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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小无猜初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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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小无猜初相会
作者:
上官鼎(伪)
来源:
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数:1259 更新时间:2013/8/8
罗天赐生具侠骨义胆,天性仁厚正直,不要说对方是韩茜茜的师父,便是个陌生路人,也不肯占他的便宜。
另一方面,他深知自己,已然媾通了玄关之窍,功力大进,这梅花仙姑,虽则功力冠绝,气凝发梢,但看样子,鸡皮鹤发,却分明未达功力九转,炉火纯青,打通生死玄关,修成不坏之身的至高境界。
如此,她便是再厉害十倍,若真个拼斗起真力来,却也拿自己莫可奈何!
因之,罗天赐双手一抱拳,道:“仙姑你年纪大,先动手打我好了!”
韩茜茜闻言,既急且疑,心里以为大哥哥是中了邪,要不然他分明看见过师父怒发直竖,功至顶峰,为何又这么傻,提出这自绝后路法儿来?
故此,她直觉得背后吹来的北风,忽的转冷,其冷澈骨寒心。天际阴霾乌云下降,但要压上眉隙。整个的天地,瞬息间,与她的小小芳心,似同时陷入愁云惨雾,冷酷无情之境!
然而,梅花仙姑是她的师父,对她的严厉的管教,几乎可说已变成冷酷,她虽然对这位初识一面的大哥哥,隐藏著无匹深厚的感情,却不仅不敢代他向师父祈求饶恕,甚且不敢让梅花仙姑晓得,他与她相识!
她因之只能把焦急与难过,藏在心里,连唯一的能表达心情的眼波,也不敢投向师父,或是罗天赐,怕被她师父锐利的目光,察觉了她的心事,怕看到罗天赐,接掌受伤,自己会忍不住尖叫起来!
梅花仙姑听了罗天赐的话,却是大为愕然,她心想:“这小子敢情不是疯子,便是傻子,否则怎能看不出我的厉害?”
但另外可又有一种想法:“要不,便是他别有绝活有持无恐!”
然而,她仔细打量罗天赐。
罗天赐浓眉大眼,头角峥嵘,肌肤晶莹,面上稚气十足,分明是富室培育的娇嫩公子。
但偏偏一身单薄的粗布衫,赤脚无袜,粗布鞋的头上露著两只大趾,又活像是一个放牛的村童。
手但却有两宗异处,其一虽则衣衫单薄,卓立在冰天雪地中,任那凛冽的北风,吹得发衣飞扬,却毫无畏寒害冷之态,甚至连脸色,都不曾变!
其二则是那轩昂神态,竟另有一付威武不屈,临难不苟,临危不惧的丈夫气概,慑人心魄!
梅花仙姑素性怪癖,但这时把罗天赐看仔细了,心中却不由暗暗赞叹!
“此子果非他中之物!”
然而,赞归赞,过节仍在,梅花仙姑已然是江湖成名的人物?数十年来,几曾被人如此轻视?
故而,她心中念头,千回百转,到最后还是放不开手。
祗见她怒目一瞪,双眼里奇光电闪,声色俱厉,手指著罗天赐道:“小子,你这般托大,目中无人,轻视本仙姑,想来必有所持,但本仙姑偏不信邪,好小子,你且接这一掌!”
声音方出未落,猛举起乌黑的右掌,迎风一幌,电疾劈出去一阵狂焰劲风,夹带起地上冰雪,向丈外罗天赐胸腹之间撞去。
罗天赐不懂武林规则,不知那梅花仙姑所言的接掌,乃是以掌相接。
他只当挨打的不准用掌,故此一望见梅花仙姑,说打就打,快捷无伦,眨眼间掌风已到身前,不由得心慌意乱,鼠首两端。
皆因,他在青松谷中,同时锻练三种全不相同的神功,那“大龙神功”与“天罗神功”,虽则全属内家,却是性质大异。
故而他虽将此两种神功,俱皆练成,却尚还未能合而为一。
再加他从未与人动手过招,缺乏武林人最最重要的历练与经验,故此际虽空具盖世功力,却因事出突然,竟一时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用何种神功御敌方好!
梅花仙姑的掌力雄厚,何等速捷,电般袭至,结结实实的,撞在他的胸膛之上。
到这时,罗天赐主意方定,心念一动,真气四散布于胸腹,差仅一线,先一步护住了要穴!
这一来,他虽则不曾受伤,却因下盘未固,“砰”的一声,被梅花仙姑凌厉的掌风击飞出去,翩翩然飘了丈许远,才拿桩落地。
韩茜茜闻声知变,强咬著小小红唇,总算未喊出声来。
但是,痛心的同情定泪,却怎地也忍不住,涔涔然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直落了下来二梅花仙姑的掌风击实,到也吃了一惊,皆因她推见罗天赐被她击飞,但却察觉到,罗天赐身上,似隐有一般暗震柔力。
这柔力,据说非练成不坏身法,或特别练有护身罡气一类功夫的,难以产生。
梅花仙姑自己无有,同时也还未遇著个会的,但奇怪,这小子怎的……她想著。但未想完,罗天赐却已然落在丈外地上。
梅花仙姑又是一惊,及瞥见罗天赐面色未变,毫无受伤的模样,不由得惊上又加疑。暗自骇然疑惑,频呼:“见鬼!”
罗天赐落地后一提气,倏忽掠回原地,察觉自己并未受伤,不由将一腔惊怒,消去大半。
他冲著梅花仙姑微微一笑,朗声道:“仙姑,现在该到我打你啦!你可要准备好!”
韩茜茜一直垂著头,以为他受了重伤,或已送掉了性命,正在伤心垂泪!
此际闻声,不由得猛然抬起头来,疾眼扫视。当她望见罗天赐卓立原地,安然无恙,不由得宽心大放,嫣然的笑了起来!
梅花仙姑闻言,心中可大大不是滋味,皆因言者虽然无心,听者却以为他有意讥讽她,攻人无备。
她冷然一“哼”,怒形于色,道:“小子别耍贫嘴,快快动手就是!”
罗天赐朗声应:“好!”右掌一举,正欲推出,猛瞥见韩茜茜笑颜如花,满面泪痕,神态楚楚中,隐含著的默默情意。
他不由心中大动,忖道:“茜茜对我这么好,我怎能打她师父呢………”
故此,霍然将举起的手掌放下,道:“我不打你啦!仙姑你回去吧!”
梅花仙姑不明就里,只当他故意戏弄自己,她乃是江湖中成名人物,这下那受得了,暴叱一声,银发为之冲动,厉声道:“小子,你少卖狂,若你不行,今日就休想生离此地………”
罗天赐见状大为愕然,心想:“这老仙姑真不讲理,怎么不打她都不成?”
想著,便道:“好,好,仙姑你别动气,看掌!”
“掌”字出口,轻轻飘一掌击出,无声无形,若似他毫未用出一点点力气!
梅花仙姑当他是故意如此,气愤愤一掌劈出,骂道:“好小子,还敢戏弄………”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发出狂飕一般的劲风,才撞出不足三尺,斗然间暗遇著一股潜力,全身一震,右掌一热,来不及运气拿桩,蹬蹬蹬运返三步。
梅花仙姑,这一惊非同小可,面目为之变色,心头为之怦怦。
皆因,若非她适才气极发掌,罗天赐那无形无声,看似儿戏的一掌,打在身上,无论是那一处,都来不及运气保护。
这岂不要受重伤,其实受重伤到也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梅花仙姑可丢不起这个人?这时,虽凑巧被她挡住,但连返三步,岂非也等如是折在这小子手上?
故此梅花仙姑,暴叱一声,双臂齐飞,竟和身向罗天赐扑击过去。
罗天赐见状,认定她已然狂不可喻,但看在韩茜茜份上,又不便认真动手,未待扑近,突然恍身幻化出数条人影,长啸一声,道:“阿银走吧!”
那语声,清朗之极,随身影划空摇曳,瞬息间转过一座山头不见!
旁边的,与巨鹿“驹儿”,对侍敌视的大小银牛,望见罗天赐飞身而起,“呣”“呣”两声,一沉一嫩的鸣叫,撒开八条腿随后追赶,去如银河沟星,亦是在眨眼之间,便既消失无踪!
韩茜茜望著那人牛消失之处,小心眼里,既代“大哥哥”喜,又为自己不能与他一谈而悲,故此这两种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一处,只令她痴痴凝望,半响怅然!
梅花仙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似被罗天赐奇异的武功,奇速的身法惊著了。
她自惭弗如,却又怎肯承认?
故此,在她的心中千回百转,呆望朝远处出神,直到那天际乌云,撒下来一片鹅掌大雪,方才狠狠的一跺脚,招呼她徒儿回去!
风雪渐大,这时间祁连之巅,陷入迷离的世界。
在山巅活动的生物,都归了巢穴,遗下的除却呼啸的北风,便只有一片寂静!
青松各的入口,封盖著坚冰的小溪边,凝立著一个丈余身躯,颈分双叉,各有一头的怪物。
那两头的生像各异,焦灼的表情却是如一。
左边的脑袋是戚左,他情急暴燥,没用那两只红光灼灼的环眼,探索著谷外,左边沙哑著叫骂:“妈的,赐儿这小鬼,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再等会儿不迷了路,才见他妈的活见鬼呢!………”
右肩的戚右,用右手一把接一把的,梳拢著颔下的白爰,一对寒光四射的眼睛,也没息著。
只是,他遇事沉著,性子温和,虽则同样的关心与焦急,却不愿过分形之于色。
他见戚左发了脾气,心知劝也劝不住,便默默不出声,任由他骂街。
但戚左没骂完,突然住了嘴,这事竟可怪得紧。戚右料想必有缘故,扭头顺著戚左的目光一瞧,果然望见罗天赐,骑坐在银牛背上,眨眼间驰至近前。
罗天赐在牛背上,远远望见二位一体的师父,立时放声欢呼!
“大师父,二师父,你们看哪!”
戚左戚右早已见过银牛,几次设计兜捕,均被它惊觉逃去。
这时见罗天赐不但骑了回来,后面还跟了一条小牛,不由得双双大喜。
但戚左面上的笑容,方才绽出,骤又一扳脸,骂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真像但皮猴,难为你居然还晓得回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罗天赐虽被他浇了一盆冷水,但望见戚右面无怒色,便知然妨,闻言嘻笑道:“二师父你别凶好不好,赐儿我要不是跑得快,早被人留住啦!怕连小命儿都丢掉啦!”
两条大小银牛,望见戚右戚左这一付怪像,虽不知什么害怕,却不由得奇怪,为什么他们与罗天赐长得不同。
尤其是那条小的,“呣”叫著走到戚右戚左的身边,昂著头上下打量看,逗得戚右老怀大开,忍不住笑哈哈的,垂头伸手去摸那小牛的嫩角。
那小牛扭头藏开,伸出鲜红的舌头来,反去舐他的手心,舐得戚右痒痒地,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但戚方可不管这些,他冲著罗天赐,耸眉毛瞪眼睛地道:“是谁?有这么大的种,能把你给留下,你,小子,你说,我和老大去见识见识,若他有什么出奇的本领……”
罗天赐抬头看看天色,看看天上飘下的鹅毛大雪,便笑著道:“二师父,算啦吧!天黑雪大路又远,你老要是迷了路,谁去找你?依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吃饭正经,大师父你老说对不对?”
戚左见他嘻皮笑脸的,没个正经,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叱道:“小子你的屁股痒啦!过来让我替你治治。”
罗天赐那能把屁股送到他手边上去,让他打的,因此只好向戚右求援,道:“大师父,你看嘛!二师父要打我屁股呢!”
戚右这才算住了笑,扭过头来,对戚左道:“老二,算啦!那来这大的火气,走,还是回去吧!赐儿他跑了一天,早该饿啦!你真要打,让他先吃饱了也不为迟!”
戚左见老大替小子撑腰,祗好顺势收蓬,却又心有未甘,嘀咕道:“老大你这大年纪啦!还是童心未泯,一个劲的惯著他,护著他,连他在外面替咱们丢了人,也不过问,这………”
嘴上说著,脚下可不再坚持,转身迈动左脚,与戚右的右腿合作,向青松谷中迈去。
银牛望望谷内,扭头对背上的罗天赐“呣”声而鸣。
罗天赐轻拍其颈,安抚道:“阿银,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进去瞧瞧,包你满意,否则尽管走,我和我师父绝不拦你!如何?”
那银牛得到了保证,这才满意,“呣”声回答,一跃纵入夹谷,往谷内驰去。
那小牛跟在后面,一步一趋,自然和它母亲是分不开的!
陡刹间,驰完夹谷,赶上了戚右戚左,罗天赐在牛背上,只听他“大师父”道:“老二你别太小看赐儿,他虽未练其它剑掌绝学,凭他的一身“鬼影百变”轻功身法,及一套“天雷掌”法,就绝对吃不了亏,再说这祁连山一带,除了那梅花婆子,五年前迁居鹿谷之外,那还有什么人?依我想,八成是梅花婆子回来啦!”
说著,头也不回向罗天赐:“对不对,赐儿?”
罗天赐嗯了一声,心中霍又浮起了韩茜茜那一付带雨梨花,默默相望的倩影,而忘了回答!
戚左催道:“喂,小子,你到是开口啊!”
罗天赐突然惊醒,回答道:“是嘛!除了她还有谁呢?大师父的话不错,要不是我看在她徒儿的份上,那一掌只用了五成真力,她,她岂止退后三步?………”
戚左咦然再问:“真的,你和她对了掌吗?”
罗天赐道:“怎么不是,那仙姑好不讲理,她打我一掌,我没有用手,直被她打得飞出去一丈开外,后来她要我打,我想不打都不成,那知我一掌打出,她却又用手来接,但虽然接住了,到底还是被我迫退了三步!后来,她恼羞成怒,要和我拼命,所以我只好跑了!”
戚左哑声一笑道:“好小子,这么说还不算十分丢人,不过,既然迷恋梅花婆子的徒儿………”
罗天赐闻言大觉不是意思,忙红脸急呼:“二师父你说什么?我不要听……”
戚右笑哈哈地道:“老二你还说我,你这不也是为老不尊吗?”
戚左佯怒道:“还不是跟你老大学的……”
说话间,均来至松林内巨松之下,戚右戚左恍肩穿入树室,罗天赐昂首高声道:“大师父,二师父你们先吃饭,我要先为阿银小银找个住的地方,等一等再来!”
说著,一拍牛头,驰出松林,直达林外一片疏落的莫林草地之上,一跃下地向银牛推荐道:“阿银,你看这地方好吗?有肥草,有鲜果,一年四季都不断绝,还有明儿我再为你们两搭建一间房子,包你吃食方便舒服,你可愿留下来吗?”
银牛抬头,闪眨著一对红光四射的铜铃大眼,四处打量一匝,方望著罗天赐“呣”然点头,表示愿意在此地居留下来!
罗天赐见状大喜,伸臂搂住了银牛的长颈,跳脚高喊!
“阿银真好,阿银真好!”
小银牛跟在他屁股后面,望见他又跳又叫,也跟著又跳又叫,“呕呕”的声音虽嫩,却吓得谷中其他的獐鹿之属,竞相奔逐!
翌日,罗天赐上午依例在林间练“天雷神功”。
但见他精赤著胸膛,只穿著一条短裤,一身细白润滑的肌肉,与冰雪相映争辉,奔驰于松林之中,运劲击树,掌发隐有雷声,周身骨节,被振得发出阵阵的脆响,密如连珠。
戚右戚左凝立在一旁,督导著,祗是表情却各有不同。
戚右此际事不关己,右手拿著一册书籍,垂著右肩上的脑袋边点边摇,低声的吟哦著。
戚左则双目瞪得,宛如鸡卵,闪灼著赤红目光,紧盯著罗天赐,跟著他的身形,团团打转,直到东方的太阳,升到头顶,方才长“吁”一声,出声叫停。
下午,罗天赐向戚右请了半天的事假,说要为银牛母子,搭建房舍!
其实,银牛不仅是个异种,体健逾恒,更且露宿野处,已成习惯,那用得著为它等建舍御寒?
但戚右戚左对罗天赐珍爱如子,向来是有求必应,再者他们这二位一体,虽则已逾百龄,却仍保存著可贵的童心!
故此,罗天赐不但一请便准,戚右戚左更还自告奋勇,下手帮忙。
三人四只手,都是各俱有一身超凡拔俗的无上功力,砍树伐木,举重若轻,不到三个时辰,便在莫林与松林之间,建起了一座木屋。
那木屋,其实仅三面墙壁,向东的一面,完全开散著,以便接受著那由来谷射进的和暖日光。木屋中无桌无椅,罗天赐却弄来许多锯木屑,铺在一角。
一切弄好,罗天赐招呼银牛迁入,热心的为它介绍,木屑的功用。
于是,银牛与小牛,都十分满意,便在此居留了下来!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己过了三年!
罗天赐年居十三岁了,除了衣衫更加破旧外,并无多大的变化。
三年中,内功上则是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至于“天罗神功”,则也已练至大成之境!
三年中,罗天赐山谷一次,为的是与韩茜茜的“一年之约”。
但那次山谷,却给予罗天赐极大的痛苦与失望,因为韩茜茜竟尔跟随她师父梅花仙姑,迁往他处去了!
鹿谷的灵境仍在,只少了那数间青草茅屋,与一群肥壮的野鹿。
但事实上,仅仅是这点变迁,那鹿谷的灵境,便已在他的心中,失去了分量。
罗天赐在感受上,不仅不觉得那鹿谷有什么可爱之处,反到嫌它的青色破坏了整个祁连山雪景的纯洁!
当时,他恨不得将那些树木一一劈倒,将那湖池水毁去。
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拿它们出气,亦是无济于事便好怅然而返。
以后的两年,罗天赐不曾山谷一步,专心一志的鍜练著「天雷神掌”。
每当闲暇,他就去训练银牛之子--“小银”。
“小银”已长得如同它母亲一般大了!它自迁入青松谷内,日夕与罗天赐相处一起,对罗天赐自更产生了亲切的感情。
它不像老“银牛”一般,习性使然,有时候发作起来,便不肯听任指挥。
“小银”自幼入谷,不仅深通人言,更且深解人性,罗天赐但有于命,或教它些奇异的动作,它无不俯首如命,乖乖的依言而做!
因此,罗天赐更加喜欢它,不仅暇时与它玩耍,更将所学“天罗神功”与“天雷掌”法之中,蜕化出若干避敌进击的奇妙身法,教给那小银牛儿。
罗天赐打定主意,将来出山行道江湖,要带这条小银牛同行,故此,便将他自己所知的许多事理,讲给那小银牛听。
时日一久,诸如不杀生灵,与人和平相处,人有好坏,好人应该帮助,坏人应当惩戒等等观念,都无形中灌入到小银牛的心中。
当然,这一切的观念,都是些原理,否则,至于好人与坏人的分别,是非屈直的判断等,实质的问题,则是千变万化,如今连罗天赐尚且搞不大清楚,要等待将来亲身历练,自然也无法教小银牛去分辨了!
夏季某日的中午!
青松谷内并不炎热,但不知何故,罗天赐突然觉著心里头烦燥之极!
他掠下巨松树室,招呼那银牛母子,一同到小溪里洗澡。
那小溪别看宽只丈许,其深却有数寻,溪水多半乃由冰雪化成,另小牛则是出自溪底之泉。
故此,虽当盛夏,溪水仍然是异常寒冷,而青松谷内的气候,也受其影响,一早一晚,仍然有点冷习习的!
罗天赐自练成三种神功,贯通了玄关之窍,早已达寒暑不侵的境界。他脱得赤条条的,纵入溪中,载沉载浮,与大小两条银牛,扑击为戏,玩了一阵,心中霍然一动,暗忖:“这小溪尽头,不知通到何处!”
想看,一个猛子,潜入溪底,直向上流游去。
罗天赐在水中,灵活胜似游鱼,祗见他手脚轻划,其快如箭,瞬息间,已到了尽头之处!
罗天赐此际早已经练成了夜眼,视黑夜如白昼,在水底下亦能开眼见物。
他游近尽头,但觉水力激冲而下,其大无穷,若不运功抵御,竟有点禁受不住。
罗天赐心头微惊,那欲探究竟的好奇心,更加迫切!
他连忙提运“大龙神功”,将真力遍布周身,手脚齐动,猛力上冲,双目尽力往黯黑的前方望去。
那前面果然有一个深洞,五尺方圆,汹涌的冰水,自洞内泛涌而出。
罗天赐也不管那里面能不能去,猛的一划,疾冲而进,竟发现其中有许多鱼类。
谁知那深洞内水流奇特,不但冲力极大,更还有一股无匹的漩转之力。罗天赐方一冲入,未曾提防,竟而被那股水力带著,急急往上方漩去。
罗天赐微吃一惊,方待运功挣扎,闭目掠处,竟而意外的发现,这洞中竟然宽大深广!异乎寻常!
于是,罗天赐便不抵抗,任由那水力漩著,在水中疾转起来!
数转下来,罗天赐愈升愈高,瞬息间,上升三丈,已将接近顶部了!
罗天赐此际已将洞中一切,打量清楚,祗不过愈来得清楚,也愈是觉得奇怪!
原来那洞式,宛如是一只覆碗,四周石壁,十分光滑只不过上面有无数尺余小洞,如蜂窝,每一个小洞里,游鱼穿进穿出竟然似十分自在,并不受水力影响!
顶部中央,更有一个小洞,径约三尺,罗天赐被水力漩转著,竟直将他往那洞中拥去。
罗天赐一方面自恃功力,不怕危险,再方面好奇心也特别重,故此便不挣扎,任由那水力推著他向上升去!
转眼间,又上升三丈多高,水力渐弱,渐渐失去那一股奇特推力。
罗天赐在那形若深井,直上直下,三尺方圆的洞里,察觉并未到顶,水力已失,便即划动双臂,往上潜升。
不移时又升两丈,霍达水面之上,罗天赐抬头一望,上面丈许之上,竟尔忽显微光。
罗天赐心中一动,猛的提气,双臂轻震,翩然拔起,落在洞外,闭目一掠,果然是所料不差,止不住怦然色喜!
原来,他立身之处,正是一座石室,那石室三丈方圆,其中陈设著锅碗炉灶,竟然是一座厨房。
他力才掠上之处,便是这厨房一角,一口深井!
罗天赐忖量地势,料定这厨房必然与百兽仙翁的居室相连,他自从三年前,冲出洞外,误触机关将通路堵死,事后每一想起,便自悔恨,尤其他跟随戚右读书习字,受其熏染,对书本子也发生浓厚的兴趣。
故此每思及百兽仙翁的秘洞之中,书籍浩瀚,便不由恨不得破壁而入,拿出来读上一读。
而今,无意间摸了进来,甚且别有发现,怎不令罗天赐大喜若狂呢?
此隙,他打量那间厨房,四四方方的,虽不甚大,但其中陈设却都是井井有条,尤其是壁角顶上,各嵌著四颗巨大的夜明珠,各发著灿烂光华,映照得一室通明,绒毫毕显,室内各物,如盘碟锅碗等物,虽蒙著淡薄的一层灰尘,但看那形式,古朴高雅,竟然见所未见!
对面壁上,有一重门户,门为石质,看去十分沉厚,开得紧紧的,不知通往何处。
罗天赐走到边门,车掌抵住石门,用力一推,竟未推动分毫。
他低头细察地上,并无石门滑擦的痕迹,暗自忖料,这可能是嵌在墙里!
故此,他双掌贴在门上,运功粘紧,向左一堆,未曾推动,向右一拉,立闻得轧轧连响,石门果然应手而开,缓缓向墙中滑去!
罗天赐见状大喜抬头一瞧,里面果如所料,正是那条甬道。
三年前,罗天赐本在这甬道之中,找寻过一阵,只是那时候,他一来心智初开,遇事还未能沉著思想,详加分析,二来初睹洞中奇景与奇学,初则愕然,继则一心练那“大能神功”,而未能仔细搜索!
罗天赐奔入甬道,驾轻就熟,直奔石室,那知才转了一转,竟霍然发现了另外一重门户!
他探头进去,一瞥之下,不由吓了一跳,细心一想,却又不由释然。
原来,那石室之中陈设十分华丽,榻桌锦凳,珠光宝气之外,地上壁上,更铺著挂著不少的奇异兽头兽皮!
当然,但凭这点,并不是吓著罗天赐。
那吓他一跳的,却是对面壁甬两头,两具石棺,那石棺的材料,似由那壁上整块挖下来的,故此那放置石棺的地方,向里凹进数尺!
罗天赐定下心来,走进石棺,只见那棺材头上,果然各刻著两行小字,左边的是“百兽仙翁之棺!”
右边的则是“金杖使者之柩”。
罗天赐心存敬老,跪倒棺前,各叩了三个头,起自出去转入甬道尽头那间最大的石室。
祗见那室中,珠光灿然,各物如旧,尤其那机关总扭的巨大石鼎,仍昂然企立在石室中央!
罗天赐一跃入室,先不理会其他伸手握住石鼎,往右一拉。
那石鼎应手连转三匝,轧轧连响,南面壁问的书架,霍而连震,自中央忽裂为二,现出一道宽约二尺的石隙来!
罗天赐睹状大喜,但心急通知师父,便不入内,转身掠入甬道,片刻间,已达那通往青松各的唯一的门户之前!
罗天赐前事有鉴,不敢再去踏那洞门的凸出机钮,小心跨过,立在门边,向下一望,青松谷整个入目,立身处竟有十五丈以上。
他俯规之际,霍瞥见小溪之中,一双银牛,如同翻江倒海的蛟龙一般,霍浮霍沉,“呣”“呣”长鸣,其音颇为悲急,似在寻找失落的东西!
罗天赐初则一怔,继则大悟,敢情它们是在寻找自己,不由得十分感动,长啸一声,翩然跃起,凌空急降,宛如一只雪白无毛的大鸟般,盘空直向银牛近处落去!
那知尚未著地,耳听水声“哗啦”连响,银牛相继欢鸣跃出,紧接著后面溪中,突然又冒起两颗毗连的脑袋来!
罗天赐翩然落地,方叫了一声:“师父!………”
戚右戚左,一跃登岸,戚左忍不住开口叫骂:“小混蛋,你藏到那儿去啦!害得我和老大,一阵好找………”
罗天赐瞥见两位一体的师父,一身水湿,黑市长袍,紧贴在奇高精瘦的身体上,两颈双头,神态各异,一个是满面关切,一个是满面怒容,十分好笑。
只是罗天赐身受戚右戚左,这双头怪人的三年教养,到不致讥笑他们的怪异丑陋,不过,今天他无意中藉著通路,垂入秘洞,心中高兴,不由自主高笑叫:“师父别骂,我找著那座洞啦!”
说著用手,向西连指。
戚右顺他手指方向,瞧见西面石壁间,十五丈处果然有一方洞门,不由亦是大喜道:“好赐儿………”
那知话未说完,戚左左手指著罗天赐,嗤之以弇,骂道:“小子你愈大愈没规矩,精赤著屁股,也不害羞,说话没头没尾,和你的光屁股一样!………”
罗天赐闻言,这才惊觉自己高兴得过了头,连没穿衣服,都给忘了,不由大羞,红著脸,跳脚急喊!
“二师父!”
双手掩耳,赶紧去穿衣服!
戚右见状,为之莞尔,戚左瞥见他那付窘态,才算是开心,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戚右等他笑罢,才道:“老二你看,那什么百兽仙翁的洞府,又被赐儿打开啦!咱们去瞧瞧如何?”
罗天赐穿好衣服,双臂各抱著两颗牛头,安抚感谢它们的关怀!
闻言带著两牛走近,喜悠悠的道:“师父,我刚才在溪底尽头,发现了一个深洞,攒进去一瞧,那洞里不但有许多鱼类,更且宽大异常,水力奇异,漩转不息,洞顶上又有一洞,直上直下,我浮上去一瞧,果然到了那洞府的厨房里了!………”
戚右戚左大大奇怪,戚左急问:“什么,那里还有厨房?从前………”
罗天赐抢先道:“是啊!从前我只发现了一间,那知这次进去,不但发现了厨房,更还我看另外一室,那里面陈设华丽,地上墙上到处都挂著奇怪的兽头兽皮,不过,其中有两具石棺,正是“百兽仙翁”,与“金杖使者”的棺木!”
戚右戚左虽已到达百龄,赤子童心仍在,闻听罗天赐这般说法,不由奇心大起,戚左道:“小子,别说啦!快带路让我和老大去瞧瞧去!”
罗天赐欣然应好,放开两条银牛,点脚轻掠,当先驰近西方绝壁,纵身一跃,轻巧巧的跃登到洞里,一闪不见。
戚右戚左见他这快捷无比的身法,相视欣然而笑,双脚互发而动,也倏忽掠进洞去。
罗天赐等他进来,一一介绍,最后带著戚右戚左,进入那座书室,道:“师父,你们在这儿瞧瞧,我到那里面去瞧瞧那条巨蟒去!”
戚右望著壁上的“大能神功”图形上“十二禽掌”,若有所思,戚右却自点头应道:“好吧!不过最好是快点回来……”
罗天赐点头答应,恍身掠入石隙。
那知入回一瞧,尺余隙道中,已然被乱石堵死,无路可通,不由得十分愕然。
无奈只得退了回来。
戚右见状,正待询问,戚左却霍然开口,哑声道:“啊!老大,这百兽仙翁果然有两下子,你看这“大能神功”,与“十二禽掌”,竟然玄妙之极!”
戚右闻言,扭头对壁上所刻的字画,凝视有顷,力道:“果然有点门道,只是这大能神功,不但大异于我老大的大罗神功,亦与如今天下名门的内家练气之法,背道而驰,且逆行真气,大背人体构造,练时若无特异的禀赋,与坚毅不拔的恒心定力,则不但非易有成,万一有点差误,便易导致走火入魔………”
罗天赐一旁闻言,却有点不大相信,不由言道:“大师父你老这话,我可有点不信,上次我在这洞里,至多不过五六天,就把这大能神功学成了,不过这什么十二禽掌,赐儿可看不懂………”
说著,无意间向壁上一望,瞥见那栩栩如生的刻像,心中霍然若有所悟,不由住口,怔怔的盯著,沉思起来!
一时,戚右戚左与罗天赐,都陷入沉默,六道炯炯有神的目光,都盯注在壁道之上,细心的思索著自己的悟解心得!
瞬息又是三年!
罗天赐的年龄,追上了身体的高度,已然是足足的十六岁了!
自从三年前,重新打开了那座洞府,戚右戚左与罗天赐,都统统迁居其中。
俗语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
戚右戚左已然年逾百龄,自从迁入百兽仙翁所遗的洞府,发现了其中的秘学,与无数古籍,参详之下,才发现他二人过去所知与所学,是何等的贫乏与微小!
他们俩以百龄之年,与罗天赐一同学习著,祗是三人的性趣,却各有不同。
戚右素性淡泊仁慈,对世事的名利私欲,看得也淡,故而他潜心攒研,医卜两门。
三年以还,竟有小成!
戚左性燥,衷心常存郁郁不平之气,虽则他近年久处深山,未入尘世却仍然抱持著偏谬的态度。
世人待他不公,以怪异鬼物目之,故此他也不将世人放在心上,他人性未消,若有朝一日,涉尘入世,有人白眼相加,他还会照样的,像往年一样,以牙还牙。
故此,他没有耐性,问津医卜两门学问,他只是专心一志的锻练“大能神功”,与“十二禽掌”。
这“十二禽掌”,粗看只是十二生肖的刻像,但细加体悟,竟发现是一套绝妙的掌法,功守兼备,变化无穷,一经运用起来,不仅厉害无匹,刚柔互济,更杪在劲力源源不绝,巧打快拿,忧施捷至,端的妙用无穷。
至于那“大能神功”,百兽仙翁留言,已然说得清楚,虽则看似有违人体之构造,但若是练成,虽不能成仙成佛,却也是寿永可期。
因之,戚左便一心锻练著「大能神功”与“十二禽掌”,同时也坚持要戚右共同练习。
三年来,无日或断,十二禽掌,已然全部领悟个中玄妙,,只是那“大能神功”,却还停留在第二阶段。尚未能打通“生死玄关”。
这并非是说戚右戚左不肯用功,实则他等虽逾百龄,修为已近九十余载,以本身功力,那“生死玄关”之窍,尚在似通未通之间。
如今初习这“大能神功”,如何能一蹴而成?
罗天赐其所以能够在几天之内,将“大龙神功”练成,乃是藉石髓灵乳所结的钟乳石的功力。
若然他非是凑巧遇见巨蟒,得食许多的钟乳石,虽则他资质奇佳,却也不能在数天之间,练成这盖世奇学。
罗天赐素性纯朴,做事按步就班,扎扎实实,自得钟乳石灵气之助,打通“玄关之窍”,灵智为之大开。
只是他虽则听慧大异于前,本性不改,做事习武,仍然是循序渐进,不燥不馁。
三年来,他除练会了“十二禽掌”外,更学成了戚左得自一张皮卷的全部武学。
这张皮卷上面,所载的武功,皆是异常精奥的奇学,每一招每一式,都含有不同的威力,都足以制人于死地。
祗是有一点,十分奇怪,那一招一式间,不但各不相连,生像是竟还包括了指掌及剑法,摘录的各家精华。
罗天赐练完指掌功力,折枝为剑,与练那皮卷上的剑法,不出二年,便已全部习成了。
最后一年,戚右戚左要他一方面复习全部所学,一方面给予他更多的时间,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
罗天赐得了这么多自由,便将多半的精力,用以习医,及阅览古籍。
一年下来,对医术已有心得,但对那石室洞府的古籍,却只读了多半。
戚右戚左,此际见罗天赐人已长成,功力更已高不可测,有心著令他下山入世,罗天赐却以未读毕藏书为由,要求延迟半年。
半年中,罗天赐读书之中,无意间竟在一册乐曲入门之中发现一笺“百兽乐谱指要”,一看作者竟是那“金杖使者”。
罗天赐大喜过望,皆因他得了那百兽令与兽乐谱,已有七、八年之久。
七八年来,他走动不离的,让这一书一笛装在身上,却始终不知用法。
如今他骤然找著指点迷津的法门,那能不喜。
但那知一看之下,却不由十分失望。
原来,那“金杖使者”,笺中留言,仅说那“百兽令”的是一宝,为当年百兽神君,以寒犀之利角,龙虎之筋骨,彩凤之精血,化练成胶,精制焙干而成,故不仅柔刚兼具,刀剑难伤,可发龙吟虎啸之声若如合鸣齐响,更可以役使百兽。
尤有进者,若以内家真气,以谱吹曲,更可制敌致胜,或迷惑人兽之心志,或伤害人兽之内腑,无不行之如意。
但金杖使者,在笺中自言缘浅福薄,虽入秘室,虽睹奇谱,却总是无法打通玄关,习奏那谱中之曲。
他最后才表示,若是有贯通生死玄关的后人,得著了“百兽乐谱”,可以吹弄洞箫之法,以真气鼓动百兽令上的孔洞,按谱习奏,日久必可所习成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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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两小无猜初相会】
罗天赐根本不知怎样吹箫,根本无从学起,故此十分失望。
但谁知那夹笺之册,是一本乐曲入门,其中详载著各种乐器,如丝竹箫琴之属的吹奏之法。
罗天赐于是潜心穷究,练习洞箫吹奏,与曲谱的识别,不数日便已能看懂得那百兽乐谱。
他既然玄关已通,依谱一而习,自然是分外容易,数月之间,便将那百兽乐谱熟记于胸。
只是,除了其中一首“逍遥引”外,其他的“残肢引”“迷魂引”等,他不敢实地次弄,怕真个如金杖使者,留笺所言的那般厉害,伤害了戚右戚左,或谷中所养的兽类。
祁连山巅,高出云表,无论冬夏,都覆盖冰雪之下,远远望去,像带著一顶白色的帽子!
山腰以外!则非如此。
山腰以外,林木繁茂,随著季节的变幻,时萎时枯,而林木之间,也散居著许多山民,依靠著打猎伐木为生!
一个夏季炎热的傍晚!
祁连山下,一所名叫王村的小镇甸里,来了个奇异的少年!
这少年皮肤白净,像貌俊秀,身材挺拔,文质彬彬,尤其是一对大眼睛,黑白分明,隐含著一股慑人的神彩。
祗是,一身粗布花衫,又破又短,赤脚无鞋,脚鸭子与半载小腿都露在外面,雪白白的,分外的刺目扎眼。
这还不奇,最奇的胯下骑著像雪白的银牛,体积雄伟,红眼玉角,角上挂一包袱周身毛色雪白赛泛银,无一杂毛,偏偏四蹄之上,有一团黑毛,与后尾同垂在地面之上。
这王村偏处山脚,外人的足迹,一年两年,难得见上一回两回,如今骤然来了这个古怪的后生,刹时间已轰动全村。
这后生,望见村民村妇,都面露奇异之色出来瞧他,村童们成群结队,跟随在牛后面,指指点点,哗然嬉笑,不由有些儿窘!
他连忙催牛疾步而走,在村中唯一的一家,高挑酒帘的店前停下,轻轻跳下牛背,嘴皮子动了几动,取下牛角上挂的包袱,步入店内,招呼道:“店家,可有什么吃的吗?”
店中柜台后,应声转出来一位帐房兼小二的老头,望见少年,先是一怔,随即堆下笑容,道:“有,有,小店酒饭齐全,祗是却少荤腥………”
乡村野店,少客上门,原不可能,常备下大鱼大肉,少年十分明埋随和,不待小二说完,便“没关系,随便弄点蔬菜就成,酒也不要!”
店家连连答应正待转身入内,少年又问:“喂!你们这可有空房,我想在这儿住一宿,还有你可知道,往陇西牧场,向那个方向走啊?”
店家一怔道:“房间现成,这,这陇西牧场吗?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不知是在那里!”
少年挥手令去,歪身坐在板樈上,低头沉思。
不移时,店家将饭菜送上,少年一刹时便即吃个净光!
吃罢,在包袱里摸出一块银子,足足有十来两重,往桌上一放,对店家道:“麻烦你替我买一套衣服好不好,这钱要是不够,明天再给……”
店家看他穿的破烂,只当他是个穷小子,那知他会这般,一摸便是十来两。
那时节物价本贱,尤其是穷乡僻野间,有人一生都可能没见过银子是什么样子,这少年如此阔气,怎不令店家吃惊?
故此,这店家惊瞪大了眼,哈腰施礼,先把银子抓在手内,结结巴巴的道:“大爷,鄙地荒凉,没………没什么好衣服,到………到是小的,有一身新的,去………去年做的,过年只穿了一回,你要是中意,小的就让给你吧!如何?”少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那店家大喜过望,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连连哈腰道:“你不是要住店吗?快往里请,快往里请!”,说著,撅著屁股往后面跑,少年跟在后面,走进二门,便望见三两间用砖砌成的空房。
店家打开中间的房门,先让少年进去,那少年扭头吹声胡哨,店外的银牛,倏忽而至,乖乖的跟著少年,迈进屋去。
店家骤见这么条怪异的大白牛,跑进店来,确实大吃一惊,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望见少年行若无事之状,再看看手中的银子,便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迈脚也跟进屋里。
这乡村野店,难得有人光顾,房舍自然也修得十分蹩脚。
房中除一床一桌一椅外,另无长物,一人一半进到里边,便已然将空间填满了。
店家站在门框上,还未开口,便听那少年道:“小银,你饿不饿!”
店家心里嘀咕,这年青人真有点神经,怎的对畜牲讲话?它能懂吗?
那知,念头还未转完,却见那银牛巨头乱摇,伸著个大舌头,去舐那少年的白手。
少年舒掌让它舐著,又开了口:“那你就睡在这儿吧!”
银牛依言乖乖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店家看在眼里,直暗叫:“邪门。”
少年歪身坐在床上,淡淡的招呼店家:“喂!你去替我买衣服吧!这儿没什么事啦!”
店家这才想起来,“噢”应一声,回身跑去,不移时拿著个包袱转来,叫道:.“大爷,你先试试,要是不太合身,让小的浑家去改一改………”
少年打开包袱,见里面由里到外,一应皆全,均是浅蓝细布做成,穿上一试,虽则稍微小了点,却也可以。
少年微微一笑道:“行啦!用不著再改了!祗是再麻烦你,帮我弄一双鞋袜来。”
店家望著少年的双脚,端详了半天道:“大爷,袜子到有现成的,只怕鞋子不合适,不过我先借一双给大爷,暂时穿穿,让小的浑家赶一赶,一两天总能做成的。”
少年摇摇头道:“我等不及,请你随便弄双旧的来就行啦!”
店家皱皱眉头,答应一声。
不移时,果然拿了几双大小不一的旧鞋子来,让少年自己挑选。
少年随便挑了双合脚的留下,其余的让店家拿走,关起房门上床睡觉。
次日一早,店家为这唯一的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居然还有只小鸡。
少年吃罢,多赏了小帐,穿起那一身新买的衣服!
祗见他一身淡蓝短打,头发梳包在蓝头巾里,白袜黑履,非农非商!
但这一穿著,却显得他与前大不相同,皆因他肤白如玉,玉面含春,身材挺拔,若似临风的玉树。
故此,虽打扮得有些儿不伦不类,却并不减其丰姿与俊美!
他跨上银牛,在村人奇异惊讶的目光下,缓骑出村,但一出村子,却轻拍牛头,道:“小银,一直往南,快点去吧!”
他胯下银牛,引颈“呣”声长鸣相和,放开四蹄,快如一溜银烟,绝尘奔去!
那跟在后面的村童,望见它这般快法,一闪而去,片刻便失去踪迹,不由都惊得“哗”然大叫起来!
汹涌的疏勒河,滚滚的水浪奔腾著,无休无尽!
上游的哈拉湖,一平如镜,却与它恰巧相反。
中午的艳阳,威焰万丈,在人们的头顶上,摆出君临天下的雄姿,放出灸人的光辉,映射在大地上,使大地上一切的生物,都退避三舍。
河畔,湖畔,牛羊马群与牧人,多数都挤人矗立的树荫之下。
有的人更爬上树去,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乘凉。
突然,湖河交界的一株大树上,有人叫喊:“喂!喂!你们看,那是什么?”
树上树下的人,被这喊声惊醒,顺著他手指之处,放眼一看,果见河南岸远远地,贴地飞掠来一道银线。
这银线映日放射出闪闪银辉,快捷犹似是飞虹闪电,眨眼功夫,已然奔驰到对岸河边。
众牧人并不惊讶,呆呆的注视,便是连人们附近的兽群,也受了人的影响,扭头望著对岸。
那银虹,到河边突然静止,顿时现出一人一牛来。
牧人们哗然而叫,对岸牛背的人,相隔数十丈宽的河面,似生就千里眼,竟能看清人的面孔,而开了口:“啊!陈四叔叔,你好吗?诸位兄长,好吗?……”
说话的声音不高,充满了激动,传到这岸边来,使得每一个牧童,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同对面说的一般。
众人无法看清对岸的人是谁,闻声既惊且异,彼此相望,正不知如何应付,祗见那一人一牛,双双跃下阿去。
牧人们又是一惊,定睛再瞧,却见那银牛浮在水面之上,自腹以上,皆浮在水面之上,那人则凝立在牛背上,动也不动,任由那银牛,风驰电掣般,冲破巨浪,直往这岸游来。
片刻间,相隔已近,有那眼尖的牧人,看清了牛背上,站著的人的面貌,“哗”然大叫:“罗天赐,罗天赐,罗天赐回来啦!”
众人闻言,也都看清楚了,不由得各个又惊又喜,又奇又疑的随声附和。
“罗天赐,是罗天赐?”
此际河中的一人一半,距岸已不足两丈,那少年人见众人这般激动大叫,不由衷心感动,眼含泪光的微微一笑,朗声回答:“兄弟正是罗天赐,各位兄长可好?”
说话间银牛一跃登岸,罗天赐一跃下地,拱手作揖,与众人见礼,旋又一闪而至树下,双膝一曲,跪在刚刚由树上跳下的一位中年汉子面前,叩头问安道:“四叔叔你老好!”
那人正是陈四,正是第一个收容罗天赐的马师陈四。
他此际瞥见罗天赐翩然归来,那尘封心底已久,对罗天赐的关爱至情,重被挑起。他一把握住罗天赐的手臂,拉他起身,激动的唤道:“天赐,你好,这些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啦!唉,唉,快起来,让我瞧瞧!”
他用力拉著罗天赐,想把他拉起来,那知凭他的一身蛮力,竟而不行,无奈只好受了罗天赐的三叩首礼。
罗天赐叩罢起身,牧人一拥上前,将他围住,一边打量,一边七嘴八舌的插嘴询问,一时乱成一团,谁说的也听不清。
罗天赐微微一笑,轻声道:“各位兄长,请慢些说,兄弟听不清楚!”
他话音虽轻,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像他是在自己的耳边说的一般。
众人骤然住口,互相对视一眼,一人道:“天赐,你这几年跑到那儿去啦!怎么一下子长得这么漂亮了?”
一人接口道:“你怎会这么白的?怕比场主的小姐还要由上几分呢!”
另一人啧啧两声,也说:“天赐,你真的俊得与从前大不相同啦!从前是小黑炭,如今哪!
活像是雪砌的,白玉雕的………”
罗天赐被他们这一阵赞美,俊面上刹时间泛上羞红,陈四望见,浩叹一声道:“天赐你的确大大变了,近几年不知你住在何处,又学了什么功夫?咱们场上几年来,也发生不少事故,你走后的第二天,总管事苏致威便过世啦!场主以下,大伙儿无不悲伤,同时场主也曾派出许多伙友,查寻找你的踪迹,那知连找了数天,不但无半点踪影,连著几场大雪,连那野牛的蹄痕都无有了。”
罗天赐听说众人这般关心,他不由十分感激,同时又听说总管事伤重身死,心中也十分难过这感激与难过之情,一时充塞在他的心中,祗见他目含泪光,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他身伴一个牧童,此际突慭插言!
“喂!天赐,你骑来的这牛,是不是当年的那头?它把咱们的总管事给摔死了,咱们快把它杀了,为总管事报仇………”
其中有数个性情潡动之人,闻听此言,想也不想,竟皆随声附和,要求罗天赐把银牛打死。
罗天赐可十分为难心中暗忖道:“这小银虽非当时杀死苏致威的阿银,但它母子,长得一般模样,若是自己为它辨别,则不仅不易取信于人,甚至可能被人误会,我并非不重视苏致威的性命,但我又岂能顺从这些人的要求,将小银处死呢?”
陈四早先瞥见银牛之神速脚力,已知这银牛不是凡物,此际瞥见罗天赐踌躇之状,正待开口劝阻。
那银牛一直静静的立在岸边,啃著青草,此际听了众人之言,要想打死它,不由怒气勃发,“呣”地一声震天长吼,恍如是晴天突发的一声霹雳。
众人以罗天赐为中心,圈了一圈,多数背对银牛,冷不防霍听到这声大叫,都吓得差点儿跌倒地上!
回头一瞧,祗见那银牛红睛圆瞪,闪射出血红的凶光,巨头微低,献出一对犹挂著一个小包袱的锐角,前蹄乱叭,土草飞扬,似正蓄势欲冲。
牧童们过去见识过银牛的威风,见状祗吓得屁尿齐流,撤退四散逃去!
罗天赐心中暗觉有趣,心想:“适才你们还要杀它呢?这刻怎的又这么怕了?”
想归想,他却不能令银牛,真个发狠伤人,忙走过去,安抚它道:“小银别闹!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你的!”
银牛这才收了威风,摇摇长尾,继续在啃食青草,罗天赐随手取下包袱,扬声道:“诸位休怕,这牛并非过去那一条,野性早驯,未得命令绝不会随意伤人的!”
陈四适才未逃,但脸上也有点苍白,闻言心中稍安,忙拉著罗天赐道:“走,我带你回场中见见场主,场主见了你一定高兴,他老人家见你长得这么英俊不凡,说不定会留你在牧场里呢?”
说到此处,他霍然住口,微一沉思,又道:“可惜,可惜,若是你早一年回来,小姐未与金羽少爷订亲,说不定场主会把燕小姐许给你呢!”
罗天赐过去年纪虽小,内心里却曾对陇西牧场场主的千金,产生过深厚的感情,若是他后来不曾在祁连山鹿谷之内,遇见韩茜茜,至今他情怀已开,已达思慕少女的年龄,此际骤闻这儿时的密友,与人订亲之讯,便可能十分伤心。
但如今他心中已然别有所属,闻讯虽觉得意外,却并无其反应。
他只是嗟哦,何以场主陇西一掌苏治泉,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金羽。
在罗天赐的心中,金羽是坏人的代表,他并不偏激的讨论金羽,祗是以理推判,凭金羽刻薄寡情的态度,便可断定,将来他不会成为好人。
因此,他为苏巧燕所托非人,而深致惋惜。
陈四晓得过去罗天赐与苏巧燕小姐,情感和洽,此际见他沉默不言,只当他心中难过,劝道:“天赐你不必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
罗天赐闻言,微微一笑道:“四叔叔不要误会,数年来我所经历之事,一时也说不完,但有一事,我可以告诉四叔叔,便是这次我所以到此处来,实因过去我掳带了那条银牛回来,无意中闯了大祸,令它杀伤了无数马匹,更不幸令总管事因伤致死,我心中实在不安,故才携带了少许银珠回来献给场主,一来是向他请罪,再者是补偿那次的损失!”
陈四闻言,双睛大睁,正待开口,罗天赐微一招手,银牛翩然而至。
他拉著陈四,一纵上了牛背,扭头对远远站著的牧童道:“众位兄长,我和四叔到场内去见场主,暂时失陪………”
说著,膝盖轻抚牛腹,银牛“呣”声一叫,放开四蹄,刹时间去如飞矢,绝尘往牧场跑去。
不移时,驰进大寨,寨中人望见银牛,如飞而至,过去的余悸,复又兜上心头,早已“哗然”大叫著,四散逃去。
罗天赐见状,心知误会已成,解释起来又要大费层古,忙示意银牛停住,与陈四跃下地来,吩咐那银牛道:“小银,你自己到外面去吧!别闹事也别跑得太远,我要走时,再出去找你。”
那银牛低鸣以应,转身电奔而去。
陈四见银牛这么听话,一时看直了眼,直到罗天赐叫他,方才回过神来,与罗天赐并肩往寨内走去。
寨中栅栏与房舍,亦如旧观,寨中人望见罗天赐,始而目射疑辉,继时略有所悟。
罗天赐如同游子归家,遇见相热的,便站住晤谈数句,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到了场主苏治泉的私宅。
陈四当先入内,著人禀报苏治泉,罗天赐回来求见,下人一边传讯进去,一边让二人在客厅等候。
罗天赐坐在客厅里,心中感慨丛生,暗忖若是他末曾遇著银牛,未被那银牛驮入祁连,而自己一直呆在这牧场里,不知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乃然是个奉茶扫地的小厮?抑或是个牛圈的头目?
他末真正的经历过这数年的岁月,故不能确知,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确可了解一点,那便是绝对学不到这么多“本事!”
一阵杂踏的脚步声,自后室传来,罗天赐起身抬头,正瞥见陇西牧场之主,陇西一掌苏治泉。
苏治泉雄健如昔,一丝未变,但是他身后跟著的三个年青人,却也如他一样,大大的变了!
只是虽然变了,昔日的面庞,似有些依稀可识,罗天赐识得,那三人正是场主的一子一女与一婿,苏瀚与苏巧燕,还有金羽。
那苏瀚酷似其父,体格魁武,浓眉眼细,狮鼻海口,颔下已有微髭。
苏巧燕年华二九,体态玲珑,穿一身淡红衫裙,秀发高髻,满头珠翠,已长成十足的女人,祗是那一脸俏皮,杏仁眼,柳叶眉,悉如往昔。
金羽俊秀亦旧,看青色短打的紧身密扣英雄衣,愈显得雄姿英发,挺拔不凡。
只是,他双眉带煞,眼角上挑,眼神邪而不正,双唇薄仅一线,紧紧的抿在一起,觉得他傲气天生,刻薄寡情,美中不足!
苏治泉一家四口,骤见罗天赐大变特变,不由都是一怔。
苏治泉一怔之后,一拂长髯“哈哈”朗笑道:“天赐,果然是你,可把老夫想坏了!”
罗天赐此际虽与前大不相同,但当年在此牧场上,做过牧童,再说苏治泉场主一直对他表示著关注与好感,故而不待苏治泉说完,抢上两步,跪倒叩头请安道:“罗天赐叩请场主福安!”
苏治泉哈哈连笑,连称:“不敢,不敢!”
却不相扶,实受了他的大礼道:“快快起来!坐下讲话……”
罗天赐起身,对苏瀚等三人拱手为礼。
苏瀚勉强抱拳同礼,金羽却面显不屑之色,转头他顾。
苏巧燕一双杏目,自入室来,痴痴的盯在罗天赐身上,上下打量,直到他对她行礼,方回过神来,裣拰还礼,巧燕倩兮的呖呖闻声:“天赐,这几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啦?你不知道,爹爹和我,有多么挂心,早先曾派了许多人找你,都找不看,我们祗当你……”
说到此处,霍然顿住,纤手作势,请罗天赐落坐。
罗天赐如今灵智大开,文武两途,皆有大成,那能听不出苏巧燕言中的异样?
他玉面微红,扭头落坐,避开苏巧燕灼灼目光,对苏治泉庄容朗声道:“场主数年来关爱在下,区区不胜感激,数年来无日或忘,只是当年区区被那银牛,驮入祁连,掼在一绝谷之中,前日始得出来,今日来见场主,一来是叩谢场主过去的雅爱盛情,再者当年区区年幼无知,误掳那野牛返场,至令它凶性大发,伤及场中总管事贵体,与无数马匹,心头难安,特奉呈金银一百两,聊表寸心!………”
说著,在案边小包袱中,摸出四锭金银,放在桌上。
陇西一掌等人,闻听罗天赐跌入绝谷之事,均面现惊疑之客,及见他拿出金子银子各一百两,更是大为惊奇。
苏治泉哈哈一笑道:“贤侄说那里的话,当年之事,错不在你,老夫怎会以此介怀,这银两快快收起,否则,老夫可真要怪你,太看不起人了!”
苏巧燕亦道:“天赐,你这是做什么,我爹爹雄踞陇西,富甲一方,怎会把几匹马儿放在心上?他老人家当年一直没拿你当外人看待,如今你怎好用银子来羞辱他老人家呢?到是你说著,你怎会从绝谷里出来,这几年生活如何?可学了什么出奇的本事?跟什么人学的?这些才是我爹爹和我们想知道的呢!”
罗天赐一想,苏巧燕这话也对,凭陇西牧场,那会在乎几匹马儿?
于是便不再坚持己意,另起题目道:“在下数年前跌入祁连山极峰一座青松谷内,乃被一巨蟒所救,其后得拜在谷中隐居两位异人门下,学了点粗浅的把势,前日艺成下山………”
苏治泉微微一怔,想不到祁连山住有什么异人,不由询问:“但不知令师姓什名谁?”
罗天赐庄容萧道:“在下恩师,是一双生兄弟,姓戚,一名右,一名左!”
金羽坐在一边,一直未理会罗天赐,此际却突然插嘴,冷然细声道:“名不见经传,还说是什么异人,真真可笑!”
苏治泉确也未听过戚右戚左之名,故而与金羽亦有同感,尤其见罗天赐虽则肌肤晶莹,目如点漆,但却无一丝练武人应有的特征!
祗贝他身手一方之雄,自有兼人之量,故听见金羽出言不逊,不由沉声叱道:“羽儿不可无礼,俗语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名山大川中,有的是隐居的奇人异士,你怎能以己之孤陋寡闻,便断定别人是名不见经传呢?”
罗天赐见金羽讥讽自己的师父,心中颇怒,但碍于苏场主一家的情面,不便发作,及闻苏治泉训诫金羽,气愤稍平,自思想金羽这种寡情之人,也犯不著同他一般见识,方想岔开话题。
却听苏巧燕接口道:“爹爹说得不错,天赐的师父功夫一定不错,否则天赐你也不能出那绝谷了!”
金羽在苏治泉训他之时,已然大为不悦,此际一听连自己的未婚妻室,也偏向著罗天赐,不由心中大怒。
他睨目斜视,冷冷一笑对罗天赐道:“师父与师妹如此推宠罗兄,金羽不才,到想顿教一番,但不知罗兄肯赐教否?”
此言一出,正中苏治泉的心意,故此并本拦阻,意欲让金羽试试雍天赐,到底有多少斤两!
陈四中年未娶,自收留罗天赐与他同居,两人相互关照,感情颇厚。他一向深知苏家的地煞掌法称霸陇西,那金羽天性虽则薄凉,但却是练武的材料,数年来日受苏治泉的亲炙与教导,功力大进,几乎可与场主并驾齐驰!
此际站在一边,望见金羽起身挑战,不由得十分著急。
只是他自忖身份,却也说不上话,无奈只好站在一边,瞪著眼左揪右瞧的干著急。
苏巧燕不愿两人相打,劝阻道:“金师兄,天赐是客,你怎的一见面就约他相斗呢?万一………”
罗天赐本在为难,他如今文武两途,皆有大成,自不把金羽再放在眼里。
然而,若真个打起来,万一伤了他,则不但有损苏治泉的威名,甚至会令苏巧燕心痛伤心。
他对于苏巧燕虽无暇思,却有友情,故而不愿让她伤心!
因此,他一见苏巧燕从中相劝,眼神一扫苏巧燕,转对金羽抱拳道:“金兄高招,在下已然领数多次,这遭不比也罢!”
金羽望见罗天赐端坐不动,心中怒气早已勃发,及听见苏巧燕之言,分明是偏向外人。
他目光雪亮,早已将苏巧燕对罗天赐痴痴凝望的异样表情,看在眼中,立刻再望见罗天赐回报以含情之睇,出言暗含讥讽自己,不过尔尔之意,直气得俊而通红,反层相讥道:“过去曾领数过罗兄的六合掌法,如今金羽却是要见识见识,罗兄在祁连山苦修所得异人所授的秘技……”
罗天赐适才之言,并无讽刺之意,此际见他误会,定欲比斗,不由也激发了豪气雄心。
故此,不待他说完那难听之言,便即起身,对苏治泉拱手为礼,朗声道:“金兄定欲与区区比武,场主以为然否?”
苏治泉不料罗天赐会来这么一手,微觉愕然,一怔之下,旋即“哈哈”大笑,捻须咳了一声,道:“玉不琢不成器,少年人正该多找些琢磨的机会,始可望他日大成,天赐你尽管放心与羽儿对垒就是!”
说罢,微微一顿,又缓缓道:“不过,大家都不是外人,用不著像对死仇大敌一般,以死相拼,故此老夫代你们是个规矩,以百招为限,点到为止,如何?”
罗天赐见场主这般说法,知道不动手是不成了,闻言答应一声,转对金羽道:“金兄以为如何?”
金羽冷然以应:“金羽并无意见!”
说毕,道一声:“请!”
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罗天赐随后跟上,陈四跟在他后面,悄声叮咛!
“天赐你小心金少爷的地煞神功!……….”
罗天赐见他这般关心自己,忙点头答言。
“不妨事,四叔放心!”
疾行两步,距金羽七八尺多远,凝立院中。
苏治泉父子女三人,随后出厅,站在石阶之上观战,下人们见状,一传再传,片刻间来了十几名仆童,围在四周观战。
金羽俊目微睨,暗自调运真气,将地煞神功运集在双掌之上。
罗天赐方才站稳,金羽身形微塌,双臂收拢协下,脚下盘走欺近,口中道声:“请!”
请字出口,已然欺近罗天赐身在五尺,双臂一扬,亮出火红的掌心,打出商团炙热的劲风风转,一撞罗天赐上盘五官,一袭罗天赐中盘心窝,正是地煞掌中,起手之势,“双煞亮印”。
罗天赐瞥见金羽的掌心通红,心知他地煞神功已然练成,及至他一招两式,齐袭而至,相距五尺,便觉得熏风炙人,不由暗怒,这金羽口是心非,明明说好的点到为止,他却将地煞神功,运集了十成!
罗天赐身体三种不同的神功,每一种神功,又俱具无上威力,自然不会将金羽的这招放在眼里!
祗见他全身不动,暗将“天罗神功”买力,遍布身前,手不抬,腿不动,行若无事。但金羽打出的两股风柱,却如泥牛人海一般,未及近身,便自滑向两旁。
石阶上诸人瞥见罗天赐不避不藏,亦不还手,招架迎敌。
苏治泉与苏瀚微觉意外,轻“咦”一声,苏瀚更心中暗骂:“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苏巧燕惊极而唤,莺声呖呖地,方道:“快藏!”
那阵炙人的掌风,却已然滑过罗天赐,向他身后击去。
金羽身在场中,自然更加清楚。他只觉那双掌掌风袭处,陡遇上一股奇异柔滑的暗劲,一软一滑,竟将自己运集十成功力打出的掌风滑向两旁。
他陡然一惊,猛一挫腕,便生生煞住冲势,脚下一盘,欺近罗天赐右侧,双臂一收,双掌电闪般在胸前一台猛推,直往罗天赐右胁推去,正是“煞神举火”之式!
这一堆炙人掌风,亦随之而出,两下里距离,近在二尺之内,无论是掌风与手,只要是扫上一点,罗天赐便要被他的内力与热力,炙伤内腑,负伤不轻。
罗天赐俊眉微轩,脚下分寸不移,仍以“天罗神功”护身,微侧身躯,双掌齐动,竟不顾金羽击来的双掌。
右掌呼呼疾推,击向金羽面门,左掌五指微曲如钓斜斜划出,迳扣向金羽的右腕脉门,正是六年前,与金羽初次对敌的一招,六合拳法第一式:“滚手虎坐”。
祗是,他如今功力大非昔比,玄关之窍阳通无阻,所学的招式既多且杂,举手拔脚,都能够意到神随,自成方圆规格。
他因金羽用的是地煞掌法,故此也不愿使用其他的掌法对敌,而仍将六合掌法,施将出来。
不过,依六合掌规,这一式“滚手虎坐”,必须往后撤出右腿,罗天赐因不欲移动身掘,故而将之省略!
金羽眼梢微睥,见他这一招,又像六合掌法,层角一撇,正待开口讽刺几句。
那知,罗天赐虽则是出手较晚,却是似缓实疾,不但超捷他一线之前,更且有一股如山潜力,随手疾涌而出,刺脸生痛!
而那左方的一式钓手,更加凌厉之急,倘距一尺,左腕脉门,已然被五股指风,直压得左臂全麻,劲道顿失!
金羽大惊变色,上身疾仰,倒纵一丈,落地暴喝一声,点地幌肩,疾扑再袭,双臂交错而攻,刹时间掌影纵横,劲风炙气,广布在劲丈之内,呼呼啸风锐响,施展开地煞掌一十五招,向罗天赐周身要害龚去。
苏瀚见状,只当金羽已稳稳占住上风,暴声喝彩,为金羽助威!
四周的十几个仆人,眼力更差,他等只望见金羽的身影纵横全场,掌影如山,热风炙人,又见少场主喝彩助威!顿时也随声喝起彩来!
苏治泉目光如电,金羽与罗天赐两人的斤两,自然逃不过他的眼下!
故此,他愈看愈是皴眉,脸色也愈阴险沉著而难看。旁边苏巧燕望见爹爹的面色,只当他责怪金羽,不该使用这霸道之极的地煞掌功,芳心里不由一方面替场中罗天赐担心,一方面也暗怨金羽,不知轻重。
其实他们这一群圈外之人,都是只看到虚浮的表面,实则场中的金羽,却实在大吃苦头!
皆因,罗天赐凝立当地极少挪动寸步!他双掌使出最通俗拳掌招式,不但将金羽的绝学,拐道之极的地煞掌法,一一折解开去,更且招招出手制敌先机,逼得金羽,不得不继续撤招换式。
金羽自第三招起,出尽绝学,将地煞神功掌劲提运至十二成,但那知他每一招劲势力出,都因对方手掌移处,指风掌风,俱罩住他的臂、肘、腕,三处穴脉,逼得他不能不赶紧变招,以图自保!
如此愈逼愈紧,金羽心燥气浮,怒气勃发,狠毒之念,更甚于胸,不但不肯住手跃开,妄图乘用自己的掌毒势力,将罗天赐困没其中,把他熏炙而死。
十余招过去,罗天赐见金羽仍然不诚进退,心中大怒,但自忖若是将他打伤,又有损苏治泉,身为受业之师的面子!
故此,他只是在手上多加了二成真力,仍然是那般轻描淡写的,缓缓出招。
但是他指风过处,却常常点在金羽那双臂六处穴脉之上,直点得金羽,双臂阵阵发麻!
如此一来,金羽的掌劲大滞,身形起落,亦呈现迟滞之象!
苏治泉本看出情势不对,此际见势更劣,只手捻髯,正待喝止。
苏瀚和苏巧燕,这功夫也看出不对来了。
苏巧燕芳容之上,不但未显出焦急关切之色,反绽开了欣慰愉悦的笑容。
但苏瀚却是不同,他一见金羽身显疲惫,大喝一声:“羽弟休慌,愚兄来也!”
喝声未落,在石阶上纵身而飞,扑入场中,双臂骤分,“双煞亮印”,直袭罗天赐脊背“精促”“脊心”两处大穴。
同时,出掌后,方才开口招呼:“罗兄功力绝世,苏某见猎心喜,敬请赐教!”
话慢手快,这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然连攻了三招五式!
罗天赐眼观四路,瞥见他下场与金羽合攻自己,心中颇为不满,表面上行若无事,直待他双掌递进。
方始依样悄声,照方抓药,左手曲在身后,看也不看,全凭著看听声辨位,骈起中指轻轻一顿,抖起了数朵指花,射出数缕指风,向苏瀚腕脉,肘臂的脉穴上划点过去。
苏瀚察觉指风袭至,罩住自己臂上脉穴,心中一凛,双掌一撤,抖手变招,塌腰竖掌,“煞神降世”,带起一股热炙劲风,向罗天赐小臂裁去。
罗天赐仍未回头,脚下未移分寸,右手在前,拒挡金羽的攻势,左手在身后,生像是指节上长著眼睛,一翻一竖,又复闪电般,向苏瀚劈下的掌心迎去。
同时口中也答了腔!
“苏兄休要客气,既蒙见赐高招,区区何幸之有?”
苏瀚垂目瞥见他屈指直点自己的掌心,同时耳中听见这话,面上一热,心里发狠,暗骂:“小狗找死!”
不避不让,直待双方电般迎近,尺余之际,掌心蓄力乍吐,炙风呼的一声,直对罗天赐手指烧去。
在他想来,双方距离这近,自己的地煞神功掌劲不仅奇热,可焚铁石,更是隐含火毒,这一下撞著任凭罗天赐铁打钢铸,也必被焚伤不可!
那知他这口意算盘尚未打好,两下指掌,尚距一尺之时,苏瀚便突然感觉到,那一掌如同打在一块棉花之上,炙风四溢,反射而回。
接著掌心一痛,已然中了一指。
这一指,直点得苏瀚痛澈心肺,全身一麻一软,血气热毒回攻内腑,苏瀚大叫一声,往后倒去。
苏治泉、苏巧燕大吃一惊,罗天赐与一干人等,同样也吓了一跳。
苏治泉舐犊情深,一惊之下,口不择言,破口大骂:“好小子,敢伤吾子!……”
骂声未完,纵身直扑落场中,一掌向罗天赐劈去!
罗天赐在苏瀚大叫倒身之际,吓了一跳,扭头一瞧,回身一把抓住苏瀚的衣服,举掌“叭叭”有声,已然闪电般在苏瀚胸前,连拍了六掌。
金羽在他身后,不明其故,一声不响,双掌并举,直向罗天赐背心,悄悄劈下。
苏瀚经他一连拍遍胸前淤塞的六处大穴,长吁了一口气,回醒过来,睁眼见罗天赐抓著自己的肩头衣服,想也不想,举手向罗天赐脸上打去。
这几下都是一齐动作,齐攻向中央站著的罗天赐,其中并以苏治泉的凌空下击,与金羽的背后偷袭,最为凶险!
苏巧燕旁观者清,看出罗天赐误伤了兄长,正在救治,此隙瞥见爹爹与金羽,猛袭而至,不由尖声急喝:“天赐小心背后,爹爹,他是在施救哇!你………”
苏治泉身在空中,看清罗天赐已将爱子救醒,倏惊觉自己这一著,大大有损于自己的身份。
但,箭已在弦,收之无及,只得猛减去两分力道,高呼出:“天赐让开!”
罗天赐虽在救人,耳目并未失聪,那能听不到空中与背后的风声,祗是他急于救人,无暇出手招架折解,只好先将“天罗神功”施出,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硬挡一下。
堪堪熏风及体,罗天赐已为苏瀚解穴已毕,同时那一声尖叫,与一声大喝,也亦入耳。
于是他把握这一线之机,身形一动,人影三变,苏瀚一掌落空,眨眼间已提著苏瀚,飘掠至寻丈开外,脱出掌风范围!
苏治泉凌空下击,金羽平平前推,这一下目标霍失,苏治泉的掌风,“砰”的一声击在地上,刹时间潡荡起泥土四扬。
金羽的掌风,一下子撞在苏治泉掌风之上,他本是疲惫之躯,竭泽而泛,也不过提聚了五成真力,那能比得苏治泉八成真力。
顿时被震得蹬蹬蹬后退三步,骨痛如折,滋牙裂嘴,被扬起的泥土,撒了一头一脸!
苏治泉双掌击在地上,藉反震之力,拧腰落在地上。
罗天赐松手放开苏瀚,怕他再无理纠缠,乱打一气,移步避开半丈,对苏治泉拱手一揖,道:“场主请恕区区失手之罪………”
苏治泉摆手止住罗天赐客套之言,扭头询问:“瀚儿你觉得如何?”
苏瀚暗自调息,察觉并无异样,狠狠的瞪了罗天赐一眼,脸色铁青,回道:“我没事!”
苏治泉这才算把心底的石头放下,但却心头暗凛,罗天赐果然是身怀玄妙莫测的功力。
须知,苏治泉一生经历无数风险,当年少壮时亦曾叱吒于中原武林,可称是见识广,但如今在一边观战,不但未看出罗天赐师门来历,武功渊源,甚且连罗天赐所用的招式名称,都叫不出来!
这一点尚不算奇,这可能果如其言,罗天赐师出隐居的异人一脉,那异人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故此不为人知。
最奇的,罗天赐小小年纪,不但功力精深,不惧地煞神功的炙气热焰,更且目力精锐手法奇准,轻功身法,妙绝已极,竟能在瞬目之间,看出苏瀚的毛病出在何处,举手解穴,在间不容发之顷,纵出寻丈,避开两人的奇猛一袭!
故此,不说别的,但凭这临危不惧,从容应付的一点,正可看出,他足可与天下高手,分庭抗礼,而苏治泉反转自问,已自叹弗如了!
苏治泉心念电转,表面上神色一变,笑颜骤放,仰头哈哈大笑道:“好,好,天赐你果然不同凡响,老夫快慰无限,深庆我陇西牧场,虽则是远处边塞,却又为我天下武林,培育了一朵罕世奇葩!”
说罢,电目环扫,见众仆一个个仍然站在四周,瞪著他瞧,回忆起自己适才情急之状,老脸微热,脸色一寒,叱道:“如今比武已毕,你们不去准备茶饭,还站在这里怎的?”
众仆见主人发怒,一个个禁若寒蝉,悄悄四散溜开,陈四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比武场面,心中又喜又恐,此际瞥见场主脸色,便也悄悄随仆人退去。
苏治泉叱走仆人,转头又换上一付笑脸道:“比武完啦!天赐,快进去坐,快进去坐!”
说著,举步上前,拉住罗天赐手臂,往厅中走去,其状至为亲热,与从前态度大异!
罗天赐瞥见苏场主这般形状,表面上虽不便表示什么,心中将前前后后细一思量,不由得对他的尊崇敬意,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皆因,过去罗天赐在此牧场上做工,贱为牧童,苏治泉贵为一场之主,其地位在一个小小的牧童眼里,自然是高不可攀!
其后,苏治泉对他青眼时加,罗天赐受宠若惊,小心眼里,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场主,更加感恩载德了。
但如今,罗天赐长大成人,学贯今古,博宽群籍,文武两途,皆有超人的成就,处世经验,虽则不足,但才智却仍是高人一筹。
故此,他将苏治泉前言后语,言行举动,看在眼里,细一分析,苏治泉竟似是言行不一,狡猾反覆之辈!
要不,他为何先说年青人比斗乃是磨练,而后见金羽,内力不继,面色大变。苏瀚入场,合力夹击,他又不阻止,乃至他受了微伤,却大惊小怪的破口大骂,情急下场拼命呢?
罗天赐如此一想,不但对他的尊敬,打了折扣,同时瞥见他这般亲热,也料定他必是有为而发。
只是,他生性至厚,虽然料定苏治泉,暗中有鬼,却是极不欲成为事实!
故此,他也不表示什么,任凭苏治泉掳手并肩的拉著他,步入后厅!
金羽与苏瀚,对罗天赐恨在心里。又都受了挫折,故皆不曾跟进,双双转去后宅。
祗有苏巧燕,乃笑倩兮,满面春风的跟著进来,柔声细语道:“哎啊,天赐,你这身功夫,是怎么练的?连金师兄和我哥哥统统都不是敌手,我更不成啦!唉,我说天赐,以后你教我几招好不好?”
罗天赐瞥见她眉目传情,柔声软语的情态,脸上微红,心中却产生了一丝反感。
虽然说,她与罗天赐,过去的交情甚笃,但如今双方不但都长大成人,男女有别。而且苏巧燕亦已许配了金羽为妻。
她怎能当著老父,说这种话,表现这种情态?
那知,罗天赐尚未回答,苏治泉落坐主位,已呵呵大笑著,接上了口:“对,对,燕儿说得不错,天赐你反正无事,老夫致盼你能在牧场里住定下来。老夫看著你自小到大,出落得一表人材,欣慰之余,也决定代你完成终身大事,所谓“男有室,女有归”古之大伦,天赐你………”
好,这赶情好,苏治泉场主,竟然比苏巧燕还要厉害,竟欲将罗天赐留在他牧场之上,收为后用!
罗天赐不符苏治泉说完,忙红著脸道:“场主盛意,在下衷心感渤,唯在下下山之际,恩师曾命在下,往中原一带办理一事,顺便开开眼界,令在下领略领略,中原的风貌人物,故此在下不克久留………”
苏巧燕道:“哎哟,天赐你要到中原去?那敢情好,我也早想去了,前些日曾几次禀告爹爹,他老人家老是担心我功力不足,孤身前往,怕受了人家的欺负,这回可好啦!我和你结伴而行,有你这么大本领的为我保镳,就谁也不用怕啦!”
说完,扭头又向苏治泉:“爹,你说是不是啊?”
苏治泉捻髯望望爱女,再望望垂头红脸的罗天赐,幌似若有所悟,仰脸“哈哈”的笑道:“好,好,俗语说“人走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像天赐贤侄,人间俊彦,正该乘年少之际,闯名立万,传名天下,否则若是年似老夫,虽不至衰如瘦马,但若是再出江湖,也得落个老骥伏枥的名声。”
说著,词意一转,继道:“小燕儿是我们苏家的宝贝,过去她一再求老夫放她出去,游历中原,老夫终以她功力尚浅,性情儿又傲,不肯负低,若孤身上道,中原道人物,辈出异士,能供不撞上吃亏,为人欺负为忧,如今她既愿与贤侄同行,有贤侄这一身玄奥功力,自无所虑,不过,要去也不必这般急迫,贤侄初下深山归来,总得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半月,重温旧梦一番也是!
说罢,也不问罗天赐愿不愿意,巨掌一拍,招来仆人,吩咐道:“吩咐下去,把后宅小书房打扫给罗少爷住,速速传说厨房设席小花厅,待老夫与罗少爷接风洗尘!”
说罢,起身摆手道:“燕儿陪天赐贤侄,先到小花厅,老夫有事先到后宅一转,去去就来!”
说话间,不待罗天赐辞谢,竟转身入内而去。
罗天赐心中大为烦恼,他实在料不到苏治泉父女,竟然是这种行径的人。
要知,那时节古礼森严,男女礼教之防,授受不亲,苏氏一家与罗天赐虽说是练武之人,任性豪迈,不拘于小节细行,但像这般,将未出阁已是定亲的姑娘,便往人家一个孤身男子身上推的,倘是少有罕睹。
罗天赐灵智大开后,料事推理,皆有条理,这事儿从苏治泉父女言行之中,表露得又十分的露骨,他那能看不明白。
过去,罗天赐为苏巧燕,所托非人而黯伤过,此际,却不由为金羽而微觉心酸!
但是他心虽不直这苏氏父女,外面却不好表示出来,故此,他率性不置可否,仅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苏巧燕目送她爹爹出去,回身咯咯一笑道:“兄弟,这几年可想死作姐姐的啦!现在好啦!
你回来在家里佐个十天半月,咱们再一道游历中原,凭你这一付超绝的身手,姐姐保险不出一年,准能名震江湖,扬名立万,那时候,我这做姐姐的,和咱们陇西牧场,也一定跟著你大大的出名啦!你说多好!”
罗天赐剑眉一轩,朗声道:“小姐过奖,不才,确未敢存此妄想!”
苏巧燕尚不知机,俏步上前,举起素手,轻拍在罗天赐肩上,白眼佯嗔道:“喂!兄弟你怎么这么身分,当年你不是也叫我“姐姐”的吗?如今你这般“小姐”“区区”的,叫人家听来,多么刺耳伤心啊!”
罗天赐在她相拍之际,本待让开,但身坐椅上,退无可退,前面又被苏巧燕挡著,不便硬冲,也不便施展轻功。
只得站起来,缓缓踱到门边,正待开口,却见一仆人进来,恭身相请,往小花厅用饭。
两人各怀心事,转入后宅小花厅苏氏父子与金羽,都在等候二人,苏瀚与金羽似已受了苏治泉的教导,心中对罗天赐虽仍怀恨,表面上却是未再表露出来。
五人入席边吃边谈,罗天赐唯唯否否,一直是不愿多表示什么意思。
饭罢,苏治泉看出罗天赐没精打彩,只当他是倦了,便即令仆人,带他去小书房休息。
那小书房本是苏治泉专用之所,陈设用器,无不华丽精美,罗天赐入室,示意仆人退去,便即关起了房门。
直到傍晚,小书房房门仍然关著,苏巧燕关心这位俊美的天赐弟弟,便亲自前去叫他用饭。
那知,拍门数下,不见回应,信手一堆,门儿哑然大开。
苏巧燕进去一瞧:“哎哟,可奇怪啦!天赐弟弟呢?”
房内无有半丝人影,向西的窗门洞开著,书桌上镇纸翠玉下,压著一笺,上写:“急事待理,去也匆匆,无暇叩别,敬祈见谅…”十六个核桃大字。
苏巧燕见笺大恸,又气又急,匆匆入内,转告知苏治泉。苏治泉冷“哼”了一声,未置一辞,苏巧燕央求她爹。
“爹爹,你设法找找他啊!”苏治泉摇头咬牙,却是不答。
苏巧燕无法,拿著那笺,流著眼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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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郎心如铁不解情
是傍晚的时候!
夏阳已沉入了西山,天际却仍栖息看朵朵的彩霞!
一望无涯的草原上,仍然荡漾著闷人的热气,只有那浪涛滚滚的疏勒河边,感染了河水的湿凉,有些丝丝的清凉之意!
牧人们都归去了!
牲畜却不曾,它们都懒佣的倒卧在河边的草地上,分享著河水的清凉!
蓦地,一声清润的长啸,不知超自何方,接著有一声向如沉雷的牛吼响起,似在响应啸声!
群兽闻之顿时惊起,刹时间蹄声如雷,齐齐向草原逃去!
河岸边,在兽群让开了之后,突然现出了一银一蓝的两道虹影,捷如闪电般贴地相对而驰,转瞬间堪堪相撞,却霍地齐齐刹住,立时现出了一人一牛来!
那人影一顿之下,轻飘飘跃上牛背,举手轻抚牛颈。那牛儿伟躯一转,复顺著来路,沿河岸绝尘而去!
不用说,牛是小银牛,人是罗天赐!
罗天赐在陇西牧场的场主家里,发觉场主苏治泉与其千金苏巧燕神色有异,多年来私心对苏治泉所起的饮慕,竟因而完全破坏!
他有些悲哀,不为自己,却是为了苏治泉这对父女!
他觉得自己来牧场的目的已了,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故此藉休息之名,在苏治泉后宅的小书房中,施展出罕世无匹的轻功,遁出寨去!
没有人发觉,也没有人送别,罗天赐心中反有些怅然若失!
因为在他说来,这一去再不可能回到这启蒙他初解人事的地方来了!这虽则并非他自己的家,但究竟是年幼时呆过的地方啊!
人,不都具有恋旧的情操吗?
黑暗掩盖了大地的一切!
孤独与寞落的僻村草习,在黑暗中更显得孤寂与寞落!
因为村中的生物,已然入息,连鸡鸣犬吠也不相闻了!
一条悄悄地庞大的白影,移进村头,移进树林!白影上冉冉地飘下一条黑影,落地无声,却不足三尺!
啊!不,他是跪著的。他跪在一座坟前,叩头行礼,然后竟发声祝祷:“爹爹,娘啊!你们的赐儿回来了!赐儿学成了本事,也立定了志向上赐儿记得爹爹的遗言,赐儿要设法探究自己的身世!……”
无风无月的黑夜,在林中看不见一切,但这阵呜咽的祝祷,却表明了林中人的身份。
是罗天赐,他是来叩别养身的父母的!因为他已然决定,要暂时离开边塞,到人烟稠密,文物繁集中的原去!
他有万丈的雄心,也有的凌云豪气,但此刻跪在养父养母的填前,却是英风尽失,呜咽著流下了儿女情泪!
银牛“小银”未见过小主人表现过这种神态,此时见状,不由大为惊疑!
它“唔唔”地低鸣著,似疑问似劝解,其声虽低却沉,在静夜深林里,突然而作,不但宿鸟为之惊飞,连村中的梦里人,也都被它惊醒了!
罗天赐却不理会,他缓缓的祝福,缓缓的叩头,起身后缓缓的凝视著四周,好半响力才依依不舍的长叹一声,跨上牛背,悄然驰去!
他走了!静悄无声的来了又去,表面上似乎未留下半丝痕迹,但谁又如他的心中,发生了多大的波动呢?
那儿时的岁月,那温馨的亲情,皆是柄承热的烙铁,只要是烙在心上,这一生便太难涂抹得去!
然而,他毕竟走了!因为他有著更加辽阔的世界,等待著他去开创,有更多的温馨的情意,等待著他去找寻!他不能困守一隅,只生活在过去里!
是的,人不能生活在记忆里!那将会失去任何生之义意!
人在生活于现在,其目的却是为著将来!
安西,又名沙洲,是关外玉门、安西、敦煌,三县的中心,也是河西的文通中枢,具有关外三绝之一的一风。
安西的风沙特别大,刮起来沙飞石走,树拔屋倒,当演成极大的灾害,与吐鲁蕃的热,镇西的冷,合曰:“关外三绝”。
罗天赐沿疏勒河到达这儿,初次接触到许多新奇的事物!
他施然而行,用一根藤条,缠著「小银”的长脖,一端握在手里,做为象征,以免惊世骇俗。
他好奇的望著一排排矮屋,望著矮屋中开设的各种生意,与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觉得非常有趣!
别的人,也纷纷注视看他,用各地的方言,窃窃的猜测,他是那一路人物!
他看见一家饭馆子,想走进去吃些东西,但到了门口,听见房里面“哇啦哇啦”的讲话口音,一点也听不懂。
他猜想那大约是藏人开的,他藏语一窍不通,只好退回来,另找他家!
走了约半条街,罗天赐望见一店,破旧旧的布招上写著「北京老店”。
罗天赐大喜,过去把小银栓在店前,一群马匹旁边,进去一看,店家与店人们,果然多半都是汉人!
只是这小店里,已然坐满了汉人,猜拳行令声,杯盘交错声,与谈笑声交响而作,乱哄哄的热闹之极!
罗天赐大为踌躇,正拿不定主意,店小二已然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哈腰相让!
“大爷您快请进来吧!那边还有坐呢!”
说著,扭头大喊:“看坐位””!”
声音响而且长,高拔于操音之上,全店皆闻,其他四五个小二,一齐答应,声音整齐,引得众酒客都不住停筷扭头,向店门边望来!
罗天赐初临斯景,被他这么一闹,真有点窘,他玉面微微一红,垂下眼帘,跟著小二,穿过人隙,直走到最后窗畔一张桌边!
小二道:“大爷,你老委屈一下,暂时和这位姑娘……”
罗天赐一听姑娘二字,一猛抬头,顿时和那位姑娘打了个照面!
罗天赐心头一震,却不敢多看,忙垂下头,坐在那姑娘对面,暗自忖道:“怎么我好像在那儿见过她呢?这么面熟……像………”
像谁?罗天赐想不起来,有心抬头细加端详,却又怕那姑娘误曾,他是轻薄的登徒之流!
无奈只好强忍著,垂头苦思!
小二将饭菜牌子递到罗天赐旁边,不见他接,也不闻他吩咐,也不由心里奇怪!
“这位爷怎么了………”
拿眼一瞟那边的姑娘,却见她此际停筷不吃,竟也垂下螓首,摸弄著翠绿缎制的衣袂,害起羞来!
年轻的女孩子害羞的姿态,本来就美得撩人,何况这位姑娘是芙蓉其面,秋水为神,滴粉搓酥,仪态万分呢!
小二看得心里头有点儿痒,但扭头看看四周围五六桌玄色劲装窄衣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停杯,瞪眼虎视眈眈,就不由心头打鼓,不敢把魂儿放出窍去,往邪里想!
他干“咳”了一声,把菜牌子往罗天赐手里一送,小著声询问!
“大爷你要吃什么?………”
话未说完,却见这“大爷”似被他吓了一跳,猛一抬头,菜牌子却不知怎的“吧哒”一声,掉在地上。
小二俯身去拾,一伸手:“怎的………”,怔了!
四周坐著的动装大汉,有的顺著小二的手,往地上一瞧,也不由惊“咦”出声。
罗天赐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把缺了一角的菜牌子拾起来,胡乱指著最前面四样菜,对小二道:“弄这这四样来吧!不吃酒,带一盘馒头就行………”
说著把牌子往小二手上一塞,又道:“等会儿多赏小费,你,你拿走吧!”
小二两眼瞅看那本是四方,现已少去一角的菜牌,心里头直叫:“邪门!”等应著转身离去。
四周几个动装大汉,这一下看清楚,那牌子整整齐齐的折去左下一角,宛如刀削一般,不由在惊奇之下,对罗天赐大加注意!
原来罗天赐适才失神,店小二猛古丁递上菜牌,他一惊之下,竟将那一角整个的捏成碎屑。
他悄悄将碎屑撒在椅下,心里头可仍不会想起,对面的姑娘,是曾在何处见过!
他忍不住好奇之心,抬头微睨,却正巧又遇上,那一双亮晶晶,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睛!
他心中一慌,迅速的又垂下头,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瞥见,那姑娘颊上似添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一阵电光,掠过心际,他略有所悟,却略又有所失!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韩茜茜的面颊上,也是有这么两个酒窝的!
只是,她虽与韩茜茜,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却绝非是她,因为他知道。韩茜茜绝无她这种英爽的巾帼气质……蓦然,一阵响亮急骕的马蹄声,在店外传来,声方入耳,人马已到了店外,豁然而止!
店里的客人,尤其是那批动装大汉,与罗天赐对面的女郎,都是识马的主见,闻声知马,必是匹千里骏驹,都不由齐齐向店外望去!
只见果然是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企立店家,马上人裳红如火,娇艳如花,艳红的罗帕包头,较边斜挂著一枘红穗的宝剑,秀眉微皱,正别睨著她的四周!
罗天赐一瞥之下,顿时暗叫:“糟糕”,心想:“怎么她也跑出来了?是……可别进来……可怪看见小银……”
那知,怕什么,就有什么,那红裳艳女,不但已下了马,更还伸手拿下了鞍上宝剑,往店里进来!
罗天赐将头垂得更低,只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
谁晓得对面的姑娘,竟而站起身来,蓦的呖啒的开口欢呼:“巧燕姐,你怎么来啦!快过来罗天赐大吃一惊,偷眼一瞥,还没人注意到他,速即使出“鬼影百变”的罕世轻巧,顾不得惊世骇俗,轻恍肩,顿时由桌边窗口,飞逸而出。
落地点脚,身似飞鹤,化成一溜轻烟,飘上房背,轻吹口哨,示知街上的银牛到街外相会,立即展开身法,使尽十成功力,自房顶上,向街头掠去!
他这一尽展脚里,那还不快,虽在这日蓦之际,街上的行人,仍无法见其踪影!
店里的诸人,尤其是与他对面坐的姑娘!迎过陇西牧场的千金苏巧燕,回身一瞧,对面的一位俊美绝伦的少年,突然失踪,不由得大为惊奇!
那姑娘“咦”了一声,迅速对身后一桌上坐著的四位大汉,微一点手。
那四人如响斯应,竟不顾惊骇世俗,“嗖嗖嗖”,四人竟连袂越窗而出,闪电般掠上瓦面,分四方站定,手打著凉蓬察看!
店家与其他的客人见状,顿时又惊又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不过他们都十分乖觉,竟还能力持镇定,见怪不怪!仅仅是把说话的声音放小了不少!
苏巧燕不明就理,愕然讯问翠衣姑娘:“倩妹妹,什么事………咦………”
她稍以迟疑,似想起什么事,但尚未说出来,屋面上四位大汉,已然颓然窜进,由其中一个目闪精光的汉子,对翠衣姑娘低声禀报:“小的没有………”
翠衣女郎黛眉微皱,粉颊上掠过一阵讶疑之色,只是这表情瞬即消失,平静的轻摇玉手,示意那四人不必再说,转脸挽住苏巧燕,拨她就坐,嫣然一笑,悄声告诉她:“方才小妹对面来了个客人,看年纪很轻,没什么奇处,却不料就在小妹起身迎接表姐的转眼功夫,忽然失踪不见,表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巧燕大吃一惊,芳心暗想:“什么人有这么高的功夫,能在秦州一君华苍元的独生爱女华倩倩身边溜走,而不被察觉?凭华家铁骑队四位正副统领,亲身追踪,都未发现半点形踪?这………难道是他………”
想到他,苏巧燕芳心怦然,半喜半怨,急忙问:“他,表妹他长得什么样子,可是骑著条银牛来的?”
那翠衣姑娘华倩倩,闻言没来由的粉颊微现出烢红,长长的睫毛一垂,轻摇著耳边两只翠玉耳环,细声悄话!
“小妹未曾注意,他………”
她微抬眼帘,用以双秋水为神的明眸,凝注著苏巧燕,似欲著穿她的心抑,悄语轻问:“他,他是谁?表姐你怎的独身跑出来这么远呢?是为了找那个骑著银牛的人吗?”
苏巧燕嫣然一笑,应道:“表妹你只猜对了一半,愚姐确实是为了寻人来的,不过那人是不是骑著银牛,愚姐便不太清楚!”
华倩倩不知道为了什么,直觉的感到,这位表姐所要寻找的,便是适才对面的少年人。
同时也不知为了什么,芳心里泛溢著一种极不舒服的情绪。
只是,此刻她顾不得整现分辨,她得应酬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姐,不能够让人家窥探得她的不正常!
她强自抑制下心中不快,轻笑一声,半调侃半玩笑的道:“那他一定是表姐的知己了,但是表姐怎的会想到他骑著牛呢?”
苏巧燕似被她这声轻问,挑起了心中的凄楚,竟而眼圈微红,幽幽叹息著说:“唉!这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表妹吧!……致于愚姐猜想他骑著银牛,实因在街上突然看到店前有一罕世银牛,似与他过去所骑的一般无二,所以愚姐才停了下来………”
话未说完,店小二托著个大托盘走了过来,及至临近桌边,突然发现到叫菜的客人,忽的变成了一位红裳带剑的美艳姑娘,不由“哎唷”一声,犯起疑来!
华倩倩瞥见他那付进退失措的愕然之色,心知他必是未瞧见表姐入店,忙即轻招素手道:“伙计,把菜放到这儿吧!方才那位客人给气走啦!我姐姐刚到还没吃饭呢!”
那小二这才恍然,忙即将托盘放下,一边布菜,一边半讨好半埋怨的嘀咕道:“这位大爷可真是的,点了四样贵重的菜,不吃也不去通知柜上一声,幸亏姑娘你大慈大悲,要不糟蹋了好菜事小,万一柜上责备小的,简慢了客人,所以才把客人气走,要小的赔偿菜价,就是扣小的二年的工钱还不够呢?”
“不”字出口,店小二忽然怕姑娘们嫌贵不要,忙哈腰送笑,改口道:“不过这菜虽然贵了点,可真是好吃,这一带除了小的这座北京老店,别家就休想尝到这么新鲜可口的东西,不信姑娘请先尝尝,要是小的说得不对,姑娘你可以拆掉小店的金字招牌!”
两位姑娘,听见他说得认真,齐望盘子里一瞧,却见一个盘是只肥大的熊掌,一盘红烧海参,一盘油炸黄河鲤鱼,和一盘火爆莫子狸。
这四道菜,除莫子狸外,全都是千百里外运来的珍品。
华倩倩微微一笑,挥手令小二退去,收手时织指一挽,作了个手势,她身后一个动装的大汉,悄悄的站起来,向店外走去。
华倩倩举筷相邀苏巧燕道:“来,表姐快请用饭,小妹与表姐六七年不见,这一次不期而遇,让小妹做个现成的东道………”
苏巧燕客气道:“表妹远来天水,地远陆遥,此地虽是外面,但总离愚姐的家近些,所以这东道还是该愚姐做的!”
说话间双双举筷,一尝名菜,果然是味美可口,好吃之极!
苏巧燕想是饿了,垂头用饭,吃得更是香甜。
华倩倩浅尝既止,见状微微轻笑,也不再同她客气,目光一掠,却见那大汉已然返来,朝著她微微摇头!
华倩倩秀眉轻蹩,对问苏巧燕道:“姨父在场里吗?表姐出来,姨父他能放心吗?”
苏巧燕闻言,连扒了两口饭,待咀嚼完了,方才回答!
“爹爹在家正忙著调教牲口,愚姐为了游历中原,怕爹爹不答应,是偷偷溜出来的,故此愚姐非常抱歉不能够陪你回去………”
说著微微考虑了一下,继道:“表妹若是见了我爹,请千万别说遇见我愚姐之事,否则,若我爹追了上来,非把愚姐捉回去不行。”
违背父亲私逃的行为,在苏巧燕讲来,竟尔面不改色,且前言不覆后语,适才明明是说,找的是情郎,这功夫偏说是为了游历中原。
华倩倩听了,表面上连忙应承,不告诉她父亲,芳心里却不由对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姐,另眼相看了!
只是,她的芳心里,不知怎的,却又浮泛起难过的滋味,同时在这种滋味里,又清楚的冒起“他”的形影。
这形影是那么英俊潇酒,宛如临风的玉树,亦宛如温文的处子。他是那么守礼与拘泥,与她对面相对,只看了她两眼,而且有点脸红!
“他”是温文与雄发的结合,是闺中的怀春的少女的理想对象。
华倩倩芳龄二九,一直是浸沉在武学文事里,没有时间给她去编织卿卿我我的幻梦,同时也一直鄙视男子,自许为巾帼英雄不让须眉的!
但今天却无端冒出个男子,闯进了她的心扉,在不知不觉间,刻划下惊鸿一瞥的印象,使她竟亦如其他的俗庸女子一般,“怀”起春来!
苏巧燕吃罢,抬头瞥见表妹华倩倩垂首凝目,若有所思,轻唤道:“表妹,你这次西来,又是选购马匹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华倩倩轻轻“啊”了一声,惊觉到自己的失态,粉面微红,低环倩笑道:“上次小妹西来,在表姐牧场上挑回数十匹健马,家父十分赞赏,这次小妹武学粗成,家父也有意让小妹到中原游历一番,只是家里的良马虽多,却无名驹,所以家父让小妹亲来西北,一者向姨父姨母及表姐请安,二者也请姨父为小妹费心,寻一匹千里名驹!……”
说著,微一顿挫,继道:“店前的什么银牛,已不见啦!表姐你在此住上一宵,与小妹同床夜谈如何?”
苏巧燕适才没看见她用手势,令手下出店去查。闻言微微一怔,芳心里不由对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妹,产生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她下意识的回头望望店外,方道:“此际天色尚早,愚姐尚可再赶一程,就此别过,等到了中原再和表妹,联床夜话吧!………”
说著,已然站起身来,作势欲去。
华倩倩也不强留,起身相送道:“表姐珍重!这一路去,表姐若是遇上什么黑白两道的人物,不必与他们认真,只要提一提天水华家堡,大约他们就不会故意留难了!”
苏巧燕口里道谢,移向店外,在经过柜合时,意欲解囊付帐,华倩倩忙揽住她,微笑嫣然道:“表姐不必客气啦!这帐小妹均已付过了,表姐快请上路吧!”
苏巧燕果然忙著上路,顾不得与她多言,匆匆又谢了一声,出店上马,绝尘驰去!
华倩倩送到店外,目送苏巧燕飞驰去远,正待回身入店,无意间偶盼适才苏巧燕的来路,正望见适才坐在对面的少年,牵著头雪白的大牛,施施然走了过来!
华倩倩心头不由得怦怦大跳,一时也分不清是啥滋味,心想:“好家伙,真有你的,竟然在本姑娘面前卖弄本顿,本姑娘偏不信你能强到那里去!”
想著,不错眼的直打量他,却见他垂著头,由这“北京老店”的侧门,牵牛直闯了进去,华倩倩心头陡的又是一阵跳动,扭转娇躯,却穿入正堂,直往店内走去。
正堂内卅多位彪形劲装的大汉,见状都不由一怔,每个人心中,也陡的升起了疑问。
“怎么小姐忽然又变了主意?不走了?”
在适才华倩倩坐位之后,一桌四人,此际却当先站起,其中一位面加重枣的癿髯汉子,开口叫店家道:“住店啦!伙计,有上房吗?”
说著话,不待店小二回答,便急匆匆向店内闯去,其余的劲装大汉,见状亦纷纷立起,跟纵而进,刹时间将正厅空出大半!
安西的有名的风,到夜静更深之时,显得格外的凌厉,每一间房子,虽然紧关著门窗,第二天清晨,桌椅各处,仍然会铺盖上一层细沙!
是深夜,是无月有风的深夜二北京老店的后园里,一片寂寥与黑暗,显然客人们都已睡了!
蓦的,一声布谷鸟啼,音量极轻,却划破了劲风与黑暗,刹那间,啼声方住,靠北一列五间店房的后窗,竟齐齐哑然洞开!
瞬息间,窗洞中“嗖嗖”飞纵出五条黑影,一个个身法轻灵,落地无声。
落地稍沾既起,分四方掠近正南面一列店房,隐入暗影之中!
其中之一,身材纤细,身法曼妙多姿,看似女子,她一掠落入庭院,并不隐身,绒手一扬,打出一枚鹅卵石子,去势疾如飞矢,直往南屋中央一窗打去。
堪堪将击在窗纸之上,破窗而入,那窗门生似有什么灵性一般,忽然哑声大开,那石子直投入屋,却不闻石子落地或撞击在物体之上的任何声响!
这一来,大大出乎那投石问路之人的意料之外,她微微一怔,顿生高深难测之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烦困。
那知,就在她微怔之时,眼前微花,丈余外霍地出现了一条人影,她大吃一惊,差点儿为这无声无息,倏忽而至的人影,大叫出声!
她连忙举手捂住樱唇,定睛一瞧,眼前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白天里倏然在自己对面失踪,尔后又施然重临,落在自己对面房间里的年轻人!
她惊退牛步,芳心不自主的怦然欲跳,分不出是喜是怒,是怨是惧。她有点犹疑与后悔,暗怪自己闺女家,不该多事,打扰这年轻俊秀的男子!
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人家出来已站在自己的对面,自己又怎能毫无表示,便打起退堂鼓呢?
她稍微凝神秀目一转,霍地扭身对那少年学手微招,立时施展开绝顶的家传轻功,向店外飞掠而去!
那少年,正是罗天赐,日间他到了安西的北京老店,正准备用饭,那知道冤家路窄,偏偏那苏巧燕,竟也翩翩然来到了此地!
罗天赐虽然涉世未深,却也贯通了生死玄关,灵智大增,他见微知著,体会到陇西一掌苏治泉父女,欲对他有所图谋,不等到惹火烧身,便既悄然隐退!
故此,在此地他自然不愿意再和苏巧燕会面纠缠,不等他发现自己,就悄然通知店前的银牛,遁出城去!
他到了城外,与银牛会合,向别人一打听,下一站“小宛驲”离此尚远,银牛的脚快,但无奈自己的肚子不行,已然饿了一日,再不吃虽不致于饿死,只是却觉得犯不著为了藏避苏巧燕,忍饿挨饥!
故此,他决定还是不走,心想:“她在北京老店里吃饭,我不能到别家去吗?……”
想到别家,记起那家藏人开设的一家饭店,便自在城外绕一个圈,重新由西门进去。
他走在街上,十分留神,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汉人开设的饭店,另一方面,却也是提防著,别无意间撞上苏巧燕。
安西的地方很小,阑市就这么一条,以罗天赐目力之佳,自不难由头一望到底。
故此他还未走到那藏人所设的饭馆,便已然望见,苏巧燕匆匆上马,绝尘而去。
这一来罗天赐大为放心,便决计再回那北京老店,大嚼一顿。
为防万一,他不欲再坐在正厅里抛头露面,便一迳牵著银牛,直入后院,订下了一间清静的房间。
后院的伙计,不知他适才前面之事,故此只是奇怪,这客人硬要将那只怪银牛留在房子里,实在未曾想到别的!
罗天赐足不出户,连饭菜也叫进来吃,吃饱了便关上房门,盘坐著在床上用功!
虽然如此,他可也在窗隙中窥见了翠衣女郎,与那卅余位动装骑士住定在他的对面的情形!
他暗暗猜测,这少女与一群彪形大汉,必是些武林人物,他也暗暗的动了疑念,认定姑娘既然与苏巧燕姐妹相称,必然有亲戚关系!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只记得苏巧燕有个表妹,是………他心底灵光一闪,霍然大澈悟的!
“这,这翠衣姑娘,不就是过去自己曾指点她去陇西牧场的小姑娘吗?”
想到那小姑娘,在他的心版上,立时浮现了一个小苹果般的可爱的小脸,清澈的大眼,及两只浅浅的酒窝儿来!
“这是她,一点没错,就是她啊!………”
他自己在心底大喊著,指证自己的推断,无可置疑,一股莫名的兴奋,激荡著他,使得他坐立不安!
他好奇的渴望著,对如今已然长成婷婷少女的小姑娘,作一番仔细的凝视,同时也渴望著,。想让她知道,当年那衣不敝体的黑野小子,便是自己!
这一种心理,非常微妙,不是欲也不是爱,而是一种故友重逢,急于互诉的温望,与一种欣见故友无恙的兴奋的交织情绪!
当然,事实上那华倩倩不但不认得他,甚至也记不得过去之事。但是在罗天赐的心灵里,那位华美的小姑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认为美极了的人!
同时,她又是那么和善,那么明理,那么可教与可亲。他俩的相逢,虽只如惊鸿之一瞥,极其短暂,然而在罗天赐的心上,却一直是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过他虽然产生了这种感觉,而一直兴奋得睡不著觉。但实际上却并未诉之于行动,当真去找那女郎,诉说心事。
他只是躺在床上,望著帐顶,听著风声,默想著可能又不可能的情势!
一更,三更,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了,他仍未睡著,却听得一声“布谷”啼自八丈之外。
若是换了别人,必无所异,但罗天赐此际功力大成,听声辨位之术,不但能判别方向,更能判断出发声的正确方位?
这八丈之外,正是正南一列店房的所在,那布谷马儿,惯生于林间野地,怎的会突然在对面房中叫起来呢?
罗天赐疑念一起,翻身下塌,俯身自窗隙中向外一看,果然见一条纤小的身形,飞落在正面院中。
罗天赐目如电闪,夜视的本领,已达极峰,故此院中虽黑,此仍能看清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那苏巧燕的表妹,翠衣碧裳的姑娘!
他心头悴然,正在暗自猜测她的用意,霍见她纤手一扬,已直向窗上疾射来一枚卵石。
罗天赐见状,心中一动,哑然开窗,伸手将卵石接在手中,速即施展出无上轻巧,“鬼影百变”的绝世身法,向窗外掠去!
那儿影百变的轻功身法,快捷处疾逾电闪,倏忽犹似鬼魅!瞬息间飘堕到那翠衣女郎面前,竟将她吓了一跳!
罗天赐歉然凝立,心中暗想:“你既然引我出来,必然有事!……”
故此,便不言语,静候那姑娘开口!
那知那姑娘竟也不说,回身招手,而直向店外掠去!
罗天赐猜不出她是何意,但既然人家招手,自己岂能示怯不去?再说他自忖无惭于心,不怕她找他麻烦,其实便真个话不投机,打起来亦无所惧!
何况,他早已想见见这位姑娘,和她谈谈呢!
故此,他毫不迟疑,潇洒举步,跟随著那姑娘,窜房越脊,直往城外掠去!
他身形方自消失,黑暗中突然转出四条人影,疾捷的跟踪在罗天赐的身后,掠向城外,正是那华倩倩手下四人!
这一行六人,首尾成三批,不移时越由安西的城墙,华倩倩边走边打量地形,来到一处林边,似不停顿,而直向林右绕去!
罗天赐跟在后面,心中大疑,搞不清她到底弄什么玄虚,跟踪来至林右,暗中凝神查听,未发现林内埋伏著人,但却意外的发觉了身后四个人!
他暗自一笑,却不点破,片刻间,霍见那女子,突然刹住身形,转过身来!
罗天赐见她停下身形,反而将脚步放慢,缓缓踱著方步,直走到华倩倩身前五尺站住,静立等她开口!
华倩倩秀眉轻摥,秋水凝神注视著罗天赐一璺一动,瞥见他潇酒行来,恍如行云流水,刹似玉树临风,芳心里分不出是怒是喜,却直觉得有一股郁郁之气,积在心头。
两人静静对立,约有一盏茶时,罗天赐瞥见这位曾识不熟的姑娘,目光如电,直盯著自己,却不开口,不由得又窘又疑!
他微微干咳一声,双手微拱,到底是先说了话:“姑娘请了,在下午夜幸蒙宠召,不知何事,可否见示………”
华倩倩粉面无端一热,心头一阵鹿撞,眼帘一垂,强自镇定,莺声开口道:“阁下高姓大名?日间同桌,何故无端失踪?是有不得己苦衷,抑或故意在本姑娘面前,卖弄轻功绝学?若属后者,本姑娘不惴冒昧,倒想与阁下,较量一番!”
罗天赐想不到她会为了这事,闻言微微一怔,朗声道:“在下罗天赐,日间有幸与姑娘同席,后忽因有急事匆匆离去,并非有意卖弄,请姑娘见谅是幸!”
华倩倩也是想不到罗天赐这等逊和,无一般江湖人争强斗狠的习气,微感错愕。
只是她既有存心,怎能使这般轻易作罢?只见她眸珠一转,又自莺声呖呖的询问道:“日间本姑娘表姐,陇西牧场场主的掌上明珠苏巧燕,突然莅临,与本姑娘不期而遇,声言要找一位携带著一条银牛的少年,当时因表姐临别匆匆,虽未言及所为何事,但本姑娘忝为表妹,却又其巧发现阁下,怎能不问?………”
罗天赐又是一怔,反询道:“姑娘欲问何事?”
华倩倩微微一顿,故意冷“哼”一声道:“阁下心中明白,何须本姑娘说明?”
罗天赐愕然道:“在下心中确有许多琐事,但不知姑娘问的是那一件?在下如何说明?”
华倩倩芳心,觉得他这话确是有理,但却故作微嗔之状道:“好,阁下既然装傻,待本姑娘提你一句!”
说著,语气一顿,继道:“本姑娘表姐,为何追寻阁下?”
她这可是明知故问,皆因以她那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看出苏巧燕倾心于所找之人。只是她仍然提出来问,一来有故意为难之意,二来确是想从罗天赐的口中,探察他对于苏巧燕的感情!
罗天赐不明此故,概然道:“在下过去曾在陇西牧场上做过牧童………”
此语一出,华倩倩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道:“那么,上次本姑娘来时,阁下曾见过………”
这一词冲口而出,说到本字,霍地惊觉,自己这话无聊之极,不由住口不语。
那知罗天赐微微一笑,接口道:“在下那时初入牧场,并未得睹芳踪,只不过在老家牧牛之时,曾见过一位姑娘,乘车率骑,向在下询问,通往陇西牧场之路,那姑娘………”
华倩倩忍不住“哦”了一声,紧盯了几眼,惊喜交集的接口承认:“那正是本姑娘,你,果然是那放牛的黑小子吗?”
罗天赐朗笑接口道:“在下正是那放牛的黑小子,难为姑娘,至今尚能记得。”
华倩倩被他这一阵笑,直笑得脸红心跳,既觉难堪又觉得自己似受了他的感染,不由得嫣然笑了起来!
罗天赐见状,心头大感兴奋,不由华倩倩催问,便自动的继续述说,追怀往事:“在下那日信口胡诌,待姑娘率同从骑去后,自己可并不真个知道,通往陇西牧场之路,故而连忙赶回家去,待欲问明先父,再追上姑娘改正前言,那知,在下返家竟晚了一步,堂上两者竟双双中了毒蛇之毒,奄奄待毙,在下当时幼年笨拙,不知解救之法,眼看著两老,先后死去………”
说到此处,罗天赐忆起当日的情景,不由得语声呜咽颤抖,戚容满面,长长的叹息一声,住口不言。
华倩倩见状,顿时忘却了自己的存心,大起同情之心,不由主轻移莲步,走到罗天赐身侧,慰劝起他来:“人死不能复生,为人子者,追根思源则可,伤劳害神则大可不必,你………”
说到“你”字,华倩倩霍地住口,芳心里不由暗暗奇怪:“我这是怎么了?怎地关心起这个陌生人呢?”
但每一个思浪,却涌起反波:“他不是陌生人啊!不是曾指点过你的路径吗?我辈武林中人,不是有句俗话吗?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他过去加惠于我,我为什么不能够安慰他呢!”
这念头所持的理由,十分严整,她愈想气势愈壮,故复又柔声道:“那时你指点的所行力向,十分正确,当晚我们就到了陇西牧场,我姨父家里,怎么说不对呢?”
罗天赐被她这一阵软语慰劝,细声打岔,不但把心头块叠化解,却还使得他自觉著有点受宠若惊,心神波荡。
他忙即凝神定心,却亦低声回答:“在下在姑娘当时询及以前,并未曾闻听过陇西牧场四字,当时胡乱的一点头,虽则误撞的说对了方向,事后想起,却总觉欺骗了姑娘,衷心欠安,故而连忙回家,想问明大人,那知家道横祸,堂上双双身死,在下当时痛心之下,竟又将此事忘怀,直到三天之后,在下忆起先父遗言,命在下亦往陇西牧场,学练本事之际,始才想!………”
华倩倩由他这番话里,了解到罗天赐,不仅是像貌俊逸,更难得心地诚实无欺,不由更生了几分好感,嫣然浅笑,顿时显现出那一双梨涡,道:“啊!我想起来啦!当时我在牧场上住了月余,曾听说有一个小孩,孤身一人到牧场土来,说什么要学本事,别人问他,他要学什么本事,他却又说不清楚,当时我和巧燕姐……后来,我就走了。”
她本来想说,当时她和苏巧燕,都觉得那孩子笨得可笑,会想去捉弄他一番,后来让她姨妈知道了,便严加禁止,不准她两人胡闹,所以了没有去!
但,话到唇边,一者怕羞了罗天赐,再者瞧瞧他那付俊如金童下凡的倜傥神态,芳心里也实在不信,他便是过去所见的,那个黑炭团儿。
罗天赐见她吞吐不言,心知她必然是觉得自己当时笨得可笑。他不以为杵,其实他自己回想起来,过去的种种,也一样有些奇怪,怎会那个样子。
他莞尔一笑,坦然道:“难怪姑娘见笑,连在下自己回忆起来,亦觉得那时笨得可笑。后来偶得机缘,在下深入祁连山,得拜在两位异人门下,习艺至今,武学稍有成就,奉恩师之命,下山历练,在下下山之后,忆起过去种种,颇念旧人,便顺路往牧场上转了一圈,那知……”
他本待说出自己的感想,但想到对面这位姑娘,乃是苏治泉的侄女,自己怎能在她面前,涉那谤言呢?
华倩倩奇怪道:“怎么我表姐要找你呢?你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她吗?”
罗天赐忙道:“在下怎敢开罪场主之女,实因苏小姐平日响往中原,前日听在下说,正待往中原一行,忽地也起了游兴,欲与在下同行,在下因不敢轻负保护之责,故而不辞迳别,谁料苏小姐!竟尔独自出来………”
说到这里,罗天赐霍闻得西北尢传来一阵急骡的马蹄声笤,微一凝神,聘出其中竟只有三四骑。
他不由大为惊诧,心想:“是什么人敢在此深夜之中,攒敢路程?这一带十分荒凉,常有野兽出没,这三骑人数又少,既敢夜行,必然各具有一身本颁!………”
华倩倩见他骤尔住口,起初颇为奇怪,一瞥他傎耳谛听之状,学样一察,亦发现了附近官道上,有三骑疾驰而来!
华倩倩亦颇惊诧,凝目注视,不一刻果见西北力,出现了三条黑影,如飞而驰!
罗天赐神目如电,及至那三骑驰近五十余丈,凝视下顿时发觉,那三个不是别个,正是两人谈及的陇西牧场场主,陇西一掌苏治泉,及他的两位弟子,钓镰枪石磊,及金羽。
师徒三人,一律是劲装单身,各携兵刃,鱼贯而驰,顺官道直奔安西!
看他等跨下马匹,分明是千中选一的好脚力,但此际虽仍然未呈疲态,却也是通体汗溢,显然跑过许多路!
罗天赐微一思忖,知他等必是不放心苏巧燕孤身独行,所以才追出来的,他暗暗叹息,天下父母之爱,果是深厚之极!
他虽对苏氏一家,已不再存有什么好感,但此际也不由深深感动。
只是,他自思不便出面,眸珠一转,瞥见对面身侧悄立的华倩倩,心中一动,便告诉她:“来人乃是姑娘的姨父,及苏小姐的未婚夫婿,另外一人,则是令姨父的大弟子,钓镰枪石磊,姑娘………”
华倩倩一闻此言,不由大大惊服,罗天赐目力之佳,竟达如斯之境。
只是,她顾不了别的,因为更便她吃惊的却是从这话之中,得知了苏巧燕订亲的消息!
她芳心大跳,一时不暇分辨是什么滋味,冲口而问:“什么?我表姐订了亲了,那,那她……”“那她为什么还要找你?”这句话没说出来,但却在她的心中,打了个大大的疑问之结!
罗天赐只当她骤闻苏巧燕订婚之事,觉得惊奇,并未想到别的,微微一笑道:“姑娘可迎上去问问场主,自然便知道在下之言绝不会假,在下不便与场主相见,就此别过………”
说著拱手一揖,还没有举步,却听华倩倩道:“喂!你到那里去?”
罗天赐一怔,方道:“回店!”
华倩倩这才似放了心,嫣然一笑轻道声:“好。”
扭转娇躯,方待迎上官道,忽然又停下来,向罗天赐道:“你知道我的姓名吗?”
罗天赐又是一怔,连忙摇头,表示不知。
华倩倩白他一眼,方道:“记住了,我叫华倩倩!华夏的华,乃笑倩兮的倩……”
不等说完,纤腰轻顿,去如飞矢流星,扑掠向林左官道,留下那轻柔细语,与淡淡处子幽香莹绕在罗天赐的鼻端与耳际。
他痴痴的,喃喃的重覆著「倩倩”二字,若有所得,亦若有所失,直到那官道上蹄声骡停,静夜中传来“唏聿聿”三声马嘶,方始惊醒过来,一跺脚疾如风驰电掣,直往安西城中掠去。
翌日清晨,北京老店里出了两件怪事。
第一件,北屋里那位年轻客人,连带著他那条同屋同居的庞大银牛,同时失去了踪影!
所幸桌子上留下了一锭银子,偿付过房饭之费,还有多余,店家看在钱份上,只是暗地里称怪,倒没有张扬。
第二件,一到南屋里,本来住著三十三位客人,清晨起来,不知怎的,忽然又多了三位。
只是这三十六位,除了那翠衣姑娘美如天仙,可亲可敬之计,其余的一个个动装窄袖,携刀带剑,竖眉横目,煞气满面,一望而知都不是好惹的主见,店家和小二,眼杂心灵,就知道这些人皆是武林江湖上舞刀弄剑的好汉,不敢噜苏,也只好把奇怪压在心里,不敢稍提。
华倩倩昨夜将陇西牧场场主师徒接回店里,交谈之下,不但证实罗天赐没有骗她,同时再进一步的晓得了,她姨父师徒此次远离牧场,星夜赶路,为的便是要追回苏巧燕!
她为此暗暗的窃喜,觉得自己似乎已得到了初步的成功,因为由情势判断,一方面表姐苏巧燕,无论对罗天赐怀抱著何种感情,皆已失去了任何资格,两方面由罗天赐的言语与行动上看得出来,他即使苏巧燕有些好感,这好感也极有限的!
清晨,艳阳灿烂。
华倩倩对镜梳妆,看著窗外对面的一列店房,觉得有无比的快意。
但然而这阵快意停不多久,便被烦恼猜疑代替。
因为,南边罗天赐所居一室,一直是门窗不开,店小二打水倒茶,伺候客人,好几次过那一间,都不曾推门进去!
起初,她猜疑可能罗天赐不愿意与姨父苏治泉照面,故此尚在拥被高卧,未曾起身,她为此烦急,觉得自己这一次把苏治泉三人迎接了来,等于是在自己的身边,竖立起一道坚墙,不但令罗天赐不敢来找自己,便是自己也不便去找罗天赐。
故此,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同时也盘算著,如何设词与苏治泉三人分开,让他们三人,继绩去追他们的宝贝女儿。
只是这一点十分困难,亲谊之情面等等,却是束缚,使得她不能漠视苏治泉独自奔波,而不去帮她找回爱女。
因此,她烦恼著,一会儿自怨,一会儿怒人。
但是,当再一次小二送茶水进来之时,华倩倩忍不住设词套间:“听说你们店里有个人和牛住在一起,真的吗?”
可是,伤心得很,店小二没有说:“对啊!那位客人员怪极啦!非要把条大白毛牛拉到他房子里去不行,小的们不便违背客人的意思,只好任他如此。”
那么,她想好了,会跟著赞他一句。
“你们真会作生意,要是我啊,早把他赶出去啦!”
这一夸,店小二会谦虚几句,一定会这么说:“那里,那里,小的开店,就要是予人方便,那客人和牛,只要不闹事情,小的们绝不会赶他。”
那么,她想她应该再追一句:“那条牛真这么老实吗?不要出来吃东西吗?”
如此,小二无论如何是说:“要的,小的已给他送去了。”
或是:“或许是吧!不过现在那客人还没起来呢?”
则都是她所须要知道,证实罗天赐尚未离去的消息!
但,那知事与头违,店小二没有如她所想的那么回答,却表示:“那客人一大早就走啦!”
这一来,华倩倩大感震惊,同时也大为伤心,她挥手让小二退去,独自一人,坐在那乌镜前,一时百感杂集,不知道该怨谁好。
他正在发怔,突听见房门“笃笃”之声,接著传来一阵苍老的语声:“贤侄女可曾起身了吗?”
华倩倩聘出是苏治泉的声音,赶紧对镜擦去那不知何时溢出的两行情泪,起身开门让发须苍苍,一身动装的苏治泉进来,道:“早!”
苏治泉面垂欢容,红光满面的大脸上,隐含著一股忧急之色!
他勉强挤著笑色,却不落坐,问华倩倩道:“老夫准备尽今日之力,再赶一里,或许能追上侄女那顽皮的表姐,侄女你做何打算?是先去牧场?抑或是在此地等候数日,待老夫追回巧燕,一同而返?……”
华倩倩此际,忽觉得兴意索然,往日的豪情壮志,以及那不甘雌伏的雄心,倏忽灭了数成!
她略微沉吟,莺声呖呖的道:“侄女昨日在此地遇见表姐,未能将她留住,致劳动姨父千里奔波,心实久安,窃意与姨父一同东下,一来可稍效轻劳,协同访寻表姐,二来侄女也忽起思家之念,故此待找著表姐之后,侄女欲请姨父与表姐等,伴同侄女专返华家岭………”
她还未说完,陇西一掌苏治泉,面色霍增喜意,抢先“呵呵”大笑,道:“贤侄女此言,正中吾心,老夫与华兄相别多年,久思前住华家岭,拜述旧谊,总因场中琐事缠身,未克成行,此次藉此机缘,正可一了多年宿愿……”
说罢,也不符华倩倩再说什么,语气一转,继道:“事不宜迟,就请贤侄女传令属下,速用早餐,立即起程如何?”
华倩倩轻应一声,纤掌轻拍,脆响方传,门外霍奔进一个玄色动装的四旬大汉,正是那铁骑队领队之一!
他进来对华倩倩默施一礼,竟然不理会站在一旁的苏治泉。
苏治泉贵为一场之主一方之雄,平日里气颐意指,那受过如此冷淡,此际见状,虽然是城府极深,面上仍现出不豫之色!
华倩倩玲珑心思,那能看不出来,忙先为两人介见,道:“华叔叔,这位是我姨父,陇西牧场场主,陇西一掌苏治泉场主,快来见过!”
说罢又扭头对苏治泉介绍道:“姨父,华叔叔是家父的得力膀臂之一,铁骑队首席统领,人称铁骨金刀华子奇………”
铁骨金刀华子奇,听小姐说这位是陇西牧场场主,到不觉怎的,但听到他竟是小姐的姨父,却是不便简慢,忙即肃容抱拳,朗声道:“华子奇参见场主!”
陇西一掌苏治泉,见华子奇这般说法,便也举手还礼,只谦虚道了一句。
“不敢。”
便自不言!
华子奇见他这般傲慢,心中不满,却碍于小姐在旁,不便发作,只得暗记于心,扭头对华倩倩道:“小姐有何吩咐!”
华倩倩看出两人,神色间各有异样,却又不便点破,轻颦秀眉道:“烦华叔叔传令下去,各队速速用饭,饭罢随同我姨父起身东下,寻找昨日与我碰见的表姐。”
华子奇应一声:“是!”转身而去!
苏治泉等他走去,便邀了华倩倩,同去用饭,饭罢付了店钱三十六人一齐上马,马蹄骤动,浩浩荡荡,荡起了漫天灰尘,出城而去!
华倩倩与苏治泉,并骑前导,其后是华家铁骑队两个统领,再后面才是金羽与石磊。
在他二人葰面,华家铁骑,两骑相并而行,一个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三数十骑,顺官道延展二里多路,远远望去,真活像一条长龙。
苏氏师徒眼见华家铁骑队这等声势,不由得暗叹那秦州一君华苍元,果然是名不虚传,但看这匹队铁骑,己俱具霸踞一方的雄资了!
华倩倩端坐马上,放续缓进,朝阳映在她的脸上,反射起阵阵晶莹的白里透红的光彩!
只是那秋水与柳眉,浅颦轻愁,了无笑意,若含著无限心事!
苏治泉由侧方望见,只当她担心自己女儿的去向,想劝她宽心,但话到唇边却似被她的仪态所慑,竟然说不出口来!
其实华倩倩心中那会关心这些,她此际满心充塞著罗天赐酒灏的身影,与他的不辞而去的疑问!
她有些恨他,恨他的无情无义,另一方面却又代他解辩,举例出许多他不得不走的理由!
但任凭她自己举例出千百万充分的理由,但却又无一个是罗天赐亲口告诉她的,她该相信那一个?她不知!
因此华倩倩只觉得芳心里充塞的只是一团紊乱,她凝著双眸望著原野的尽头,她盼望著那边会突然出现一条银牛,背上驮著个自己渴欲一见的人儿!
然而,许久,许久,那边没有出现过一个可疑相似的人与牛,自然也不会出现罗天赐!
因为,事实上罗天赐也确实不在那里!
罗天赐跨下银牛,脚程快速无匹,较之世上的千里名驹,尤有过之,加以它力大无穷,耐久之力特强,更非是马力可比!
故此,罗天赐四鼓起身,乘华倩倩去迎苏治泉,尚未回店之顷,悄悄带著银牛,留下了银两,算做住店之资,越墙而出,顺官道直下玉门!
王门地颇荒凉,当地人传说,此便是古代的“玉门关”。
罗天赐与银牛,到达此地,也不过化了二个更次,在五鼓将尽,黎明方兴的当儿,他已然坐在市摊子上吃早点了!
罗天赐并不停顿,早点用罢,立即起而东行。
由玉门往东,一路所见是光秃秃的崇山峻岭,路上也难得望见有什么别人!
罗天赐如此正中下怀,跨坐在银牛背上,任命它放蹄疾奔!
他端坐著,望著两旁静寂然的光秃山岭,心灵上不由被染上寂寞的感觉!
他想到二位师父,戚右与戚左,同时地想到生平所接所触的三位女性!
对苏巧燕过去只有一份深厚的友情,即使说有爱,这爱也是幼稚的,不成熟的。
但自从第二次见面,自从晓得了她的订亲,那幼稚的不成熟的爱,也跟著破灭与消失了!
后来,当他清楚的了解苏氏父女的用心之后,甚至连友情也淡薄了,他不愿再看见她,连同她的家人!
韩茜茜是可爱的,罗天赐虽只与她,接交了一个下午,但她的楚楚动人的神态,天真坦率的言语与信托,便已然深植入他的心田!
他一直牵挂著这位可爱的小姑娘,他隐隐自觉有一种类似长兄的责任;保护住韩茜茜纯洁的心灵的责任,使令她得到安慰与愉快的责任!
但可惜自那次别后,韩茜茜竟随著她那位可厌而无理的师父,梅花仙姑迁搬离了美景天成,秀逸绝伦的鹿谷,不知所踪!
罗天赐为此深引为憾,同时也祈盼著能与她再次重逢,他觉得自己已澈底的长成了,成长到能够担当任何的责任!
然而事实上,到直前为止,这愿望尚不曾实现之际,却撞著了第一个向他显示新奇的另一个女孩,长成了的华倩倩!
多巧的巧合!“倩倩”与“茜茜”,竟同时在他的心灵中,各占了一席!
罗天赐想起了从前,他生长僻乡,所接所触一直是平凡而俗庸的人物,虽则他养父罗老实,曾为他讲过许多含有著神仙意味的故事,虽则他曾因羡慕那故事中的人物,而幻想著自己将来,可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但那幻想,由于离现实的生活太远,和缺少正直人物的启迪,他一直不能确切的肯定,将自己是否能真的做到!
但自从那一次,自从他看见了华倩倩乘坐的精美马车,看见了那跟在身后的八位骑士,他才能肯定,那英雄人物,确乎也是与他一般无二的人!
此所以他敢独自去陇西牧场,立志要学些本事,便都是由此激发出来的!
因此,他对那绿衣圆脸的小女孩,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过去每当他有什么幻梦与祈望之时,也总爱拿当时的情况相比!
如今机缘巧合,他果然练成了出类拔萃的武功,初出山却又无意间撞看了华倩倩,证明了自己确实己不下于她,那当时与事后的心情,是多么的兴奋与快活啊!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快活,这功夫,他的耳际与鼻,似又隐隐听见华倩倩温柔娇脆的语声,又嗅到那一股淡淡的处子幽香!
同时脑海里,也同时印出了她的仪态万千,时喜,时嗔的各种表情,他似乎隐隐的体会到一种淡淡的情意,自她的言语与神态中,散发了过来!
使得他感觉著周身温暖,暗暗得意,同时也暗暗伤神!
罗天赐有点后悔,暗怪自己不该这般不声不响的离开!
“我应该与她多谈谈的!为什么我要走呢?是逃避苏场主吗?我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我只是不愿意受他的利用,上他的钓,我只要自己把握得牢,又有何不能见他?”
他这般责问自己,恨不得马上回头,再去安西!
然而他究竟未顺从自己的冲动,他痴痴的想著,不时也宽慰鼓励他自己:“男儿志在四方,我罗天赐初次下山,宏志未售酬,身世不明,怎好失牵情丝?况来日方长,又何必急急于一时呢。”
银牛发现了茂草,渐渐的把速度慢了,它扭头望望背上的主人,见他无反对的意见,它率性跃下官道,直跑到茂草地上,停住了四蹄,俯首啃嚼起来!
罗天赐骤然惊觉,见状也不干涉,幌身下地坐下休息!
他望著西方,也影往著西方,同时也盼望著,突然间产生奇迹,能看到华倩倩翩然而来的纤细身影!
他想著,看著,看著,盼望!……蓦地,西方官道尽头,扬起了一股黄尘,一驹如矢,贴著地平线直奔而至!
罗天赐心头一震,一蹦而起,运集目力,果然发现那来者乃是一个女子!
但,起始看不清面貌,他已然判定那不是华倩倩,因为由于眼见,他直觉的认为华倩倩喜爱翠绿,今日决不会穿著红衣!
来人黑马红裳,目光下宛似一朵红云,飞涌疾掠,特别的刺目抢眼。
罗天赐心中一动,定睛再瞧!
“哎哟,可不是,谁说不是苏巧燕哪!”
罗天赐顾不得去分析,她何以会走在自己的后面,飞身上了银牛,催促道:“小银快走,有人追上来啦!”
他尚未起步,飞驰的苏巧燕也已经看见了庞大的银牛,她虽不曾看清牛背上是不是欲追的人儿,便已大呼出声:“天赐弟弟,你等等我啊!………我………是苏巧燕,是你的燕姐姐啊!”
语音竟悠长传远,显然是以内力逼发出来的!
但这话不说尤可,一传到罗天赐耳里,真令他觉得风紧。
他理都不理,一拍牛颈,连催:“快走,快走,要命的来啦!”
那银牛正吃得兴起,没来由被人打断兴头,不由大为生气,它扭头望了望来路,“唔”地怒吼一声,没奈何放开四蹄,飞驰而去!
后面苏巧燕瞬息间已进百丈,堪堪将追上朝思梦想的情郎,正在高兴,那料到那银牛竟而撒脚跑去!
她正待急催坐骑,再使余力。更不想吼声骤至,响如晴天霹雳,猛古丁吓得她花容变色,心头怦怦,倘不打紧,最可恶胯下坐马,一闻这暴吼之声,竟而“唏聿聿”一阵惊嘶,全身一坐,前蹄人立而起!
苏巧燕又是一惊,幸仗著骑术精湛,双膀一夹,绒手一带双橿,未落马下,正在芳心暗骂,罗天赐郎心如铁。
跨下马双蹄一落,扭转身掘,竟如同疯了一般,直往来路跑去!
苏巧燕见状大怒,猛勒双缰,直勒得马口出血,方才将马的疯劲刹住,缓缓下来。
这一下,两下的距离,无形的又拉远了一大节,待到她回身瞧,不但草地上失去一人一半的影子,便是这官道尽头,也找不著罗天赐半丝人影了!
苏巧燕又气又怨,又不甘心,她一边暗骂罗天赐不解风情,辜负了自己的一片深情,同时又代他解释,或许他是因不知自己的心意,故而伤心远遁而去。
因之,她觉得,自己得设法追上罗天赐向他解释清楚,自己的一切一切………她自作多情的猜想,罗天赐必定是十分的热爱自己不是么?昔日他在牧场上的时候,是多么的信任自己啊!
那时节,自己有时候发了脾气骂他打他,罗天赐不仅未提抗议,甚且甘而爱之,这不就是爱的表现吗?
她推想:“这一次,他所以走避,必是那该死的陈四,把我和金羽订亲的事情告诉他了,所以他才会这么伤心,这么拒绝与我同行,其实……”
她一边催马继续行程,一边想:“其实金羽算得了什么?你的功夫这么好,要杀他还不是举手之劳吗?杀了他我不就是你的了吗?”
这种思想,是多么的可怕与可耻!但是苏巧燕不但不觉得有何可耻可怕,反自埋怨罗天赐身手虽高,心肠太软:“再说,你就是不忍杀他,也用不著甘心退让啊!我前儿提议随你一同游历中原,不就是个与我双飞双宿的机会吗?我们在外面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金羽他还不是干瞪眼?唉……你啊………”
想来想去,苏巧燕对罗天赐就有这一点不满:“你啊!就是有点笨直,转不过弯儿来,要是能改了这一点,就真的十全十美了!”
幸亏罗天赐走得远远的,不知她想的什么,否则,若是知道了,不被她气死,也得笑死。
不是嘛?像他这般人品与才学,尚还有人不能满意,他本人若是晓得了,该觉得多么的可笑与可气啊!
幸亏银牛的脚程快速,那一声吼,产生了阻吓的力量!
她驮著罗天赐去如银虹闪电地,不足二个时间,已到了一所关前!
罗天赐远远望见,一道蜿蜓无尽的城墙,直伸入万山丛中,对面官道正中一座关城,气象雄伟。
关楼上持茅而立著数个士兵,关门此际四敞大开,亦有身著盔甲的士兵分立两旁,看去既觉得新奇,又觉得他们十分威风!
罗天赐虽未到过此地。
但他过去随戚右戚左学艺之时,暇中涉猎群籍,精诚地域之志,早知在东部祁连山边,有一座关口,迳于弱水之畔,有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嘉峪关”!
如今骤然亲见,不由得又是兴奋,又是赞叹,同时也想起了两句:“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的俗话!
罗天赐示意银牛缓缓而行,不移时踱到关前,正待进去,霍见其中涌出来一批行旅,有藏人,也有汉人,各牵著牲口出来。
他忙即下牛让到一边,只是那群人凡是汉人,都纷纷拿起一块石子,用力挪到城墙之上,一时“咚咚”之声大作,好像那城墙里面,是空心的一般!
这一来罗天赐可不懂了,他细看墙上,竟见其上痕迹斑斑,不计其数。
他正待找人询问,却见有二位年约四旬的汉人,拉著头骆驼,走了过来,走向他开口询问:“喂!相公,你要出关还是进关哪?要是出关,我劝你还是同我们一道走好,否则荒野里,遇上风沙野兽,可不是玩的!”
罗天赐见那人语气不恶,用意至善,忙先道了声:“谢”说:“我是要进关去的………”
说著,忙抓住机会,问他:“请问你老,拿石头打这城墙作什么啊?”
那汉人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这你不晓得吗?那我猜你还是第一次由关外进来的,是吧?”
罗天赐急忙点头承认,心里也急:“你何必卖弄关子,这可是什么时候了,再不说,等会儿苏巧燕追上来啦!”
那人见他面显焦急之色,一看别的人已经陆续走了,便亦忙著告诉他原因:“这拿石头打城墙,叫做扣关,凡咱们汉人,若是经过这里,出关去做生意,都得扣这么一下,若是这一石打上,城墙有声,便表示你今生尚可生还,否则吗?就得葬身异城!”
说罢,神色间竟有些黯然之色,低叹一声,对罗天赐摆摆手,便疾疾拉著骆驼!向前面那队人马赶去!
罗天赐心中虽有些不信,却也不能表示异议,便对那走出丈外的汉人,又道了声:“敬谢指点!”
俯身也拾起一块石子,想道:“别人扣关,是为了能不能再回关里,我呢?却是为了想试试能不能再回关外………”
想看手腕轻扬,那石块“嘶”的一声,直飞出去,打在五丈关开外的城墙上,“叭”的一声,震成了粉碎,而城墙也跟著发出了“咚”声大响!
这一声响,不但远超过适才那人抛石求“声”之上,而且悠长沉闷之极,引得那守关的兵卒与走出老远的商队,个个扭头回身,探看究竟。
罗天赐自己也吓了一跳,忙牵著银牛,踱过城洞,往关内走去!
戍守的兵卒,望见罗天赐牵著银毛异牛,虽觉得奇怪,但见他俊秀绝伦,态度潇洒,却也不曾盘问!
罗天赐牵牛走了片刻,见离那关楼已远,这才重又跨上牛背,渐行渐入山区。
那山上土色艳明,像极胭脂,与远处天边的祁连山顶的白雪,相映成趣,罗天赐暗暗的称奇,料定这必是有名的胭脂山!
越胭脂山,时已响午,不移时渡一大河,便到了以酒闻名的肃州!
肃州亦名酒泉,是个汉人与维吾尔人杂处的地方,罗天赐忆起“汉书注”中有云:“群城有金泉,味加酒”之句。
觉得自己虽不嗜杯中之物,但既然路过此地,总得见识这“金泉”是什么样子?
想著,已来到离城不足二里之处,便见路旁有一叉道,路边上竖著一方牌示,上书“金泉之路”。
罗天赐心中一动,示意银牛顺路往寻,走到牌旁,无意间低头一看,却见那牌下有一张褪色的红纸,随风飘拂,纸上似写满了许多字迹!
他一时好奇,飘身下牛,拾起一看,只见那红纸背面沾著硬浆,想是过去曾在牌上贴过甚久,此际浆糊干去,方才掉下来的!
罗天赐细看上面的字迹,有直行的汉文,也有横行的维吾尔文。
他不懂维文,便去看那汉文,写道:“鄙宅孤女,幼罹怪疾,特诚征各族名医与英俊少年凡能解小女之病者,愿酬黄金十万两。凡能解小女之忧者,并愿入赘者,将承吾家之姓氏,家产,继为金泉之主!”等语。
下属金泉园主人张云达白!
罗天赐看罢,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自己在祁连山,亦曾精习医理,但因无病可皆,一直是不曾试过身手,如今初次下山,立志行侠仗义,为生民解饥苦,为天下铲不平,遇上了这等情形,怎可错过?”
这一想,罗天赐不由得豪兴大发,一跃上了牛背,对银牛道:“小银快走,有买卖来啦!”
小银牛精通人言,一听罗天赐这份兴奋,顿时放开四蹄,向前跑去!
片刻间走进岔道,前途突现一林,一人一半穿林而入,只见那林木一株株挺拔粗直,枝繁叶茂,浓荫遮日,清凉之极!
不一刻,攒出浓荫,日光下霍现出一座雄伟无匹,气象万千的庄院!
那庄院红石且墙,高可逾丈,庄门楼亦是一色,修建得如同小城门一般,中央横嵌著一方白玉匾,上刻著「金泉院”三个铁划银钓的金篆………门楼前一列四个白玉石狮,雄踞两旁,丈余的白玉大门,四敞大开,由外望内,只见有一条丈五的红石甬道,直直的伸入院中,林木深处,却看不见一屋一台,一人一兽。
罗天赐心中叫怪,寻思:“这金泉院气势之雄,见所未见,但不知主人住在那里?是何等样人?”
想著跃下牛背,站在门首,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进去还是不进去!
银牛望见主人踌躇不前,“唔”的叫了一声,意似鼓励,罗天赐闻声如意,不由暗怪自己!
“临事不决,鼠首两端,还不如一个畜类!”
正待昂然直入,霍见门楼上“哎呀”一响,横匾上霍开一窗,伸出个苍发老头来。
罗天赐见看了人,连忙作揖问讯:“请问老丈………”
那老头望见罗天赐,打量了几眼,面上霍现喜容,不待他把话说完,“哎哟!”一声说:“公子你等等,老奴这就下来!”
说著,“哎呀”将窗关上,“蹬蹬”连响,片刻间转到门内,喜著作损,说:“公子快请进来?你老是来应征的吧?”
罗天赐点了点头,尚未及开口,那老汉转身带路,边走边道:“唉,唉,公子你来了!八成有希望了!我们老侯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实指望她能够长大成人,招个女婿,继承这偌大家产业,那知五年前得了瘫痪之疾,老侯爷为她请遍各族的名医,却都无丝毫半点办法………唉,老侯节日见小姐卧病在床郁郁不乐,设想种种法子,都不能逗得小姐开心………唉,公子爷你老这么俊秀英挺,小姐八成会喜欢你………”
罗天赐见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一边听著,一边打量著两旁景色。
只见那院中,处处是疏稀古木,均有两人合围般组,古木间奇花碧草,交互而生,景象清幽瑰丽,竟是平生仅见。
罗天赐不由大为惊奇,心想:“这西北地处边塞,树木最是稀罕,但此地不仅数目极多,更均在百年之上,由此可见这家主人,必然是世代居此了!”
及至听这老家人称他的主人为老侯爷,不由更是惊奇道:“原来贵主人还是个朝庭的命官,但………”
那老家人闻言,回头一笑,抢著道:“公子你误会了,我家主人,世居于金泉院中,历代经营牧场酒场,通商西域,家和无计其数,为人又益乐善好施,利加一方,故此甚得附近各族的崇敬,公议将远祖的尊号,赠于金泉院历代院主!”
罗天赐聪慧盖世,博览群藉,闻言不待思索,便知这老人家所指的远祖,必是汉时以进西域闻名于世的博远侯张骞!同时也了然召征医婿,启事上继承张氏的缘故了!
老家人见他不言,唉叹一声,又道:“可惜老侯爷子嗣不旺,金泉院眼看著要断了主人,老奴看守前面大门,已历五十余年,想起来真个像一场梦………唉………”
罗天赐本以为这院主人,仍是沽名钓誉之辈,及见这老仆对主人如此忠心,便可见院主平日,确乎不是那薄凉待人之辈!
因之,心中便决定见著那位小姐,无论如何总设法治愈,她的陈疾以免让金泉院,真个易主。
两人顺道而行,银牛默默的随在后面,转过一丛修篁,地势渐高,面前霍现出一座蔓生碧萝的小山,山前莫木成林,奇花杂陈,竟有不少的妇女,在林中携篮采撷。
那小山高有二十余丈,占地却是极广,远远望去,碧箩枝叶间杂生五彩碎花,既繁且密,将山石土色,全部盖起,宛如一条卧在地上的五彩青龙二罗天赐见此奇异,大为叹服,天下之大造物之奇,当真是无奇不有,这景色如非亲眼目睹,那能相信?这西北边地,会有这等胜绝一时的灵境!
只是奇怪?走了半个多时辰,虽说那老头走得颇慢,但怎地还没见一所房屋?难道说还有山后边吗?
罗天赐方待开口,果林中撷采工作的妇女,望见二人一牛,都纷纷停下工作,凑上来有的嘻笑著打量罗天赐,有的招呼老家人!
“大爷爷,这位相公是来应征的吗?”
“哟,公子爷好漂亮。”
“哎唷,你看,你看,这是什么兽啊?银毛马头牛身子,是那里跑来的啊?”
“哎啊!阿香姐,你看,这东西红眼好亮好凶,别发起野来,踏毁了咱们的花儿啊!”
七嘴八舌,吱吱喳喳,有的问人,有的论牛,老家人不知答那句是好。
罗天赐耳灵目聪,句句入耳难堪,既气且窘刹时一张雪白的俊脸,涨得通红。
老家人回头望见罗天赐这付窘态,真怕他因羞成气,急忙挥手作色,扬声道:“姐儿们快去做事,小心得罪了贵客,若侯爷责怪下来,看你们那个担待………”
说罢,又扭头对罗天赐陪笑说道:“公子爷千万别见气他们,这些个丫头,都是咱们院主的忠仆之后,其实呢!这金泉院里,虽有主仆之名,但每人有家有室,各有职掌积蓄,与自由意志,若果其人不想干了,老侯爷不但不予拦阻,甚且有许多赠赐,让他们举家迁出,另谋其他的营生。事实上,数代以来主仆相要,和洽相处,却从未发生过有人要走的事。因此这些后一代的丫头们,自由自在的被他们大人,那惯得一点也不懂礼数了!”
罗天赐心中骤被这一言挑动,暗自忖度:“这不就是我理想的乐园吗?多年来我曾时时自誓,要为我那两位可怜亦复可敬的恩师,建立一个乐院,不就是目前这样子吗?”
的确罗天赐过去曾存这种梦想,他计划著将来在青松谷,或是别的地方,建立一个无忧无虑有爱有情的乐园。
在乐园里所有的人物,都和睦相处,共尊戚右戚左为乐园之主,每个人都奉献出赤诚与尊敬,让这俩个孤苦的老人,在被人误解半生之后,品尝人世间共同赋予的谅解与温暖!
如今这罗天赐心中的乐园,竟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仅是风景称绝一时,最难得其中的人物,竟亦如同他设想的一般,个个都嘻嘻哈哈的,快乐之极!他怎能不感觉兴奋?甚或疑惑著,自己是处身于幻梦之境呢?
因之罗天赐渐渐的消除了窘态与羞意,他甚至也忘了回答那老仆人的话。
他只是痴痴的打量著左右,痴痴的随著老仆,往里面走!
果木是庞大的,其中生满了各种的果实有桃有梨、有梅子、也有橘子………有这么多各色果子,并还不足为奇,最奇的是众果杂生,结果繁多,一株树上竟同时结了好几种。
罗天赐忍不住指著果树,询问老仆:“请问这果子………”
老仆扭头瞧了他一眼,瞥见他满面迷网之色,不由“哈哈”一笑,道:“公子爷你觉得奇怪,为什么一树同结数果,是不是?”
罗天赐点头承认道:“正要请教!”
老仆人又是“哈哈”一笑道:“讲穿了并不稀罕,这全是老侯爷接枝之功。老侯爷自幼最喜花果,自从老老侯爷去逝,老侯爷接掌此园,便开始锐利经营园中的花草树木,引金泉之水灌溉,将各种莫枝都接在一株树上,费时十余年,方有这般成绩!”
罗天赐这才了然,但心底对这位尚未见面的“老侯爷”,油然而生了一种崇敬之心!
说话间,二人一半,穿出果林,已然来到山边。
罗天赐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咦”出声。
原来罗天赐本以为房舍尚在山后,那知走近一瞧,方才看清,这小山沿山麓开著丈余大道,成之字形,直通山巅,道路外侧,倘有二尺多宽的护堤,高有一尺,上面也长满了碧萝之属,故此在远处眺望,根本看不见这条宽道。
这还不算,道路内侧,不数步便开有石门石窗,有圆有方,大小亦不相等,只不过四面多半也覆春碧萝,不留神亦是看不出来!
罗天赐心中暗猜:“难道这老侯爷一家,都住在这座山洞里吗?………”
念头未完,老仆人抢前两步,站在一座高可逾丈的石门边,举手拨开箩藤道:“公子请进……”
说著一瞥罗天赐身后银牛,一步一趋的跟著罗天赐,不由霜眉微皱,迟疑道:“尊牛!……”
罗天赐猜如其意,忙即回答:“此牛异种,通晓人性,豪性亦极善良,只要无人故意惹它,决不会伤害人畜,愚意让它随意在园中走动如何?”
老仆人连忙答应:“可以,可以!………”
罗天赐遂既吩咐银牛:“小银,你自己在园中玩玩,不可任意伤人或踏坏了别人的草木,知道吗?”
银牛“唔”的一声,低低的答应著,果然转身沿山边慢慢踱去!
那老仆瞥见银牛这等听话,大为宽心,忙又学手肃容,让罗天赐进去。
罗天赐搴步入内,闭目四顾,但见入门乃是条丈半方长的过道,墙壁均为红色石质,打磨得亮如明镜,大门亦是石质,晶莹似是白玉雕镂而成!
步出过道,往右一拐,视野霍跟著扩大数十余倍,放眼处但见此乃是一所客厅,极高极宽,也极长。
上下左右,一色红面,顶踹嵌镂著无数的花灯与明珠,排列端极为精巧的图案。
只是此际因是白昼,花灯均还未曾点燃,仅靠著两头六个窗户,与顶成的明珠,发散光线!
说到窗,这头靠门边的,共开著三个品字形,五尺方窗,只是因这客厅,凹入山中,自窗口与窗外之间的距离,均在丈半之上,且外间看覆萝藤,故此这一头颇显黑暗。
同时这头除门边一架,上悬一金锣之外无陈设,别空荡荡的,直可做演武的扬子。
相走约十五丈远的彼端,霍然高超二尺,墙壁上三窗并列,光线灿烂,两边壁上,雕镂著玲珑透别地壁画,迎面正中央,耸立著与人等高的三脚铸文金鼎。
金鼎与窗之间,才陈设有四张银红撒花的大椅,与一只巨大的摇椅,椅旁各有一张梅花式红漆矮几!
罗天赐那见过这等气派,初入这庞大无朋的客厅,不由有一种平空矮了半截的感觉。
他诧异的望望老仆,那老人微微一笑,取下架上的锣锤,“当当当”连敲三响,声脆而亮,荡起回音嗡嗡不绝!
他歊罢金锣,对罗天赐躬身肃让,穿过厅堂锣声方止,忙即让坐道:“公子爷你走了这大半天,快坐下休息!………”
话未说完,罗天赐忽听得身后,“哎呀”一声,扭一头瞧壁画上霍然洞开一扇小门,从中碎步走出来一个清秀的丫环,衣著与墙壁几乎是同一颜色,手托一只玉盘,盘中有一盏翠玉盖杯,莲步珊珊的走了出来,对罗天赐屈膝一笑,献上托盘道:“公子请用茶!”
罗天赐微一欠身,接过来放在几上,心中不由暗想:“这老家人果然言之非虚,但看这待客用器,门户装置,非玉即翠,便知这老侯爷果然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了!”
想著,便听那老仆对丫环道:“红儿,你快去请老爷下来,就说有贵客到啦!再去通知厨房,赶快准备一桌丰富的席来,公子爷还不曾用过午饭呢!………是吧!”
最后这一声“是吧”,乃是对罗天赐所发,罗天赐本待谦谢,但一想自己此来,是为他家小姐医病,说不定要担搁上一二天,再说自己果然是没吃中饭,此刻若是不吃,挨到晚上,肚皮可不会答应!
于是,便坦然应道:“在下确不曾用过午饭,但不必大肆张罗,随便弄些东西来,足以果腹便可!”
但这话可说得晚了,那红儿已退去,只剩下老仆人,也不答这个喳儿,躬身一礼,告退道:“公子你坐会儿,老侯爷片刻即至,老奴前面尚有他事,就此失陪!”
罗天赐只得还礼,答应:“请便!”让这位忠心职守的老仆退去。
老仆一走,只剩下罗天赐一个人,在这间空旷的大废里了。他虽然不会害怕,却老是疑惑,是在梦中!
他咬咬舌头,有点痛,这证明确是真的。负手站起来,吃一口香茗,只觉得那茶香气浓烈,沁人心肺!
负手踱到窗边,无意间对外一望,霍然又是一幅奇景,映入眼帘!
罗天赐一时瞪著大眼,只盯著窗外,只见窗外山壁陡立,下陷三数丈外,是一泓方圆二三十亩的绝大青潭!
潭中水作碧色,深不见底,中心翻翻滚滚,冒起品字形三股大泉,射出水面,足有尺余!
潭这边正是他所在的小山,小山只有半壁,作半回形围著半个清潭,小山两端,各有一石骨伸进潭去,各经人工,将之雕凿成龙首怒张的形状,双双自口中流出清凉的清水,成弧形射落激荡起“咚咚”水声,与蒙蒙的水气。
水气映日,又复幻出商道七彩虹影,瑰丽之极!
潭那边绿柳成荫阡陌纵横黄金色麦浪,随风起伏,直延到十几里外,另一座土山之畔,……这景色罗天赐虽则是文武全才,生长于草原之上,也不曾见过听过。
他怎能不奇,不惊,而几乎是目瞪口呆了呢?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直到另一声“哎呀”门响,罗天赐方才自美梦中清醒过来,他回身一瞧,正遇上一双精亮的眼睛!
罗天赐与那双眼睛一触,顿时产生的第一个反应与感想便是:“这老人好深的内力!”
这老人一身紫色家常便服,体掘雄伟,须长过胸,与眉发皆做纯白之色,闪放银光,方面大耳,狮鼻海口,脸孔上皱纹纵横,却不仅未呈松弛苍老之态,反而红光满颊,躯干挺得笔直!
祗是,他虽则健康亦如中年,精光闪射的双眸之中,却潜伏著一股无比忧伤与凄凉。以致使罗天赐不但在骤然之间,便能体会出来,更且似受了感染,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两人屏息相望著,似只一瞬,又似是过了许久。
渐渐的,罗天赐体会到,老人眼中的忧色,似在消退,带之而起的,是一股激动与喜悦之情。
渐渐的,那激动与喜悦,扩展到老人的脸上与身上,片刻间那老人竟霍的似天大笑起来!
罗天赐长长的吁了口气,将适才感染的不快吐尽,方待开口,却霍地听出那老人洪钟也似的笑声,愈拔愈高,直震得整个的厅房,嗡嗡作向,惊人之极!
到后来,那笑声又霍地往下一折,像突然被什么咽住一般?
就在这一折之下,“哈哈”变成了“呵呵”,而老人的脸上,也突如开口的奔泉一般,滚滚地落下两行痛泪,滴落在他的白须与胸前的衣服上,沾湿了一片!
罗天赐见状,非仅大惑难解其意,更加大吃一惊!
他瞥见老人愈哭愈是厉害,心下不忍,不由提高了声音,半劝半问道:“老丈何事伤心乃尔,在下可得闻乎?”
那老人全身一震,顿时住声不哭,举袖一抹双眼,满面惊异之色,询问罗天赐:“阁下武功精深,已登堂奥,但不知贵姓大名,那里人氏?”
罗天赐心中暗赞:“这老人家果然了得,在此忘情大哭之际,竟还能从我稍用了两成真气发出的话音之中,辨别出我的武功深浅来,真个难得!”
想著,忙即作揖,逊谢道:“老丈过奖,在下罗天赐,居于塞外疏勍河畔,只不过粗通拳脚医道而已!”
说著一顿,问那老人:“敢问老丈,可是这金泉园主,张老侯爷吗?”
那老人见他彬彬有礼,更加高兴,忙举手让坐道:“老夫正是张云达,适才闻报,高及阁下莅临应征,人品俊秀,直似天上金童,老夫将信将疑,那知下来一看,果然证实那红儿所言不虚,老夫大喜之余,不由失态,阁下万勿见笑才好。”
此际就在那张云达说话之间,壁上洞开的门户之中,连续转出四五名红裳,重新换过两盏茶茗,分两边静立伺候!罗天赐闻言,才了然张云达其所以又哭又笑之状,乃是由高兴所致,但细心一想,其所以高兴的原因,却不由吃了一惊,暗叫:“糟糕。”
须知张云达的女儿,患疾多年,曾遍请过无数名医,均未治痊,故此才退求其次,要征求一位英俊男子,来陪伴他女儿,让她开心等张云达百年之后,继为金泉园主。
如今罗天赐尚未曾见过病人,更提不到能医痊之事,如此,则老人有何高兴之有?
这岂不分明张云达误会他是来应征求作赘婿,而又认为他的确是上佳之选,足以令他的女儿开心,足以承继他的金泉园吗?
罗天赐其实无此存心,这一想别人误会了他的用心,岂不吃惊!
他方待解说,一旁的丫环,却仍然脆声报告:“酒饭齐备!”
张云达大笑数声连道:“好,好。”站起身来,转对罗天赐学手推让:“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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