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岳多谦抖簌着雪白的须,对灵台步虚姜慈航道:“看青蝠的口气,他似乎要以一人向咱们七人挑战,而且要以各人之长相对——” 姜慈航大笑道:“那么他是定要以轻功折服老衲了。” 岳多谦长笑道:“到时候瞧瞧灵台步虚高明还是这厮高明,哈哈,顺便你老兄和姓秦的也可一决高下呢。” 姜慈航道:“老衲这一下可有眼福一睹岳兄暗器神技了。” 岳多谦道:“咱们七人一向不会面,想不到这大年纪了却被这青蝠剑客扯到一块儿,哈哈。” 姜慈航也笑道:“瞧那青衣人的功力,我和尚当真有点惴惴然哩。” 岳多谦道:“青蝠功力虽强,但是对付姜兄只怕还差一些。” 姜慈航不禁奇道:“岳兄怎能得知青蝠功力?” 岳多谦忍不住一阵激动,他豪笑道:“这个——嘿——” 但是他又忍住不言了,他心中在默道:“青蝠?哼,三十年前就曾栽在姓岳的手中了!” 他下意识地隔着衣摸了摸怀中那粒明珠,散手神拳拼着性命从青蝠头上抢下来的,隔着衣衫岳老爷子也能摸出珠上那一道凹痕——那是岳家三环唯一的一次在人间留下的纪念。 姜慈航有点奇怪地望了望岳多谦,但是他也不追问。 这时候,君青已经老着脸皮把司徒丹姑娘介绍给三个哥哥,芷青笑吟吟地望着幼弟,无疑的他是想起了童年时大家取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往事,君青不禁略感羞愧地望了望芷青,至于一方卓方,他连望都不敢望,因为他终于让二哥三哥给言中了,他在等待一方的取笑。 那知道一方和卓方都没有作声,反而脸上现出了难以形容的神情,君青虽觉奇怪,但他万万想不到二哥和三哥是从司徒丹娇美的身上想到了另一个倩影,那个倩影使这一对兄弟打第一眼起,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心! 君弟简洁地叙述他身陷水底宫的经过,三个哥哥听得连连称奇,对于陆、于、司徒的恩怨,三人更是大感兴趣,当然,他们不知道其中还有更深的恩怨,而这些恩怨现在都已烟消云散,世人所知的不过是这一切的表面,它的真象永不会为人所知的了。 到这时候,芷青才猛然想起一件大事来,他飞快地跑向爸爸那边,正看见爸爸拉着姜慈航的手呵呵大笑,他大声叫道:“爸,有件事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话在外人前提出大为不妥,于是立刻止住了嘴。 岳多谦回头一看,只见芷青欲言又止,一副尴尬的模样,不禁奇道:“什么事,芷青?” 霎时之间,他从芷青的面色想到一件事来,立刻他的脸色大变,长髯乱抖,他颤声叫道:“芷青,你妈妈呢?……” 敢情他虽一直没有见到老妻许氏,但是当着姜慈航一时不便问,而且他料想三兄弟都在,必然没有什么事,这时一见芷青的神情,顿时宛如跌入万丈深渊,全身冷汗直流。 芷青聪明绝顶,他立刻想到是怎么回事,他飞快地道:“爸,妈妈没事,我怕她一路辛苦,送她到朱大婶家去了,只是……” 岳多谦在心底里长嘘了一口气,他暗自感叹:“岳多谦,你真老了,一点打击也受不了啦。” 姜慈航何等老练,一瞧芷青那期期艾艾的情形,便知他必有什么事碍于自己不便出口,当下便大踏步走过来,和君青等人闲聊。 芷青这才压低着嗓子道:“爸,铁骑令……” 岳多谦惊道:“什么?铁骑令?在那里?” 芷青忙把少林山麓铁骑令初现,以及那狂傲光头老人的事说了一遍,岳多谦强抑住满腔激动,暗暗感谢祖宗保佑,终于得到令旗的下落。 他茫然低语:“哼,好一个‘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好一个狂妄的家伙……” 姜慈航在那边看到这情形,不禁大奇,他缓缓步了过来,拍了拍岳多谦的宽肩,低声道:“有用得我和尚的么?” 岳多谦不禁感激地望了姜慈航一眼,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了一下。 姜慈航拍了拍光头道:“那么——老衲走了,阳春之时,咱们首阳山上见!” 岳多谦心乱如麻,只望了望姜慈航,又望了望芷青,忽然他大声叫道:“罢、罢,大家走着瞧吧!” 姜慈航怔了一怔,朗笑声起,展开了他那举世称绝的轻功,光头一闪,无影无踪。 岳铁马再把那光头老人的形状详细问了一遍,并不得要领,他问芷青道:“芷青,你和他曾碰过一掌,据你看他的功力如何?” 芷青努力追忆了一会,困难地摇了摇头道:“光头老人那一掌之中,内力有如汪洋大海,孩儿的确难以测他的真实功力。” 岳多谦皱着眉长叹了一声,芷青忽然想起一事,叫道:“爸,我们和那百步凌空碰了面——” 岳多谦嗯了一声,芷青道:“姓秦的竟是个卖国贼!” 岳多谦忍不住抬头瞪着芷青,芷青把秦允假借青蝠名义迫自己去刺杀岳元帅的事说了一遍,岳多谦呵了一声,满面困惑,他喃喃道:“秦允?秦允?难道……” 芷青又道:“青蝠还说范叔叔虽是他打伤的,但是绝不致死,定是有人趁火打劫,他听了范叔叔的死讯时,也愤怒异常,孩儿瞧他倒不似装出来的。” 君青被他一提,立刻想起来,他大声道:“是了,是了,那天我和妈妈刚从终南山上逃出,经过那后山下的‘谢家坟场’,发现了十三具死了不久的尸身,还有范叔叔立的一块木碑,上面刻着‘绿林十三奇之冢,散手神拳立’几个字,我推算日子,大概正好是范叔叔带伤奔向终南山的时候,路上和这什么绿林十三奇干了一场,伤上加伤,是以……” 岳多谦等人琢磨,都点头以为然,一方道:“不管怎么样,青蝠剑客总脱不了关系。” 岳多谦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父子重逢的喜悦之情,已为这一连串的事故所冲淡,岳多谦皱着眉,额上的皱纹像是密网一般,他背着手踱了两个圈子,一言不发。 他踱到司徒丹的面前,凝望司徒丹娇小可爱的面容,司徒丹睁着一双大眼睛,稚气地看着岳老爷子的白胡子,岳多嫌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 最后岳多谦停身转了过来,沉重的道:“现在我想你们也知道,咱们已经面临一个空前的大危机,一方面青蝠剑客已经公开下了战书,另一方面,铁骑令的谜终于揭开,这两者都是岳家的一大考验——” 岳多谦换了一种豪性遄飞的口吻道:“青蝠剑客,尽管他胆敢下书同时向武林七奇挑战,但是——凭着我三十年前一战的经验,嘿嘿,我可不怕他,倒是那光头的老儿,连爸爸都觉没有把握……而青蝠约战是在春分之时,我们总不能说是已探知了铁骑令的下落而不立刻去一拼,这样我们何以对岳家列祖列宗于黄泉之下?” 孩子们都懂得岳多谦的意思,那就是说与光头老人之战在前,而青蝠之战在后,岳铁马担心他将没有把握活到与青蝠一战! 他们万分惊奇地注视着爸爸,不可一世的岳铁马竟生出这等想法,怎不叫人震惊? 岳多谦叹了一口气道:“岳家铁骑令失踪的内幕,你们并不详悉,今天我不得不对你们说个清楚了——” 芷青等人精神全是一凛,就连司徒丹这小姑娘也凑近来聆听。 岳多谦道:“当年你们祖父威震武林之时,当真是成了整个武林的北斗泰山,后来他突然隐没,武林中人只道他是厌倦了武林俗事,告老归隐,事实上谁又知道祖父他老人家在垂暮高龄竟栽了一个跟斗,而且栽得是如此之惨——” 芷青等人噤口不敢发声,岳老爷子续道:“那年,大概是你们祖父五十大寿,他正和几个老友在饮酒欢度,忽然有人送来一张帖子,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画了一个老人把一面小旗扯成两半,脸上露出嘲笑之色,那小旗的模样正是祖父威震天下的铁骑令旗,像指名挑战这等事祖父可碰得多了,但是像这等公然侮辱的倒是头一遭遇见,他老人家飞跃出去,只见门上刻着一行字:‘武林盟主该换人啦’。” 岳多谦顿了一顿道:“你祖父一转身,瞥见屋角人影一晃,他飞身扑去,那人长笑一声而去,屋瓦上又留着一行字:‘明日午夜芦山筷子峰候教。’” “祖父依时赶到芦山,只见那人在峰上踱方步,祖父问他姓名,他说胜得了他他才说。他要以性命和岳家的铁骑令旗相搏,祖父笑道:‘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输了只要把姓名告诉我就成啦。’结果两人便动了手,那知道这个不见经传的怪老儿竟然厉害得紧,以祖父之功力竟在千招之上输了一着——” 芷青等人虽然早知这是必然之结果,但是仍然忍不住惊叫起来。 岳多谦道:“试想你祖父之盛名,能胜千次,却不能败一次,到了这等地步竟让人打败,祖父的心情你们可想而知,他咬着牙把铁骑令递给了那怪老人,他要求道:‘你说得对,武林盟主是应该换主儿,但是百年之内,必有姓岳的能把令旗夺回来。我要求你等我百年。’” 那老儿傲然道:“好,我就等你百年。’” 他们说百年,那自然是指两家子孙之斗的了。 那怪老人临走忽然道:“姓岳的,如果你要知道的话,我告诉你我的姓名也不妨。” 但是祖父终究没有问他的姓名,因为,祖父打败了。 芷青插口道:“那么,这光头老人必是那怪老头的后代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爸爸竟说出没有把握制胜的原因。 岳多谦点头道:“纵使这光头老儿比他先人更强十倍,咱们既然探知了,能不舍命一拼么?” 一方道:“爸爸岂会输给那老儿?” 岳多谦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像是在说:“可是祖父当年就输给了怪老头!” 一方懂得爸爸的意思,他大声道:“就是因为爷爷输给了怪老头,所以爸爸一定会胜!” 岳多谦想起这些年来自己虽然隐居,其实练功之勤,更胜昔日,父亲当年功力只怕着实不及自己此时高深,一方的话也未始没有道理。 一方再强调道:“爸爸一定胜。” 卓方故意道:“那光头的掌力我也见着,虽然极高,我瞧最多和范叔叔差不多。” 君青学着岳多谦那天豪壮的口吻道:“世上能胜过爸爸的人,还没有诞生。” 司徒丹也红着脸道:“没有人能打败岳伯伯!” 岳多谦轮流望了望几个孩子,他骤然朗声大笑起来,他挥了挥大袖,大声道:“咱们走!” 芷青道:“去哪里?” “嵩山!” 嵩山,又到嵩山了。 这路儿岳家兄弟是走熟了的,那蜿蜒盘旋的黄土山径,一旁巨大的岩石,一旁萧瑟的林木,然而这一次是声势最浩大的了。 岳多谦侧首问了问:“芷青,还有多远?” 芷青指了指前方,低声道:“就在前面,顶多只有里许。” 里许的路程飞快地就过了,前面出了那向内斜弯的草坪,芷青和一方同时指着道:“就从这下去,下面有一栋石屋。” 岳多谦丝毫不犹疑,大踏步就往下走去。 走在最后面的司徒丹,忽然快走两步,轻扯了扯君青的衣袖,君青低头问:“什么事?” 司徒丹悄声道:“我……我有一点害怕。” 君青道:“害怕什么?” 司徒丹道:“这也说不上为什么——” 君青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孩子气啦,看爹爹已下去了。” 前面地形陡斜,芷青照记忆,那该是一道狭窄的小路从两岸石壁间伸过去,哪知走到临头,竟然是一块庞然巨石迎面挡在径中,两边都接住石壁,像是天然塞堵住的一般。 芷青咦了一声,上前推了推巨石,那巨石动也不动,真像是天然阻塞的,他不禁怀疑地四面望了望,周围景象依旧,确是上次所来之地。 岳多谦忽然冷哼了一声,一方道:“爸,是怎么一回事?” 芷青道:“爸,你是说这巨石是光头老儿移过来的?” 岳多谦指了指巨石的上方道:“你们自己瞧。” 众人随着望去,只见巨石上深深留下两只掌印,那石缘圆润如常,像是天生凹下去的一般。 芷青道:“看来这老儿搬移此石时着实费了极多功力。” 众人都懂他的意思,内家高手讲究的是举重若轻,像这等留下如此深痕的情形,如非这巨石太过沉重,否则绝不会发生,是以芷青作此判断。 岳多谦没有答话,他凝目望了望那巨石,忽然问君青道:“君儿,那天你从终南山后逃出来时,推开的大石比这石怎样?” 君青道:“那石比这石小得多了。” 岳多谦自言自语地道:“嘿嘿,凭这块石头就拦得住我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姓岳的了。” 芷青等人都明白,最难的是这石头上下左右都卡在山石和石壁内,是以无法移开它,看来只有托它离地数寸,一直推到丈外宽阔地才能搬开,这等托它移走就不是一股猛力所能办得到的了。 岳多谦缓缓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地向前走了两步,他伸手微微贴在石上,只见他全身衣袍猛然一阵飞扬,那巨石缓缓离地数寸! 但是这时又不能再往上抬,因为上抬立刻就会碰着顶上的山石,岳多谦就弯着腰,一步一步缓缓前行,只见石地上立刻陷下一个一个脚印。 岳铁马全身功力遍布,但是双臂上却完全是一股纯和之力,是以他脚下虽把石地踏得步步下陷,那石上却没有留下丝毫手印。 芷青知道爹爹的意思乃是要在这一点胜过对方,只见岳多谦弓着身形一步一步极慢地前行,那庞然巨石竟托空跟着前移,一尺复一尺,终于走完了这丈余的狭道! 一方君青欢呼一声道:“爹爹在石上一丝指纹都没有留下哩。” 但是岳多谦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敢说移石挡我们的光头老人,功力绝不在我之下!” 君青道:“为什么?” 岳多谦指了指地上道:“人家在地上可没有留下脚印啊。” 芷青叫道:“爸,你瞧,就是这石屋。” 大家往下走去,果然看见那古怪石屋,只是屋内一片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岳多谦提气道:“老朽岳多谦冒昧造访,还请主人现身一见。” 铁马岳老爷子何等功力,提气之下,声音直可裂石,但是屋内丝毫不见回音,君青忽然叫道:“爹,这屋里没有人,那光头老儿已经走啦。” 岳多谦奇道:“你怎么知道?” 君青道:“方才那巨石上的掌印不是在外么?若是光头老儿封此石而自己在内,那掌印怎么会在外?若是人在外面封的,他又怎能进来?” 岳多谦点了点头,暗赞君青聪明,他回头问道:“芷青,你发现铁骑令是在什么地方?” 芷青带着众人走入石屋内,到了那间古怪房间中,芷青轻踏墙边那块地板,立刻反身跃回,但闻哗啦啦一声暴响,地上出现一个大洞来。 芷青从洞边小心绕过,把墙上那两块活动的石砖撬开,果见那小洞中空空如也,铁骑令旗无影无踪。 一方在他身后忽叫道:“大哥,看你左边角上——” 芷青伸手一掏,掏出一卷纸来,上面写着“岳老英雄谦公亲鉴”,芷青反身递给爹爹。 岳多谦皱着眉摊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公阅此卷时,则径前之石屏必已移去矣,铁马岳多谦之盛名,诚非浪得也……” 岳多谦忍不住重重哼了一下,继续看下去:“……老夫既知岳公前来,本当恭候一下上代之约诺,惜前日忽接自谓青蝠者之战檄,老夫以届时亦将前往,故先行一步,首阳山麓共赴青蝠之约,然后一战可也。” 下面没有签名。 一方道:“好狂的口气。” 芷青道:“他既接青蝠之挑战,必是七奇中的人了——” 岳多谦冷哼了一声道:“哼,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君青身边的司徒丹一时还没有明白,她悄声问君青:“原来是谁?” 她本是悄声发话,哪里知道这刻屋中静得出奇,她的话反倒显得十分清晰,司徒丹一急,不禁脸上红晕。 君青答道:“金戈长一!” 试想武林七奇中雷公剑神霹雳三人岳多谦在长安会过了面,秦允姜慈航二人芷青等人见过,剩下的两人一个是铁马岳多谦,还有一个不是金戈长一是谁? 岳多谦大步走出石屋,他想着那信中狂傲的字句,想到自己一向威重武林,那曾被人这般轻蔑过,不禁停下身来,反身看了看那怪异的石屋—— 映入眼帘的是门楣上“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八个大字,岳铁马咽下去的一口气再也按捺不住,他大袖一挥,反手一掌劈山,那楣上石碑竟如刀切豆腐一般应声而崩落,只剩下“上天下地唯我独”七个大字。 芷青等人在心底里大叫一声“好”! 岳多谦更不回头,大踏步往外便走,大家都跟着他走出了狭谷,君青问道:“爹,咱们到什么地方去?” 岳多谦仰首望了望天,高处山峰似乎和青天都衔接在一起,那巅峰儿上积雪渐融,树木帽儿上面已有了嫩绿的颜色。他沉声道:“到首阳山去。” 芷青道:“我们要不要先去看一看妈,免她着急。” 岳多谦道:“正是,你们四兄弟带着司徒姑娘到朱婶婶家去,我——我一个人先去——” 一方道:“距首阳之会时间尚早,爹为什么不也先去看看妈妈?” 岳多谦沉重道:“首阳之会,胜负难料,我要利用这段时间把所有该做的事都做好,到时候我才安心一战!” 一方明白爸爸话中的语气,那是多少含有一点交待后事的意味,芷青也明白,他心中感到惨然,也感到愧然,因为他一点也不能为老父分担一些忧患…… 卓方忽然道:“咱们见过了妈,再赶到首阳山去看爹爹大显神威。” 岳多谦强按烦恼,笑道:“好,好,你们这就起程吧!” 芷青望了望老父,一方卓方望了望芷青,于是芷青低声道:“爹爹,再见。” 岳多谦催道:“好,你们走罢,咱们首阳山上见。” 芷青带着弟弟们和司徒丹走了,岳多谦遥望着这一行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蜿蜒山径弯处,他摸着长髯叹了一声,喃喃自语:“卢老哥,范老弟,纵使危难再深千倍,姓岳的也绝不会在你们的怨仇没有了结之前倒下去的!” 雪白的双眉皱得更紧了。 “君弟,走快些呵。” 是一方的叫声,他停下步来,回头喊着。 君青悄声对司徒丹道:“咱们又落后了,快些去啊。” 他们的脸上微带着些微红晕,当他们触及一方那带着神秘微笑的眼光时,司徒丹的双颊更红了。 芷青和卓方在前面默默地走着。 芷青忽然问道:“喂,卓方,我要问你一件事。” 卓方道:“什么事呀?” 芷青认真地道:“你说我的功力比他们来怎样?” 卓方道:“当今武林之中少年一辈之中只怕难以找出胜过大哥的。” 芷青嚅嚅道:“不,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他们’是指……是指武林七奇……” 卓方吃了一惊,冰雪聪明的他想到芷青的语气,立刻明白大哥问这话的意义,于是他巧妙地答道:“武林七奇么?我敢说他们在大哥你这般年纪时未见得就能强得过你——” 芷青紧接着道:“可是——现在呢?” 卓方有一点不忍伤大哥的心,他漫声道:“现在么,七奇的功力——大哥你自己知道——” 芷青长叹一声道:“唉,是啊,我自己也知道,现下和青蝠秦允金戈之流相比可还差得远啊……” 卓方道:“可是大哥你该知道,世上还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等的少年高手哩。” 芷青道:“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在爹爹敌人面前,我连插手的余地也没有啊。” 卓方知道大哥一直在为不能替老父聊尽子道而难过,他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是呐于口舌的他想了半天,一直找不着妥当的字眼,于是他咬了咬牙,只说了一句:“咱们快走一些!” 后面传来一方催促君青和司徒丹的喊声。 蜿蜒的山径在沉默中从他们的脚下飞过,径旁潺潺山泉声都变得清晰可闻,那怕是山岭上的融雪汇成的吧。 卓方打破了沉默,他先斜眼向后望了一眼,看见一方还远落在后面,于是他道:“大哥,如果……如果……你——你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你会怎样?……哈哈……” 他加上一声干笑,表示这句话是开玩笑似的。 芷青是个实心眼,他笑道:“哈,我不会爱上什么女孩子的,人家也不会爱我,咦,你问这干么?” 卓方干笑一声,掩饰道:“大哥你别说得那么肯定,你瞧君弟还不是……” 芷青对于一方卓方在少林寺和白姑娘的一段完全不知,是以一时他想不透卓方的用意。他只豪爽的笑道:“我不会的,不会的——” 卓方忽然认真地道:“大哥,我确相信你能瞧都不瞧那些女孩子一眼,但是,有一天你会遇着一个女孩子,那似乎注定着你非去爱她不可,那时就由不得你了……” 芷青道:“笑话,那会有这样的事……” 卓方正色道:“会的,会的,有些事是由不得人的,当它来的时候,它就发生了,没有任何迹象,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它,大哥,你相信有些事是由天意安排的么?” 芷青道:“三弟,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对我而言,那还没有到时候哩……” 卓方偏头望了望大哥,那英挺的额头中泛漾着一种伟伟男子的气慨,偶然两只早出的蝴蝶从芷青的头顶上飞翔而过,卓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灵感,他十分正经地道:“谁知道?也许时候就要到了。” 午后,他们翻过了山岭,又看到了上次走过的大道,朱婶婶的家快到了。 一种莫名的兴奋冲击着几个少年的心,也许,那是因为快要见着妈妈了吧。 下面丛林尖儿上一片稚嫩的青绿,他们惊讶了,每隔一天,大地似乎更暖了几分,树叶儿也似乎更绿了一些……春天悄悄地从严寒的厚幕中闪了出来。 君青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他忍不住唱道:“细雨轻风,乳燕斜佻,池面冰解,浮光飞耀,黄莺儿枝头报晓,唱一声,春到了。” 芷青忽然叫道:“留神,大家看那边——”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下远处几条人影在追逐厮杀,一闪而没入坡后。 一方惊呼道:“那后面的一个,竟是百步凌云秦允哩。” 卓方道:“一点也不错,是秦允!” 芷青道:“咱们快追过去,姓秦的追杀前面之人,难道还会有好事么?” 君青跃跃欲试地道:“正是,咱们快追。” 一方看了看君青,想起数月之前在终南山上君青还是那副书呆子的模样,不禁笑道:“对,咱们快追上去,君弟大大施展一番,让我们见识见识松陵老人定阳真经上的绝世神功。” 君青脸红道:“二哥你可别取笑我——” 卓方猛叫道:“咱们快追,迟了可要来不及!” 他话声方了,人已如流星赶月一般全力飞腾下山,一方一扯君青,也自腾身而起。 司徒丹连忙施展轻功,那知这一下三兄弟是施展了全力飞奔,那速度当真是乘奔逾风,她只飞纵一步,便自落后了大半丈,她芳心一急,不禁一咬下唇——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捉住了她的小手,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司徒姑娘,让我扶你一程。” 她偏起头一看,原来是芷青,那英俊威猛的面孔令她丝毫想不到“羞涩”两字上去,她直觉地以为是被自己的大哥握住了手,于是她嫣然点了点头。 芷青微笑了一下,他握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但是他也只当是握着自己的小妹子,毫不局促地喝了一声:“咱们快追!” 一方和卓方跑了个首尾相衔,他回首看了看,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君青竟然轻松地跟在他后面! 他忍不住惊叫道:“呀,君弟,你好俊的轻功呀!” 君青原本内力深厚无比,这一下糊里糊涂跟着一方起步就跑,慌忙中自然而然所施的全是定阳真经上的身法,等到一方这一喊,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轻功本来颇差,心中一急,猛然奋力一纵,只听他“哎呀”叫了一声,竟然险些扭伤了脚踝—— “呼”一声,芷青带着司徒丹平稳异常地飞过君青头上,赶上了一方,他大叫道:“君弟,你快全身放轻松,提住真气跟着我跑,你的轻功俊极啦!” 君青几乎跌了一交,正在垂头丧气,听得芷青的话,想起自己方才确是跑得又轻又快,不由大叫道:“大哥,你说的……真的吗?” 芷青叫道:“真的,君弟你轻功俊极了,快照着我的话跟我跑——” 他说完反身飞纵,司徒丹只觉被他带着自己身体宛如轻了一半,两边树木山石飞快地往后倒退,她忍不住悄声道:“大哥——呵,我能叫你大哥吗?您的功夫真好……” 芷青哈哈一笑,就如被三个弟弟叫声“大哥”一样的感觉,他忽然觉得如果妈妈生一个这样的妹妹倒也不坏,哈,不管怎样,他还是老大,大哥——生下来的时候就注定了。 他耳后风起,他知道君青跟了上来,于是他一面夸张地做着换气提身的动作,一面慢慢地加快速度。 君青自幼精练岳家内功,因他专一此道,不必费心兼学许多招式身法,是以功力之深厚,只怕犹在一方卓方之上,定阳真经中的各种身法也都谙熟于胸,只是经上没有系统地把轻功提纵之诀写明,是以他自以为轻功极差,这时依着大哥之话把全身肌肉放松,继而发现芷青故意做给他看的诀要动作,他天资聪明无比,又加根基深厚,一试即成,霎时身形轻灵自如,有如行云流水。 芷青回头一笑,君青也是一笑,两人露出雪白的牙齿,芷青的速度猛然之间又加快些许。 君青一点即通,再无疑虑,身形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愈来愈快,紧紧地跟着大哥。 一方和卓方回头望了一眼,双双叫道:“君弟,真有你的!” 五人飞快地奔腾,霎时已到了山下,他们绕过那山坡,不觉一呆,一齐停下身来。 原来那追杀着的一伙全不见踪影,前面却出现两条岔路,也不知应该往那一条路追下去。 芷青飞快地作了决定,他道:“你们三人护着司徒姑娘往左追下去,若是追不着就一直到朱婶婶家去,不必管我。” 敢情左面一路正是通朱家之路,是以一路追去,就算是追个空也不必绕回。 一方道:“若是姓秦的他们是往右边去了,大哥你一人追去只怕势单力孤——” 一方的意思是希望大哥命他同往。 芷青想了想暗道:“一方机智百出,若是跟了我一路,则左路似乎力量不足——”于是他决定道:“好吧,君弟跟着我——记着,你们追不着,不必管我,我们追不着自会赶回——走!” 说罢一扯君青,大步向左边小径奔去,一方卓方对望一眼,一方道:“卓方,你扶着司徒姑娘一把吧。” 卓方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他扶着司徒丹一只胳膊,飞身而前。 半个时辰以前,卓方曾对芷青正经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时候就要到了……” 是的,有的时候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结果,任你再聪明,任你醒悟得再早,但是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先,它的结果就注定了,还能比这更早么? 芷青走向了右边的一条路,于是……一切就注定了! 他和君青默默地飞奔着,君青有些紧张,他不时摸一摸背上的那柄破剑。 山路盘迥,两人疾比流星地跑着,蓦然—— 芷青叫道:“止步!” 刷一声,两人停下身来,只见那边古松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姑娘…… “啊,白姑娘!” 芷青不禁惊奇叫出,原来这竟是在少林开府时所认识的那云台钓徒之女,白冰。 君青奇道:“她是白姑娘,你认得她?” 芷青点了点头,赶快趋前几步,伸手一把脉门,不由轻嘘一口气,敢情这白姑娘脉膊正常,看来只是受惊过度,昏晕过去罢了。 芷青运功在白姑娘“背宫穴”上一拍,白姑娘呻吟一声,悠悠醒来。 她才睁开眼,嘴中含混地叫着:“爹,等我一下,爹,等我一下……” 芷青听得一怔,白姑娘定眼一看,认出是芷青,她和芷青虽然只在少林开府时认识,但是在这等情形下宛如见了至亲之人,当下眼圈一红,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芷青道:“白姑娘,快告诉我是什么人……” 白冰强自噙住泪水道:“那天少林开府时,岳公子你也看到有一个蒙面人混进大殿,用内功毁了佛像,还和岳公子对了一掌——” 芷青点了点头,焦急地望着白冰,他怕耽搁太久,再要追前面的人只怕难以追及。 白姑娘抬眼触及芷青的眼光,不知怎的她忽然心中一阵狂跳,连忙用说话来掩饰道:“……岳公子一定还记得,正在蒙面人大闹殿上时,少林寺的弟子来报‘万佛令牌’被人夺走了,当时老禅师虽然震怒,但是他一直以为蒙面人是他老人家多年老友清虚道人的那个不成材的师弟,是以当时不欲围阻伤他性命,那知后来半月,清虚道人竟然来访,说那不成器的师弟已于三月前病逝,这一来老禅师可急了,连忙出动少林弟子寻查万佛令牌的下落……” (关于少林方丈与清虚道人之一生事迹,已在本书故事之外,此处略去不表。) 芷青急道:“白姑娘可知那万佛令牌的下落了么?” 白冰道:“家父虽是俗家,却是少林嫡传弟子,自然责无旁贷地出访令牌下落,直到方才,他忽然瞧见一个蒙面客,腰间缠着一块黄缎子正是少林寺独有的包裹万佛令牌的东西,我们一面喝问他,那知蒙面人功力高得难以置信,家父斗不过他,便欲逃往少林报讯……” 芷青替她道:“于是蒙面人反而要杀掉你们……” 他本想说“杀掉你们灭口”,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白冰望了芷青一眼,点了点头道:“家父带着我拼命逃,哪知那蒙面人轻功快极了,他拦住我们狞笑道:‘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逃出去。’我们拼了十招,正在……危险……” 她偷瞥了芷青一眼,她心中想:“他一定在心里笑我们太不济了吧。” 岂料芷青此时心中正在想:“嗯,‘云台钓徒’白老英雄能接住‘百步凌空’秦允这十招已是难能可贵了。” 君青听得入神,他忘情地催道:“后来呢?” 芷青和白冰同时被惊起,芷青忙道:“这——这是我最小的弟弟,君青。” 白冰裣衽为礼,心中道:“他?就是那书呆子?”敢情她还记得一方对她说君青是个书呆子的话。 她续道:“正在危险的时候,忽然那边山上跑来一个断手的童子,他也不分青红皂白就叫道:‘欺侮老弱妇女算什么好汉’,说着没头没脑地就加入攻打那蒙面人——” 芷青奇道:“断手的童子?断手的童子?……” 君青道:“你爹现在呢?” 白冰道:“他们都追杀在前面去了。” 于是三人一面向前追赶,白冰一面续道:“那童子功力之高,招式之奇端的罕见,他一加入,我们登时缓过一口气来,那童子打了一会,瞧见蒙面客腰上那块黄缎子亮得可爱,便乘乱一把将黄缎子摸了出来,那蒙面客虽然出于不意,但他身法实在太快,伸手竟把那童子肩上衣服扯了一个大洞——” 芷青君青吃了一大惊:“什么童子竟然在秦允身上施手脚?而且是个断手的?……” 如果他们朝“断手”两字上去想,那么一辈子将也想不到这童子就是从少林寺下来的“风火哪咤”于不朽。 白冰道:“那童子抢了黄缎,乐不可支地往前就跑,蒙面人立刻舍下我们飞快地追了下去,我在他前面一阻,被他横掌打倒地上,爹爹叫了一声,‘冰儿,冰儿,为了少林大事,爹爹顾不得你了。’说完也追了下去,我一急就昏了过去。……” 芷青道:“白姑娘,你可知道这个蒙面人和大闹少林寺毁去佛像的那蒙面人不是一人?” 白冰眨了眨眼睛道:“嗯——” 芷青道:“换句话说,这个蒙面人就是乘乱盗走万佛令牌的人,而且两个蒙面人并非同路——” 白冰一怔,芷青暗道:“一个是青蝠,一个是秦允,这其中的关系说来话长,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的?” 正在这时,芷青一扯两人,三人同时停下步来,芷青领着三人到了石岩边上,往下一望,只见蒙面人正在双战云台钓徒和那断手童子!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怎么?他的手?……” 敢情君青发现了断手童子竟是风火哪咤于不朽! 芷青轻声道:“是谁?” 君青道:“风火哪咤于不朽!” 白冰见老父无恙,顿时心中一放—— 忽然之间,那风火哪咤大笑一声,倒跳出外,手一扬,那块黄缎平平稳稳地飞向蒙面人,他大笑道:“小家气,还你,我不高兴打了。” 说罢更不打话,掉头就跑得无影无踪。 蒙面人也不追赶,大笑道:“姓于的,承你情啦!”敢情他早认出了这以怪名闻天下的“老童子”。 蒙面人转身过来,阴森地瞪着云台钓徒白玄霜,白玄霜凛然不畏,朗声道:“屑小魍魉,快还我令牌!” 蒙面人举掌道:“我一掌劈下,你还有命么?此时四下无人,嘿嘿,你连伸冤的主儿都没有一个哩!” 白冰急得叫都叫不出声来,只张惶无助地紧抓住芷青的手臂,全身猛然颤栗。 蒙面人掌起待落—— 芷青蓦然一提丹田之气,朗声道:“秦允住手,姓岳的在此!” 芷青这一喝声音好不洪亮,更兼他口气十分狂大,秦允骤然被叫破秘密,慌张之间倒真以为是铁马岳多谦到了,惊得向后倒跨三步,转过身来。 白冰望着芷青那凛然生威的神勇英姿,她的芳心无端一阵狂跳,芷青那斜飞如剑的双眉,给她一种温馨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像是在甜蜜的梦中见过的吧……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蒙面人瞧清楚只不过是岳铁马的儿子,冷冷一笑道:“嘿嘿,又是你——” 岳芷青长吟一声,身形几个起落,已到山石下,同时君青也带着白冰下了山崖。 岳芷青不待身形站定,戟指向蒙面人道:“姓秦的为七奇中人,岂料如此卑劣——” 秦允冷冷一哼道:“这话儿你凭什么说,便是岳多谦在这儿,他敢如此无礼么?” 白玄霜迅速转了数念,忖道:“这厮是七奇人物?又姓秦——是了,难怪轻功这等高妙——” 那岳芷青却义正词严地道:“晚辈虽然言词或有不当,然而万佛令牌乃是少林之物,姓秦的岂能抢为己有——” 秦允不待他说完,哼一声道:“别多说了。那日不是临时有急事,在山中便要教训你这目中无人的小子,今日是你又自动闯来,可少了你的三个宝贝弟弟——” 芷青洪声道:“晚辈虽明知不是你对手,可是却甘心领受教训!”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使秦允口中许多尖刻话一时说不出来,只一挥手,满不在乎的打断芷青话头。 芷青目不斜视,默默运气,猛然开口道:“接招!” 说打便打,话声方落,一拳当胸捣出。 君青斜睨见大哥满面凝重之色,拳势十分缓慢,明白已出尽全力,不由感到一阵紧张。 秦允蒙着脸孔,把一切表情都隐在幕后,只见他双目翻天,不把芷青看在眼内。 芷青一点也不为这一切所动,刚刚正正一掌推出,表面平静异常,但十余载的功力已一发而出。 秦允是何等人物,怎不知对方这一掌实有惊天裂地之猛,表面上冷漠不视,暗中也运足了气功,等到这一掌离身不过一尺,右掌猛然有若快刀一砍而出,“嘶”一声,敢情是出手太快,竟而带起一声锐响。 岳芷青视若无睹,一拳仍然缓缓打出,眼见两人劲道一触,岳芷青似觉全身被人猛砍一刀,不由一个踉跄,秦允只不过全身微微一震。 芷青双颊微红,暗暗忖道:“我全力打出一式,他竟似不放在心上,难道我的功力差得太远么?” 一念方兴,猛然瞥见秦允一步跨上,似乎要在自已身形不稳之际再行攻击,心中一惊,再也不容多加考虑,猛然身形不站正便自拍出一掌,这一掌拍出好不奇怪,整个掌缘都是斜斜向外,倒像是送出去一样。 秦允陡觉劲风袭体,连忙举手一封,却觉手臂上一沉,心中一震,暗暗惊道:“好重的掌力!” 芷青双目轩飞,满面通红,左掌不待右掌收回,又是斜斜拍出。 一刹时间,芷青已轮番打出十掌。 秦允但觉每接一掌,双臂便是一震,几乎不能相信对方小小的年纪竟然打出这等雄厚掌力,到第七掌上,身形再也不能钉立,忍不住后退半步。 岳芷青满面肃穆之色,交相又自打出两掌,秦允身形已自浮动,再一运气,自然吃亏,但觉手中有若千斤之力一击之下,身形险些一个踉跄,连忙一个跟斗翻起,在空中展出盖世轻功,一连数个转身,化去芷青力道。 芷青推出第十掌,忍不住一口真气松了下来,一旁君青和白氏父女才看清芷青面色冷冷冰冰,毫无表情,分明是内力消耗甚多。 更可怕的是他那一张诚朴的脸孔,此时竟隐透冷气。 君青从来没有见过大哥用这种功夫,一时说不上口,却见那秦允退后数丈,狠狠的道:“好掌力,好内功!可是散手神拳的看家本领——” 君青陡然听清散手神拳的名号,不觉恍然忖道:“范叔叔——这便是寒砧摧木掌!” 芷青冷冷瞧着秦允,暗暗忖道:“这寒砧摧木掌果是耗力太大,唉,我此时功力至少耗去三成!不过秦允终于化不去这掌力!” 秦允眼见芷青不答,知是自己说对,不由又狠狠的道:“范立亭!好掌法!好——” 芷青听他满口狠话,但语中仍透出对范叔叔的钦佩,不由心中豪气大振,暗暗忖道:“范叔叔的掌法果然是刚猛盖世,可惜范叔叔已不在人世,否则亲身展开这种掌法和秦允拼斗,我不相信他会败于七奇中任何一人!” 事实上如此,散手神拳范立亭的寒砧摧木掌,如能抢得先机,就是拳脚上的一流好手程暻然,班焯相阻,也不能抢回主动,仅能固守而已! 秦允口中虽如此说述,心中到底禁不住微惊,他乃是武学大行家,一瞥便知芷青敢情是掌法未能精纯,此时功力大减,心中一动,上前道:“姓岳的娃儿,你可敢接我一掌?” 岳芷青勉强提口气,倔强的点点头。 秦允双手一伸,一掌如电推至,岳芷青拼全部余力反击而上,但觉对方掌力有如千斤巨石,自己力道一震而散,忍不住身形往后便倒。 他明知自己一倒,岳家威名便大大损落,情急之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全身真力向下一定,竟在百忙中用出少林寺见过的佛门“金刚不动”身法,秦允只觉力道一虚,岳芷青右足一退,稳立如山! 但在一边的君青和白氏父女此时都已发现芷青显是用力过大,支持不住。 白玄霜乃是侠义中人,第一个跳上前一刀横拦在芷青身前,芷青缓缓吸一口真气,晃动身子,和白玄霜并肩而立,目不转睛的瞪着秦允。 秦允冷冷一哼道:“最好是四个人一起上——” 君青飞奔到大哥身边,芷青轻轻嘘一口气,低声道:“君弟上前,别让白老前辈首当其冲!” 君青反手抽出长剑,上前一步,横剑一领。 秦允身形如电,刹时已然发动,白玄霜一刀奋力削出,君青腾出手来一式“卿云烂兮“也自使出。 秦允但见眼前刀光剑影,他是何等人物,一招手,掌风逼斜了白玄霜的刀,同时伸手拿向君青长剑。 君青正想变招为“虬缦缦兮”,忽觉剑上有如千斤之物附着其上,一挥又丝毫不动,“啪”一声,长剑几乎折断。 他到底功力不及,此时白玄霜连人带刀都被封向外方,芷青也不及抢救,眼见君青再不弃剑,便要伤在秦允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君青陡然灵光一现,长剑斜斜一划,猛然觉得剑上力道一轻,不敢怠慢,压腕一剑削出,百忙中不及思索,顺手使出的正是卿云四式中的第三式:“日月光华”。 这一剑攻出,攻势好不奇特,四周空气回复齐出,一松一紧之际,竟而产生真阳引力,君青长剑转完大半圈,陡觉剑上负着最后一点重力也已消去,心知分明已摆脱秦允手腕,胆气一壮,一剑全力削出。 “嘶”一声,但见一缕乌光自剑身发出,陡然亮光大振,鸣鸣在大气中呼啸,秦允猛然全身似被一吸,双目前乌黑一片,再顾不得伤敌,大步后退。 定眼一看,身前少年满面庄严,但出剑之际,有若日临中天,和光普及,竟有一代宗师之风范,一惊暗道:“这厮剑法如此神奇,难道是剑神弟子?” 由于君青和芷青长得并不十分肖像,所以秦允有此误会。 一边芷青大喜,对君青叫道:“君弟,好一式‘日月光华’。” 君青反首一点,秦允此时已权衡轻重,暗道:“这厮若是胡笠弟子,秦某可犯不着去招惹胡笠,万佛令牌仍在我身上,不如先走一步——” 他当机立断,心知自己已占难胜之势,对方四个联手,自己未必能胜,是以身形一动,闪跃而去。 芷青君青都是一怔,秦允轻功何等高妙,一闪而过,猛然一边站着的白冰似不意秦允突走,双掌一封,斜推而上。 秦允身形在空中,理也不理,右手一挥,一股绝大力道一带,白冰究竟功力不够,整个身子被一摔而飞起,直坠向三丈以外的山崖下。 这山崖虽是不甚高深,但白冰神智似已昏迷,这一摔下,非得受重伤不可,白玄霜双目一闪,已不及救援,君青毫无经验,更是怔在当地,说时迟,那时快,芷青陡然使出内家上乘“大腾挪法”,身形一掠而前,及时抱着白冰的身子,然而终也站不住脚,一起跌了下去。 芷青抱着白冰滚到一个狭洞里,他的手臂上擦伤了好些处,但是他一点也不感觉痛,只是一阵阵热乎乎的。 他奇怪地生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他不想动,只是静静地躺着,凝视着黑压压的洞壁。 仍旧被他抱着的白冰竟也毫无动静,她的头发散在芷青的面颊上,痒痒的。 紧张的神经还没有消退,芷青依旧紧抱着白冰,他一点也不自知,白冰的衣衫从肩上起在背上撕裂了好一大块,她是侧躺着的,芷青略一下瞥,柔弱的光线下可以隐约地看到她的肩背,白嫩如莲,肩骨微微耸起,芷青心想:“她很瘦。” 撒在芷青颊旁的长发中散出一种幽美的清香,但是芷青立刻又抬起目光来,瞪着石壁,方才那一幕幕惊险的镜头,一招一式又浮在他嗜武的脑海中。 白冰完全清醒着,只是没有动而已。她被芷青紧紧地抱着,心中猛烈地跳动着,她的鼻中嗅到强烈的男性气息,她的心扉像是突然被大大地打开了,她悄悄对自己说:“呀,他不顾性命救了我……” 两颗眼泪流了下来,那不知是感激还是兴奋,她想:“原来……我是……爱上……了他么?不……我们才认识不久……但是,我怎会这样呢?” 她稚气地用细嫩的手指把停聚在眼眶下的泪水引到嘴唇边上,她伸舌轻舔了一下,咸咸的。 她微微侧头看了看芷青,他正凝视着上方发呆,眉目之间洋溢着一种英雄气慨,她的芳心又是一跳,于是她也轻轻地瞌上眼帘,她默默地暗呼着“岳一方、岳卓方、岳芷青……”这三个名字…… 蓦然,她像发现了,芷青的名字已牢牢系住了她的心,那时候,在少林寺中,她也曾偷偷避过一方卓方的视线注视这气度威猛的大哥,但是她从来没有发现芷青的眼光落到过她的身上…… 但是,那是不要紧的,因为对于她此刻来说,比这更重要千倍的是她已发现自己是深深地爱着一个人,这对于一个少女的感情突然趋于成熟的一刹那,是何等的重要啊! 她再次舔了舔嘴角边的泪水,已发现自己这一份突现的感情竟是无比的坚定,就好像她对爹爹、对妈妈那样,充满了她的整个心房,一点空隙也没有。 她开始感到一点喜悦,或许是因为她几月来不能稳定的感情终于稳定了的原因吧。 是的,这是值得庆幸的,一个少女的感情的突放,总是那么鲜艳,那么明媚,那么灿烂。 至于一方和卓方,她想,那些不成熟的恋情应该过去了,像轻风吹散了炊烟,在她美丽的感情纪录上,那只是一些可爱的点缀罢了。 唉,可怜的一方,可怜的卓方…… 白冰轻轻爬了起来,她妩媚地望了芷青一眼,芷青也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他想爬起来,但是右腿一阵疼痛,他竟没有能站得起,想是方才滚跌扭伤了筋骨,白冰轻叫了一声,她伸手扶着芷青,芷青轻轻地站了起来。 芷青苦笑道:“姑娘,真对不住你,应该是我来扶你的。” 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呼喊声,两人搀扶着站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白姑娘——大哥——” “岳公子——冰儿——” 芷青道:“是白老伯和君弟哩——” 芷青扶着石壁,一面搓揉脚踝,白冰飞快地跑出去,背上破裂的衣衫在飞舞,光线照在她雪白的背脊上。 她大声高叫:“爹,我们在这里……” 芷青勉强走了出来,他抑望了望可爱的天,一如往昔,谁知道冥冥之中又有某些事已经被天意安排好了哩。 于是,一切都注定了—— 夕阳西下。 天边隐约的现出一抹金光,那落日的余辉正在作它最后的工作,耀射着大地,终于,托着恹恹的夕阳,沉沉的落下山边。 官道上来往的行人有若过江之鲫,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加紧了步子,于是,窄窄的石板道上又增加了一片纷乱的景象。 官道狭狭的漫延出去,然后向左恻转弯,分成二条,向右面的,是通向首阳山脉。 时正申牌,经过一阵子急赶后,官道又逐渐恢复平静,却闻一阵马蹄得得之声,现出一骑。 骏马上的骑士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点寂静,但从他那挺得笔直的背部,又可辨出有一股特殊的气慨。 马蹄声得得,渐渐的,骏马驰到那道路分歧的地方,马上骑士向左右飘了一眼,那边的木板上写明了道路的方向,骑士瞧了瞧,抖抖马鞭,向左一转,分明是驰向首阳山脉的。 倘若这时附近有人的话,必定不会相信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路招远在十丈之外,而马上骑士竟似能一目了然将路招上极端模糊的字迹看的清清楚楚,是谁有这等目力? 然而,从这仅有的一点光线上看来,那骑士——不,是一个老者,正是名震天下的铁马岳多谦。 岳多谦这一次孤骑赴约,带着复杂的心情,他知道这一次将是他一生中最惊险的一次经历,然而这其中又包含了种种不同的人物,其后果连他都不敢推测。 随着马蹄的声响,岳老爷子缓缓扫了一眼,只见半里外灯火辉煌,分明是一个镇集,他打量打量天色,正是晚餐的时刻了,于是放好马绳,加快速度向镇集驰去。 方入集市,迎面便是一座高楼,斗大的“酒”字绣在布上挑出店铺外,虽在天色向晚,仍依稀可辨,岳老爷子轻轻跨下马来,牵着给店伙,踏步入店门。 蓦然,他无意间一抬眼,猛瞥见那门槛上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心中一怔,潜运目力一瞧,分辨出是一小块银屑,但巧妙的排成一个星星似的符号。 岳多谦虽然三十余年不入江湖,但这些斤两仍然清楚无比,略一沉吟,暗暗忖道:“这颗星分明是用上乘手法给钉上去的,可料不到这荒僻的市镇中也有高手——” 他心事本已满腹,这个念头竟然一闪而过,也懒得再注意,叫了酒饭,饱饱吃了一顿。 这家酒楼兼营宿市,岳老爷子吃完晚餐,随意点了一间清静的客房,准备休息一夜,明日再赶向首阳山脉,也为时不迟。 这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闷坐在店中无聊,岳多谦缓步走出店门,在小街上转了一个圈儿,正感意趣索然,蓦然瞥见自己所住的酒楼对面,也就是一个小茶馆,忽然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约摸五十岁上下,满面虬髯,岳多谦只觉这人面孔甚熟,不由停下足来细细思索。 他有一次和萧一笑在酒肆中对面的经验,知道这家伙多半是自己三十年前所见过的,思索片刻,不得要领,便想放弃思想,蓦然瞥见那满面髯须的汉子似乎甚为焦急,不断引颈向大道来端远望,分明是在等候什么人,岳多谦陡然联想到那酒楼门牌上嵌入的银星,不由心中暗暗忖道:“横竖今儿毫无闲事,不如看看这大汉是那门子人物——” 正思索间,忽然大道传来一阵马蹄声,岳多谦瞥见那胡子大汉满面欣喜之色,便知他所等待的人已来到。 为了不使路人起疑心,岳多谦索性退立在楼檐暗处,假作游览街景,暗中注视那边情形。 马蹄声渐近,一人一骑来到,岳多谦一瞥,只见马上坐着一人,披着一件大风袄,长领扯起来把大半个面孔都遮住了,也不知是何等人物。 那人一驰入镇集,胡子大汉便迎面前去,倒是那人十分机灵,左右一阵张望,岳多谦料他目力不及自己,不能看见远站着的自己,便不回身,仍旧注视着。 果然那人看了一圈,跨下马来,拍拍胡子大汉道:“久等啦?辛苦你了!” 那胡子大汉对这人十分恭敬,赶忙接过马绳,恭声回答道:“那里,小人见了那银星儿才知您的大驾来到!” 他们对话声音很低,岳多谦不得不用功力,展出“天听”功夫,才可听真。 听到那胡子大汉所说的银星儿,不由心中一动,暗暗想道:“果然不出所料,那星儿终就是江湖朋友打招呼的玩意儿——” 他这一思索,却又听见那边胡子大汉道:“您方才又赶到哪里去啦?” 那人轻轻一顿,慢慢道:“方才我去镇郊,却发现了一桩奇事。” 胡子大汉忍不住问道:“什么奇事?” 那人沉吟一会才道:“这儿发现武林七奇的行踪!” 胡子大汉惊呼一声,岳多谦心中也不由一震,暗暗忖道:“七奇中人物?想来必不是由我而言,怕是另外的人物也赶到这儿——” 正思索,那胡子大汉的声音道:“七奇?是什么人?” 那人微微摇头道:“我也没见着,不过我和那个人物的弟子有点交情,你猜是谁吧?” 胡子大汉微微思索:“您曾说和那关中胡笠的弟子有交情,是否这人乃是穿肠神剑?” 那人爽朗的一笑道:“不错,正是剑神胡笠。” 暗立的岳多谦可大大吃惊了,一方面是听到胡笠的行踪,一方面是他又听到了这笑声,而这笑声早在胡家庄时,有一个怪人大笑使班焯逸去的时候已听过一次,这一次又在岳多谦耳中出现,岳多谦不由大诧,暗道:“难道——此人便是使班焯变色的奇人?” 蓦然那怪人猛可停下缓行的身躯,双目如电,扫了四周一眼,岳多谦猛瞥见他那双眼睛,但觉目中神光奕奕,内功分明已臻化境,不由又惊,忖道:“万万料不到这人的功力竟是如此高深,怪不得那酒楼的银星儿是这人钳入的了,可怪的是他竟和胡笠的弟子有交情——” 那人目光如电,这会工夫已瞥至岳多谦立身处,岳多谦已知这人内功造诣极深,不愿再停留,缓缓踱进酒店,心中可不住盘算这人的来历。 岳多谦闷闷思考了半个时辰,丝毫不得要领,连那面孔颇为熟悉的胡子大汉也始终记不起来,不由暗地里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是老了,以前的朋友一个也记忆不起——” 越想越是烦恼,坐在椅上,挑亮灯火,翻开一卷春秋,细细读了下去。 岳多谦平日隐居山野,暇时便以读书自娱,细细品味其中意境,这时百般无聊,细心翻阅一刻,心情倒也平静得多。 他一坐便是二个时辰,渐渐全副心神已沉醉于书中,不觉已到深夜。 又过了片刻,岳老爷子抬起头望了望即将残尽的灯芯,正准备合卷休息,蓦地房门上起了阵子剥木之声。 岳多谦寿眉一轩,暗暗吃惊道:“什么人走到房门口,我竟毫无所觉?” 要知岳多谦功力盖世,耳目明聪,虽说是沉心醉迷于书本中,但十丈之内,落叶坠花之声仍清晰能辨,这时却有人走到房门口,使岳老爷子一无所知,这人的轻功造诣,真是不同凡响了。 剥木之声又起,岳老爷子思潮如电,一连数个念头掠过脑际,却始终猜不透是何人来访。 心中微微一沉,随手剔起最后一段灯芯,让灯光稍稍加明,左掌轻轻向后一拉,一股奇异的吸力缓缓将门拉开,黑暗中只见一人当门而立,灯火吞吐之际,岳多谦辨明来人五短身材,正是胡家庄主剑神胡笠。 胡笠的行踪,岳多谦倒是早知不怪,但却料不到却在这时来访,一怔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胡笠瞥见岳多谦当门而坐,灯光下,白髯也反映出昏黄的颜色,右手捧书,面容清癯,宛如神仙中人,心中也不由暗暗折服。 岳多谦怔了一会,慌忙起身一揖,微笑道:“胡大侠深夜来访,岳某不克迎迓,尚乞见谅!” 胡笠赶忙还了一揖,呐呐道:“胡某也自感冒昧——不过——” 岳多谦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必是为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而来,不由惊忖道:“我和姓胡的虽然梁子是揭掉了,但交情可仍谈不上,什么事值得他连夜来访?” 却见胡笠微微一顿,缓缓问道:“岳大侠此行是去首阳山了——” 岳多谦点点头,反问他道:“想是胡大侠也接着了青蝠剑客的战书?” 胡笠沉重的点点头,双目紧紧的盯视着岳多谦,岳多谦不明就理,见状心中不由一惊,暗中吸了一口真气,防患未然。 胡笠凝视岳铁马半晌,猛然双膝一屈,纳头拜了下去。 胡笠似已料到岳多谦必会如此,双膝一沉,真气飞快的一转,整个身子半空向后挪开一线,跪了下去。 岳多谦力道落空,便知胡笠一跪到地,慌忙也还跪在地上,回拜道:“胡大侠怎么啦,这可成什么话。” 霎时两个盖世奇人在斗室间互相跪着对拜,假若有人在场的话,恐怕任何人也不能予以置信。 岳多谦一面回拜,一面口中连声道:“胡大侠这是什么意思,折杀老朽啦——” 胡笠却满面肃穆之色,使得那短胖的面孔益发显出一种正经的味道。 岳多谦满腔怀疑的看着他,胡笠深深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胡某人拜请岳大侠放那青蝠一条生路!” 岳多谦一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目,大声问道:“什么?你是说——青蝠——” 胡笠双目直视,默然道:“正是!” 一个念头闪过岳多谦的脑际,大声道:“青蝠和胡大侠有什么关连吗?” 胡笠用力点点头:“他是我胡某——” 岳多谦聪明的看出胡笠脸上充满着为难的神情,半晌才听他道:“他是我的长兄!” 岳多谦一惊,不由手中所持的一卷春秋扑的落在地上,整个身子也不由站起来道:“你们是兄弟?” 他再也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事实,然而胡笠肯定的点头却作了这不可思议的回答。 一连串的问题闪入岳多谦的脑海,使他又有一种冲动的感觉,只见他长吸一口气缓缓道:“那么胡大侠和他艺出同门——” 胡笠微微颔首道:“是胡某家父同时授教——” 岳多谦点点头道:“老朽猜测亦是如此,说实话,老朽前次去打搅胡家庄——” 胡笠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这个胡某已明白,敢是岳大侠该以为是胡某下手伤了散手神拳?” 岳多谦点点头。 却又听胡笠道:“但胡某百思不得其解,岳大侠何以会怀疑到胡某身上的,虽然胡某明知是不成器的长兄在外闯祸,但岳大侠想来亦不识得青蝠,何以会疑念及吾——” 岳多谦沉重的点点头,道:“这却是另一回事,岳某隐藏了三十年,今日对胡大侠言明也无关系,那就是老朽与令兄会过……” 胡笠可真料不到其中竟有如此奇事,他再好的涵养,也不由脱口叫道:“什么?” 岳多谦淡然道:“三十多年前,青蝠索名挑战,老夫使尽全身功夫,侥幸取胜!” 胡笠呆了半晌才道:“青蝠已和你交过手?那么——他,他又为何去伤那散手神拳?” 岳多谦似乎被人提及痛苦之弦,深深哼了一下,沉声道:“所以老夫当日听范立亭临终一言,推断三十年前蒙面挑战者和伤范立亭者必为一人,而天下剑术如此高强那是非胡兄莫属,是以糊里糊涂闯入宝庄,目前提起,于心仍甚不安!” 胡笠见他冷冷道出原委,登时有若冷水淋头,心中冷了大半截,猛然仰天低呼一声,喃喃道:“胡立之,胡立之,你这是什么意思,散手神拳与你无怨无仇,你——” 岳多谦一怔,缓缓插口道:“胡大侠此来有何见教,尚未见赐——” 胡笠陡然神智清醒,自觉失态,努力镇静自己,突然向岳老爷子说道:“岳大侠必然对胡某的一席话仍不明了,不知可否能听胡某肺腑之言?” 岳多谦知他这就要抖出青蝠的底细,心中也不由有一种好奇心,微微点头道:“胡兄请说,岳某洗耳恭听!” 胡笠似乎在思索很久以前的事实,良久才坐在椅上开口说道:“胡某生于关中,这是众所周知的,那时家父正隐居在胡家庄中,江湖上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接着,剑神胡笠便说出和青蝠的往事—— 胡家庄的老庄主胡宏方是一个盖世奇人,一身功夫无论各方面都已臻化境,然而他天性淡泊,不重名利,年少时在江湖上稍有经历,便看不过武林的争强斗狠,安定的住在关东,隐居庄中。 胡宏方早年娶有一妻,生有一子,取名胡立之,然爱妻生子后不久便与世长辞,胡宏方虽是心伤神黯,但婴儿立之却缺乏人照料,自己对于这一些是一窍不通,不得已而续弦,一方面立之有人照顾,一方面自己也可时常出庄散散心,不致庄中无主。 过了两年,胡老庄主的继室陈氏又生下一子,这一次生产十分危险,几乎送掉陈氏性命,是靠胡宏方请的一个名医协助,才挽回母子性命,胡宏方感激之余,便将幼子的名字随那名医陈笠也取名“笠”,以表纪念。 胡宏方膝下有二子,其乐真个融融,虽然两兄弟同父异母,然而都很亲热,而陈氏待胡宏方的前子立之也甚是优厚,完全视同己出。 十多年过去后,胡氏两兄弟都逐渐长大成人,表面上两兄弟并没有什么分别,但胡立之的性格却一天天转变恶劣,有时陈氏因过责难他,他总是怀着仇视的心理,而因此对自己弟弟也萌生出一种敌对的心情,兄弟俩争吵的事情也日渐频繁,而每次总是胡立之挑引起的事端,陈氏也每每加责于他,母子间的裂隙也越来越大。 同时,胡氏兄弟在胡宏方的精心调教下,各练就一身出类拔萃的功夫,姓胡的代代相传,以剑术最为精深,两兄弟在父亲教导下,尤其是剑术方面,成就简直青出于蓝。 胡立之和胡笠的感情因种种关系逐渐恶劣,由于两人年龄日大,不好公开争斗,但勾心斗角却时时存在,胡笠又生得一副脾气,丝毫不买长兄的帐,动不动便针锋相对,这些事胡宏方早有察觉,不由心中暗暗悲伤。 胡老庄主六十岁那一年,胡笠年方弱冠,胡立之已二十有三,各是血气方刚之时,但两人到底自幼相交,虽然表面不和,但每人心底中仍有手足之情。 老庄主年已花甲,决心将胡家一派掌门及整个胡家庄交兄弟两人管理,照理应传给胡立之,然而老庄主却不作如此之想—— 于是,不幸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