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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南海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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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南海双丑
作者:
倪匡
来源:
倪匡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7/9/13
玄衣仙姑祁霞霞的耳目何等灵敏,立即应声问道:“谁?”
可是那“窸窣”一声,随即静了下去,祁霞霞又再喝道:“是谁?我代你祖师天南上人,在此等你,你何不现身相见?”
当玄衣仙姑才受天南上人孔璞之托,夜来后园与孔烈相见之际,她心中本就有点不甚情愿,因为康凤和孔绣之两人之死,可以说全是由孔烈而起,而玄衣仙姑又刚愎之极,虽然孔烈是她的外孙,可是她心中也将他当做了敌人。
只不过她因为听了天南上人的嘱咐,而天南上人也已死去,所以才不能不来。
她一听得园中“窸窣”有声,便料定除了孔烈以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所以才立即出言发问,怎知问了两声,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玄衣仙姑刚才亲见草丛之中,黑影一闪,立即转过头去,并未曾再见到有人走出,可知那人尚自隐身在黑暗之中,只是不出声答应而巳。
玄衣仙姑一声冷笑,道:“你若是不愿见我,快快出声!”
玄衣仙姑这句话讲完,过了一会儿,才听从那面草丛中,像是传来了啜泣之声,接着,果然传来了孔烈的声音,道:“我……爷……爷呢?”
玄衣仙姑听到了孔烈的啜泣声,想起当孔烈幼时,自己抱他在膝,逗他笑乐的情形,心中好一阵难过,任何人到了这时候,只怕心肠都会软了下来,玄衣仙姑继而又想起女儿、女婿,同时惨死,僵立在黑暗之中,也不禁老泪纵横!好一会儿,才道:“你爷爷已然死了,你……如果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了!”
她一面说,一面便想向孔烈藏身之处走去,但尚未及等她行动,只听得孔烈厉声道:“我爷爷是怎么死的,可也是死在你的手下?”
玄衣仙姑道:“不是。”
孔烈突然迸出了一阵笑声,道:“我是有话要对我爷爷说,但是你,你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我不对你说!”
玄衣仙姑心中猛地一阵剧痛,康凤和孔绣之两人确是死在自己的手下,也难怪孔烈如此说法!她不禁浩叹一声,道:“孩子^”
但是她只讲出了两个字,孔烈的身形一闪,快疾无伦,便巳然向围墙之外逸出!
玄衣仙姑忙道:“且住!”声随人到,钢杖在石上“铮”的一点,整个人巳如同怪鸟也似,飞了起来,向前直扑出了丈许。
才一落地,足尖又是一点,一个起伏,人已然闪出了围墙,但是黑暗之中,静悄悄地,哪里还有孔烈的身形,玄衣仙姑呆了一呆,老泪更是如泉而下,对着旷野,叫道:“孩子!孩子!烈儿!”
’她的声音,悲怆而又空洞,在黑夜之中,来回飘荡,可是却得不到丝毫回答。
玄衣仙姑一个人僵在黑暗中,伫立不动。如果她在日间康凤和孔绣之尚未死去的时候,便这样充满祖孙之情地叫唤孔烈,则孔烈虽然脾气如此之倔,也还有可能将他自己所遭遇到的怪异而又痛苦的事全盘讲给她听,而康凤和孔绣之也不必赔上性命,但是那时候,她却是一味威逼,和孔烈各走极端,以致酿成了这幕人间惨事,再也无法挽回!
她在围墙之外站立了好久,也不知道她心中是否后悔,才慢慢地回到宅中。
当玄衣仙姑点着钢杖,一步一步地回到宅中时,她当真像是一个衰老已极的老妇人。谁能想到一个睥睨武林,身领十派掌门的女英雄,一天工夫,便会衰老到那样的程度?
可是,在通向后花园的月洞门中,却又突然有两个矮小的人影一闪。刚一出月洞门,其中一个,便迟疑不前,低声道:“小萍姐姐,我害怕!”讲这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康连铭的儿子康青。
康青话才讲完,他身旁便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叱道:“没出息的东西,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哩,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康青红了脸,迟疑道:“小萍姐姐,你比我大啊!”
那小女孩,看起来要比康青高上半个头,脑后扎着两条小辫,圆脸大眼,稚意仍浓,可是看起来竟比康青老成许多,正是康结铭的女儿,康小萍。
只见她笑了一下,伸手在脸上刮了刮,道:“青弟,你好不识羞,我虽然比你大,可是才大了两个来月,怎么你的胆子就那么小?烈表哥又不是不对你好,去看看他,你也不愿意?”
康青的脸上,仍然充满了恐怖之色,道:“小萍姐姐,爹对我说,烈表哥做错了事情,婆婆见到他,就要将他打死,叫我千万不能去见他的!”
康小萍侧头想了一会儿,道:“伯伯对你这样说么?爹也和我说,以后绝不能再见烈表哥,可是,我却不听他的话!”
康青问道:“你不怕叔叔责骂?”
康小萍忽然叹了一口气,气韵之间,俨然大人,道:“烈表哥虽然不常来,可是他对我们可是不错,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教我们几招剑法,你记不记得?”^
康青忸伲道:“我……我忘了!”
康小萍“呸”的一声,道:“饭桶!”
康青道:“小萍姐姐,你怎么知道烈表哥今天晚上会到这里来,他还敢来么?”
康小萍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是向往的神色,道:“他会来的。我知道,天下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吓得退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得倒他。我听得婆婆和爹说,孔家爷爷托她夜来,在后花园见一见烈表哥。刚才我见婆婆垂头丧气地回来,不知她有没有见着,我想烈表哥可能不愿意再见婆婆,但是一定愿意见我们的。”
康青道:“小萍姐姐,烈表哥见了我们,是要想杀我们呢?”
康小萍一顿足,“唉”的一声,道:“你这人,怎么有那么多事情想,一会儿如果这,一会儿又如果那,你敢不敢去?要是不敢,趁早回去睡觉!”康青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我还是回去睡觉的好!”
康小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可是你却不准吵醒人!”
康青答应了一声,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其实,康小萍的心中,也不是不怕。要不然,她也不用拉上康青做伴了,康青一走,她一个人对着那么大的一个后花园,夜风吹来,也不禁令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花园中的假山石,在黑暗中看来,奇形怪状,像是要向人扑来的妖魔鬼怪一样,她挺了挺胸,向前走了几丈,又给一个枯树吓了一跳,靠着树根站定,才低声叫道:“烈表哥!烈表哥!”^
叫了几声,康小萍的胆子,像是又壮了些,一探手,将悬在腰际的一柄短剑掣在手中,一直来到后花园的中心,才又道:“烈表哥,我知道你恐怕不愿见婆婆,所以我才偷偷地来了。烈表哥,我是小萍!”
康小萍心中认定了孔烈一定在后花园中,所以才不断地低声说话。
可是说了几遍,却并没有人回答。
康小萍叹了一口气,想起从此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孔烈了,她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阵怅然,又道:“烈表哥,你连我也不愿见吗?”
讲完了这句话,她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得到丝毫回音。
她已经绝望了,回过身子去,走了几步。可是才走出没有多远,忽然听得黑暗之中,不远处,像是有人在饮泣。
那饮泣之声,一听便可以知道,哭的人想竭力忍着,但是却终于忍不住,哭声还是传了出来。
康小萍心中猛地一怔,因为听那哭声,像正是孔烈所发出的。
可是,在康小萍的心目之中,孔烈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男子汉大丈夫。孔烈和哭,在她的心中,从来也不可能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她大着胆子,伫足静听了一会儿,饮泣声时髙时低,她已然听清,确确实实是孔烈的哭声。
康小萍究竟是女孩子,想起凤姑姑和凤姑丈,还有那个又令人可畏,又令人可亲的孔家爷爷,全都死了,也不禁心酸流泪起来。
她呆了一会儿,才寻着饮泣声,找了过去,才走出两丈来远,便见到一块假山石下,伏着一团黑影。
康小萍来到那团黑影面前,天色虽然黑暗,可是她借着星星的微光,也已然看清了,将身子缩成一团的,正是孔烈。
康小萍心中大喜,叫道:“烈表哥,我知道你仍然在这里的!”
她这里话才讲完,只见孔烈猛地抬起头来。
康小萍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道:“你……你怎么啦?烈表哥,是我啊!”原来孔烈英俊的脸面,此时歪曲得不成人形,而最可怕的,却还是他那一对眼睛!‘
那一对眼睛,在黑暗之中,碧光闪闪,看来无论如何,不像是人的眼睛!康小萍以手掩口,讲了那句话之后,便再也不讲不出话来,只见孔烈的身子仍然紧紧地缩成一团,哑着声音,喝道:“快离开!离得我远些!”
康小萍见他已经开口讲话,才放下了心,柔声道:“烈表哥,我是小萍,烈表哥,你不再对我讲武林中的故事了?”
康小萍虽然只有十@岁,丨旦是却聪明伶俐,极是懂事,她知道孔烈突然遭此巨变,已然成了无义无母的孤儿,一定极需要他人的安慰,所以才大着胆子,到花园中来见他的。
但孔烈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叫道:“你快离开我,快离开我!”
康小萍对于孔烈近日来的遭遇,根本是一无所知,还只当他心中恨婆婆,所以将自己也连带恨上了,非但不退开,反倒走前一步。
她刚走前了一步,孔烈突然“霍”的站了起来,站立的样子,奇怪到了极点,双足直挺,双臂下垂,康小萍又是一惊,突然见孔烈咧嘴一笑,双臂一缩,紧接着,右手出招如风,五指如钩,突然向康小萍的胸口“刷”的一抓,疾抓而出!
康小萍大吃一惊,连忙闪身避了开去,但是孔烈那一招,出手异常怪异,而且快疾非常,康小萍虽然见机,避得也快,但是“嗤”的一声,胸前的衣服,已然被孔烈五指过处,扯去了一幅!
康小萍出了一身冷汗,忙道:“烈表哥,是我,我是小萍!”
只见孔烈全身颤抖,月色下看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绿气隐现,像是他忍受着一种极大的痛苦,口中发出“咕咕”的声音,好一会儿,才猛地后退了一步,双手乱抓乱舞,竹子林木,纷纷被他摧折,简直像是疯了一样!
康小萍急得手足无措,连声呼唤,但孔烈仍然不听不闻,突然之际,身形拔起,向外跃去!
康小萍呆了一呆,她虽然对孔烈的遭遇感到莫名其妙。
而且,孔烈为什么刚才会突然对自己出手,她也是一样不知道。但是她却可以知道一点,那便是孔烈一定有着什么极苦痛的事!
孔烈一定极需要别人的帮助!
康小萍只是略微想了一想,便已然决定,她要不怕一切困难地去帮助孔烈!
因此康小萍连忙足尖一点,向外追了出去。当她才起步追赶时,还可以见孔烈的影子在前面飞快地蹦跃,因为孔烈的身法是如此之怪,所以看起来,他像是在一跳一跳一样。
但是等她追出了十余里,非但未能将孔烈追上,而且越离越远,终于,孔烈的身影,在黑暗之中一闪,便看不见了。
康小萍心中呆了一呆,但是她的脚步,却并未停止,仍然一直向前追去。
算算路程,已然追出了二三十里,康小萍的武功,本不怎么好,一口气毫不停息地奔驰了二三十里,早已疲倦之极,气喘不已。
但是她却还是拼命地向前奔去,一面奔,一面叫道:“烈表哥!等我一等!烈表哥等我一等!”她还带着童音的语声,在黑暗中冋荡,显得那样的真切动人,那样的扣人心弦!
但是,黑暗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叫唤,康小萍又一直向前奔出了十余里,正在气力不继之际,脚下又被一块石子绊了一绊,“啪”的一声,^跌倒在地。
她本来已然是竭力地在支持着自己,不使自己跌倒,一口气撑着,所以才能继续奔驰,这时候一跤跌倒,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康小萍年纪究竟还小,心中一急,不由得哭了起来,正在无法可施之际,忽然看见一髙一矮两个人,正向自己走来。
那两个人背插长剑,高髻云须,衣带飘飘,分明是两个女子。
康小萍只是一个错愕间,那两个人已然来到了近前,身法快绝。
康小萍正想问她们是什么人时,只听得那身形较矮的一个,“哼”的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跌倒了就爬起来,哭什么?”康小萍本来也不是随便什么事便会哭泣的女孩子,一听得那女子如此斥责自己,立即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向两人望去。
只见那两个女子,一个约莫二十左右,另一个,却是不过十五六岁,两人的衣饰,俱都华丽之极,容颜之美,也使人疑是天上的仙女!‘
康小萍虽然自己从来也未曾在武林中行走过,但是她生在武林世家,对于江湖上的种种故事,却是知道得极多。
她见那两个女子装束打扮、谈吐神情,便知道她们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人物,因此挣扎着站了起来,道:“我也不是想哭,只是追烈表哥没有追到,所以才心中难过罢了!”
那两个女子对望一眼,那年轻的一个突然道:“烈表哥?你的表哥,可就是孔烈?孔绣之的儿子?”
康小萍奇道:“咦,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女子忙道:“你刚才还在追他来着?他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可能见告?”
康小萍的手已然抬了起来,刚待向孔烈逸出的方向指去,心中便突然一动,暗忖这两个女子,看情形虽然不是坏人,但是坏人也不一定脸上写着字,如果她们要加害烈表哥,自己怎可为她们指路?
因此犹豫道:“不知你们……是什么人?”
那年轻的一个顿足道:“小丫头,你说便是了,偏有那么多的盘问做甚?”
康小萍心中不由得生气,刚想反嘴说回她几句,那年长的一个已然谆:“妹妹,你怎么老是那样,一句话不说,就发脾气?”
那年轻的一个,呶起了嘴,不再出声。
年长的一个笑吟吟地道:“小妹妹,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你快将孔烈的下落讲给我们听吧!”
如果刚才那年轻的一个女子不是如此声势汹汹地来逼问康小萍,这时候,康小萍一定会将孔烈的下落讲给她们听的。
可是如今康小萍因为被那少女一喝,心中对她们已然有了成见,因此“哼”的一声,道:"你们不肯将姓名来历道出,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好人是
坏人?"
那少女柳眉倒竖,似又要发怒,但是却被她的姐姐使了一个眼色止住,道:“小妹妹,我们的姓名来历,讲了出来,你也未必知道,何况我们还不能轻易对人说知,你只将孔烈的去处说与我们听便了。”
康小萍摇头道:“我不说!”
那少女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声娇叱,手掌一翻,“呼”的一掌,便向康小萍肩头击到!
那年长的一个,急忙喝止时,少女一掌已然击出,康小萍连忙翻掌以迎,但是那少女的掌势飘忽已极,一迎未曾迎中,“砰”的一声,已然被击中了肩头,向外直跌翻了出去!
康小萍一跌出,连忙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叫道:“不说!不说!我就是不说!”
那年长的一个,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说也罢,但是我们却知道孔烈如今正遭受着极大的苦痛,你要是不说,只怕他以自己之力,万难逃脱这种,-苦痛!”
康小萍心中一动,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和烈表哥相识的,又怎么知道他目前的情形?”
那年长的一个道:“我们原不认识他,也没有和他见过面。”
康小萍心中越来越感到奇怪,道:“那你怎么知道他现在的不幸?”
那少女笑道:“小妹妹,你年纪还小,不能明白那么多的事情,何必多问?”
康小萍道:“不行,事情既然和烈表哥有关,我一定要问!刚才,我看到他的时候^”
康小萍才讲到此处,那两个姊妹便一齐惊道:“你刚才还看见孔烈来着?”康小萍愕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人的口气显得如此大惊小怪,道:“是啊!”
那少女面带怒容,道:“姐姐,这小丫头一直在撒谎,我们上她的当了!”康小萍怒道:“胡说,我凭什么要骗你们?难道我怕你们不成?”
那少女一笑,道:“你说刚才还见到孔烈,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康小萍急道:“我如果骗你,不得好死!”
那两个女子对望一眼,面上现出无限狐疑之色,道:“奇怪,你怎么还可能见到他?”
康小萍听出两人话中有因,忙道:“为什么我不能见到烈表哥了?烈表哥又没有死,我为什么会见不到他?他如果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追问他的下落?”
那年长的一个笑道:“小妹妹,你一张嘴,倒伶俐得紧哪,好,你在哪里见到他的,倒说出来,让我们听听看!”
康小萍道:“我听得婆婆说,孔家爷爷临死之际,曾托她在晚上,和烈表哥相见!”^-
康小萍才讲了两句,那少女便道:“姐姐,看来是不错,,天南上人临死之际,不是曾说孔烈与他有约么?但是话未说完,便已倒地死去!”
那年长的一个点了点头,分明是同意那少女的话。
康小萍心中甚是奇怪,道:“咦!孔家爷爷死前,怎么会对你们说话的?”那少女叱道:“你别管闲事,只管说下去!”
康小萍心中,对这个少女一点好感也没有,向她伸了伸舌头,扮了个大鬼脸,又转过头去,道:“我知道烈表哥的脾气,因为凤姑姑和凤姑丈死了,他一定恨上了婆婆,不肯见婆婆的,所以才等婆婆回去之后,到花园里来,想见一见烈表哥。”
那少女忙道:“你见到他了?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康小萍却扬了扬头,并不理她,那年长的一个向少女瞪了一眼,照样地问了一遍,康小萍才道:“我见到他了,他……他……”
康小萍一面说,一面想起孔烈刚才的情形,心中也不住奇怪,道:“他缩成一团,见到了我,好像不认得我一样,又出手抓住我一下,若不是我避得快,只怕真给他抓伤了!”
那年长的一个问道:“以后呢?”
康小萍道:“以后,他就跑开了,我一直追他,来到这里。”
年长的一个,柳眉紧锁一锁,道:“妹妹,这事情倒奇了,我看,我们是去回复他老人家,叫他老人家自己出来管一管吧!”
那少女道:“我就不信,一个人有名有姓的,怎么会找不到?”
康小萍听她们两人交谈,像是她们受了一个人的托付,一定要找到孔烈^一样。但是她却没有发问,因为她明知即使问了,她们也是不肯说的。
!那年长的一个走前一步,又问道:“小妹妹,你说,孔烈是向?一个方向;去了,我们再去追他!”#
;康小萍心忖:她们的来历又不肯和我说,我怎么能告诉她烈表哥的去处:主意打定,顺手向西一指,道:"他是向那里去了!
^两人立即身形晃动,已然在三丈开外,又只见她们两个起伏,便已然随:没在黑暗之中不见!
:康小萍见两人的轻功如此之髙,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深自庆幸,未曾将孔烈的去处讲给她们听。康小萍却不知道,如今轻轻易易的这一指,不知令得以后生出了多少事来!
却说康小萍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已然好了许多,天色虽然黑得可以,但是康小萍却仍然想追到孔烈,她快步地跑着,向着孔烈逸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算计路程,又已然走出了十余里,附近的小庄之中,传来了更点声,正交了三更,康小萍四面望了一望,包围着她的,尽是黑暗。
她竭力地壮了胆子,休息了一会儿,又向前走去,走了约有半个更次,忽然看见前面点着六盏灯,那六盏灯的灯光照耀之下,乃是一块白色的平地,康小萍在黑暗中走了半夜,一见有灯光,便自然而然地出了亲切之感,因此便立即加快脚步,向那灯光走去,来到了近前,她心中不禁一怔。
原来那一块平地,有两个长方形的洞穴,而洞穴之中,正放着两口黑漆棺材!
康小萍虽然未曾成年,但是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见这等情形,便知道那是已然下葬,但是尚未及做坟的墓地!
而且,康小萍在一怔之下,四面望去,只见周围荒凉已极,已然到了什么地方,竟然无法得知!
康小萍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本就有点提心吊胆,如今又来到了两具棺木面前,益发感到了一阵寒意,只觉得一阵风过,灯火摇曳,像是阴风惨惨一样,康小萍心中打了一个突,连忙后退了几步,刚想转身,跑了幵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娘子,有人来了!”另一个声音道:“是啊,有八来了。”康小萍一听身后有人讲话之声,胆子顿时便大了许多,回过身来一看,却又不禁全身如同浸在雪水之中一样,感到了一阵凉意!
原来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只不过是六尽灯火,照着一冢新坟!
康小萍一呆之下,又猛地忆起刚才所听到的语声,极是沉实,像是隔着什么厚厚的东西,所透出来的一样!一想及此,康小萍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她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声音莫非是从棺材中传来的吗?康小萍这时候心中当真是害怕到了极点,想要挪动脚步,但是却力不从心,正在无可奈何的,忽然又听得那声音道:“娘子,那人并不离去,莫非正是我们所等的人到了?”
康小萍这一次面对着两具棺木,已然听得清淸楚楚,那“人”的讲的话声,乃是由左首那具棺材里传出来的!
康小萍一惊之下,知道如果再不走,一定是凶多吉少!她虽然心中害怕已极,但是她究竟是武学名家之后,大惊之余,反倒有了主意,连忙向后一退,可是尚未待她一个转身,跑了开去时,左首那具棺材突然“嚓”的一声响。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棺盖跌落,一个人已然一跃而起!
康小萍一见棺材之中,竟会跃出人来,大叫一声:“鬼啊!”转过身去,拔步便逃,只不过她才逃出丈许,肩头上一紧,便已然被抓住!
康小萍不顾一切,反手一掌,向那抓住自己肩头的手臂上拍了下去,但只拍到一半,便觉得右腕又已然被人抓住!
康小萍又惊又急,几乎昏了过去,忽然听得耳际响起了一下笑声,道:“小女娃别急,我们只不过赶路急了,错过了宿头,便借那两具棺木,暂时睡上一晚而已,并不是鬼!”
康小萍听得那人语音柔和,而且又将事情讲得明明白白,心中才松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向那人看去,一看之下,只听得她大叫一声,便自昏了过去!
原来康小萍满心以为自己所遇到的,是人而不是鬼,是以心中早已松懈,可是回头一看,她却看到了一张恐怖已极的脸面,就在她鼻尖上面,三尺远近处,向她狞笑!康小萍若是一直心中紧张之极,或许此时,还不致于吓晕过去。
但是她心中刚以为只是虚惊,却又碰到了那么恐怖的一张脸,怎不令她昏了过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才悠悠地醒了过来,一醒过来,便听得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极是娇脆悦耳,道:“你这人也是,难道真不知道自己生得怪样吗?半夜三更,又是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怎不能将人吓晕了过去?”
接着,又听得一个男人声音,正是康小萍逃开时,抓住她肩头的那个道:“我一时之间,哪里料得到这许多,我已经为她推宫拿穴,这上下,也该醒了,只有获益,不会遇害,我是生得丑,但娘子你又何尝不是一样?”那女子声音提高,怒道:“丑鬼,你敢嫌我丑?”一那男的忙道:“不敢不敢!”
那女子像是立即转嗔为喜,道:“看你,才不过说一句笑,便急成那样!”说着,便一齐笑了起来。
康小萍听了半晌,那两人的对答,实在是像一对恩爱夫妻。康小萍并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全无武林阅历,否则,她此时一定已可以知道那一对夫妇是仑等样人物了……
只听得那男的道:“娘子,这上下那小女娃也该醒了,你去看一看她吧,若是因为练不成功夫,被大人责怪,就逃了出来乱走,我们将她送了回去也好!”
那女的答应一声,道:“好。”
康小萍只觉得有人向自己走来,睁开眼来一看,原来自己身在棺木之中,不一会儿,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两只手搭到了棺材边上,接着,伸过一个人头来,康小萍定睛一看,“啊”的一声尖叫,想伸出手来,将那人面推了开去,但是双手才一举起,便颓然跌下,敢情又被吓昏了过去!
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昏过去多久,不一会儿,已然朦胧有了知觉,只听得那男的哈哈大笑,道:“娘子,你刚才还说我哩,如今你自己还是一样将人家小女娃吓昏了过去?”
那女的笑道:“这小女娃多半没有出息,胆子也实在太小了!”
康小萍此时已然可以肯定自己所遇到的是人而不是鬼,但是她听了两人的讲话,心中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心忖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在红天白日见到,只怕也要疑心是鬼出现,何况是在夜晚,而且又是在棺木之旁!正想弯身坐起,忽然又听得远处传来一长一短的两声尖叫。
那啸声自远而近,来得极快,一晃眼间,已然到了近前,又听得两人“哈哈”一笑,道:“既然今晚在这里遇上了,就在此作一了断吧!”
那两个人的声音,康小萍却是认得出的,不是别人,正是日间父亲带着他们逃走,才一出门,便自遇上的那两个英俊之极,将父亲打败,点了穴道,放在盘子上的年轻人!
康小萍年纪还小,心中本无情爱之念,但是她在乍见那两个年轻人时,因为对方的英俊潇洒,心中也起了一阵好感。直到父亲被两人制服,她狠狠扑上去,被其中一个,顺手一挥,挥出老远时,心中才又恨上了他们两人,此时听得他们两人的声音,心中大奇,略略弯起身来,偷眼看时,果然一点不错,正是那两个剑眉星目、英俊已极的年轻人!
只见他们两人并肩而立,意态潇洒,面带笑容,而曾经各将康小萍吓昏过去的一男一女,也已然站了起来,和那两个年轻人相隔两丈许,肃然而立。
此际,那几盏灯依然亮着,灯光照映之下,康小萍已然可以仔细地打量那一男一女两人。
这时候,康小萍已经绝对知道那两个人,不是什么鬼怪。可是康小萍仔细一望之下,仍然禁不住心惊肉跳,心中骇然。
因为这两个人生得模样之丑,实是天下罕见。那男的身材高大,但是站在那里,却左肩髙,右肩低,分明是一个跛子,头又大得出奇,面上生满了紫色的小瘤,眉断眼横,獠牙老长,在左颊上,还生着一丛黑渗渗的黑毛,七分像鬼,三分似人。,那女的一副尊容,比她丈夫也不遑多让,一张马脸,白渗渗的,毫无血色,倒挂眉,三角眼,颈前生着一个老大的肉瘤,头发已然半秃,显得她额角极髙,而剩下的一半头发,却又偏偏绾了一个老高的云髻,那情形倒有几分像鬼!
尤其如今,那一男一女,正和那一双弟兄站在一起,两下里一比较,更令人感到突出,一边是天下灵秀之气所钟,而另一边也不知道是造物之主,在什么心情之下,才会弄出那样的两个丑人来!
康小萍看了一会儿,心中的恐怖之感渐渐消去,反倒感到滑稽起来。只听得那个丑汉子道:“不错,既然今晚撞上了,就作一了断吧,你们两人要怎么一个打法?”,那两兄弟,定是碧鸠神君义子,左生生和左文文两人。
两人一笑,侧头一看,道:“好哇,敢情你们两位倒有自知之明,已然连棺木墓穴,都准备好了!”
那丑女子“咕”的一笑,道:“你们讲错了,我们这样的人,阎王老子见了也怕,最好我们迟些去见他,倒是你们连鬼见了都欢喜,阎王老子只怕已大排仪仗,在奈何桥头,等着你们哩!”
她人虽然丑无比,但是语音却极是好听,若是只听她的声音,还只当她是一个绝世美女哩!
左生生左文文两人哈哈大笑,道:“阎王老子固然不欢喜你们,但是阴司地狱的那些冤鬼,不免少一个伴儿,你们赶到,岂不刚好?”
康小萍对于那两个丑人,一点也不知来历,但对左氏弟兄,却知道他们是碧鸠神君的手下,也不知他们双方是为什么结的怨,如今见他们只是斗口,不禁大是不耐烦起来,心想要爬出棺木去,再继续去追孔烈,陡然之间,忽然见左氏弟兄两人身形晃动,突然左右一分,向外逸了开去。
而那一对丑男女也跟踪而出,却是两人扑向一人,那丑女子手扬处,便是一蓬白森森的暗器,向左生生当头罩下!
那一蓬暗器发出之际,无声无息,只觉得白光耀眼,捷逾闪电。片刻之间,只见左生生的身子在那蓬暗器笼罩之下,双掌翻飞,掌风到处,将那蓬暗器纷纷击飞,而左文文向外逸出之后,“刷”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也已然重又向那两人扑来,手臂横处,手上已然多了一柄长约三尺的金戈,呼啸有声,向那丑汉子背心刺到!
康小萍见双方一动上手,便这样热闹,不禁又将头探出来些,向外看去,刚一探出,那蓬暗器,有几枚被左生生砸出,向她疾飞而至。
她一见两枚暗器疾飞而至,飞到近前,看出那暗器乃是白铜打就、磨得铮亮的小圆环,康小萍见猎心喜,伸手便接。
那两枚暗器的来势虽急,但康小萍家学渊源,要接住它们,倒也没有什么难事,手腕一翻,迎了上去,“叮”的一声,两枚铜环已然一齐被她接住。
然而,她一将铜环捏在手中,手掌心便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之感,像是有两条毒虫,在掌心上用力地咬了两下!
这一阵灼痛之感,因为来得那么突然,是以康小萍虽然明知自己不应在此际出声,也不由自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松手,将那两枚铜环向外抛了出去!
她知道这一来,自己的行藏,一定已被人发现,再躲也没有用,便索性一跃而出,先伸手掌来看,只见嫩白丰腴的手掌中,出现了两道红印。
康小萍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去看时,又是一怔,原来就在她手接暗器,又跃了起来的那一瞬间,已然生出了极大的变化!
刚才,那四人还是身形疾转,动作快到连身形都分不清。但现在,四人却已然僵立不动!
左生生和那丑妇人四掌相贴,各自扎稳了下盘,石像似的站着。
那左文文和丑汉子则各握住金戈的一端,虽然不动,但是那柄金戈却渐渐地弯曲起来,终于,“啪”的一声折断,丑汉子一掌击出,左文文反掌相迎,两人的手掌,又已贴在一起!
康小萍见到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双方已然在比拼内力,各自以本身内功袭击对方,不分胜负,定难罢手,绝无余力再来对付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个转身,便想离去。可是她只向外走出了丈许,便听得那丑妇人叫道:“小妹妹,你……别走!”
她一面在运力与左生生的内力相抗,一面在出声讲话,显得非常吃力。
康小萍一听得她叫唤,便转过身来,那丑妇人面上掠过一丝喜色,又道:“你……刚才接了我两枚‘化骨环’,毒已沾身,岂……可离去?”
康小萍本就觉得她所发的白铜环,一接上手,便如同被虫咬一样,大有古怪,如今一听那丑妇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急,道:“化骨环?那我已经中毒了?”
那丑妇人一连说了好多话,已然被左生生逼得退出了一步,此际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出声。
康小萍更急道:“那……那我怎么办?”
丑妇人道:“不打紧,你在这小子背后狠狠击上一掌,我抽身出来,便能为你解毒……快……那毒发作……得一…极快!”
她话未讲完,又已然“蹬蹬蹬”地被逼退了三步,可是左生生的面上,却也现出了惊惶之色!
因为,双方在以内力相拼之际,哪怕是一流髙手,只要功力相若,而另外一人,只是武林中不足道的小卒的话,助上一臂之力,也可以使这两人立时分出胜负。
如果康小萍当真依言在左生生的背心击上一掌的话,则左生生不死也必受重伤!丨:康小萍武学世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踏前一步,一掌已然将要拍出,突然又犹豫道:“你们两人在比拼内力,我自旁插手,却是有违武林道义!”
那丑妇人“呸”的一声,道:“你……毒发在即,难道就不要命了吗?”康小萍一听,心中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想了一想,又向前跨了一步,手伸出来,已然可以碰到左生生的背心。
忽然听得左生生道:“康姑娘,你这一掌,要是拍了下来,只怕你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心中都要不安,要内疚一生,后悔一世!”左生生的这几句话,讲得极是有力,康小萍将要拍出的一掌,又缩了回来。
在左生生讲话之际,丑妇人真气运转,片刻之际,一连逼出了三道内力。
左生生身子一侧,向旁退出了两步,刚好在康小萍身边擦身而过。
这一来,康小萍变成了刚好站在他们两人的当中,丑妇人又道:“你不出手,立时性命难保!”
康小萍向左望了那丑妇人,向右望了望左生生,心中仍是决断不下!
她如果要救自己,当然应该一掌向左生生击去,但是她自小所受玄衣仙姑祁霞霞的教诲,却是绝不能行一不义之事。如果她一掌向左生生击出,虽然左生生曾辱她父亲,但是这事情仍大违武林道义,若被祖母知道,一样要死在杖下!
康小萍呆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打架,我谁也不帮,如果我毒发身死,只算是我命苦。”
那丑妇人“哼”的一声,道:“小女娃,你可知道这两人乃是碧鸠神君门下,是无恶不作之徒?”
康小萍心想你们两人生成这副鬼样,而且所用的暗器又叫做什么“化骨环”,一碰便要中毒,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却没有说出口来,只是低
下了头,慢慢地走了开去。
那丑妇人想是心中有气,破口大骂,道:“小丫头,等一会儿毒性发作,你才知道滋味哩!”
左生生则高叫道:“康姑娘,我们与令祖母之间的过节,早已因为令祖母让了我们一杖,全已化解,你不肯听她的话,我们心中更是感激,你等一等,我们帮手便可赶到,这两人一定不是敌手!”
康小萍听出他的意思,是要他们的帮手到了之后,合力将那一对夫妇击毙,再去丑妇人身上取解药,来救自己。
本来,这番好意,她应该接受,可是,她宁可自己中毒,而不愿意向左生生击出一掌,原是为了这一掌,将是很不公平之故。
而如今,左生生却要等帮手来到,以不公平的手段,来战胜那一双丑夫妇,康小萍心中,不由得气愤,转过身来,斥道:“你们正以内力比拼,他人怎可帮手?”
左生生一笑不语。
正在此际,忽然远远地又响起了一长一短两下啸声,左生生和左文文两人立时面露喜色,那丑汉子怪叫一声,道:“娘子!想不到咱们两人竟死在此处!”
左文文笑道:“两人一个叫做活钟馗,一个叫丑嫫母,如今,活钟馗变死钟馗,丑嫫母也可以和真的嫫母,在阴司地狱,一斗媸姘了!”
康小萍一听得那两下啸声,便知道是两人的帮手赶到,正想继续斥责,突然听得左文文口中,道出了两人的外号,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道:“你们两人便是南海大侠,活钟馗史方,丑嫫母黄婉?”
那丑妇忙道:“不错!”
康小萍道:“我婆婆是玄衣仙姑!”
丑嫫母黄婉大喜道:“还不下手?”
康小萍刚才不知两人来历,是以犹豫不决,不肯下手,此时,她却是再不犹豫,踏前一步,“呼”的一掌,便向左生生背后击出!
左生生听得同伴的啸声,心中正在高兴,突然之际,康小萍一掌,已然击到!
他想要硬一侧身,去避过康小萍这一掌时,丑嫫母黄婉的内力,却源源不绝,逼得他不能稍动,一个错愕间,“啪”的一掌,已然被康小萍击中!本来,以康小萍的功力而论,一掌无论如何,不足以令左生生负伤。
但是此际的情形,却是不同。
康小萍一掌击了上去,左生生不得不运气相迎。
而他本来刚好和丑嫫母内力拼个旗鼓相当,一运气抵御康小萍这一掌,便立即不敌,丑嫫母一声大喝,真气疾转,向前一送,一股绝大的内力疾袭而出,左生生怪啸一声,两人已然分了开来,左生生一连退出了七八步,才跌倒在地!
而他才一倒地,便突然-跃而起,狠狠地向康小萍扑了过去!
康小萍大吃一惊,连忙想避时,却已然不及。
此际,丑嫫母一将左生生震脱,便向她丈夫和左文文处奔了过去。
而康小萍与左生生武功相去极远,左生生虽然被丑嫫母以内力震伤,但是想要对付康小萍,却还不是难事!才一扑到,便双指疾伸,向康小萍的双眼抓去,康小萍料不到左生生才被膜出,便卷土重来,仓皇之间,只得反掌相迎。
可是左生生那一招“双龙抢珠”,竟是虚招,手臂一沉间,五指如钩,已然将康小萍的脉门扣住!这一切,全是电光石火间,一刹那的事,康小萍“啊”的一声惊呼,丑嫫母其时正待一掌向左文文击出,一听得康小萍的叫声,缓了一缓,转过头来,而正在此际,一条人影,巳然如飞扑到!
丑嫫母黄婉一抖手,又是七八枚“化骨环”,成一溜直线,向那条扑来的人影飞去,将来人阻了一阻,并不转身,反手一掌拍出,正拍在左文文的胁下,左文文一个踉跄,又被活钟馗史方的内力一逼,身子凌空而起,落在两丈开外,晃了一晃,终于坐到在地!
而那条扑来的人影一见化骨环迎面飞到,身形突然一侧,七八枚化骨环一齐打空,那人也已然到了左文文的身边,将左文文扶了起来。
左文文抬头一看,狂喜道:“义父,你亲自来了?”
那赶到的一人,身披碧绿色的长袍,领间插着一柄折扇,头上套着一个青铜铸成、形如大鸠的面具,显得谲异诡怪之极,正是滇南黎贡山,离魂崖碧鸠神君,邪派之中,第一奇人!
丑嫫母黄婉,和活钟馗史方两人一见碧鸠神君突然现身,心中大髅,连忙后退丈许。
康小萍虽然未曾见过碧鸠神君,但是一看他那种怪模样,却是谁也可以认得出来,不由得心中一凉。
只听得碧鸠神君阴恻恻一声冷笑,道:“你们两人不在南海,来这里做甚?”
活钟馗史方明知若论武功,自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索性硬拼,死也死得痛快,抗敌道:“我们久未参见掌门,来此一行,有何不可?”
他们口中的“掌门人”,不是别人,正是玄衣仙姑祁霞霞!
原来自踏倒乾坤康大明死后,祁霞霞便接任七派掌门。那七派中,有两派远在南海,乃是海南派和朱雀派,活钟馗史方,和丑嫫母黄婉两人虽是夫妇,但一个是海南派的髙手,一个则是朱雀派的高手,实则上,祁霞霞难以远顾,他们两人也等于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一样。
康小萍固然未曾见过这两个人,但是也时时听得祖母讲起,这两人在南五省的名头,极是响亮,人虽丑到了极点,但是心地却是极好,行侠仗义,义薄云天,康小萍心中也有印象。
可是不论她怎样去想象,也是难以想出,世上竟会有这样奇丑无比的人,所以她乍见两人,非但不知他们是谁,而且还被他们吓昏了过去!
直到左文文叫出了他们两人的外号,康小萍才陡地想起,这两个是自己人,所以她才毫不犹豫的一掌在左生生背后拍出!本来,康小萍的这一掌,无论轻重,已然可以在双方之间定出胜负。
可是世事的变幻,往往出人意表之外,康小萍才一得手,自身便反为左生生所制,而且,更令人意料不到的,竟是碧鸠神君突然赶到!
当下碧鸠神君又是一声冷笑,道:“我与你们,河水不犯井水,你们为什么要与我生事?”讲话之际,单眼碧光闪闪,骇人之极。
他一只眼睛,已被神偷孟七手舍须刺瞎,吵了一目之后,更显得他形状怪异!
丑嫫母黄婉冷笑道:“我们日间赶路,这两个小子出言撩拨,我们便约下明日相见,既然今晚遇上了,自然便动起手来,有什么可怪?”
碧鸠神君“哼”的一声,慢慢地转过了头去,向左生生看了一眼,道:“生生,你伤得可重?”
左生生应声答道:“并不碍事!”
碧鸠神君道:“那我们走吧!”
他此言一出,南海双丑不由得大是愕然,他们只当碧鸠神君一现身,自然不免出手,而自己也非丧生此间不可,怎知他只是问了几句,便欲离去!
不但南海双丑愕然,便是左氏弟兄心中也大为奇怪,左文文道:“义父一”
但左文文只讲了两个字,便为碧鸠神君所阻,道:“如今不与他们算账,且待来日。我们快去追那小子!”
左文文“啊”的一声,道:“那姓孔的小子,又走了吗?”
碧鸠神君点了点头,向左生生道:“将这女娃子放了,咱们快追去!”
左生生向康小萍瞪了一眼,道:“康姑娘,刚才承你赐了一掌,却是不敢相忘!”
康小萍“呸”的一声,道:“不忘便不忘,谁还怕你不成?”
左生生淡淡一笑,五指一松,康小萍便跃了开去,她刚一跃开,尚未落地,只见碧鸠神君身形晃动,和左氏弟兄已然身在三丈开外,接着一闪,便自隐没在黑暗之中,身法之快,不可想象!
康小萍向他们吐了吐舌头,忽然之际,心中猛地一动,想起刚才左文文口中,曾经说过“姓孔的小子”一语,然则他们迫不及待要去追赶的,正是孔烈?一想及此,她立即又想起左文文所说“又走了吗”的话来,可知孔烈是落到了碧鸠神君的手中!康小萍心中不禁大为着急,向南海双丑望了一眼,道:“史伯伯,黄姑姑,我想求你们一件事,不知你们肯不'肯答应?”
丑嫫母黄婉握住了康小萍的手,解了她的毒,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康小萍道:“黄姑姑,烈表哥不知怎么落到了碧鸠神君的手中,我们一齐去救他好不好?”
康小萍的话,可以说讲得没头没脑,黄婉也听得莫名其妙,道:“哪一个烈表哥?”
康小萍道:“便是我凤姑姑的儿子,孔烈。”
丑嫫母黄婉听了,不由得怔了一怔,但随即笑道:“小妹妹,你也太耽心了,你凤姑姑的儿子,怎么会落在碧鸠神君的手中?而且,就算是真的,则碧鸠神君武功虽然髙,旁的不说,天南上人又岂是好惹的?快别胡思乱想了!”
康小萍急道:“黄姑姑,我没有胡思乱想,孔家爷爷已经死了,我婆婆只怕也绝不肯管这件事,因为烈表哥恨她!”
丑姨母黄婉因为一点不知事情的经过,所以对于康小萍的话,一点也不信。倒是活钟馗史方,在一旁看出康小萍面色焦急,真情流露,不像是在开玩笑,忙道:“小妹妹,你别一句一句的,且将事情经过全部说来听听再作道理!”
康小萍向黑暗中望了一眼,道:“两位,我们如果再不去追,只怕更来不及了,一面走,我一面对你们详细说如何?”
南海双丑对望一眼,史方道:“娘子,我们且依她一回如何?”
丑嫫母黄婉想了一想,道:“依我说,即使孔烈是落在碧鸠神君的手中,我们追去,又有什么用处?”
活钟馗史方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
他们两人武功已然颇髙,而且,也绝不是随便服人怕事的胆小者,但是史方却无法不承认他妻子所言是实!
因为,以他们两人的武功而论,想去和碧鸠神君作对,实在还相去甚远!好一会儿,史方才抚了抚康小萍的头发,道:“小妹妹,我娘子的话不错,当真孔烈是落在碧鸠神君的手中,我们三人追去,也是无用!”
康小萍一听,面色变得难看之极。
丑嫫母黄婉忙道:“小妹妹,我们绝不是不肯相助,如果我们到你婆婆处,请她老人家一齐出马,岂不是要好得多?”
康小萍心中又气又急,顿足道:“我已经说过,婆婆不会救烈表哥的,你们不敢去,我就一个人去,也是一样!”话才出口,身子一拧,已然向旁逸了出去,竟然连头都不回!
不消片刻,康小萍已然隐没在黑暗之中,南海双丑相顾愕然,呆了半晌,活钟馗史方才道:“娘子,想不到我们享誉多年,行事胆识,反倒及不上一个小女娃!”
他讲这话时,想是心中甚为内疚,因此面色,更是显得难看。
丑嫫母黄婉双眼之中,突射异光,道:“焉有是理?你快去掌门人处,将此间的情形,向她告知,我去追那小女娃!”
史方咧嘴一笑,道:“娘子,这才是哩!”
两人再不搭话,一东一西,倏地分了开来,分头驰了出去。一阵劲风过处,将他们两人点着的六盏灯重又吹熄,显得更是阴森沉静,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件惊心动魄的事情一样。
却说康小萍见南海双丑不肯和她一起去救孔烈,一怒之下独自离去之后,心中越想越是沉闷,一口气奔出了十多里,方略略地收住了势子,喘了一口气。
这时候,天色已然将明,她离家也已有近百里路程,前途渺渺,人海茫茫,不知到哪里去找孔烈才好。但是康小萍的性格,倔强之极,虽然她对能不能找到孔烈,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她却只记得一件事:向前走去!
一'天,又一天。
她一个人,昼行夜宿,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八天。在这八天之中,她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反正从第三天头上起,所经过的地方,便是从来也未曾到过的。
她只是向前走着,走着,不顾一切地走着。
第八天晚上,她来到了一个极是荒凉的乱石岗子上。
月色如画,但是照在乱石上,却显出一股异样的恐怖味道。
^在月色下面看来,那些乱石,都像是些奇形怪状的鬼怪一样,而远处的山影,更像是随时可以离地飞起,向人扑来的大鬼怪。
八天的时间很短,但是对康小萍来说,这已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因为,这八天来,她所过的日子,和她过去的十几年,完全不同。
过去,她是武林髙手玄衣仙姑祁霞霞的外孙女,康氏双鹰的女儿,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但总也是娇生惯养,可是如今,她却像是流落江湖的一个小乞儿,如果不是仗着两枚金钗,变换了些银子,她当真可能向人伸手讨饭了!
这八天来,她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餐饭,也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
一天又过去了,她拖着疲乏的步子,走上了那个乱石岗子,倚着一块大石,她坐了下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这八天来所受的苦楚。她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为了找到孔烈,她宁愿受更多的苦楚!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准备就在这个荒郊上过上一夜,可以在明天继续她的行程一实则上是毫无希望、徒劳的行程。
不一会儿,康小萍便已然进人了梦乡,在矇昽中,她像是看到了孔烈英俊而挺拔的身形,在向自己微笑,在更正着自己剑法上的错误。
可是突然之间,她又醒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向孔烈的头上罩了下来,将孔烈压得骨折筋裂,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跃而起。
月色仍然罩在乱石上,岗子上除了她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
可是康小萍却隐隐听到有马蹄声传了过来。
那马蹄声极是急骤,而且还不止是三五匹马!
康小萍知道是有人向乱石岗子上驰过来了!
她惊觉,将身子隐在一块形状极是奇特的大石后面。
那块大石,高达丈许,石身中有一个凹槽,康小萍就将身子缩在那个凹槽中。
没有多久,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康小萍偷眼望去,只见是七八匹骏马向前驰来,第一个人,背上披着一件黄色的披风,康小萍一眼便望出那是自己的父亲,康氏双鹰中的康结铭。
接着,她也认出了后面几个是三大剑派中的高手,有一个长长瘦瘦,据婆婆说,剑法造诣已然极髙,乃是栖霞派的玉真剑梁羽。
康小萍在流落了八天之后,骤然见到亲人,一颗心不禁“枰怦”乱跳起来。她想出声叫唤,可是她知道自己若是一出声,那些人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去寻找烈表哥了……
所以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躲在石中。
只见那七八匹马来到了乱石岗子附近,停了下来。
康结铭道:“奇了,我们日间还在那镇上探听得她的讯息,为何追出了数十里,竟会不见人影?”
另有一人答道:“莫不是我们跑得太快,反倒追过了头?”
康结铭在马上摇了摇头,道:“这丫头的脾气我知道,她想做什么,杀她头都扭不回来,一定是知道我们正在找她,所以躲起来了!”
康小萍心中一凛,心道:“啊!原来他们是来找我的!”
她心中不禁显得极为矛盾,像是听到了她母亲焦急的呼唤声,又像是听到了婆婆的怒斥声,她真想立即扑了出去,叫道:“爹,我在这里!”
只听得那人道:“康兄,我们在那镇上探听到小萍的行踪时,也听说碧鸠神君等一干人才走过不久,再向前追去,只怕要与他们遇上了!”
月光之下,只见康结铭浓眉深锁,频频说道:“这丫头,这丫头!”
又有人道:“康兄,追是不追,还请你定夺!”
康结铭呆了半晌,道:“若是遇上了碧鸠神君……”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马上的七八个人,也全如闭了嘴的葫芦一样,一点声都不出。
康小萍看了这样的情形,心中骂着:“胆小鬼!胆小鬼!”
她既然已经知道碧鸠神君就在前面,当然更不肯现身相见了。
只听得康结铭长叹一声,一提缰绳,那马便转了一个圈儿,道:“我们在归途上再找一找,若真是遇不到,也无法可施了!”
众人都答应了一声,从他们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他们正为康结铭的决定而感到欣喜。
康小萍不由得呆住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连自己的父亲,也会因为惧怕碧鸠神君而不敢继续寻找自己!一瞬间,父亲康结铭的庄严,那曾经令她面对着不敢大声言笑的庄严,成了一团泥!可以毫不犹豫放在脚下践踏的泥!
她甚至想大声的笑,但是她却未曾笑出来。等那七八匹马跑远了之后,她立即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
任何人都怕碧鸠神君,但是她不怕。不对,她其实也是一样怕的。但是,她为了要知道孔烈目前的处境,便将自身的安危丢到了脑后!
走出了没有多久,刚下了那个乱石岗子,便见眼前是黑黝黝的一个林子。
康小萍呆了一呆,只听得林子中传出了一阵低沉、鸣咽的箫声。
那箫声断断续续,悠扬之极,康小萍立即想起左氏弟兄来。
也就是说:碧鸠神君在这个林子中!
康小萍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轻轻的一步一步向前掩去,屏住了气息。除了那箫声以外,周围是那样的静寂,以致康小萍可以听得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多久,她已经来到了树林的边上。
她将身子隐在一棵大松树的后面,向林子里望去,只见左氏弟兄背靠背坐着,正在吹箫,在他们两人的旁边,站着两只形态凶猛,全身翎毛,碧绿色的怪鸟,再望过去,可以看到另外有几个人躺在地上,但是却未见到碧鸠神君,也没有见到孔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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