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宝刀如虹_司马翎《白刃红妆》

　　孙小二道：“何止闹出人命，相信四的人还不在少数，并且还被人家毁尸灭迹，连官司都没得打……”
　　庄三面色铁青，显然他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他指指前面，说道：“那赌场就在前面的巷子里……”
　　龙少腾道：“他们闹出这么大的案子，也不怕狄大侠伸手管这件事么？”
　　庄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狄大侠久没有出面管闲事了，不然这些恶贼焉敢这般横行无忌？”
　　龙少腾不满地嘀咕一声，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那狄仁杰是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人。如若不然，这些帮会岂敢大张旗鼓的抢夺地盘？
　　他暗自决定不再去拜谒狄大侠了，只等这件事一了，他就离开此地。
　　三人才转入巷子，两边的木门内刷刷刷一连纵出五六个大汉，全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堵塞了去路。
　　这些人个个蒙住头脸，只露出眼睛和鼻尖，是以除了身量之外，无法看得出是丑是俊。
　　庄三冷笑一声，叱道：“什么人拦住庄某去路？”
　　对方有一个大汉冷笑道：“拦你去路又如何，这两个是你的援兵么？”
　　庄三道：“这两位只是路过本城的朋友，庄某打算带他们到场里玩玩。你们究竟是谁？”
　　那大汉道：“老子是阎王爷派来的勾魂使者，庄三，你若是识相，马上夹尾巴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这一辈子不许回到临城来。”
　　他说得气焰迫人，可恶之至。庄三莫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是无名小卒，也受不得这等侮辱。
　　庄三勃然大怒，正要开腔。孙小二突然插口道：“庄三哥，等一等，你千万别生气……”
　　龙少腾装出害怕的神色，也帮腔道：“是呀，庄三哥，万万不可生气，有话好说。”
　　孙小二接道：“庄三哥，这些仁兄们的口气虽然听来不善，其实却暗怀好意，你别误会才好……”
　　庄三讶道：“什么？他们怀有好意？”
　　对方所有的人，眼中都流露出惊异之色。可见得这些人根本想不出自己怀有些什么好意。
　　没有人开口打扰孙小二，好让他有机会解释。
　　孙小二道：“是的，这些仁兄们根本就是好意。以在下想来，一定是形势所迫，到了不得不一决雌雄的关头。可是人家心中很不想伤你，所以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迫你含怒出手，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全力应战了。一旦拼上命，那时候谁生谁死，各安天命，你已怪不得他们心狠手辣呀……”
　　龙少腾这时才知道孙小二根本在胡扯蛋，天下间哪有这样曲解人家意思的？
　　庄三道：“依你二哥的说法，他们乃是设法形成一种不得不下毒手的局势，对不对？”
　　孙小二道：“对极了，所以咱们若是忍气吞声一走，就天下太平啦！”
　　他设法向庄三挤挤眼睛，作了一个暗示。庄三会意点头道：“既然孙二哥这么说，小弟就忍气走开好了……”
　　他作出要转身走开的姿势，但身子尚未转过去，对方那个大汉已喝道：“站住，庄三，你想逃命也不行。”
　　庄三猛一瞪眼，凶光四射的望住这个敌人。但那大汉一点也不畏惧，也是凶狠狠的凝视着他。
　　孙小二仰天一笑，道：“庄三哥，行啦，行啦……”
　　龙少腾问道：“什么事情行啦？”
　　孙小二道：“老实说，需要受迫出手的不是他们，而是龙爷你我两人。既然他们如此恶毒，要赶尽杀绝，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对不对呢？”
　　龙少腾恍然大悟，道：“是呀，一点没错。这些鼠辈实是有该死之道，咱们今日饶他们不得！”
　　他话声一歇，大步上前，把庄三挤到后面。
　　龙少腾这一挺身而出，步伐间气势雄厉，杀机森森。对面那五六个人都被他威势所慑，凶悍之气消减了大半。
　　这个年轻高手仰天大笑一声，道：“谁先上来送死？”
　　对方一直在发言的大汉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龙少腾道：“本人姓龙名少腾，只是个初出茅庐之辈，但却敢光明磊落报出姓名！哼，你们敢么？”
　　那大汉手中长剑斜斜指住龙少腾腹部要害，厉声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狂妄后生，老子今日先宰了你，再收拾庄三狗贼。”
　　他剑上一股寒气，侵透了衣服，可见得剑上功力相当深厚。若是普通的武林人物，被这股剑气所侵，纵然不伤，也将心寒胆落，非退后躲避不可。但龙少腾屹立如山，身形纹风不动。
　　那蒙面大汉显然大感意外，眼光凝结了一下，随即大喝一声，长剑嗤一声电掣刺到。
　　这一剑不但功深力厚，而且手法精妙奇奥，一望而知来历不凡，出身不俗。
　　龙少腾宝刀挟着耀目精光，由鞘中星飞电旋射出，“锵”的一声大响，劈开敌剑，还把敌人震退了两步。
　　这时不但那蒙面大汉眼中露出凛骇之色，其余的几个蒙面人，也骇得退了几步。
　　龙少腾仰天长笑道：“别怕，先接完我三刀再打算不迟。”
　　话声未歇，只见他刷地跃起扑去，宝刀光华如虹，疾卷敌人。
　　那蒙面大汉挥剑封架时，“锵”的一声大响，又被震退了两步。
　　情势已经十分显明，龙少腾宝刀的功力，要比那蒙面大汉强胜甚多。
　　对方后面那些人见他如此神威，无不踟蹰却步，不敢蜂拥上前出手。
　　龙少腾一点也不客气，第三刀精光电射中，还挟有风雷之声，卷扫而去。
　　那个蒙面大汉感到逃已不及，只好用尽全身本事招架。健腕抖处，长剑洒出数朵剑花，眩人眼目，严密地封住面前上下空隙。
　　但龙少腾刀势宛如奔雷掣电，毫不停滞。刀光剑气霎时碰在一起，只听“锵”地响了一声，剑光立时散灭。龙少腾的宝刀刀尖在他喉间划过，刀光一闪即逝。
　　那蒙面大汉登时鲜血迸溅，身子向后仆倒。
　　龙少腾横刀迈步，踏尸而过，直迫那一群蒙面人。他气势之威猛凌厉，当者莫不心寒胆落。
　　那群人发出喊叫，纷纷转身欲逃。
　　若在平时，龙少腾一定收刀罢手，不再追杀穷寇。可是这一群人与一般武林人不同，个个表现得心狠手辣，又不守江湖规矩，是以他杀机弥胸，心如铁石，决心赶尽杀绝，不留半点儿余地。
　　但见他刀光电掣云飞般追了上去。那些人虽是还手抵挡，却没有一个抵得住龙少腾一刀的。一时“锵锵”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临死前的惨叫声，沿着长街一直传过去，甚是凄厉可怖。
　　孙小二和庄三两人赶到龙少腾身边时，只见他面色肃重，目光有一点凝滞，望着脚下的一个尸首，这个人的面孔因为有布蒙着，故此根本认不出是谁。
　　孙小二讶道：“龙爷，你认得他么？”
　　龙少腾没有回答。
　　孙小二又道：“这厮蒙起头面，如果你仍然认得出来，那一定是很熟很熟的人啦！”
　　庄三骇然啊了一声，道：“那我庄三的罪就大了……”
　　龙少腾恢复平时的神色，摇头道：“不，我不认识这家伙。”
　　孙小二道：“但看你的神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为什么？”
　　龙少腾道：“我突然发现自己出手越来越恶毒，一转眼间就伤了许多条性命，这等事情，我从前连作梦也没想到过。不料今日竟亲手做了……”
　　他遗憾地叹一口气道：“以后还不知要杀死多少人，唉！我怎知道我没有杀错了人？这些人个个都该死么？我如何知道呢？”
　　孙小二和庄三都呆住了，暗想虽然杀人和宰猪不一样，但只要有该杀的理由，则事后也不必后悔，何至于牵涉出这许多问题来？
　　龙少腾心中的感想，其实还不止这么多。
　　一些生活的片段景象像跳跃过脑海，像是一幅幅的图画一样。
　　大多数的画面都是那座宁谧的古城为背景，灿烂的阳光，扑鼻的花香，倒影在水面上的云霞山影……那是多么和平宁恬的生活啊……
　　在这种环境中，生命是宝贵的，一切都是美丽的。谁想得到今日之我，已经变成刽子手呢？
　　往后漫长的岁月，和艰险的人生中，还要杀死多少人呢？为了保持盛誉，也为了要保存一己的生命，不得不高举着屠刀保卫自己，这已是铁定的发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他苦笑一下，目光转到孙小二庄三两人面上，轻轻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孙小二道：“明白什么？”
　　龙少腾道：“我说的是狄大侠，也许他也这样想法。”
　　孙小二道：“你们怎么一个想法呀？”
　　龙少腾正想回答，忽又改变了主意，有些事情，说了没有什么益处，徒费口舌而已，还是不说的好。他想，狄大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想，谁也不得而知啊……
　　他耸耸双肩，望着一道木门，猜想可能就是庄三的赌场。于是将刀入鞘，道：“是这儿么？”
　　庄三毕恭毕敬地应道：“对，就是这间屋子里，龙爷请进去奉茶，休息一下。在下派人收拾这条巷子……”
　　龙少腾并没有迟疑，大步跨入大门内。他知道敌方之人，一定已经抱头鼠窜，这回决计用不着大开杀戒了。
　　赌场内的客人已经不少，打面巾的，倒茶水的，奉果点的，以及赌场内的管事，在人丛中穿梭往来。
　　一片喧耳的呼喝之声，其中有人叫喊，有人得意狂笑。这些赌客们根本不知道门外巷子里，已经死了五六个人这件大血案。
　　龙少腾对于这些帮会之争，并不十分在意，是以四瞧一眼看看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兴趣盎然地参观形形色色的赌博。
　　他发现在纷杂的赌徒之中，竟然也有女客，为数不多就是了。有些穿着入时，年纪尚轻，涂脂抹粉，大有搔首弄姿之态，一望而知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
　　有些女客年纪较大的，看来全神贯注在赌桌上，对身边的人和事，全都不加理睬。这些才是真正沉迷在赌海中的人，她们的沉着和坚决，一点也不弱于男性的赌徒们。
　　龙少腾向一张赌桌移去，目光不时在一个女客身上转动。甚至连这一桌究竟是赌什么也不知道。
　　这名女客穿戴得既不朴素，也不华丽，恰到好处地不惹人注目。年纪大概尚轻，面上笼着一张薄纱，所以只能从她整个形体中感觉出她的年纪来。
　　龙少腾注意她的原因，是由于她偶然地抬头回望之时的动作，高雅而又迅快，可见得她的出身不俗，同时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可比。
　　他旋即发现两点，一是这个蒙面女客下赌注只不过随手而为，并没专心去赌。二是她分明很注意庄三，一直不停地偷偷瞅看庄三的行动。
　　龙少腾闪在一侧，暗中观察这个女子。
　　孙小二也和庄三分开，他个子矮小，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一点不使人觉得有异。
　　他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细细查看每一个赌客。不久，他就转回庄三身边。
　　庄三眼睛望着别处，口中低低道：“孙二哥，情况如何？”
　　孙小二也不看他，应道：“没有可疑之人，奇怪，赌场内为何如此平静，根本不曾发生一点事故呀。”
　　庄三道：“待我叫李胜他们来问一问便知，他们就是刚才赶去报讯的……”
　　孙小二道：“等一等，他们在哪儿？”
　　庄三道：“都在后进的客厅待命！”
　　孙小二道：“他们平常不踏入赌场的么？”
　　庄三道：“当然不是，但都不逗留很久就是了。”
　　孙小二道：“你最好到后面探询，把龙爷留在这儿看着，我两头呼应。”
　　庄三道：“这敢情好，哼，如果李胜这些小子们玩什么花样，休想逃过本堂家法。”
　　他大步向后进行去，孙小二转目一瞥龙少腾，但见他目光望向赌桌，好像很有兴趣似的。心想：这位小兄弟虽然武功很高明，却没有什么阅历，连这等赌博场面也没有见过。
　　孙小二念头一转，也就向后进行去。门口内有一名壮汉把守着，见了孙小二，立刻躬身行礼，道：“堂主吩咐过了，孙爷若要进去，即管请便。”
　　孙小二点点头，那壮汉直起身子时，却见这个矮小的人已经在里面通道了。
　　后厅内灯火辉煌，三个大汉跪在地上。庄三手提利刀，瞋目叱责。孙小二入厅时，恰好看见庄三举刀要劈其中一个人。
　　那名壮汉连一点逃命的迹象也没有，更别说反抗了。孙小二看得清楚，立刻喝道：“庄三哥，刀下留人！”
　　庄三心中尽管恨极，但这个面子却不能不卖给孙小二，健腕一煞，硬是挫住了劈落之势。
　　孙小二眨眼间已来到切近，道：“庄三哥，你怪错人了。”
　　庄三一怔，道：“孙二哥，你说什么？”
　　孙小二又说了一遍，庄三才道：“你如何得知在下怪错了人？”
　　孙小二道：“这还不简单么？如果贵堂这位弟兄犯了规，对不起庄三哥的话，则事败之时，岂有不逃命或挣扎之理？除非他们仍然忠心耿耿，不曾做过亏心之事，才会延颈受戮，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庄三当然愿意相信他的话，可是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当下道：“孙二哥有所不知，他们根本未曾亲见敌方行动，就赶去报告，使我立刻赶来，险险落在敌人陷井之中，孙二哥，他们这样还不该死么？”
　　孙小二道：“他们作何解释？”
　　庄三道：“他们都不知道实在情况如何，哪能回答？”
　　孙小二道：“但他们一定有所根据，才赶去报告的呀！”
　　那个险险被斩的壮汉应道：“是陈师爷说有敌人包围本场，他说得好像很危急，所以我等才先后赶去的……”
　　他第一次抬头望着庄三，又道：“堂主，外面不是有敌人袭击么？属下们没有报错讯呀！”
　　庄三道：“哼，你们再看看场子里的客人，没一个被惊动的，但却有一群高手在外面等候我，这分明是诱我落网，一旦杀死了我，就可以接管这个场子……”
　　孙小二听得懂他的意思，赌场内客人不被惊动之故，便是因为对方有心接管这个赌场，为了日后生意起见，所以不敢惊扰客人，只能在外面埋伏，让庄三自投罗网。
　　但那三名大汉仍然感到茫然，不明白他们的龙头老大为何如此愤怒？而且愤怒到了几乎杀死他们的程度。
　　孙小二是旁观者清，一望而知这些弟兄们还不明白。但现下已无暇慢慢解释，立刻插口问道：“陈师爷呢？他叫你们去报讯的，是不是？”
　　庄三一点即透，恍然大悟，接口道：“对，陈师爷呢？”
　　李胜讶道：“噫，他在那里，刚刚还在那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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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宝刀如虹

第二十四章　宝刀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