第十五章　吾爱吾师_倪匡《一剑震八方》

　　小铃子讲得更是起劲，道：“这时候，冯夫人已然不支了，她也带了好几处伤，只是勉强撑持着，冯大侠金沙掌，发之不已，又击毙了十来人。突然，人丛中竟有一个人，跳出来和他对了一掌。”
　　万大成骇然道：“那是谁？”
　　小铃子瞪着眼道：“你且听我说下去，本来，冯大侠金掌飞舞，无人能近，是以连在他身边的冯夫人也保护在内，可是这时，突然有人跳出来和他硬对了一掌，他身形一凝间，却有人抢占了便宜。”
　　万大成皱着眉，学着小铃子刚才的神气，道：“多么卑鄙。”
　　小铃子道：“是啊！这趁机占便宜的人，还不是向冯大侠偷袭，而是突然间扑向冯夫人，抄起了冯夫人，一跃便跃出了院子之外……”
　　万大成双手连摇，道：“慢，慢，小铃子，你这就讲得不对了。”
　　小铃子柳眉倒竖，嗔道：“怎么不对？”
　　万大成道：“那里，在场的有多少人？”
　　小铃子道：“和冯大侠动手的，有三五十人，看热闹的，也有十来人。”万大成道：“是啊！我也曾到过那院子，那院子并不十分大，挤上那么多人，至少也围了两重圈子，墙顶上自然也有人，那人抢了冯夫人，如何便能离去？”
　　小铃子“格格”笑起来，道：“想不到这你这个傻头傻脑的傻瓜，也有聪明伶例的想法，当时我也这样向老秃子问来着。”
　　万大成虽然被人骂“傻瓜”，但小铃子到底还赞了他一句，是以他十分髙兴，又道：“李大侠怎么说？”
　　小铃子突然一侧身，伸出手来，在万大成的头上，“叩叩”凿了两下。那两下当然不痛，但却凿得万大成莫名其妙，正在不知如何是好间，小铃子已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道：“老秃子当时，就凿了我两下，才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万大成摸着头，道：“怎的不知其二？”
　　小铃子道：“突然蹿出来，抢走了冯夫人，又疾掠了开去的那人武功十分平常，但是他却有一门十分异奇特的功夫，得自异人所传，唤做‘阴阳醉仙步’，这是绝顶轻功，会这功夫的人，来去如电，如鬼似魅，是以那人抢了冯夫人便走，等到他离去之后，众人才知道冯夫人已然不见了。”
　　万大成吐了吐舌头，道：“原来这等厉害，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小铃子道：“这个人就是神鞭巴天寒的好友，醉樵子。他才一走，那和冯大侠拼掌的人，被冯大侠的掌力，震退了好几丈，撞在墙上，当即昏死了过去！这个人，便是神鞭巴天寒。”
　　万大成“啊”的一声，道：“是他？”
　　小铃子道：“是的，巴天寒知道他好友有一身绝顶轻功，是以才和冯大侠硬对一掌，他心知自己一对掌，定然要身受重伤的，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机会在冯夫人处得到旁门三宝，这也可算是苦肉计了。”
　　万大成呆了半晌，他们本来是边说边行的，万大成在呆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勒住了马，叫道：“小铃子。”
　　小铃子一怔，道：“什么事？”
　　万大成皱起了眉，道：“小铃子，我想起来，事情……有些怪。”
　　小铃子续问道：“什么有些怪？”
　　万大成道：“师父是什么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但是他却只叫我去找一个人，找神鞭巴天寒，并且还说，只有巴天寒一个人，才知道他是谁。”
　　小铃^怔了，道：“这事情，倒的确有几雑异，莫^你师父细……”讲到这里，她略顿了一顿，然后和万大成异口同声，道：“莫非就是当年抢走了冯夫人的醉樵子？”但是万大成话一出口，便大摇其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小铃子，醉樵子将冯夫人抢走之后，冯大侠怎样了？你且说下去。”小铃子停了片刻，才道：“便有很多人追了下去，想去追醉樵子，还有很多人在和冯大侠动手。冯大侠越战越勇，但是在冯夫人突然被醉樵子抢走之后，他却也有些心神不属，是以身上又带了几处伤。那时，好力堡那客店的院子，已然是血肉横飞。”
　　万大成想起那个院子中的情形，他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年动手的惨烈情形，但是他听到了两番有关这件事的叙述，一想起来，也是心惊肉跳。
　　他忽然问道：“后来又怎样了？”
　　小铃子道：“冯大侠实在受伤太重，打不动了，他背靠着一堵泥墙而立，那时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他背上又有几个大伤口，一靠墙站定，背上伤口流的血，就和墙上厚厚的冰层，结成了一起，他的身子也无法离开了。后来，马不乐赶到，还是生着了火，烤融了冰，才将他移开来的。”
　　万大成听得心头骇然，道：“你还未曾说出来，究竟那些人是怎样肯离去的，冯大侠又何以未死？”
　　小铃子道：“当时，冯大侠站定了身子，右掌向外，那些人就是不敢逼过去，只是问他，旁门三宝在什么地方。冯大侠一言不发，那些人不住进袭，又在他的身上添了十七八道伤口，眼看他性命难保了，那干笑声便突然传了过来。”
　　万大成忙道：“总不成人人都知道干笑声的来历？”
　　小铃子道：“自然不是人人皆知，但知的人一听到干笑声，立时便走了，也有的将自己的好友，立时拖走。一时之间，院子中只剩下了几个人。那几个人见势不佳时，就算他们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也怕冯大侠突然奋起，他们不是敌手，是以也都走了，所以冯大侠才算未曾死在那班人的手中。”
　　万大成心中仍然是充满了疑惑，道：“那么，马不乐来了怎样呢？人人都说是马庄主将冯大侠葬了的，但七指勾魂却又说马不乐是将冯大侠活葬。”万大成提起马不乐来，小铃子就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当马不乐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以后的事究竟如何，怕也只有马不乐一人才知道了，我师父只看到他赶到之后，救了冯大侠离去。第二天，消息便传出来，说是冯大侠已死，马不乐将他葬了。由于冯大侠当时伤得极重，已成了一个血人，所以也没有人怀疑。那七指勾魂说马不乐活葬了冯大侠，那自然是马不乐行事不密，露出风声，传到七指勾魂的耳中去的。”
　　万大成骇然半晌，道：“那么，神鞭巴天寒，后来又怎样了？”
　　小铃子道：“提起他，事情可就多了，醉樵子用‘阴阳醉仙步’，带走了冯夫人，追的人一直追了下去，追到了白龙堆以北，便全然失了他的踪影。那些人心有不甘，想起醉樵子是巴天寒的好朋友，他能够抢走冯大侠，也全是由于巴天寒一掌之力，是以又赶回好力堡来，想在巴天寒的身上得知醉樵子的下落。”
　　万大成道：“是啊！这些人可有结果？”
　　小铃子道：“巴天寒未曾丧命，正奄奄一息地躺着，这几个人等到他伤好了问他，他却是一问三不知。那几个人一直守着他，巴天寒也耐着性子在好力堡住着。几年之后，看不出巴天寒有什么动静，也都陆续走了。其中一个，最后走的，已等了十年，那些人虽然走了，但是还有几个人心不死，在白龙堆北，或是附近一带，住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当年醉樵子抢了冯夫人，是一直向西北去的，除非他不回来，要是一出现的话，那必然会在这里经过的，他们一直等着。”
　　听到了这里，万大成的心中，才陡地一亮，“啊”的一声，道：“我明白广，我正是从白龙堆以北来，而且我师父又是命我去找神鞭巴天寒的，所以也们以为我和醉樵子、和冯夫人都有关系了。”
　　小铃子笑道：“他们岂止以为你和冯大侠有关系，你的年纪，又恰好差不多，当日冯夫人若是临盆，孩子便该有你那么大，他们将你当着冯夫人的儿？了。”
　　万大成苦笑着，道：“这是从何说起？这真正是无妄天灾，可是，巴天寒-见我，却又为什么要杀我呢？”
　　小铃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其中或者另有曲折！本来，巴天寒是一芝知道你师父是谁的，可惜他又死了，现在我们只能去看个究竟。照我看来，尔师父有七成可能就是醉樵子。”
　　万大成的心中乱成一片，实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呆了良久，他才道：“不会的，我师父是一个虬髯汉子，而且，我……从来&未曾见过他喝酒；而且，他若是会什么阴阳醉仙步，也定然传授给我了。”
　　小铃子笑道：“傻瓜，这些全可以假扮，他若是有心瞒你，什么做不到？”万大成又呆了半晌，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件事来，忙道：“不对，不：才，我知道冯夫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人手中了。”
　　小铃子陡地吃了一惊，沉声道：“噤声，事情虽然已隔多年，但你这句&，若是叫人听到了，看你还能有片刻的安宁。”
　　万大成给小铃子神秘的态度吓了一大跳，但是他随即笑起来，道：“我看贫太紧张了。”
　　小铃子道：“你不信，你就大声叫好了。”
　　万大成道：“其实，冯夫人在什么地方，那也是人家在几天前告诉我的。”小铃子现出了不信的神色来，道：“有这等事？却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万大成道：“这件事，说来话也很长，我从头至尾和你说一遍。我被七指魂所擒，七指勾魂带我到清风庄去了，你可知道？”
　　小铃子像是不十分髙兴，道："你不必讲得太详细了，就拣主要的随便和戈说说好了万大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忽然碰了小铃子的一个钉子，他扼要把自己拍马芳珠两人，又如何逃了出来，如何遇到了旋风，如何来到了一个大堡之！
　　苗，又如何遇到了四个白衣人又如何自己在大堡之中，什么也未曾见到，但^
　　那四个白衣人又托自己在见到了双头老怪之际，向双头老怪要一份东西，兑是冯夫人要的，双头老怪便知道那是什么人，等等事情，讲了一遍。丨等到讲完，他才加上了一句，道："他们说冯夫人，那么岂不是冯夫人就^
　　和他们在一起？"
　　小铃子的双眉，一直蹙得极紧，她用心地听着，等到万大成讲完，她才道：“那么，你已经见到过双头老怪了，你可曾向他提起了？”
　　万大成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这个我却忘记了。”
　　小铃子翻了翻眼，道：“何以会忘记了？可是记挂着那个人么？”
　　万大成一呆，道：“记挂着谁啊？”
　　小铃子扁了扁嘴，道：“你还装什么蒜？自然是那个和你一起逃走、一起避旋风、又一起到那无人的土堡之中的马姑娘了。”
　　万大成呆了一呆，他自然是惦记着马芳珠的，但是他心中却宁愿和小铃子在一起。和小铃子在一起有说有笑，可以不要拘泥，但是和马芳珠在一起，却只怕因为她太美丽，太髙贵了，是以令他十分紧张，举手投足，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可是，万大成却仍是记挂着马芳珠的，虽然并不如小铃子所说，记挂着她，才忘了向双头老怪要那四个白衣人所托他要的东西的。
　　他呆住了不出声，小铃子却更是不自在起来，道：“可不是么，一提起马姑娘来，你就傻了。”
　　万大成是老实人，他也不知女孩儿家的心事，是以也不知道小铃子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只是照实道：“我不是发傻，我只是在想，不知道马姑娘如何了？”
　　他又继续说：“当时七指勾魂说，只要我什么也不对双头老怪说，他不会将马姑娘怎样。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可对双头老怪说的，七指勾魂自然不会食言。”
　　小铃子侧，道：“你当真不想找到七指勾魂，叫他放了马姑娘，好叫你和马姑娘在一起？”
　　万大成一想到和马芳珠在一起，他脸上忽然又红了一红，苦笑了一下，道：“马姑娘是我害了她的！不是我，七指勾魂不会上清风庄去，马庄主也不会出事，马姑娘也不会……唉！这都是我不好。”
　　万大成神思恍惚地说着，小铃子几乎忍不住要扬起手来去打他一巴掌。但是小铃子扬起手来之后，却又咬了咬牙，并没有那么做，只是转过头去，冷冷地道：“那你别带我去见你师父了，你就自己去找她好了。”
　　万大成的心中十分之乱，他又怔了半晌，才道：“那不好……小铃姑娘，你说那四个白衣人，是不是真知道冯夫人在什么地方？”
　　小铃子又瞪了他一眼，才道：“天下姓冯的多得很，我实与你说了吧！是七指勾魂也好，双头老怪也好，我师父老秃子也好，盐湖的鬼婆子也好，都将你当做是冯大侠的儿子了。”
　　万大成不住苦笑，道：“其实，我却绝不是。”
　　小铃子道：“你是与不是，还要等见到了你的师父，才见分晓，巴天寒本就没有什么朋友，他在好力堡一住十八年，更是断了六亲一样。现在你忽然去找，怎叫人不怀疑你是他当年好友醉樵子派去的？”
　　万大成又陡地想起，巴天寒手中的那封信，说什么自己大有来历等等，好生可疑，难道自己的师父，真是当年抢走了冯夫人的醉樵子？
　　他心中纳闷，只是闷头策马，小铃子紧紧地跟在他的旁边，两人一直向五门关而去。一路之上，他们两人，也不知翻来覆去将这件事讨论不知多少欠，他们两人将自己所知的，全都说了。
　　可是，他们两人还是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万大成的身份，自然十分可疑，但是万大成一口咬定自己的师父不是醉樵子，小铃子也无可如何。是以，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只有等见到了万大成的师父之后，方能有分晓。
　　他们两人并没有到玉门关，便又折而向西了。因为他们是赶到玉门秀去，终不是在那里有什么事情，而是方便万大成认路而巳。而在还未曾到玉门关时，万大成却已然认得路途了，是以他们折向西北，又兼程赶路。那一带地方，极其荒凉，往往百十里不见人烟，两人餐风露宿，又赶了四五天路，远远地已可以望见一道山影。
　　一见到那山影，万大成便在马上欢呼道：“就是这里了，我师父所住之吐，就在这座山里面，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铃子一路上，全在细心辨认地形。这时，她向西望望，其时正值夕阳西^时分，她以手遮额，向前看去，山影十分朦跋。她看了半晌，才道：“这……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地方来。”？
　　万大成拍马向前奔去，小铃子在后面，天色迅速地黑了下来。万犬成因为回家在即，是以一急，一停不停向前策马驰去。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月亮升起之际，他们已然来到了山前了。
　　万大成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十分窄的峡谷，峡谷之中，看来黑沉沉的，阵阵阴风从里面倒卷了出来，令人生出十分诡异之感来。
　　到了峡谷口子上，万大成一指，道：“从这里进去，就快了，今夜一定可以赶回的了。”
　　小铃子道：“那我们……”
　　她才讲了三个字，便陡地停了下来。
　　不但是小铃子突然话讲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连万大成也是一呆。
　　因为就在此际，正有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那一阵脚步声，分明是从峡谷传出来的。马蹄声在峡谷的两面峭壁，响起异样的曲子，在静寂的山影中听来，更是惊心动魄。
　　小铃子连忙道：“有人从里面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师父？”
　　万大成在一听到那一阵马蹄声之际，心中已经惊疑到了极点。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从来也未曾听到过马蹄声，而且此谷中也并没有马，骑马出来的，当然不会是他的师父了。
　　他摇了摇头，小铃子何等机灵，已看出了万大成的神情有异，是以她忙道：“不是你师父，那我们快躲上一躲，只怕有变。”
　　万大成还未曾回答，小铃子已一伸手，拉住了万大成的马缰。两匹马，一齐转到了一块大石之后，只听得蹄声越来越近，转眼之间，便到了峡谷口。
　　小铃子和万大成两人的心中，都十分紧张，他们一齐循声看去。由于大石所阻，他们开始时还看不到什么，但过了片刻，巳然可以看到一匹黑马。上面骑着一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的身形并不髙，整个人都如同伏在马背上一样，策马如飞，向前绝尘而去，转眼之间，便已经转过山角，看不见了。小铃子立时转过头来，道：“这是谁？”
　　万大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未曾看清，或许……”
　　小铃子跳下马来，转到峡谷口外，伏下来，一再贴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什么声响。万大成也走了过来，道：“刚才离去的，或许是我师父的朋友。”小铃子道：“你师父可是时时有朋友探访他的么？”
　　万大成摇头道：“没有，我一个也未曾见过。”
　　小铃子道：“这就是了，我们快去，我看你师父，多少有点儿意外了。”万大成给小铃子讲得心惊肉跳，连忙策马和她一前一后，向峡谷中奔去。穿过了这道峡谷，又转了一个山角，前面便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那山谷中全是参天古木，极隐蔽。在古木丛中，隐约可以看到几间屋子，那几间屋子，根本就是用木搭成的，不是小心，根本看不出来。
　　一进山谷，万大成就叫道：“师父，师父，我回来了！师父，你没事么？”他的叫声除了激起四面山壁，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之外，一点儿也得不到回答。
　　密林之中，马走得反而慢了。万大成翻身下马，向前奔了进去。小铃子紧紧跟在后面，手按在剑柄上，他们一穿进了林子，惊得林鸟一齐拍翅飞了起来。
　　转眼之间，他们便已到了那三间屋子之前，万大成又叫道：“师父，师父！”他一面叫，一面推开门，向内望了一眼。
　　他一望之后，立时退后了一步，小铃子忙问道：“你师父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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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吾爱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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