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猜得不错,集贤庄主庄地下,果然有一座巨大的地下建筑---天府密穴。
天府密穴在集贤庄傍依的山崖之下,利用天然石洞改建而成,穴道四通八达,纵横交错,每个穴道修有仓库、兵器库,练武房和住房,俨然一座兵营。江风根据一个穴道中见到的庄丁人数算算,密穴中竟有一千余众。
孟海雄招纳这么多庄丁做什么?难道是要造反?心念于此,江风心中一阵悚然。
他意识到他已触到了一个重大的阴谋!
赛刀会邀请的都是一些执有宝刀宝剑的人物,大凡执有宝刀宝剑的人,都是些武功极高的成名人物,或是江湖中有影响的角色,难道孟海雄要利用他们造反?这些人能听从于孟海雄吗?孟海雄会用什么办法来制服这些人?江风带着一连串的问题,在穴道中奔窜,寻找答案。
迎面走来一队庄丁。
江风急忙贴在壁上,运动壁虎游功游上石壁,粘贴在壁顶。
庄丁从他身下走过。
"万小子好大的胆,居然敢闯入密穴来送死!"
"庄主说,那小子功夫邪得很,大伙需要小心。""老子就不信,那小子有三头六臂?要是让我撞上了……""把他拿住送给庄主,你小子就升大官了。"
"嘿嘿……"
"娘的,做梦!"
"…"
好快的消息!想必密穴中的庄丁,有着严密的组织和有效的指挥。
既然已被发觉,必须尽快找到消息室,这是他进密穴的目的,也是他出密穴的途径。
江风从穴顶飘然而下,直奔密穴中心。一般来说,消息室应设在密穴中心以便指挥,即使消息室不在那里,指挥中心也一定在,拿着一个庄丁头目,便可探到消息。
江风将至穴口,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穴口顶上千斤闸落下,将道封死。
锣声顿起,有人高呼:"盗贼在三穴道!"呐喊声,脚步奔跑声,轰然扑向江风所在的三穴道。
江风双手一扬,噗噗打出两把碎石,石壁凹处的两排蜡烛应声而灭,身形一晃,一连九旋,三穴道已不见江风踪迹。
"那小子不见了?"
"三穴道不见盗贼!"
又有人高呼:"盗贼已转入五穴道,落闸!"江风刚奔五穴道口,千斤闸门砰然落下,阻住去路。
火把熊熊,刀剑闪烁,庄丁又向五穴道蜂涌而来。
"盗贼在那儿!"
"上!"
江风不愿施展杀手,同时庄丁人多势众,急切间要杀也杀不了那许多。
猛见江风一声大喝,返身直扑庄丁。
跑在前面的庄丁,见江风猛然转身赤手扑来,自是一惊,脚下一顿,急忙横刀护身,这是一种极自然的动作反应,就在这一瞬之间,江风飞身跃起,足点庄丁头顶,弓身从穴顶窜过。
穴道窄小,视野不广,又是火把闪动之中,人群拥挤,后面的庄丁弄不清前面的情况,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涌,待他们清楚过来,江风早已在他们头上飞逝而过。
"盗贼奔问六穴道,落闸!"又是高呼之声,显然有人在穴道内暗中指挥庄丁。
江风猛然止步,辨别呼喊声究竟来至何处。
呼喊声由头顶而过,逝至六穴道口,穴顶肯定有窥视整个穴道的暗道孔,现在指挥之人就在六穴道口穴顶上。
六穴道千斤闸坠下,江风突一蹬足,身形一掠而起,呼地一声,从千斤闸与地面的间隙中,穿隙而过。砰!千斤闸落下,正好将追来的庄丁阻住。
江风过闸,足未站稳,立即弹身而起,如同利箭直射向穴顶。
一声惊叫,江风从穴顶抓下一人,见他身上穿着的黄色绣金龙的锦服,便知他在庄丁中不是一般人物。
他就是奉命搜索江风的八位穴主之一:三穴主胡南生。
胡南生没想到江风会冒险过闸,正在暗道孔寻循江风踪迹,猝然间被江风抓下,但他毕竟是一流的武林高手,在惊叫声中,竟出指连点江风两穴。
江风被点,悚然一惊!想不到密穴中的庄丁头目,竟有如此身手,出指如此迅捷悍凶,幸喜自己穴道与众不同,若换了旁人,岂不已落败其手。江风思念之间,已伸指点中胡南生的紫宫穴道,胡南生立时委顿于地。
至此,江风心中又多了一份警惕。
江风手掌一起,轻轻按在胡南生百会穴之上,厉声道:"消息室在哪里?"胡南生竖眉瞪眼,一言不发。
江风手掌略透功力:"若是不说,叫你立即毙命!"集贤庄的庄丁大都是招雇来的人,岂有不怕死的道理?胡南生仍是一声不吭。
江风正想再问,忽见胡南生头一歪,身体斜滑倒地,定睛一看,胡南生暴瞪双眼,满口鲜血,已是咬舌断脉而亡。
胡南生落敌之手断然自绝的行动,哪像招雇的庄丁,像是江湖上不生即死的职业杀手,朝中训练有素的金牌侍卫。江风心中不禁骇然,升起一股寒意。
对面穴道口火光闪动,又传来呐喊之声。
江风手按冷血刀,脸罩严霜。这些亡命之徒,能杀得尽么?此时,黑暗中有人在向他招手。
谁?一个女人,但看不清她的脸面。
桃花?不是,身影根本不同。
江风倏忽一闪,抢了过去。
那女人推开穴壁一道暗门:"快来!"话音未落,人已入门。
江风此刻已顾不得许多,随身抢入,暗门立即阖上。
烛光暗淡,穴道回旋。
一连转过八个道口,下了八个台阶,那女人才顿住脚步。
这是一个酒窖,数百只酒坛、酒桶,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坛、桶上都贴着标签:状元红、女贞陈绍、杏花村、皇宫玉液……大都是些陈年名酒。
石壁凹处的烛灯火苗窜跳,烛光照出那女人窈窕的背影。
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曾在哪儿见过?可江风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公子记不得我了?"那女人柔柔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忧伤。
江风身子微微一抖:"静……空……你是静空?!"那女人一声轻叹,缓缓转过身来,正是白云庵中的静空道尼。
事实再次证实了江风的猜测:白云庵与集贤庄有关连!
静空面容消瘦,白净的脸也变得蜡黄,比白云庵时显得憔悴苍老了许多。
"听说密穴中来了盗贼,想不到竟……会是公子。"想起白云庵中的一段情景,江风不由顿生警觉:"你引我到此,有何用心?"静空惨然苦笑道:"瞧我现在这副模样还能诱惑公子么?"她顿了顿,又说:"我想助公子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
"公子前来,难道不是想要破天府密穴?"
"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你不是天府密穴中的人?"江风似不信任。
像静空这样的白云庵的淫尼,也难怪他不信。
静空叹息道:"公子不信任贫尼,贫尼也是自认。但贫尼也决不会放弃这个复仇的机会。
"
"复仇?"
静空也不管江风愿不愿听,便开口道:"贫尼原是一农家女子,五岁那年随母到白云庵进香还愿,中贼奸计,母亲被卖青楼,我则被收为小尼。当时我并不知实情,还视尼庵主为救命恩人,我长在尼庵,尼庵干些什么勾当,你是清楚的,常言道:近墨者黑,我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伙计……"
原来静空竟有这么一段辛酸苦楚!
"白云庵原属五凤帮,后来换了庵主便归属集贤庄。白云庵中掳骗来的姑娘,有姿色的全都送进了密穴,供庄丁头目玩乐,这里有消遥宫、淫乐殿……"江风心中陡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公子破庵之后,我随静云逃到这里,被发落到淫乐殿,受尽了畜性般的蹂躏,有时候一夜七八人……"静空说着,眼中闪烁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可怜的女人!江风对她的怨气已经消失,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我在一位老妈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世和入庵的真相,至那天起我便决意报仇,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决不会放过他们,我一直在等待机会,今天听说有人闯入密穴,我便暗自溜出殿来察看,想不到闯穴的竟会是你,既然是公子,我自更要尽力相助。""为什么?"
"因为我这条命是公子给的。"
"哦?"
"贫尼作的那些罪孽,自是死有余辜,公子在白云庵饶我一命,使我明白一切真相,贫尼岂能忘记公子大恩大德。"
"尼姐言重了,"江风对静空的看法已完全改变,"但不知尼姐如何助我?""近日来我有心留意密穴暗道机关和出入的人,并用色相迷住了镇守消息室的丑鬼杨村,对密穴机关消息已是了如指掌,同时,我还猜测到了他们一桩有关赛刀会的重大阴谋…"江风正欲详细询问,忽然眉头一皱:"有人来了!"静空脸色顿变,急目四望,替江风寻找藏身之处。
脚步声来得又快又急,一共是五人。
江风手按青竹板,两目精芒四射,听静空说话之后,他已动杀心。
静空目注酒桶,心中一动,急忙闪到江风身旁:"公子先藏进酒桶,这里由贫尼来对付。
"
江风不愿在此处暴露自己,闪身一跃,在酒桶上连拍几下,选中一个只剩半桶酒的酒桶钻了进去。他屏气敛息,耳朵贴在酒桶板上。
"在下静空叩见六穴主!"
"免礼。"这声音好熟悉,莫不是静云?江风心中暗想。
那声音又响起:"你不在淫乐殿到此作甚?"
"回禀穴主,殿中酒没了,班头着奴才前来取酒。"静空因姿颜渐退,殿中失宠,班头便着她干些下贱的事。
"你没见万小子闯入这里么?"
"万小子?"
"闯密穴的盗贼,也就是毁我白云庵的那个钱小子?"那声音咬牙切齿,似对江风有刻骨仇恨。
不错,就是静云,她现在是天府密穴的六穴主了!江风在酒桶中暗自后悔,当初在白云庵时没有一刀除却这个恶尼。
"没有,奴才没有看到任何人迸入酒窖。"
自称奴才,江风在酒桶中想象得出,静空在静云面前卑颜屈膝,低声下气的神态。即算是淫尼,也曾经是同庵姐妹,何必如此冷酷无情?江风对静云更增几分厌恶。
"哼!班头说近日来你心神不定,办事不力,你要小心,若有差错,小心密穴宫刑!"密穴宫刑?天府密穴之中,还有宫庭私刑?江风在酒桶中自是惊疑万分。
"奴才不敢!"
"咚!咚咚!"手指敲击酒桶的声音。
"咚!"
江风身子一震,静云一指正敲在他藏身的酒桶板上。
江风青竹板执手,抵住桶板,仰面望着桶盖,只要一揭桶盖,他手中的冷血刀就出鞘穿桶而出,桶外的静云必死无疑。
"咚!"又是一声敲击,江风两眼被酒气薰红,心中杀气更炽。
桶盖终于没有揭开。
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走!"终于响起了静云的声音,"静空,你快回殿,少刻大总管和庄主都会到密穴,你在这里免得碍眼!"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脚步声走远,江风破桶跃出,酒窖内立即散开了浓重的酒香气,静空用手背抹去额角渗出的汗珠:"快随我出穴!"
"这酒……"江风指着身上被酒浸透的衣服。
"现在顾不得许多了,庄主和大总管马上就要进密穴了。"静空边说边闪身窜出了酒窖。
江风也只得跃步相随,窜上台阶。
如果没有静空引道,江风怎么也不会想到,消息室竟会设在穴内一座山崖洞暗流之下。
运气却是极好。
因千斤闸已全部落下,消息室机关已经关闭,丑鬼杨村居然不在消息室内,这一来又少了不少麻烦。
静空边开动机关旋起闸门,边对江风说:"明天便是赛刀会之日,情况紧急,今夜子时,我就在主庄谷外左首空坪石屋等你。"
"你……"
"快走!我自有脱身之法。"
江风身形一旋,一阵清风,穿过闸门,已杳无踪迹。
霞光犹如一把金剪,剪碎了层层云朵,空中闪烁着金灿灿的光。
厢房的窗关着,把一片金色的阳光关在窗外。
窗内是一个黑夜似的迷蒙的梦。
江风、桃花面对面地坐着。
紧闭的嘴,阴沉的脸,像海洋一样深邃的眼睛。
谁也不说话,不吭声,一片沉默,一片死寂。
窗外又一个新的开始,他们似乎还在昨夜的迷雾里。
良久,良久。桃花冷声道:"我再问一遍,你在调查哪桩血案,受谁指使?""我已经回答过了。"
"无可奉告,这就是你的回答?"
"我回答过的问题,决不回答第二次。"江风的声音冷得像腊月天的冰团。
他在没有证实她确实身份之前,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愿回答。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我帮你?"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帮我,我只是说我们互相帮助。""我很佩服你的口才,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不,我是真心的,从心底的真心,信不信由你。""你是京都内殿御命特使侍卫,这点你大概不会否认吧?"江风没有回答,他在沉思,思索着她的每个提问。
桃花冷笑一声道:"不回答便是默认!姐姐的消息没有错,你只是在利用我。""随便你怎么想都行,只是不要轻信他人蛊惑之言。""这话是什么意思?"江风心念疾转,对桃花急变的态度,已得到答案。
"你见过那个神秘人了?"
桃花没有回答,她和白世儒有心照不宣之约,自然不能违约,不能违约就不能回答江风提出的这个问题。
"不回答便是默认,对不对?"江风冷冰的话语中带着浓重的揶揄味道,"不过,目前我们应该互相信任,揭穿集贤庄的秘密,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江风说得很有道理,也近乎人情,言辞十分诚恳。
桃花注视着他,她在他眼里看到的是一片真挚和温柔。
她又迷惑了。
江风和白世儒究竟谁说的是真话?他们是不是自己的明友?其中谁是自已的朋友?两人都是抑或都不是?他们互相之间是朋友吗?是朋友,为什么两人都暗示自己不要相信对方?不是朋友,为什么两人互称朋友,出手相助?一时间,她百思不解,如坠五里雾中。
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江风说的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决定先助江风会到静空,弄清孟海雄在赛刀会上的阴谋再作打算。
两人暂时将心中的疑团收起,又聚在一起商议晚间的行动。
窗外,一个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
白世儒盯着厢房紧闭的窗户,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变紫。
他终于又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主庄前院静室。
孟海雄反抄双手,默立在铜镜前。
万小子居然能识八阵图,破八卦阴阳索、天魔图,天府之音和独孤神剑,闯入密穴,又从密穴开闸逃走,简直令人无法相信!然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是谁?为什么会这些武林绝世的武功?来庄闯穴的目的又是什麽?孟海雄望镜自问,无言回答,心中又浮起初见到江风时的那种恐惧和不安。
他又布下一个陷阱,一个能困住任何凶猛野兽的陷阱,但他,感到惴惴不安,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力量,而是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使他感到心悸。
他感到不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已觉察到集贤庄中,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神秘客在天网穴道中救走了桃花,这神秘客出入集贤庄的密道、密穴,如入无人之境。
谁有这般能耐?仅凭这一点,他已猜出了神秘客是谁,正因为猜出神秘客是谁,他才感到格外震惊和不安。
孟海雄正在遐思驰想之际,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面对铜镜,居然对身后来人全然不觉,可见此人轻功之高深,精妙。
他毕竟是武林绝世高手,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身子未动,手已是反臂拍出一掌,随即身子霍然返转。
一阵狂风掠过室内,击在墙上轰然巨响,仍不见身后来人,手还是搭在肩头上。
孟海雄哈哈大笑:"有人说神偷缠身如同鬼魂附体,此话果然不假,好身手!"话音刚落,一阵清风,一人现身在孟海雄面前。
四十多岁,身材修长,面色白净,颧骨高凸,削瘦的脸庞上,两只深陷的眼睛,鹰隼般闪烁着洞察一切物体的敏锐之光。
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金飞燕!
金飞燕手执小包,抱拳笑道:"金飞燕来迟,让孟庄主久等了。""事情都已办妥了?"孟海雄问。
"都已办妥。请庄主放心。"
"千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麻烦不少。"
金飞燕微微一笑:"庄主不必多虑,谁也没有见过八宝香珠,安知真假?"孟海雄点点头,又问:"贡酒何时可到?"
"今夜子时准到。"
"很好。"孟海雄说着,声音一沉:"万无一已到敝庄,他指名找你调查十年前的一桩血案,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我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个问题,金某虽作案甚多,但牵涉到的血案却是很少,况且十年来我已几乎洗手不干了,所以根据万小子之言,他说的那桩血案,定是指陈金玉被杀一案。"孟海雄脸色悒郁:"他会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金飞燕未加思索地回答,眼里闪烁着狡黯的光,"不过,现在无论是江湖还是朝中,都不会有人敢与集贤庄和无名氏作对。"孟海雄思忖道:"会不会是朝中左御史吴汉卿派的人?""不会,吴汉卿派的人,在路上早已让无名氏收拾了。""这就怪了,难道……"
"庄主不必忧心,只管办好明日赛刀会大事就行。""这小子来历未查明之前,老夫总是放心不下,今夜他将去谷坪石屋,老夫还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处置才好。"
"不必庄主费心,他今夜不会去谷坪石屋。"
孟海雄心中猛然一震:"此话怎讲?"
金飞燕看着孟海雄,复又一字一顿地:"他今夜不会去谷坪石屋。""为什么?"
"这是无名氏的安排,庄主这可放心了吧。"
"既是无名氏大哥的安排,老夫就放心了。"孟海雄口里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更加恐惧。
金飞燕双手捧起手中的小包:"这是无名氏命在下交给庄主的东西,无名氏说明日在赛刀会上庄主一定要穿上它。"
"哦。"孟海雄惊疑不定地接过小包。
打开小包,里面是一件黑色紧身胸衣,胸襟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吊睛白额虎!
孟海雄脸色泛白,捧着胸衣的手微微颤抖:"让我穿上它?这是什……么意思?"金飞燕肃容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孟海雄低头不语,良久,缓缓转身脱下长袍,穿上胸衣。
此刻,他胸中的雄心壮志已化为乌有。
"天下之士将为我用,天下之人将为我宰。"这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语,他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只小卒而已。
然而,路已走开,他不能不继续走下去,尽管他已经意识到,那也许是条死亡之路。
夜空一片漆黑。没有一丝月影,没有一点星光。
漆黑,便于行动,却又是不祥之兆。
江风、桃花再次越过红黑相间的墙院,进入主庄。
他们虽然各怀心思,但在今夜的行动上却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江风入室,桃花巡风。
江风转过谷口,折上左道,奔上空坪。
桃花隐身谷口暗处,持剑把关。
江风脚刚踏上空坪,一条人影自空中飘然而至,立在他的面前。
江风蓦然退后一步,沉声道:"什么人?"
一个蒙面客,全身着黑,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见此身手,见此模样,江风便知他就是那个神秘人物。
蒙面客缓声道:"你的朋友。"
江风手按青竹板,冷声地:"何以见得?"
"我来救你。"
"救我?"
"因为我要阻止你去送死。"
"你我之间河水不犯井水,请阁下闪开一条道。""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受人之托,命你离开此地。"
"何人竟敢命令我?"
"自然是可以命令你的人。"
江风微微一怔,心中已明白九分:"你是父亲派来的人?""我刚才说过,只是受人之托。"
"有何凭证?"
蒙面客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纸条:"就凭这个。"说罢,手一扬。
一道白光挟着一股劲风呼啸而至,江风身子一侧,伸出右手,五指一扣,纸条虽已抓到手中,足下却是一晃,手臂一阵酸麻。
江风心中一阵冷缩,好强的功力!此人功力简直是已出神入化,不知要比自已高出多少倍。
打开纸条,赫然八字:速离庄院,不得有违。
他认得这是爹爹的亲笔。顿时,他不觉犹豫,心潮翻滚爹爹两次传命,岂能不遵?但是师傅的遗命,集贤庄中耳闻目睹的一切,对赛刀会上阴谋的调查,他又怎能半途而废,撒手不管?还有桃花姐妹……蒙面客凝视着江风,蒙面布内的脸色表情随着江风的心思而变幻。
蒙面客突然开口:"父命不可不遵,约会则可不去,望朋友三思。"约会?江风蓦然想起静空还在石屋里等他,她还要告诉他一幢有关赛刀会的隐密。去!一定得去!
江风心意已决,将手中纸条抛还蒙面客:"请转告家父,赛刀会后,我自会离庄。"蒙面客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你现在必须随我离庄。""要是我不呢?"
"在下只有动剑!"
江风毫不迟疑地抽出青竹板:"那就请!"他天生的傲性,决定的事从不翻悔。
"你有胜我的把握?"
"没有,但我会尽力而为。"
蒙面客沉吟片刻说道:"你敢不遵父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子出家父命有所不遵。"江风随口应答。
好傲的脾气!好利的口舌!这一切都在蒙面客的预料之中,因为他了解他的个性。
蒙面客略略一停,和缓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去石屋?""一定!"
"那我只好赠你最后一句话,听完后去不去由你。""请讲。"
"此去必死无疑!"
六个令人胆颤心惊的字!但六个字音还未消失,江风已从蒙面客身旁掠过,旋身飞向石屋。
蒙面客似乎已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其实并没有,他接到的命令是:江风如果不遵父命,便强制将江风带出庄院,凭他现在的武功,完全有能力制服江风,但他却没有出手。
他有自己的理由,出于某种原因,他希望江风能去送死。
他望着江风消失的身影,心中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他不忍心这么做,却又不能不这么做,世上总有一些身不由己的事。
刷!一条人影落在蒙面客身后。
不用看,蒙面客便知身后来人是谁,他头也不回,轻声喝道:"你来干什么?""我替江风把关,前来巡查,自是我的职责,你来此干什么?"桃花冷声反诘道。
桃花在暗处看到,江风和蒙面客说话时抽出了青竹板,断定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偷快的事,所以此刻现身,想问个明白。
"江风处境危险,在下想给他一个警告。"
"什么危险?"桃花不觉焦急之心露于形色,幸喜蒙面客背向于她,看不见她脸上的变化。
"江湖五魔已到石屋,江风此去必死无疑。"
桃花脸色灰白,急声道:"我们快去救他!"
"我为什么要去救他?"
"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哦,当然是朋友……"说话间,蒙面客倏地转身,二指戳向桃花关元穴!
太突然,突然得使人没有闪念的机会;太快,快得几乎超过了人所能及的速度。
在桃花的眼里,蒙面客似乎还不曾动,腰间已是一麻,身子顿时瘫软在地。
"白世儒...你..."桃花话刚出口,又被白世儒点中了哑穴。
白世儒挟起桃花,身影一闪。
空坪上剩下的,只有寒风和黑暗。
谷坪石屋内。
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每一寸空间全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无声的、可窒息人的恐怖。
"静空…静空…"江风低低的呼喊声在屋内回响。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听不到回答声,除了自己的心跳外,没有任何响动,呼吸、喘息都没有。
静空不在石屋,一定是出事了!
江风踮步准备退出石屋。
突然,他发现刚才还是空荡的石门,现在门内多了一人。
一位脸色猩红的老者,一双鹰隼般的三角眼,透着碧绿的冷光正瞧着自己。
吱吱吱,石门在老者身后徐徐关闭。
江风托地往后一跃,双手搭在腰间。
"哈哈……"石屋内突地迸发出一阵乱杂杂的狂笑,笑声或高或低,或尖或钝,或噪或沉,如同汹涌呼啸的海浪,拍打着石壁!石壁在震荡摇撼中,发出巨大的功力击向江风。
江风挺身而立,运动起天魔大法,功力移化出体外时的冲力,使他身子不住地摇晃、颤栗,几乎不能自持。
他极力支撑着,力求不倒,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对对方的反击。
笑声嘎然而止,屋内突地亮起了烛光。
江风看到了五张奇形丑恶的脸。
脸色碧绿的棱形脸,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闪着蜥蜴般的白光。
脸色惨白如纸的长形脸,一双深凹入骨的细眼闪着磷火似的绿光。
脸色寡黄的骷髅脸,一双突出的眼睛像吊灯似地闪着幽光。
脸色深蓝的圆饼脸,一双铜铃般的暴眼闪着灼灼凶焰。
再加上那张猩红的脸。红、绿、白、黄、蓝,五色脸膛。
江风倒抽一口冷气:"江湖五魔!"
红魔杨金天,绿魔赵木地,白魔伍水人,黄魔罗火和,蓝魔李土中。此五人无门无派,自称江湖五魔,当年曾连挑江湖五大门派,在武林中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五人武功卓著,以五行毒手横行武林,他们的名字也是依照五行所取:金、木、水、火、土,天、地、人、和、中。
在那场武林大战之中,九派十三帮曾联手与五魔在灵鹫峰决斗,也无法取胜五魔,后来逍遥二仙、独鹤老人与江湖怪客叟老头一齐出面,才与五魔定下条约,武林各派对五魔以往之事不予追究,五魔亦隐退关外再不复出江湖。
这些事都是江风在天府石窟习功时,师傅谈及江湖之事告诉他的。
五魔怎么会复履江湖,出现在集贤庄?江风正在惊疑,红魔杨金天冷哼一声道:"你也认得江湖五魔?"那声音恍若从古井里发出,令人悚然。
"小小五魔,五色脸谱,奇形丑态,一看便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江风既然至此,也就不得不装出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他曾听师傅说过,五魔凶残无比,落入他们手中的人,必要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才死去,五魔最恨软骨头的人,愈是向他们求饶,死前所受的酷刑就愈是残忍!所以,江风索性再放狂态。
蓝魔李土中哈哈大笑道:"大哥,这小子倒是狂得很,很合小弟的口味,凭这一点,咱们要赏他个全尸。"
白魔伍水人冷冰冰地说:"这小子能承受五合笑声而不倒,功底却是不赖。"绿魔赵木地接口道"三弟是想收这小子为徒吗?"黄魔罗火和,摇着那个皮肉像是贴上去的骷髅头,说道:"这小子气象不好,邪得很,今后只怕是个杀父忤师的恶徒,你们要收他,我可不要。"五魔居然对江风品头品足起来,显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哈哈……"江风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咦,你这小子笑什么?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白魔伍水人僵尸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异。
"笑得好!"蓝魔李土中拍掌道:"我就喜欢临死前还能放声大笑的人。"江风扬起头,双手抱肩,敛笑正色道:"你们本已隐退关外,为何又违约复出江湖?"蓝魔李土中抢着回答:"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来!"江风心中一震,随口道:"你们违背武林之约,就不怕各门派找你们的麻烦么?"白魔伍水人阴沉沉地说:"大事一成,我们就是武林之主了,谁还敢找麻烦?"黄魔罗火和阴险地一笑:"武林之约?今后五魔的话就是武林之约。"蓝魔大笑道:"说得好!"
江风亦大笑道:"今后武林盟主就是五魔了?说实话,凭真功夫,还只有逍遥二仙、叟老头、独鹤老人和五魔够格当武林盟主,现在逍遥二仙隐居天山,已不管江湖之事,独鹤老人和叟老头已下落不明,这武林盟主自是非五魔莫属了。"绿魔赵木地点头道:"小子这句话倒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江风微翘上唇,聊天似地问道:"不知哪位有眼力的人,邀请五魔复出江湖,掌管武林?""无名氏。"
"无名氏是谁?"
"我们也……"
"住口!"一直冷眼旁观没有说话的红魔杨金天猛地一喝,沉声道:"你们未免太饶舌了。
"四魔闻言,个个敛声息气,噤若寒蝉。
红魔杨金天,冷电般的眼光徐徐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江风脸上,轻叹一声道:"可惜,可惜。"
江风心中一凛,不知他的可惜是什么含意。
"孟庄主原要我们留这小子一命,可现在他知道的太多,要留也不能留了!这小子年纪轻轻,有这般见识和能耐,在这间今后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的石屋中默默死去,真是可惜。"江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明白魔头可惜的含意后,更是豪气顿生,他昂首挺胸,毅然道:"大丈夫生何欢,死何惧,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要杀就动手吧!"他傲然而立,一副慷慨就义的英雄形象,暗地里却凝招待发,准备拼死一搏!他知道自己决不是五魔的对手,但仍不愿引颈就戮。
拼倒一个算一个!他主意已定。
红魔杨金天冷若寒冰:"想死容易,也不容易!你若能回答老夫三个问题,老夫一定让你死个痛快。"
江风对魔头的话报以一声冷笑:"哼!"
"你是什么人?"
"万字山,无字门,独一派,万无一。"
红魔杨金天冷声道:"字牌倒取得响亮、蹊跷,可老夫问的是真实姓名。""要在下说实话?"
"当然。"
"说出来不会见怪?"
红魔杨金天微微一怔:这小子真有点邪!他略略一顿道:"不会。""茅竹山,清风观,主教堂,壁中画。"
五魔皆是一怔:这是什么门派?壁中画?江湖上没听说姓毕的人氏?红魔杨金天微皱眉头:
"老夫不曾明白。"
江风笑道:"壁中画,就是墙上挂的画,茅竹山清风观,你们没有去过?没有见过主教堂正壁上供着的那幅画像?"
蓝魔李土中脱口道:"那不是祖师爷三清教主的画像么?"江风拍掌道:"这就对了,还是蓝魔聪明,我就是三清教主。""臭小子!"蓝魔李土中暴跳如雷,扬手一掌击向江风,口里犹骂:"打死你这祖师爷!"原来江风听师傅说过,五魔自称三清魔派,信奉三清教主,每年都要在关外紫云观设香立案跪拜三清教主画像,所以他便自称三清教主,戏弄五魔,意在激怒五魔,寻机逃走,即不能逃,速速了断,也免受五魔骇人听闻的行刑之苦。
红魔杨金天怒喝一声:"住手!"拂袖一抖,一股劲风托住了击向江风的掌力,回袖一带,石壁轰然一响,石屑横飞。
江风不觉暗自咋舌,难怪五魔在江湖如此横行,原来连蓝魔也有这般功力!红魔拂袖托掌,卸力击石,其功夫之高更是令人瞠目。
蓝魔李土中暴眼赤目:"大哥!你……"
白魔伍水人跨前一步,阴森森地说:"大哥,让我来叫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
"慢!"红魔杨金天摆摆手,对江风阴鸷地一笑道:"老夫很佩服你的胆量,在这个时候,还敢与五魔开玩笑,老夫说是可惜,这话可没有说错,不过,落在五魔手中的人有七十二种死法,不知你知不知道?"
"不知。"江风回答得很干脆。
"老夫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红魔杨金天一扬手:"把那丫头带进来!"随着红魔杨金天的喊声,石壁发出一阵格格响声,旋开一壁暗门,两个黄衣庄丁将静空押进石屋。
静空睁着双眼勾勾地望着江风,嘴唇绝望而痛楚地翕动着,但发不出半点声音,显然她已被点了哑穴。
江风在她无声的眼光中,看到了愤怒、仇恨、和悔恨、绝望的悲伤。他感觉得到她有话要告诉他,是告诉他赛刀会的阴谋,还是忏悔在白云庵的罪过,抑或请他替她报仇雪恨?他却不知道。
他不知五魔将用什么手法来对付她,但那一定是十分残酷!
他想说几句安慰话,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红魔杨金天摆手,命两个庄丁退出石屋,暗壁门复又合上。
屋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滞,几乎使人窒息。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静空身上,静空身子一阵颤抖,生命,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江风突地发出一声大叫:"你们究竟想要把她怎么样?""哈哈…"红魔杨金天的笑声令人毛骨糁糁,"万小子,你就沉不住气了?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来此作甚?三个很简单的问题。"江风咬紧牙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又感到体内那股内力在蠕动。为救静空一命,他很想回答魔头的三个问题,但回答以后的结果又怎样呢?他知道得很清楚,结果只有一个:他和静空仍然要死。
蒙面客警告他的六个字说得不错:此去必死无疑!
既然横竖是死,又何必一定要说呢?他是个聪明人,当机立断,主意已决,于是摇摇头,淡然笑道:"你也沉不住气了?凭了这一招就想要祖师爷开口,休想!"红魔杨金天脸色愈红,冷声道:"你看仔细了,这是魔宫七十二种死法中的第九种巧夺天衣!四弟动手吧。"
黄魔罗火和骷髅似的身体一晃,已闪到静空身旁,静空惊慌地往后一退,贴到石壁上,一双大眼惊恐地瞪着逼过来的恶魔,张大的嘴似乎在拼命地喊叫。
一只干枯的手闪电似地揪住了静空的头发,另一只手反臂一穿,已将静空掀翻在地,然后一只脚踏住了静空的后颈,二只枯手钩也似的五指抓住静空衣领往下一撕,"嗤!"裂帛之声,碎片纷飞,眨眼间,静空已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黄魔罗火和动作迅速、准确、熟练,看来干这种勾当,已是不止一次。
"你们要干什么?"江风怒喝一声,飞身跃起,直扑黄魔罗火和。
砰!红魔杨金天抢手发出一掌。
咚!江风身子在半空一顿,如同撞上一道钢墙铁壁,直落坠地。
"你看仔细了。"红魔杨金天冷森森地说:"究竟喜不喜欢这种死法?"江风撞上红魔杨金天那股掌力,全身又酸又麻,跌摔倒地竟几乎爬不起来,他自知功力与五魔相差太远,实不能援救静空,只得忍下心头之火,怒目相视。
人最痛苦的是看着别人为自己而死,而自己却活着,他如果不擅闯密穴遇上静空,静空怎会落在五魔手中?江风此刻的心情比自己去死,还要痛苦十倍。
一道寒光闪烁,黄魔罗火和手中多了一把尖刀。
这恶魔究竟想干什么?江风心中一阵发抖。
手起刀落,尖刀向静空脑心切下!脑袋并未切开,只是划开了头皮,顿时黑发头皮向两边翻卷开来。尖刀沿着后脑缓缓地往下移动,皮肤随着刀尖翻裂,鲜红的肉体冒了出来。
血腥扑鼻,江风感到恶心、恐惧,心头作呕。
静空拼命挣扎,张大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声,一双惊慌、恐惧、绝望、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风。
由于静空的挣扎,那团鲜红的肉体不断地蠕动着,从皮肤里钻了出来,先是头,接着是双肩,上身…"惨绝人寰的酷刑!巧夺天衣原来就是活剥人皮,而且是利用被害者自身的力量挣脱皮肤,武功愈高的人,挣脱皮肤的速度自然就愈快。
惨不忍睹!灭绝人性!江风顿觉心血翻腾,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弹身而起,他虽知自己是在以卵击石,但仍决心尽力一击!
"坐下!"红魔杨金天轻声一喝,平掌一推,其余三魔亦同时推出一掌。
四股劲风逼得江风身不由己,跌倒坐下。
"仔细看!"四掌一收一推,四股劲风逼成一股旋力,把江风身子逼得转向静空。
一团鲜红的肉体,猛地从剥下的皮肤中蹦了出来,向前冲几步,仆俯在地,痛苦地抽搐。
江风只觉周身一热,脑袋嗡嗡发响,浑身一阵剧痛,体内那股内力迸发了!强劲的内力裹着天蚕毒气,无情地向他袭来。
江风不自觉地双腿一盘,手按膝盖,运起了龟息炼气法。
鲜红的肉团还在地上蠕动,翕动的嘴唇,还在发着无声的痛楚的呻吟。
黄魔罗火和,举起手中血淋淋的人皮,阴恻恻地笑道:"小子,想尝尝这种滋味吗?"江风一动也不动,眼中愤怒、灼炽的目芒渐渐消退,起而代之的是一片呆滞、迷茫。
红魔杨金天盯着江风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什么人?"江风不动,也不答话,脸色渐渐泛白。
蓝魔李土中嚷道:"这小子原来是个蜡做的银枪,瞧他吓得脸色都白了。"白魔伍水人尖声道:"原来是个怕死鬼,待会我要用更厉害的方法来对付他。"江风不动不挪,周身体温开始下降,呼吸、血行也告停止。
绿魔赵木地说道:"咦,这小子看来有些不对,是不是…"说话间,他走到江风身旁,伸手在江风鼻孔下一摸,不禁失声道:"大哥,这小子死了!""死了?"红魔杨金天似是不信,"不会的,怎么会……"刚才五魔发功,掌下都极有分寸,还不曾使出三分功力,凭江风闯三关入密穴的能耐,怎么会就此丧命?杨金天疾趋一步,抢到江风身边,伸手一探,果然已鼻下无息。
"这小子难道会闭气大法?"杨金天略一凝神,伸出五指,扣住了江风手腕,腕脉也已停止,摸摸皮肤,已有冰凉之感。
红魔杨金天不得不正式宣布:"他死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管用,轻轻一掌就给弄死了?""他必定是自绝经脉而死。"
"不会的,我两只眼一直盯着他,他运功绝脉,我会不知道?""是不是服毒?"
"瞧他这模样哪像中毒,"
"奇怪?孟庄主说他有点邪,此话果然不假。"
江风"生前"没有回答五魔的问题,"死后"又给五魔留下了一个疑问。
"搜搜他身上,看有什么线索没有?"红魔杨金天阴沉着脸说。
五魔横行江湖数十年,除了曾经败在叟老头和逍遥二仙手下,被迫在灵鹫峰与九派十三帮签订武林之约外,还从未曾败过,而今天却败在了江风手下!
落入五魔之手,未曾开口而能逃脱酷刑的人,江风是第一个。
江风身上除了一副青竹板,什么也没有。
"娘的!这小子原来是个臭要饭的!"蓝魔李土中,将青竹板顺手摔到屋角,嘴里仍在忿忿地骂,他原以为江风身上定有什么宝刀、宝剑,现在大所失望,自是怒气冲冲。
白魔伍水人咚地一脚,又将青竹板踢到屋中央:"算我走了眼,当时还真想劝各位收这小子做个传人呢。"
五魔在关外十五年,当然不识江风,就是江风报出冷血快刀的名号,他们也不曾听到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江风会拥有这对藏在青竹板内的罕世宝刀,江风会有这等辈份?只因小看了人,他们才失去了一次获得这罕世宝刀的机会。
地上的肉团终于停止了蠕动,那双突出血肉的眼晴还在望着江风。
红魔杨金天连击数掌。
石壁暗门旋动,四个黄衣庄丁应声而入。
红魔杨金天指着地上静空被剥了皮的尸体:"拖下去喂蛇。"黄衣庄丁看到那团肉体,不觉两眼发直,双脚直打哆嗦。
"还不快去!"
"是……是…"
静空尸体拖出去后,红魔杨金天又指着江风命令庄丁:"把他抬进酒窖。""酒窖?这……
是,是!"把一具尸体抬进酒窖,简直是不可思议!
庄丁抬起江风,一个庄丁发现了地上的青竹板:"这竹板是..."红魔杨金天:"插到他腰带上。"
白魔伍水人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子是唯一能逃脱咱们魔宫七十二刑的人,冲着这一点,让他带上竹板,阴间也好混口饭吃。"
蓝魔李土中叫道:"大哥言之有理!咱们五魔也是仁义之魔。"说话之间,黄魔罗火和已将剥下的人皮折好放入皮囊,问道"大哥,咱们也去酒窖吗?""去,当然要去,咱们和孟庄主就在酒窖摊牌!"孟海雄和静云,刚指挥庄丁将"贡酒"桶放好,门外传来一声厉喝:"谁?"孟海雄心中一凛,他已严命不准任何人入内,谁吃了豹子胆,竟敢违命?又是一声厉喝:
"庄主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声音已到门边。
"去你的!"随着一声怒喝,两个庄丁飞进了酒窖。
"庄……主……"庄丁刚一张口,血如喷泉,一口血尽,头耷拉下去,寂然不动,已是断气。
这两个黄衣庄丁是孟海雄的心腹,论武功,在密穴中也是一流高手,居然被一掌震死,来人武功之高,自是不难想象。
酒窖内八名黄衣庄丁惊得目瞪口呆,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静云心中震惊,但在庄主面前却又不能表现出胆怯,她娥眉一竖,怒声叱道:"什么人?
竟敢在天府密穴撒野?"静云喝叱中,带着八个黄衣庄丁扑向门外。
"住手!"孟海雄一声低喝,托地拍出一掌。
静云刚到门边,一股强劲掌风迎面袭来,双手一托,顿时虎口炸痛,胸内血气翻腾,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倒飞回去,噗!
身后一股劲风托住了她,她忙使了一个千斤坠,踉跄几步,站稳脚跟。
静云面色苍白,嘴角淌出一丝鲜血。如果不是孟海雄接应她一掌,她的结果必定会与两个已毙命的庄丁一样。
八个黄衣庄丁虽未倒下,却已是东倒西歪,狼狈已极。
一阵狂笑之声从门外传来,五魔蜂涌而至,踏入酒窖。
"哈哈……"孟海雄报以大笑,拱手上前:"我道是谁?原来是五魔君到了!"红魔杨金天亦拱手笑道:"这酒窖我们不能来么?""哪里话?"孟海雄边笑边暗自思忖:五魔在石屋收拾万小子,原讲定送到水牢,怎么上这儿来了?孟海雄一转心念,笑道:"看五魔君这般神态,想必是已将那小子收拾了?"蓝魔李土中叫道:"那还用说!"
红魔杨金天略一点头:"收是收拾了,只是出了点小差错。"孟海雄脸色乍变:"怎么啦?"
红魔杨金天扬扬手,两个庄丁抬着江风走进窖来。
"他死了。"
"我不是说过…"
红魔杨金天冷冷地:"他知道得太多,不能不死。""他究竟是谁?哪条来路?"
"不知道。"
孟海雄满脸惊诧:"怎么会?"
红魔杨金天目光一闪:"怎么不会?"
"落在五魔手中的人,没有不开口的。"
"他是第一个,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也是最后一个。""可是你已经向我保证过……"
红魔杨金天打断他的话:"孟庄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不是说过这小子太邪么?"孟海雄转过话题:"他既已死,抬到酒窖来作甚?"红魔杨金天眼光扫过酒窖。
孟海雄摆手对庄丁喝道:"都退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庄丁抬起地上的两具尸体,躬身退出窖外。
孟海雄又对抬着江风的庄丁喝道:"你们也退出去。"庄丁急忙将江风放到地上,转身退出,他们巴不得尽快地离开这五个凶神恶煞的魔鬼。
红魔杨金天指着江风说:"请孟庄主仔细看看这小子是否真的死了?""哦,这小子会诈死?"
"我怀疑他会闭气大法,孟庄主在这方面比五魔高明。""过奖。"孟海雄抓起江风的手,手已冰凉,再切脉,脉搏全无,翻开眼皮,瞳仁混浊,光已散尽。他沉思片刻,缓声道:"死了,确实死了。""奇怪?老夫总是有些放心不下。"红魔杨金天心中总萦绕着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小子若是未死,今后必定是五魔的克星!
当下,他将石屋发生的一切全告诉了孟海雄。
孟海雄紧皱双眉,思忖良久道:"既是魔君放心不下,在下倒有一法,不管这小子是诈死还是真死,都将化骨融尸,在这世上永远消失。不过,日后若是查出这小子的来历,惹出麻烦,还望五魔君一力承担。"
"这个自然,请孟庄主放心。"
孟海雄走到一排酒桶旁,啪地一掌,掀开一只桶盖:"烦劳诸位将这小子放入桶中。"红魔杨金天努努嘴,白、蓝二魔将江风抬起,扔入酒内,江风还是保持着盘膝而坐,双手按膝的姿式,所以放入桶中毫不费事。
孟海雄望着江风被酒浸过头顶,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往酒内倒了一小撮粉红色的药粉,最后将桶盖盖好。
至此,孟海雄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除却了一桩心事!
蓝魔李土中忍不住叫道:"孟庄主,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孟海雄指着手中的小瓶说道:"你们听说过无形消影粉吗?"黄魔罗火和点头道:"我倒听说过,据说此粉乃用天下最大毒液:凤冠血、百胆汁、蝎脊髓、千足浆,提炼而成,放入酒中泡物,任何肌体,三个时辰之内都化得无影无踪,故此为无形消影。"
"不错,这就是无形消影粉!闭气大法诈死,虽然呼吸停止,血行告终,但仍需靠皮肤呼吸,这小子放入酒中,皮肤自然就不能呼吸了,再加上这毒粉,即使不用呼吸也能侵入体内,因此,不管这小子炼的是什么奇功大法,也必将中毒而死!而且在三个时辰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
孟海雄这一番话,别说是静云,就连嗜血成性、凶忍残暴的五魔,听了也感到毛骨悚然。
"很好。"红魔杨金天颔首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谈正经事了。"孟海雄大感困惑:"谈正经事?"
"孟庄主不请我们喝杯酒么?"红魔杨金天边说边走向酒桌。
酒窖内有一张酒桌,酒杯、酒碗一应齐全,往日这是用来试酒、验酒用的。
五魔不用请,大咧咧地在酒桌旁坐下。
孟海雄先是一怔,继而一阵大笑:"静云,快给五魔君上酒!"说罢,也在桌旁坐下。
蓝魔李土中连声大叫道:"大碗,要大碗!"静云倒上六大碗酒,分别送到六人面前。
黄魔罗火和一把抓住静云搂到怀中,骷髅似的脸贴到她的脸上:"来,陪魔爷喝一碗!""不得无礼!"红魔杨金天轻轻一喝。
黄魔罗火和立即松手,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笑声像钢针扎进静云耳膜,静云全身发抖,头像要爆裂似的炸痛。
孟海雄眉头一皱,复亦报以大笑,笑声迸出,静云头痛顿止。
笑声突然敛住,六人默然相视,酒窖内竟是一片出奇的安静。
静云退到孟海雄身旁,面色苍白,汗水津津,芳心仍在扑腾乱跳,余悸未了。
红魔杨金天板着猩红脸膛道:"五魔违约入关,相助庄主,不知事成之后,庄主何以相报?"
孟海雄闻言大吃一惊,讶然道:"不是说过了么?集贤庄一切归魔君所有,尊三清魔教为天下第一帮。"
"老夫认为还不够。"
孟海雄心一沉:"你要怎样?"
"五魔当为武林盟主。"红魔杨金天一字一吐,语气极为凌厉、深沉。
五魔若为武林盟主,他孟海雄又为什么?孟海雄沉吟道:"红魔君,有话自好商量,你我多年朋友了……"
蓝魔李土中叱道:"什么商量不商量?你到底是肯还是不肯?"绿魔赵木地捂着酒碗冷声道:"成与不成,就凭你一句话!"五魔咄咄逼人,那架式仿佛就要动手。
论武功,孟海雄一人虽不是五魔的对手,但密穴中有庄丁千余名,左院还有上百执宝刀宝剑参赛的武林高手,五魔臭名昭彰,若真动手,他还不把五魔放在心上,只是他有他的心思,眼下还需要利用五魔。
孟海雄嘿嘿一笑,并不动气:"魔君何必性急,来,咱们边喝边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脸色突变,"这酒怎么能侍候魔君,快换上等贡酒!""是,是。"静云应诺连声,连忙上前换酒,她心中已明白了庄主的心意。
六碗酒全换上了上等贡酒。
"请!"孟海雄端起酒碗。
"慢!"红魔杨金天唤住四魔,伸出右掌,暗运内力,掌心渐渐变红,然后徐徐将掌捂在酒碗上。
"红魔君,这是什么意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孟海雄微微一笑,冷眼观看。
片刻,红魔杨金天松开手掌,看看碗中之酒,赞道:"果然是好酒!"孟海雄复又端起酒碗:"既是好酒,魔君请!"
"别急。"红魔杨金天又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倒了一小撮药粉放在掌心,再复掌捂住酒碗。
孟海雄脸色变得铁青,嘴角也扭曲到了腮边,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怎么会有?...
松开手掌,红魔杨金天笑道:"无名氏猜得不错,孟庄主果然又在无名氏特制的贡酒中做了手脚。"
孟海雄只觉两腿发软,竟咚地坐回到椅中,半晌,默默无言。
红魔杨金天冷哼一声道:"这贡酒乃取天下迷幻药之秘方,研制配酿而成,喝下此酒的人,便会迷失本性而受人控制,而且每半年要服下缓解丸一粒,否则迷气凝结形成烈火,会使中迷者在万般痛苦之中,焚毁五脏而死,所以中迷者自会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地为主人效命!
现在孟庄主在酒中加上一味自制的秘药,想是要取代无名氏,成为控制武林的霸主?"孟海雄把牙齿咬了又咬,说:"你们也是无名氏派来的?""派?谈不上,孟庄主请我们入关后,无名氏也发帖请我们复出江湖,任务是护送贡酒,监督赛刀会,防止庄主从中捣鬼。"
无名氏果然不相信自己!孟海雄目光逆射,怒火中烧。
"无名氏应允你们什么好处?"
"武林盟主。"
孟海雄脸上露出诡谲之色:"你们就相信无名氏的话?""正因为不信,所以才与你摊牌,否则你还会有命么?"孟海雄精神一振:"你们想要怎样?"
"武林盟主。"
"好!"孟海雄霍然起身,目光变得如同利刃,锋利无比:"老夫受无名氏控制十多年,早已想摆脱这个恶魔了!大事一成,老夫自当隐退,带着女儿远走天涯,这武林盟主就让于魔君。"
红魔杨金天沉吟道:"但不知孟庄主如何安排?""赛刀会上先决胜负,再敬贡酒,半个时辰后药力发作,参赛者对老夫自会俯首贴耳,唯命是从,连无名氏派来监视我的人也不会例外,因为我已改变了贡酒的成份,天下唯我才有解药。"
"然后呢?"
"然后派出庄丁,协助被我控制的执宝刀宝剑的各门派高手,逐步控制各派,这些人中,有的已是帮主,或在门派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即使不是帮主,地位不高的也是本门派中一等一的高手,因此不出半年,各门派都将为我控制,武林则是我等的天下!"孟海雄言语激昂,雄心又露。
"你不怕无名氏与你为难?"
"有了这批被我控制的高手,再加上五魔君协助,无名氏能奈我几何?"孟海雄已和盘托出,四魔眼望大哥,等待着大哥的最后决定。
红魔杨金天凝视着孟海雄:"你凭什么向我们五兄弟保证?""凭这个。"孟海雄从怀中掏出另一只小瓶,扔给红魔杨金天:"这是贡酒解药。老夫若对魔君怀有异心,魔君可用此药解救中迷者,被解毒者自会对老夫恨之入骨,不用魔君下命,便会将老夫剁成肉泥。"他是完全豁出去了。
"这倒是个很好的保证。"红魔杨金天一边说话,一边从瓶中取出一小撮药粉,分洒到六碗酒中。
孟海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五魔一齐端碗起身,红魔杨金天举着酒碗道:"最后一个问题,无名氏是谁?""我也不知道。"孟海雄毫不迟疑地回答。
这是孟海雄最后的一点,将来也许能制服五魔的本钱,他当然不能抛出去,决不能。
"谁知道?"
"神偷金飞燕。"
"很好。"
黄魔罗火和接口道:"老夫还有一个小小要求?""请讲。"
"让静云陪我们乐一乐如何?"
静云心中一阵狂跳,面容失色:"不!我不!"
孟海雄脸色一沉:"酒后送五魔君到淫乐殿好好侍候!""庄主……我…"静云实际上是孟海雄的暗妾,她万万想不到,孟海雄竟会如此轻易地,将自己送给这五个奇丑无比的恶魔。
"敢不从命?!"孟海雄声色俱厉。
"是……是。"静云低下头,眼中已是闪动着两颗泪花。
五魔举碗大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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