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见如故_司马翎《白刃红妆》

　　他在水中尽量维持不灌进潭水，同时飞快在心中思忖脱身之法。
　　一用心想逃，计策立即浮现心中，龙少腾有心跟那些人猿开个玩笑。
　　他趁那群人猿玩得乐哈哈，忽然双手两脚乱踢乱划，就像已经支持不住，快要灭顶一样。
　　那些人猿顿时发现情形不妙，有些已经停止戏弄龙少腾，游了开去。
　　龙少腾待人猿错愕之际，两手往水中捞了两下，接着将身体一松，便自沉了下去。
　　这样一来，胆子较小的人猿已慌了手脚，纷纷游上岸去，至于胆子大一点的，虽潜进水中企图将龙少腾拉起，不料偏是拉不动。
　　龙少腾故意施力下沉，身体自然重了好多，他一待那些人猿吓跑，始才在水底一个翻身，朝岸边潜游过去。
　　当他悄然自岸边冒出水面之时，那些已爬到岸上的人猿，正群集岸上，吵作一堆。
　　龙少腾暗地好笑，他蹑手蹑脚的躲进一块大石之后，远远看着那一群嘈杂不休的人猿。
　　这边正在闹哄哄的时候，那边峭岩之上又传来一阵长啸，龙少腾抬眼一望，只见有三点人影，自那峭岩之上一泻而下，朝潭岸而来。
　　不过眨眼工夫，那三名人影已越过峭岩，来到那群人猿之前。
　　龙少腾看出原来是刚才那两名青衣女婢，率同那头灰白色的人猿白爷爷一起赶来。
　　那群人猿这时已静了下来，等青衣女婢走到潭边站定，才由一头人猿代表向她比手划脚，吱哩呱啦地诉说一番。
　　苏姐姐等那头人猿诉说过后，才道：“你们再下水找找看，不论如何也得将那人的尸体找到……”
　　她这么一说，那些人猿立刻纷纷跃进水中，只有那白爷爷站立不动。
　　苏姐姐转向它道：“白爷爷，你不用难过，是那人命运不好才会淹死，没有人会怪你的……”
　　那白爷爷神色木然，龙少腾暗中看得相当感动，心想：这猿玃心地竟是如此善良，“白爷爷”这名号的确不是白叫的，他当之无愧。
　　龙少腾心有不忍，打算现身结束这场玩笑，人还没动，却听翠红道：“苏姐姐，那人会不会装死溜走？”
　　苏姐姐瞪大了美眸，道：“是呀！要不然它们二、三十个怎会连那人的尸体也找不到？”
　　她一念及此，不禁浮起恨然之色，举掌拍了三下，一面召回潭中的人猿，一面切齿道：“那个家伙要是故意装死让我们白替他着急的话，我非剥他的皮不可！”
　　翠红道：“苏姐姐，何不让它们多找一会？”
　　苏姐姐道：“找当然要找，不过我们改在陆上找……”
　　翠红道：“莫非你已确定那厮已逃回岸上？”
　　苏姐姐道：“八成是这样，我不信凭二、三十头人猿之力，淹得死那厮！”
　　她们说话之时，那些人猿已都上了岸。
　　苏姐姐旋即将它们分成几个组，看情形她已下定决心在绿谷大举搜寻龙少腾。
　　龙少腾等她将人手分配好，始才施施然自藏身的大石之旁走了出来。
　　翠红首先发现龙少腾在十几步之外，推一推苏姐姐道：“苏姐姐！你不用分派人手了，喏！你看谁从那边过来了？”
　　苏姐姐抬眼看到龙少腾之时，龙少腾已差不多走近了她。
　　还是龙少腾先说道：“姑娘来得正好，在下正感无法与它们沟通意思，姑娘此来得多多帮忙！”
　　苏姐姐冷冷道：“你跟它们一起，又是嬉水，又是相扑取乐闹了半天，还须要我这个通译？”
　　龙少腾当然听得出这番冷言讥讽，但他只是耸一耸肩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猴猿之性，最喜与人嬉戏，在下为了讨好它们，因不得不陪它们玩耍一番，倒叫姑娘笑话了……”
　　苏姐姐哼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装死唬人？”
　　龙少腾道：“不这样的话，我哪有机会这么轻松上得岸来？”
　　翠红插言道：“苏姐姐！白爷爷这些徒子徒孙胡闹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算啦，还是带他去见小姐要紧！”
　　苏姐姐想了想，很勉强的道：“好吧，咱们带他去见小姐！”
　　说着挥手要龙少腾跟她走，龙少腾却道：“慢着，姑娘！在下的衣物还在白爷爷那里，没要回来之前在下可没空闲跟你们走。”
　　苏姐姐正待发作，翠红忙道：“公子的衣物，白爷爷已经送交给小姐，去了便可归还给你！”
　　龙少腾闻言将目光投向白爷爷，只见那头人猿，居然向他点头表示翠红之言确实。
　　于是龙少腾道：“看情形在下非与姑娘的小姐见上一面不可了？”
　　翠红道：“不错！除非你不想要回你的东西！”
　　龙少腾双手一摊，道：“好吧！请姑娘带路……”
　　众人又开始攀岩而下，不一会，就来到了一处岩洞之前。
　　那岩洞居高临下，绿潭正在下方，洞前老松横陈，峭岩屏障，除非有人领路，要找上如此隐秘之处，实非容易。
　　龙少腾站在洞前略望了望，那绿谷正横亘眼底，一草一木均看得甚是清晰，视界之广，当真可以监视整个谷地。
　　他在翠红等人的催请之下，举步进入岩洞。
　　岩洞之内又是一番景物，两排油灯将里面照得通亮，深入约十余丈，竟是打扫整理得一尘不染。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石室之前，翠红隔着珠帘，向内室道：“姥姥！人已请到！”
　　停了一会，室内有一名老太婆掀帘而出，打量了龙少腾一眼，道：“你随我进来！”
　　龙少腾迟疑了一下，方始抬步跟那老太婆进去。
　　他一脚才踏进室内，倏觉眼睛一亮，几乎被那室内的陈设吓傻了眼。
　　龙少腾简直不敢相信，在这高崖岩洞之中，竟有如此华丽的所在。
　　那半圆型方围数丈的室内，有上等的花雕木桌椅，有乳黄色的西域地毡，还有古玩字画，将室中布置得华美高雅，安适旷怡。
　　那老太婆请龙少腾坐下，道：“公子稍坐，待老身扶小姐出来……”
　　她不管龙少腾同意不同意，话一说完，就自转身移步走到里边，打起长帘，进入另一室中。
　　龙少腾这时才发觉那长帘之后还有一处复洞，心想那必是主人的卧房了。
　　他不禁好奇心大起，真想快一点一睹主人的风采。
　　可是那老太婆进去好一会，龙少腾才听见一阵咳嗽之声，忙正襟端坐好。
　　片刻之后，长帘一挑，刚才那老太婆颤巍巍地扶着一名黄衣绿裙的少女走了出来。
　　那少女两肩披着光可鉴人的一头长发，微微抬起笑脸，算是跟龙少腾打个招呼。
　　龙少腾怔了一下，忖道：这少女看来似曾相识，莫非我在哪里见过她？
　　他念头一掠而逝，旋即被自己否认掉，继续想着：不，像她如此美丽的人，任何人如果见过她，必定都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决计不至于有事后记不起来的道理。
　　龙少腾正在思忖之间，那美貌的少女已被扶到他对面的雕花椅上落了座。
　　龙少腾欠欠身，道：“在下龙少腾，只不知姑娘何事见召？”
　　那少女脸色苍白，黛眉深锁，虽是病容满面，但仍掩不住她那天生丽质，及风逸幽雅的体态。
　　她用雪白的玉手微微捂住胸口，轻轻道：“小妹狄可秀，久闻龙公子大名……不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龙少腾当她是客套话，拱拱手道：“姑娘客气了……”
　　他突然想起“狄可秀”这三个字是谁，精神一振，道：“姑娘莫非是燕云大侠狄仁杰，狄老前辈的掌珠？”
　　龙少腾说这话之时，不但想起在袁伯文之处见过狄可秀画像的事，也记起狄仁杰的女儿正是狄可秀。
　　但他仍然有意外之感，忍不住出言询问。
　　狄可秀道：“是的，家父正是狄仁杰！”
　　她望着龙少腾惊异的眼光，又道：“公子好像不大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龙少腾慌忙道：“不，不，在下绝对相信……”
　　狄可秀偏着头，显然要龙少腾说出理由来。
　　龙少腾乃继续说道：“在下在见到姑娘之前，已经看见过姑娘的画像。姑娘倩影依稀，在下一看就认出来了……”
　　狄可秀眸光一闪，道：“哦？那画像现在何处？”
　　龙少腾道：“在七星教的袁伯文那里！”
　　狄可秀道：“那么公子见过的次数并不多吧？”
　　龙少腾坦然道：“在下只见过一次！”
　　狄可秀笑道：“见过一次画像？公子居然就有那么深的印象，寻常人相互见一次面也未必就能记住对方的模样，公子刚才之言未免有点轻率吧？”
　　龙少腾楞了一下，道：“难道说姑娘不相信这世上有令人一见难忘的人？”
　　狄可秀认真的想了一想，道：“当然有……”
　　龙少腾轻轻一笑，迅即道：“是不是丑得令人恐怖的人，和美得叫人眩目的人？”
　　狄可秀点头道：“真有这等人的话，委实使人见过之后，便很难忘掉的！”
　　龙少腾道：“那姑娘相信在下之言了？”
　　狄可秀开心的笑了起来，她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晕，更显得艳丽绝伦。
　　龙少腾看得一呆，心想：像这种美丽的女子，实在使人看过之后，一刻也难忘怀。
　　狄可秀拢一拢美发，显得娇羞不胜的样子，道：“公子必定认为我丑得可怖，对也不对？”
　　龙少腾毫不掩饰的道：“姑娘仙姿慧心，简直已超凡绝俗，相信这世上再没有比姑娘更美的女子！”
　　狄可秀正色道：“因此你见过一次我的画像，就记在心头了？”
　　龙少腾迅即颔首，道：“是的！”
　　狄可秀突然道：“如果我肯委身下嫁于你，你会接受吗？”
　　龙少腾欢声道：“当然！在下不接受便是个傻瓜……”
　　他蓦然住口，忖道：怎么搞的，我竟然在头一次见面的女子面前，说出这等话来？
　　狄可秀似乎没有发觉龙少腾的神态，愉悦地道：“既是如此！公子去将火狐内丹取来，我便嫁给公子为妻……”
　　龙少腾讶然道：“姑娘知道在下此来是为了擒捉火狐？”
　　狄可秀道：“当然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很有成功的机会！”
　　这话更叫龙少腾不懂，他露出惘然的表情，只听狄可秀噗嗤一笑，道：“告诉你，你一到幽灵山区来，劳典便已告诉了我，劳典公子认得吧？”
　　龙少腾道：“认得！可是姑娘怎知在下有抓到火狐的机会？”
　　狄可秀道：“灵猫劳典曾在我面前将你推崇备至，他说，你的才智武功，武林无人能及……”
　　龙少腾笑道：“这也不能证明在下可以顺利抓到火狐啊？”
　　狄可秀道：“擒捉火狐除了才智武功之外，当然还得靠机运、方法等等，然而公子似已具备了这三者……”
　　龙少腾潇洒一笑，道：“在下自己倒未觉得……”
　　狄可秀道：“那么我来说给你听……”
　　她顿了一顿，又道：“第一，你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刀和一个坚韧适用的碧火珠丝网，擒捉火狐的工具你已经有了……”
　　龙少腾道：“但这两样东西都在姑娘手中……”
　　狄可秀道：“我会还给你的！”
　　她歇一会，又道：“第二，你已经进入这绿谷，而且又可能得到我的协助，所以你有绝大的机会可以成功！”
　　龙少腾道：“不管怎么样，在下很感激姑娘这份情意，只是……”
　　狄可秀打断他的话，道：“公子别小看我的能力，坦白讲，任何人想擒捉火狐，若是没有我的协助，成功的希望还真渺茫哩！”
　　龙少腾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确是不相信狄可秀有可能助他捉狐。
　　此刻狄可秀说得那么有把握，更令龙少腾疑惑不解。
　　比如说，狄家既能自己捉到火狐，狄仁杰又何必以天魔令为赏格，要六大邪派的人参与擒捉的工作呢？
　　狄可秀似是看出了龙少腾的心念，又道：“其实擒捉火狐目前已不算是一件难事，因为这些年来火狐的行踪全在白爷爷的监视之中，甚至它的生活习性，白爷爷也知道得很清楚……”
　　龙少腾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狄前辈为什么不亲自下手捉它？”
　　狄可秀道：“爹根本没有把握，因为白爷爷监视火狐的事，他根本不知道，何况即使捉到火狐，爹也不知道取出内丹的方法！”
　　龙少腾诧然道：“那么他要大家帮助捉火狐是什么意思？”
　　狄可秀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低声道：“爹的用意和作风自始与我无关，所以此事我实在无可奉告……”
　　龙少腾大觉意外，道：“可是——令尊擒捉火狐的目的，不是要取出内丹以配药，来医治姑娘的病症吗？”
　　狄可秀幽幽道：“这些年来爹在江湖上确是如此声明，然而，事实上却另有内情……”
　　她顿了一顿，又道：“不错！我自十二岁染上重症，迄今已有六年之久，六年来全靠天池药宫的芸君姐姐调药维持生命，可是不知哪一天会突然气绝身亡，只有鬼晓得……”
　　她说来哀怨动人，使龙少腾不禁心里凄然。
　　狄可秀抚着胸口的姿势，更平添几许悲凉，看来像是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龙少腾心弦一震，道：“姑娘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狄可秀吐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已习惯了这种痛苦，公子不用担心……”
　　她看来精神又恢复了许多，停了停又道：“家父在我得病之后，就将我送到这绿谷来，起初在谷中盖了一座精舍，由姥姥和两名丫环服侍我。后来我碰到白爷爷和它们那一伙人猿，才搬到现在这个地方……”
　　说着她露出惨然的苦笑，道：“幸亏有白爷爷它们，否则我每日所需的饮用水，真不知靠谁取来！”
　　龙少腾道：“姑娘饮用的水必非寻常之水，对也不对？”
　　狄可秀道：“公子猜得不错，那水必须接自绿溪的源头。”
　　龙少腾恍然道：“原来如此，在下看过那绿溪上游的地势，想来源头必在峭壁之上了？”
　　狄可秀道：“不错！”
　　龙少腾道：“虽是如此，在下觉得要上那源头并非难事，何须劳顿白爷爷他们？”
　　狄可秀道：“这点公子就不知道了……因为那源头四处长满绿苔，使人无法接近，纵然能接近源头，也没法在半炷香的时刻内将水取回这里！”
　　龙少腾道：“此地到那源头甚远？”
　　狄可秀摇头道：“不过半里之远而已，但尽是悬崖绝壁，飞鸟也觉难渡，何况是人？”
　　龙少腾恍然道：“在下明白了，为了争取用水时间，须得靠白爷爷它们在绝壁上行走的功夫，对也不对？”
　　狄可秀微点螓首，表示龙少腾说的没错。
　　龙少腾却又道：“但是有一点在下仍然想不通，姑娘所用之水既然取之不易，用时又得赶时辰，平日为何不多蓄一点起来？”
　　狄可秀道：“那是因为我所需的水，必须是活水之故！”
　　龙少腾问道：“什么是活水？”
　　狄可秀道：“活水就是流动的水……”
　　龙少腾道：“这么说，绿溪源头的水，接下来之后，超出半炷香的时刻便成死水了是吧？”
　　狄可秀道：“是的，所以公子你试想一下，要在半炷香之内，从半里之远的悬崖绝壁之上，取下绿溪源头之水，除了靠白爷爷它们，又有谁能胜任此事？”
　　龙少腾终于明白，道：“但是这终非长久之计，何况姑娘之病还是没法就此医好，是也不是？”
　　狄可秀道：“嗯！因此有一天，家父突然到绿谷来看我……”
　　她忽然停口，生似不愿继续她的话。
　　龙少腾却追问道：“狄大侠平日很少来绿谷吧？”
　　狄可秀道：“家父常来，但我很少跟他见面……”
　　她停一停，又解释道：“是我不愿见他……直到那一天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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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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