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贵州茅台,菜是山鸡野兔,老少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吃喝畅谈。
当百无忌将半年来的经历一一说出并说明此行的目的之后,梅岭老叟蒲涤尘没有立刻表示意见,他先装上一袋烟,默默的吞云吐雾一番,才慢腾腾地说道:“百无忌,你这是见义勇为,值得嘉许,不过一个人要应付这么庞大复杂的一件事,你自认行么?”
百无忌道:“起先晚辈只认为那是一宗不太平凡的谋杀案,却未料到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帮会组织,而这个名为‘黑衣教’的帮会又是当年袭击西陵峡宋家,造成宋家灭门慘案的凶手,现在晚辈若是放手不管,岂不太懦弱了么?”
蒲涤尘问道:“你说宋家的唯一后嗣宋世杰现在正从武帝习武?”
百无忌道:“是的。”
蒲涤尘道:“那么,这是宋世杰的事,你没有越俎代庖之理。”
百无忌道:“不错,但箱尸命案不属于宋世杰,那是我们师徒在太湖发现的。”
蒲涤尘道:“根据你所描述的情形来看,死者分明是武林十二诸侯的后人,但为什么死者的家属至今不声不响呢?”
百无忌道:“这一点晚辈亦百思不解。”
蒲涤尘道:“这是一宗非常离奇的命案,的确值得追究,不过我老人家仍然认为你一个人力量有限,不足与黑衣教对'敌,套一句成语:你是蜻蜓撼石。”
百无忌微笑道:“晚辈应该比蜻蜓大些,比喻为啄木鸟如何?”
蒲涤尘一怔道:“啄木鸟?”
百无忌道:“啄木鸟能将一棵大树啄出一个小洞,从那小洞中找出虫儿来。”
蒲涤尘微笑道:“你这小子就是会说话,那我问你:你如何接近那株大树?”
百无忌道“晚辈正在想办法呀!晚辈今夜前来拜访牛捕头,就是希望从牛捕头口中得知有关楚霸天的一切,再从楚霸天那里追出黑衣教的总坛所在地,一旦得知黑衣教的总坛地点后,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蒲条尘看了牛天福一眼,笑道:“这牛捕头是我老人家的门徒,你觉得很意外吧?”
百无忌道:“是的,以前找听您老说起。”
蒲涤尘耸耸肩道:“我蒲涤尘是小人无大志,所以所收的徒弟也平凡得很,他跟我一样不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对目前的公职十分满意,当个小地方的捕头,一来养家活口,二来抓些宵小安定地方,所以我也就没有在你们师徒面前提起了。”
百无忌笑道:“您老人家是‘淡中知真味,常里识英奇’,这是您老的处世态度,家师常在晚辈面前称赞您老哩。”
蒲涤尘哈哈一笑道:“少拍马屁,总之你要知道楚霸天这个人,小徒可尽其所知告诉你,却无力拔刀相助。”
百无忌道:“是的,晚辈的要求也不过如此罢了。”
蒲涤尘转对牛天福道:“天福,你就尽你所知告诉他吧。”
牛捕头点头应是,便向百无忌道:“兄弟,你问我答。”
百无忌道:“谢谢,楚霸天这个人小弟见过一次面,但对他了解有限——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是南方绿林三十六寨的总瓢把子,能混到这地位的人自然不简单。他是在骑田岭发迹的,故以骑田岭为其总寨所在地。
“那地方你已去过,它是在骑田岭的西端,当地林木参天,十分辽阔,寨中有喽罗数千名,山寨固若金汤。很多年前,官府曾派兵围剿,结果反而全军覆没。
“不过楚霸天这个人有一样好处,他劫财而不杀人,干的都是大买卖,从未劫掠一般百姓,也不来县城生事,勉强地说,也算盗亦有盗了。”
“武功如何?”
“这要问家师了,
百无忌转望蒲涤尘问道:“您老曾与楚霸天较量过么?”
蒲涤尘对牛天福投去一个埋怨的眼光,用手搔搔头道:“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有一天我老人家喝醉了,糊里糊涂地闯入骑田岭,醉倒在山中,不想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山寨中。那楚霸天看出我是行家,要求与我比划一场,我老人家一时兴起,就以‘大庾梅花掌’跟他斗了半天,结果我输了一招。”
牛天福接口道:“那是因为家师酒醉刚醒,体力尚未恢复之故。”
蒲涤尘笑道:“天福,你不必替为师找借口,那姓楚的身手的确了得,为师即使未醉,也没把握赢他一招半式。”
百无忌问道:“后来呢?”
蒲涤尘道:“他请我喝酒,我没接受,他要我留在山寨帮他治理事情,每月愿付我一千两银子,我说我不爱银子,只爱大庾岭上梅花,他没奈何,只好送我下山了。”
百无忌回对牛天福问道:“骑田岭上除了楚霸天之外,他麾下应该有不少高手吧?”
牛天福道:“当然,他身边有十八铁卫,个个都是第一流的人物。”
百无忌道:“他不常下山么?”
牛天福道:“就我所知,他每月下山一次。”
百无忌道:“到这宜章县城来?”
牛天福摇头道:“不,到汝城去。”
“去汝城干么?”
“见一个女人。”
“见一个女人?”
“一个青楼艳妓,名叫‘小苏三’,据说十分标致,楚霸天迷上她了。”
“那为何不将她劫入山寨?”
“哈哈,百兄弟,你说这话就表示你不懂,有句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凭楚霸天的武功和势力,他要劫掠上千美女上山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那样的玩法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他喜欢……喜欢……”
蒲涤尘用旱烟敲了一下牛天福的脑袋,低声道:“混账东西,在自家不可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牛天福“嘻”的一笑,道:“不要紧,弟子那婆娘已经习惯了。”
百无忌追问道:“牛兄可知楚霸天每月的什么时候去汝城找小苏三?”
牛天福道:“每月十五日到汝城,十七日返回骑田岭。”
蒲涤尘微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牛天福笑道:“弟子身为捕头,对各地绿林人物的消息岂能不知,只是楚霸天这人弟子不敢动他罢了。”
百无忌道:“今天是十三日,那么后天他又要去汝城寻欢作乐了?”
牛天福道:“不错,你与其上骑田岭见他,不如去汝城见他较为安全。”
百无忌喜道:“对,小弟只想从他口中得知有关黑衣教的一切消息,并无与他为难之意,去汝城见他正好!”
× × ×
汝城不是一座很繁华的城市,它与一般县城并无多大差别,有其纯朴的一面,也有其藏污纳垢的一面,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花街,是男人寻花问柳之处。
这条花街上家家妓户,就中只有一幢较为豪华的两层楼房,取名为“百美楼”,里面的姑娘个个年轻美丽,也有几个懂得诗歌琴棋,只是到此冶游的男人都是有钱人,因为花费昂贵之故。
这天华灯初上时,百无忌就到了此处,这不是他头一遭上妓院,早在太湖随太湖钓叟习武时,他就曾去临近太湖的无锡玩过。
太湖钓叟知道了也没责备他,他老人家的看法是“食色性也”,只要不沉迷,偶一为之对身心有益云云。
所以,百无忌进入百美楼时,表现得很自在,老鸨一看他是个陌生客人,连忙过来殷勤招呼:“这位公子,您是头一次来的吧?”
百无忌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对百美楼却是慕名已久,今日特来见识见识。”
老鸨笑眯眯道:“老身介绍一个姑娘陪您公子谈谈好么?”
百无忌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小苏三艳冠群芳,小可希望——”
老鸨一听他指名要叫小苏三,赶紧打岔道:“不,小苏三今日不得便,待老身介绍一个更出色的姑娘给您,保证叫公子满意!”
百无忌道:“不,小可只要小苏三。”
老鸨低声道:“公子您多担当,小苏三这两天被人包了,不便奉陪别的客人,您还是另挑一个吧?”
百无忌笑道:“是不是被一个姓楚的人包了?”
老鸨面色一变。
百无忌凑近她耳畔道:“妈妈别心慌,小可其实不是来玩的,小可是那位姓楚的客人的手下,有要紧事赶来禀报——他在哪个房间?”
老鸨不疑有他,一指搂上道:“他在楼上最后面那间厢房,老身带你上去便了。”
百无忌摇手道:“不必,小可自行上去。”
他以很潇洒的姿态举步上楼,楼上走道两旁都有厢房,从每间房中传出一片莺声燕语的笑声,有唱歌的,有调笑的,端的是一处风光旖旎的销金窟。
来到走道最后面的一间厢房,听见房中有弹奏古筝的声音,不禁心中暗笑道:“楚霸天这家伙倒是不俗,居然也懂音律。”
他举手敲门,房中的古筝即悠然而止,随闻一个中气充沛的男人开声道:“进来。”
百无忌轻轻一推房门,才发现房门未上闩,当即闪身进入房中。
房中陈设颇为高雅,楚霸天独坐一边饮酒,那小苏三则坐在矮几前,一双玉手尚轻搁在古筝上,姿态十分优娴。
楚霸天打扮成一介文士模样,一点也没有强盗味道,他对百无忌的出现居然毫无意外之色,只微微一笑道:“百无忌,别来无恙!”
百无忌反而一怔道:“有人通知小可要来见你楚总瓢把子?”
楚霸天哈哈笑道:“没有!没有!”
百无忌道:“那你……”
楚霸天一指窗口道:“你看看窗外的情形就会明白了。”
百无忌走近窗口,探头往外一看,发现百美楼的后院上站着三个人,他们正抬头对他微笑,他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觉莞尔道:“楚总瓢把子每次来此,都带着侍卫一起来?”
楚霸天含笑道:“不错,百美楼的前后左右各有三人看风,我楚霸天虽然爱玩,可还没昏了头,谁想到此打我的主意,绝对逃不过他们的招子。”
百无忌道:“很抱歉打扰了楚总瓢把子的雅兴,不过你请放心,我没有恶意。”
楚霸天道:“请坐。”
百无忌道谢坐下来。
楚霸天道:“喝酒么?”
百无忌欠身道:“不,谢谢,小可只打箅请教几个问题,问完了立刻就走。”
楚霸天笑道:“是关于解语花那个女人?”
百无忌点头道:“是的。”
楚霸天道:“你现在已经知道她不是我楚霸天的人了?”
百无忌道:“是的。”
楚霸天道:“你的命真大,居然没有死在她的手里。”
百无忌道:“能告诉小可那是怎么回事么?”
楚霸天喝了一杯酒,转对那小苏三说道:“小苏三,你暂时出去一下。”
小苏三应了一声“是”,起身出房而去。
当她开门出去时,百无忌瞥见门外已站着楚霸天的两名侍卫,但他毫不在意,目注楚霸天,等着他的解释。
楚霸天道:“你怎知我在此?”
百无忌道:“这不重要,楚总瓢把子也不必为此担心,今后仍可按期来此,不会有人前来打你主意。”
楚霸天笑道:“我也不怕,本城的捕快都知道我每月会来此一趟,我们彼此已有默契,只要我不闹事,他们就感激不尽了。”
百无忌道:“好了,言归正传吧!”
楚霸天道:“在你上骑田岭的前一天深夜,我正在灯下看书,一个黑衣蒙面人忽然在我面前出现,他送了我一把很名贵的宝剑。”
“他是谁?”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武功很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混入我山寨的人,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送你一把什么样的宝剑?”
“剑名‘霸王’,是神兵先生精心铸造的名贵宝剑之一。”
“他怎么拥有神兵先生的宝剑?”
“这我就不知道了。”
“请说下去。”
“你知道我很希望拥有神兵先生铸造的宝剑,所以明知那是贿赂,我也欣然接受。”
“条件是要你承认解语花是你的人?”
“不错。”
“之后,你应该已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吧?”
“我不敢肯定,不过我猜想八成是最近崛起于江湖的黑衣教。”
“凭何做此猜测?”
“凭那人的身手,绿林道上的著名人物我都知道,那人的身手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绿林朋友都高,所以我猜他八成是黑衣教教主。”
百无忌觉得他的回答很真诚,便表示感激地欠欠身,说道:“楚总瓢把子猜得没错,那人和解语花都是黑衣教的人。”
楚霸天道:“你今天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百无忌道:“楚总瓢把子是执南方绿林牛耳的人物,对各方消息必然十分灵通,如今江湖上出现了一个黑衣教,你一定不会漠视,而会把该教摸个一清二楚,是也不是?”
楚霸天点头道:“是的,为了了解黑衣教的底细,楚某人派出了不少手下四出打听……”
百无忌道:“结果呢?”
楚霸天道:“结果毫无所得。”
百无忌一怔道:“毫无所得?”
楚霸天道:“不错,只打听出他们曾在幕阜山下劫了天威镖局一票,那可能还是他们黑衣教头一次干的买卖。”
百无忌没有说出当时自己曾经追上幕阜山与黑衣教发生搏斗一节,又问道:“楚总瓢把子没有査出黑衣教主的名号及其总坛所在地?”
楚霸天摇头道:“没有。”
百无忌凝视他半晌,见他眼神坚定,没有一点说谎的迹象,便道:“好,我相信你楚总瓤把子的话。”
楚霸天笑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百无忌道:“还有一事请教:送剑给你的那个蒙面人,你听他说话的口音是哪地方的人?大约有多大年纪?”
楚霸天道:“听口音似是江浙一带的人,年约五十以上。”
百无忌道:“再请问:你有没有派人去袭击神兵先生?”
楚霸天微微一呆道:“我派人去袭击神兵先生干么?”
百无忌道:“小可来此之前,曾经二上西天目山拜访神兵先生,发现神兵先生的房子已被人纵火烧毁,他藏在山洞中的所有名贵兵器全都不见了。”
楚霸天吃惊道:“神兵先生呢?”
百无忌道:“未见其尸骨。”
楚霸天惊讶了片刻,随即目光一凝道:“你怀疑那是我楚霸天干的?”
百无忌道:“不敢,不过上次你曾派贵属下去要求他打造一把长剑未果,所以小可顺便一问。”
楚霸天哈哈笑道:“神兵先生拒绝为我铸剑,的确很令我生气,不过我没有杀他之理,何况我已得到他所打造的一把宝剑,早已不把那事放在心上了。”
百无忌道:“那么,我猜袭击神兵先生之人必是黑衣教,那黑衣蒙面人送你的一把剑,即是从神兵先生那里抢夺来的。”
楚霸天道:“可能,不过此事与我无关,我楚霸天虽是绿林人物,自认还不是个卑鄙下流的东西,这一点我希望你认识清楚。”
百无忌道:“这个小可明白。”
他起身抱拳,道:“打扰了楚总瓢把子的游兴,谨此致歉,告辞了。”
楚覇天笑道:“别忙,我也有话要说。”
百无忌已转身欲出,闻言再回身道:“楚总瓢把子有何指教?”
楚霸天又喝了一杯酒,笑了笑道:“百无忌,你知道我是统治南方绿林的头儿,上次你去我骑田岭,我让你安然离去,我的部下都觉得很意外。今天你又来这百美楼和我见面,如果我再没有一点表示,我的部下一定会以为我怕得罪令师太湖钓叟,这对我的声威是--种损害……”
百无忌已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微微一笑道:“楚总瓢把子想把我留下?”
楚霸天道:“我留下你毫无用处,我只想让我的部下知道,我楚霸天不是要见就见要走就走的人。”
百无忌道:“小可自认对楚总瓢把子并无失礼之处。”
楚霸天道:“我知道,但是我那三十六寨的兄弟却不这么想。”
百无忌道:“那么,楚总瓢把子打算怎么办?”
楚霸天道:“久闻令师的剑法仅次于当年的武帝皇甫金鼎的‘帝王之剑’,而我楚霸天对剑术亦极喜爱,今天难得在此见面,咱们应该切磋几招才对。”
百无忌笑道:“小可了解楚总瓢把子的心情,只是你不以为在这百美楼动武是大煞风景之事?”
楚霸天道:“咱们可以到郊外去比划。”
百无忌:“对小可来说,这一战师出无名,不过总瓢把子执意如此,小可只好奉陪了。”
楚霸天站起道:“走吧!”
于是,两人一起走出百美搂,楚霸天带来的九名侍卫已在门口备马等候,他得知百无忌没有坐骑,便吩咐一名侍卫将坐骑让给他,苦笑道:“等下你只要能与我楚某人斗个平手,这匹马便是你的!”
百无忌笑道:“谢谢。”
一行十一人出了汝城,来到城外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楚霸天勒马说道:“就在这地方吧?”
百无忌一跃下马,走离坐骑数步,拔剑出鞘,准备迎战。
楚霸天也跳下马,在他面前寻丈处站定,慢慢拔出了腰上的一口长剑,抱剑而立道:“请!”
百无忌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南方绿林总瓢把子,心情不免有些紧张,一点都不敢大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聚精神之后,说声“有僭”,随即抢前一步,吐剑剌了出去。
高手对搏,一开始总是先以虚招探试对方的反应,此刻百无忌亦是如此,他刺出的一剑是虚招,可以视对方的反应而随时变招。
楚霸天自然看得出来,微微一笑道:“何必来这一套?”
话声中,突然身形一挫,快速地旋转半圈,手中长剑“咻”地横扫而出,一开始就来真的!
百无忌长剑一沉,铮然架住了来剑,顺势后退两步,然后长剑再吐,在夜空搅起数朵剑花。
每一朵剑花就是一手奇招,几乎同时到达楚霸天的胸前。
“好!”
楚霸天喝了一声彩,长剑猝起猛搅,也使出几招连续的奇招,分毫不差地化解了百无忌的攻势。
紧接着,他展开了攻势,剑如灵蛇吐信,一眨眼工夫便吐出了十几剑,每一剑竟都往百无忌致命要害上招呼!
百无忌心中很不高兴,暗呼一声道:“这姓楚的嘴上讲得客气,出手却是狠毒无比,莫不成他又接受了黑衣教的贿赂,存心杀死我?”
这样一想,他便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要看楚霸天将是对自己“点到为止”呢,或是乘机对自己痛下杀手?
楚霸天一见他露出破绽,立即蹈隙疾进,毫不留情地一剑攻去。
百无忌露出的是假破绽,自然已事先筹好破解之策,故在最后一瞬间铮然架住了楚霸天的来剑,笑道:“总瓢把子,你这不是存心要小可的命么?”
楚霸天大笑道:“你以为是玩假的?”
长剑上挑下扫,又连续攻出!
百无忌摸清了他的态度,当即全力迎战,将师门最具威力的剑招使了出来。
双方在剑法上都有极高的造诣,这场决斗可谓精彩万分,彼此攻守皆妙,进退有矩,双剑交击时,不断地迸出火花,而且越斗越显凶险。
打了约莫四五十招,双方的优劣已渐趋明朗,百无忌的剑法变化较楚霸天为妙,但功力则以楚霸天为优,双方各有所长,故一时分不出胜负。
楚霸天原以为自己可稳操胜券,不料百无忌居然韧性极强,很耐得住自己的强烈攻势。
他是名满天下的绿林巨寇,一向自视甚高,何况今天又有自己的九名侍卫在场观战,这一战别说许胜不许败,就是时间拖得太长,对他都是很不光彩的事。
因此心中恼怒之下,突然口发一声长啸,把平时不轻易使出的几手阴险毒辣的杀手锏也使出来了。
这几手杀手锏的确诡奇至极,好像几条飞蛇突然从天而降,在百无忌身边穿梭扭绕,却又快如电光石火!
百无忌的搏斗经验原本不及他丰富,若是换在三个月前碰上这几手杀手锏,百无忌非落得血溅五步不可。
但是今天的他却已非三个月前的他了,因为他曾在幕阜山给宋世杰喂了两个月的招,在那两个月的喂招中,他虽未正式习得武帝的剑法,却已见识不少。
武帝的武功神奇绝伦,穷通所有变化,所以此刻楚霸天使出的杀手锏,在他看来已不是什么难解的奇招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铮铮铮”三声锐响,楚霸天的几招杀手锏全被他挡开,而且最后的一剑反将楚霸天震退了两步!
楚霸天登时满面通红,情绪非常激动,脱口道:“好小子,你还真行啊!” ,
百无忌按剑一躬身道:“总瓢把子夸奖了,小可只是一时侥幸罢了。”
楚霸天沉声道:“你并没有击败我!”
百无忌道:“当然,这一仗小可一直屈居下风,总瓢把子技艺超群,小可甘拜下风。”
说毕,又行了一礼。
他摆出了“就此为止”的姿态,假如对方肯哈哈一笑,就此罢手,还可表示他没有心存杀意,否则便表示他与黑衣教已有某种程度的联系了。
楚霸天果然不肯罢手,仰天狂笑一声道:“小子,我楚霸天与人比武一定要分出胜负,咱们再来过吧!”
长剑一抬,拉开了攻击姿式。
百无忌笑了笑道:“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呢?”
楚霸天狞笑道:“我说过了,我楚霸天不是你要见就见要走就走的人!”
百无忌道:“总瓢把子如果认为小可破坏了你的游兴,小可愿致歉意。”
楚霸天断然拒绝道:“不必,咱们手底下见个真章!”
百无忌微笑道:“你楚总瓢把子乃是雄领南方绿林的一位大人物,何必为一点小事与小可斗气呢?”
楚霸天眼睛一瞪道:“小子,不要这样婆婆妈妈,快出招吧!”
百无忌摇头道:“对不起,小可尚有事情要办,不打这师出无名的仗了。”
说着,纳剑入鞘,转身欲行。
“别走!”
那九个侍卫忽然同声喝叱,一齐围扑上去,各种兵器纷纷出手!
百无忌早有防备,容得九人的兵器攻近之际,猛可使个“一鹤冲天”之式,身形笔直向上纵起两丈多高,再于空中使出一招“渔翁撒网”,一点剑星突然化为数十点,似一面鱼网罩向九名侍卫的头上。
这一招“渔翁撒网”是太湖钓叟精心研创的绝招之一,用以对付围攻最具威力,一网下去,多少总会捕到几条鱼!
一旁的楚霸天看出此招的神妙,急喝道:“速退!”
九名侍卫急忙撤招往后纵退,结果只有五人成漏网之鱼,其余四人的肩上均中了一剑,鲜血汨汨流出。
百无忌使出“渔翁撤网”之后,悬空的身子借力横飘出三丈开外,以非常美妙的姿态落到地上。
楚霸天欺身直进,乘着百无忌双脚刚刚着地之际,一剑剌向他腰际。这一剑有点偷袭的味道,他却故示大方地喝声:“接招!” '
百无忌连忙使出一招“燕子抄水”挥挡来剑,挡是挡住了,却因立足不稳,被楚霸天雄厚的剑劲震得颠出数步,摔倒在地。
楚霸天正待再赶上给他一剑,忽闻附近有人开声道:“楚总瓢把子剑下留情!”
楚霸天闻言面色一变,喝道:“什么人?”
从夜色中走出一位老人,竟是梅岭老叟蒲涤尘!
楚霸天一怔道:“是你?”
梅岭老叟蒲涤尘笑吟吟道:“好久不见,楚总瓢把子别来无恙。”
楚霸天以前与这位梅岭老叟有过一场较技,最后虽然赢了一招,却赢得很辛苦,所以一见此老突然出现,不禁微微一皱眉道:“蒲老要蹚这浑水?”
蒲涤尘摇头道:“非也!你知道老朽的为人,老朽最不爱管闲事,不过这百无忌是我老友太湖钓叟的徒弟,希望楚总瓢把子看我薄面,别再为难他了。”
语毕,连连拱手。
楚霸天哈哈一笑道:“既是蒲老出面说情,楚某人放他走就是啦!”
他随即转对百无忌喝道:“小子,看在蒲老的情面上,我放过你这一遭,不过你要记住,今后别再来找我麻烦!”
百无忌知道蒲涤尘性好和平,不愿拖他下水,乃笑了笑道:“小可也有一言奉劝:希望你只在骑田岭当你的总瓢把子,勿为黑衣教所利用,这样彼此就不会再伤和气了。”
楚霸天两眼一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楚霸天与黑衣教有勾结?”
百无忌道:“没有最好,你楚总瓢把子乃一方之雄,而且有不少人称赞你这个人很上路,非一般寇贼可比,希望你继续维持你的作风,若有一天被我査出你与黑衣教有联系,那就别怪我百无忌要对你不客气了。”
说毕,纳剑入鞘,向梅岭老人深施一礼,便大步向北走去。
蒲涤尘大声道:“百无忌,代我问候令师,我下个月可能去太湖看他……”
× × ×
百无忌自离开太湖至今,不觉已快一年,在这将近一年的日子里,他为箱尸命案跑了很多地方,虽然已査出凶手是黑衣教的人,可是却无法再往前突破,呈现眼前的仍是解不破的谜团。
因之而来的感受是:自己太孤单了,单靠自己一人之力,实在无力与那神秘莫测的黑衣教对抗。
因此,听了蒲涤尘的话后,他决定返回太湖一趟,与恩师作一次全盘的研究,然后再决定行动方针。
当然,促使他想返回太湖的另一个因素是:黑衣教不仅是箱尸案的凶手,而且是当年西陵峡宋家灭门惨案的凶手。
而宋家的灭门惨案自比箱尸命案来得重大,该找黑衣教报仇的人应是宋世杰,自己可以从旁协助,却无越俎代庖之理……
走了二十天,他回到了太湖东岸,雇船回到他们师徒居住的小岛上。
当那间熟悉的草房出现在他眼睑时,他不禁有一股游子返乡的喜悦,而快步向草房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师父,我回来了!”
可是奔入草房一看,一种不祥之感立刻袭上他心头,他惊愕住了。
草房中已被尘封,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一层灰尘,情况显示屋中已很久没人居住了!
百无忌心头一阵抽紧,推门冲入师父睡觉的房中,一看房中无甚异状,再进入自己的卧房査看,也看不出有不对劲的地方,看情形小岛上并未发生事故,只是恩师却不见了,他老人家去了何处呢?
他老人家若计划出远门,应该会想到自己随时会返回小岛,而在屋中留下书信通知自己才对吧?
这样一想,他又在屋中仔细地寻找,希望找到师父留下的书信。
结果什么也没有。
百无忌不禁迷惑了,暗自寻思道:“师父他老人家行止有矩,他若决定远离太湖,一定会留下书信,好让我知道他的行踪去向……嗯,他老人家年纪已大,会不会在岛上或湖上突然……”
一念及此,立即冲出草房,在小岛上寻索起来。
这座小岛纵横不过半里,他只费两刻时便踏遍了整个小岛,结果也没发现尸体。
再转到停泊小船的湖边,只见小船倒翻搁在岸边,船底破了一个窟窿!
这条小船是他们师徒垂钓及出入太湖的交通工具,没有小船即无法离开小岛,现在小船破了,足见恩师未乘此船离开小岛,然则他老人家怎的不在岛上呢?
百无忌仔细察看小船破坏的情况,觉得船底的窟窿很像是被人一脚踩破的,因之心中又忧急起来,暗忖道:“莫非我不在岛上的时候,来了一批敌人,师父寡不敌众,不幸……不,师父年纪虽大,功力仍在,而且他老人家水性极精,不可能轻易遇害。
就算万一遇害,也不致尸骨无存,何况小岛上并无搏斗痕迹……但是,既然如此,他老人家怎的失踪不见了呢?或者是他老人家失手被掳?不,这不太可能,纵然来了一批黑衣教的高手,以他老人家的身手来推断,被掳的可能性不大。
退一万步说:如果他老人家确实被黑衣教掳去,那么黑衣教此项行动的目的自是针对自己,人落在他们手中,他们早就会找上来谈条件了。”
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他心头稍宽,但是师父的失踪总是个事实,他仍然为此忧心如焚。
左思右想,他忽然想起住在邻近小岛上的郑老爹一家人——
郑老爹一家人也是以捕鱼为生,经常与他们师徒有来往,那小岛距此仅二三里,也许他们知道师父的去向。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闪入脑际,他又不禁在脸上流露出了苦笑,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才想起自己被困在小岛上无法离开了!
他返回太湖,是在太湖南岸雇船回到小岛上来的,上了小岛后,他即资遣来船,当时不知道他们师徒所拥有的小船已破坏,如今唯一的一条船不能用了,他如何能够离开小岛呢?
而且,这座小岛四周遍布礁石,一般渔船无事都不敢靠近,要想呼叫渔船来接自己离开此处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自己是被困住了!
他纵目四瞩,此时正是日正当中,在视界可及的湖面上并无一只渔船,他又沮丧又忧急,不禁喃喃自语道:“我被困住不要紧,师父他老人家生死未卜才要命……”
当下,他以无可奈何的心情绕着小岛走了一圈,确定暂时无法离开小岛,只好回到草屋,寻思脱困之策。
草屋里的一些存粮均已发霉不能食用,他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便在自己的房间床上躺下,自己告诉自己:“明天再说吧!”
翌晨,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当即动手将屋中有用的东西搬到屋外,然后放起一起火,让草屋熊熊燃烧起来。
他的推断是:每天早上,小岛附近都有捕鱼的船只出现,现在放火烧屋,附近湖上的渔船必会发现岛上的浓烟,浓烟表示失火,那些渔人一定会赶来救火,自己也就可以乘他们的渔船离开小岛了。
草屋火势一起,他立刻奔去平时最多渔船出现的西边,等着渔船过来。
果然所料不差,一艘渔船出现了!
百无忌心中大喜,连忙挥臂呼叫。
却不料那艘渔船在驶至距离小岛约百丈之处,忽然停止前进。
百无忌以为他们怕触礁,连忙大声道:“这边没有礁石,你们快驶过来!”
一个黑衣人走到船头上,哈哈大笑道:“百无忌,你要我们送你离开小岛是么?”
百无忌一听口气不对,且见那人身着黑衣,不禁心弦一震,大声道:“来者何人?”
那黑衣人笑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百无忌看出来了,惊问道:“你是黑衣教的人?”
那黑衣教徒又哈哈大笑道:“不错,我们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百无忌最关心的还是师父的生死,急问道:“我师父呢?”
那黑衣教徒答道:“你放心,令师还活着,只不过行动失去自由罢了!”
百无忌怒道:“你们打算怎么样?”
那黑衣教徒道:“我们教主觉得你这小子很难缠,只好拿令师来使你就范,如果你不愿见到令师的首级,从今天开始,你得乖乖呆在岛上,三年之后,再释放令师回来。”
百无忌道:“为何要等待三年?”
那黑衣教徒道:“本教创立伊始,有许多事情尚未上轨道,我们教主不希望你在这时候来捣乱,故暂时囚禁令师来牵制你,就是这个原因!”
百无忌道:“我如何相信家师未受伤害?”
那黑衣教徒道:“这儿有令师手写的几个字……”
他从身后接过一副弓箭,搭箭引弓,崩的一声,将箭射到小岛上。
百无忌见箭杆上绑着一小束白纸,急忙趋前解下,展开白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十二个大字:“留正气给天地,遗清名于乾坤”。
右下方的一行小字是:“癸丑仲秋太湖钓叟寒柏舟”——确是太湖钓叟的笔迹!
百无忌至此已确信师父落入黑衣教手中,也明白师父手书“留正气给天地,遗清名于乾坤”是在勉励自己不要屈服于黑衣教的淫威之下。
易言之,老人的心意是:“不要顾虑为师的安危,为正义与真理,放手干吧!”
可是,他暗暗自问:“自己能不顾恩师的生死,放手与黑衣教一搏么?”
答案是:“不能!”
那黑衣教徒见他捧着字柬发呆,又大笑道:“小子,你还有疑问么?”
百无忌道:“有,你们是怎么制服家师的?”
那黑衣教徒道:“这一点,我可以老实告诉你:令师武功盖世,我们想凭武力制服他实非易事,所以我们略施小计,骗他说你已落入我们手中,他只好跟我们走了。”
百无忌冷笑道:“家师这么容易上当么?”
那黑衣教徒道:“起初令师不相信,后来我们给他看了一样东西,他就深信不疑了。”
百无忌道:“什么东西?”
那黑衣教徒道:“你的钓竿。”
百无忌一怔道:“我的钓竿?”
那黑衣教徒诡笑道:“你有一支钓竿送给神兵先生是不是?数月前本教夜袭神兵先生,他老先生珍藏于洞室中的兵器,已全归本教所有了!”
百无忌问道:“神兵先生呢?”
那黑衣教徒道:“他也落入本教手中,此刻正乖乖地在替本教打造兵器。”
百无忌心中虽是怒火熊熊,但恩师在人手中,敌船又在百丈之外的湖面上,他只好努力压抑怒火,故作镇静道:“如此说来,你们黑衣教这回是大获全胜了,今后你们黑衣教将可雄踞武林,无人可与对抗,是么?”
“不错!”
“很好,现在你可以把你们教主的名号说给我听听了吧?”
“干什么?”
“你们教主创立黑衣教,无非为了名利,如今他已大有收获,应该可以让世人知道他的姓名字号了,否则谁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呢?”
“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他才肯让世人知道他的姓名字号?”
“再等三年。”
“为什么还要等三年?”
“因为三年之后,本教始能控制整个武林,那时再来公布本教主的姓名字号才有意思的。”
“你回去转告你们教主:只要他把家师放回,我们师徒便不再与你们黑衣教为难,如何?”
“小子,你这个要求,我们教主不会接受,你若要保住令师性命,唯一的办法便是乖乖地在这岛上住三年,三年期满,我们自然释放令师回来。”
百无忌耸耸肩道:“看样子,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那黑衣教徒道:“不错,我们已警告所有船只不得接近此岛,你也不得设法逃离此岛,一旦我们获知你不在岛上,令师就没命了!”
百无忌道:“这岛上没有食物,你们存心看我活活饿死?”
那黑衣教徒哈哈笑道:“你是钓鱼的高手,饿不死你的——三年后再见吧!”
船,慢慢掉头驶开,不久即消失在远处的湖面上……
百无忌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折断翅膀的一只鸟,束手无策地望着敌船远去,一时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他呆立岛边良久,才悒悒然转身走回岛上,这时草屋已被大火夷为平地,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哼,这才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如此,我干么要放火烧屋呢!”
岛上没有树木可供建屋之用,他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从现在开始,自己得幕天席地露宿岛上了。
不过,他不大在意这件小事,最使他感到忧心和苦恼的,还是恩师的处境以及自己是否要听命“自囚”于岛上的问题——
恩师落入黑衣教之手,说不定已惨遭杀害,但自己却不能认定师父已经死亡来决定今后的行动,还非得乖乖听他们的命令呆在岛上不可,否则万一师父未死,自己设法逃离后,岂不是反而害了师父的性命?
但是,三年的期限可不是一段短日子,自己当真要屈服于黑衣教的威胁,在此“自囚”三年之久么?
想到这里,他不觉再取出师父的字柬来看,当目光接触到“留正气给天地,遗清名于乾坤”十二个字时,他全身起了一阵颤栗,觉得自己已经面临一个最难抉择的大难题了。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不,师父,弟子不能照您老的意思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