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壁那个老人又开始说话了,他道:“小伙子你不必泄气呀,人家利用你,你又何尝不可以利用她?”
何仲容无精打采地道:“老人家你不明白,为了她我杀死了那个老毒丐,但我……”话到口边,忽又中止。
因为他从那老人对他几次说话当中,已知这位老人对他甚好。因此如他把自己中毒不救的实情说出,徒然叫老人难过,这又何苦由来。
于是他话风一转,道:“我的确不能拒绝为她效劳,不过我却不愿意为她父亲出力,但事情要是挤到那一步,我也不能不为她卖命。”
“可惜你不能移动。”老人道:“否则到我这边来,必定会令你十分惊异。”
何仲容已失去好奇心,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在想道:“原来成姑娘一心要利用我,所以掌下留情,不曾在那一刹间把我击毙……”想到这里,忽觉烦躁起来,但自家也不明白何故如此。
× × ×
这时,广场上已糜集着许多人,但还差一会才是开台时间,故此群豪都闲谈不休。
这刻他们的话题,都是移转到何仲容的命运上去。不久,所有的人都知道何仲容被囚禁在堡内水牢之中,大概今日不死,明日也得到阎罗殿报到。这消息的来源不知谁人泄漏,非但知道了何仲容被囚的地点,而且连出入之道,也完全不讹。
成家堡的人好像还未发觉秘密外泄,坐在西看棚上的金凤儿,还一本正经地倾听成玉真的密语,内容正是何仲容被困在何处这件事。只因金凤儿是和成家堡同一派系,故此成玉真会亲自告诉她。不过她可没有把真正的用心说出来。
秃鹰于戎垂头丧气的回到成家堡,直趋内室,谒见成堡主。
他把手中的包袱打开,赫然是个巨大的红色葫芦,正是那毒丐江邛的遗物。原来当二管家赤练蛇单克丧命之后,秃鹰于戎闻讯赶去,他真不敢妄动那个大红葫芦,便连同单克等人的尸体,一并埋葬。哪知回到成家堡,却被成永说了两句,着他再去把大红葫芦取回来。于是他在把何仲容送入水牢之后,便又匆匆出堡,挖掘出那个大红葫芦。
成永虽然名震天下,见多识广,但敢情也不敢碰那个大红葫芦,当下道:“你将此物放好,等老夫找到一个人,再打开看看其内有什么古怪?”
秃鹰于戎四顾室中,道:“放在这里么?此室虽没有闲人进来,但小婢们进来打扫,偶一误触,只怕闹出人命。”
成永颔首道:“你考虑得极是,最好放在无人能触摸到,而又不是箱柜之类的地方,免得此物如有古怪,后患无穷。”
秃鹰于戎忽然道:“有了,在那一席轩的院子中,不是有株古槐树,当年曾开了一个秘洞么?这个葫芦放进去岂不正好?”
老堡主成永道:“这一处地方连我都给忘了,好,就放在那儿。”
秃鹰于戎道:“还有姑娘晓得这个地方,小的回头向她禀告一下。”
成永道:“她怎会去开启那个地方,你不必多言,快放进去便是。”
秃鹰于戎唯唯而应,回身出去,一径走到一席轩中,这时一席轩中已没有人迹,他顾视一回,便直走到院角那棵古槐树旁。
那棵树甚为巨大,但见他从树后一转,已隐没了身形,但他并非隐入树身,仅仅是被那棵大槐树遮住身形而已。
只见他伸掌抵住树身,运足内家真力,往后一撤,一块树皮随手而起,但并不离开树身,原来那块树皮竟是一扇小门,大约有尺半见方,里面镶着一层铁板。板边有两个极为精巧的小键,承扣住这扇小门,里面是个四方形的小洞,都嵌镶着铁板。
秃鹰于戎随手把大红葫芦塞进去,却彷佛觉得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但这时葫芦已放进去,要取出来的话,又得小心翼翼地用手中包袱蒙住葫芦,才敢取它出来。当下忖思道:“我不需庸人自扰啦,这里面焉会藏有东西?难道成姑娘会放些什么在里面不成?”想到这里,自个儿露齿而笑,觉得十分滑稽。一则成姑娘一向在太白山冰屋学艺,少住堡中,二则以她的身份,怎会鬼鬼祟祟地放些东西在树洞之中?
“不过还有一点奇怪的,便是这扇小门开启得太容易了,害得我用足力量去吸,哪知却不费半点力气。”想着想着,手上却不闲着,一面把门关紧,一面把包袱折迭起来,放在囊中,然后走出一席轩。
× × ×
外面广场上这刻依然热闹异常,副台主已站定在武台上。这人长得身量雄伟,满面虬髯,原来是外家好手何崖。他已向台下群豪报了姓名,这刻就是在等候攻台的人上来。但等了好久,还没有人出手。
又歇了一会,西看棚上忽然站起一人,但见此人年纪甚轻,五官端正,英气勃勃。
成玉真向金凤儿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瞧瞧昆仑的功夫到底如何?”语犹未毕,那位年轻壮士眼光扫射过来,停在成玉真脸上。
金凤儿轻轻推她道:“玉真姊姊,人家在看你呢,你不鼓励他一下么?”
成玉真登时轻啐一口道:“好凤儿你说什么?回头我再跟你算帐。”话说得狠,但脸上却透出一丝笑容,那位年轻壮士眼睛一亮,倏然纵下看棚,广场上的人都自动闪开一条路,让他过去。
这位年轻壮士跳上武台,先和副台主何崖拱手为礼,然后向台下自报姓名是昆仑派樊相如。台下登时涌起一阵语声。
副台主何崖一听来人乃是昆仑派弟子,登时不敢因人家年轻而生轻视之心,宏声笑道:“难得少侠赏脸,上台指教……”
樊相如简短地应了一声:“请何台主赐教。”面上笑一下,便不言语。原来樊相如虽然相貌不俗,功夫甚好,但却最不会说话。
何崖亮出招式,宏声道:“小侠请先赐招。”但见他马步扎实,门户开得宽大。
樊相如闪眼一觑,便知此人外家功夫甚强,如果欺身直取,必定变成硬碰硬架的场面,当下身形一闪,斜踏奇门方位,左掌护身,右掌横削对方胁下。
何崖明知对方来头不小,师门绝学不比等闲,便不敢在招数变化上与对方争雄,倏然吐气开声,猛一旋身,口中嘿地一声,“呼呼呼”直捣三拳,捣出拳之际,竟不理会对方攻来之掌,但因招疾力猛,追得对方无法不避。
这何崖打得威风凛凛,不住地吐气开声,出手完全是硬桥硬马,拳重腿劲。樊相如却有如行云流水,身法一施展开,满台游走,潇洒美观,尤其是屡屡在拳影如雨中出没自如,博得台下喝采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打得精采好看,不像早上那么杀气腾腾,是以又是另一番气象。
金凤儿低声评论道:“玉真姊姊你看,这才真是以武会友的味道呢!”
成玉真笑一下,还未作声,忽听有人插嘴道:“但这样却一点也不刺激,我可不喜欢看。”
两女抬目视之,原来是岳家堡少堡主岳冲。
他鹰视着成玉真面上,目光如电。成玉真最不欢喜他老是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生像自己是他的禁脔肉似的!当下故意含笑望着武台上,对金凤儿道:“昆仑身法真个不凡,妹妹你看他多么潇洒。我想他要是真个尽出全力,何崖会挡不了人家三十招哩!”
金凤儿也认真地道:“嗯,姊姊说得不错,他的身法真好看。”
岳冲面上的肌肉抽搐一下,但迅即回复常态,纵声笑道:“姓樊的身手果然不错,我实在甚是佩服。”
成玉真暗觉奇怪,但也不理会他,仍然含笑热切地注视着武台。但她立即发觉岳冲不时偷偷瞧她,于是更加热心地看那台上比武。
台上的樊相如早已明白何崖存心打完三十招,便好交待,因此游身发招,并不施展煞手。这时已打到二十七八招,偷眼一觑,只见看棚上的成玉真,正自玉面含欢,热切地望着自己,登时一阵飘飘然,心头荡漾着喜悦之情。
三十招打毕,两人说过客气推崇的客套话之后,何崖换了一支比平常略粗的齐眉棍,樊相如不慌不忙,锵一声亮剑出鞘,剑把上白色的丝穗摇晃不已,剑身银光四射,衬托出好一位英俊的少年英侠!
何崖双手持棍,运力一抖,棍上发出嗡的一响。樊相如稳立如山,脚下不丁不八,手抚剑诀,贴在右腕上,剑尖斜斜上指,道:“何台主请先赐招!”
他这一式乃是昆仑剑法中极为出名的一招,称为“龙角插戟”,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只因这一招守得宛如铜墙铁壁,是以不免会失之于滞,除了像昆仑派具有不传心法“天龙行空”以外,其它家派,都不肯用这一招。昆仑派的人却不致于在防守之后,无法实时蹈隙反攻敌人。此所以这一式大大有名,其实妙用全在昆仑不传心法天龙行空。
何崖不敢轻进,齐眉棍一挥,拦腰扫去,棍尾快要扫上敌人之时,蓦地双膀叫劲,硬生生收回沉重坚实异常的木棍,改为直戮。
樊相如气定神闲,剑尖一沉,说时迟,那时快,“叮”地微响,剑尖刚好点在棍尾尖上。
何崖大吃一惊,原来敌人剑尖力量古怪,差点把手中齐眉棍震得向后面射出去。
看棚上的成玉真故意赞美道:“凤妹妹你看他心眼手如一,真不愧武林大剑派的后起名手。”
金凤儿秀眉轻皱,想道:“若果连这一点也办不到,哪还能跻身武林?”口中却顺着她道:“姊姊说得是,他的功夫委实不错。”
武台上的何崖这时心中颇感狼狈,有点进退两难之势。幸好他练的是外家功夫,专走刚猛的路子,因此他八九七十二手地煞棍法,大部分是进手招数,乃是以攻为守。是以这刻咬牙施展棍法,攻打过去,其势汹汹,其实但求无过之心为重。
樊相如因练的是内家上乘剑法,讲究的是敌未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诀窍。是以当那何崖棍法施展开时,他早已抢了先着,剑光如虹,围绕飞舞。眨眼间剑光大盛,反而把使用长兵器的何崖卷在剑圈中。
场中观战群豪,都拚命鼓掌助威。至于看棚上的一众高手名家,却夷然观战,俨如无事,只因在他们这些大行家眼中,早已瞧出何崖远非樊相如敌手。同时也看出樊相如没有伤人之意。是以他们净等着瞧下一场,特别是都想看看昔年名震一代的少林高手百补禅师的绝艺,毕竟如何?
眨眼间已到了第十九招,百补禅师站起身来,成永向他微笑一下,道:“此君委实不错,禅师必定成全他的名声啦!”
百补禅师也破颜一笑,回眸瞥向台上,忽然面现怒容。只听场中暴雷也似地升起采声,刚好淹没了台上的何崖怒叫之声。
但见他怒冲冲地把手中两截木棍往台上一扔,大声道:“昆仑绝艺已领教过,何某技不如人,自然无话可说。但姓樊的你这一点恩德,何某至死难忘!”说完,倏然跳下台去。
百补禅师刚才看清楚樊相如竟在最后一招,突然运足内家真力,把木棍斩断,于是愠怒地纵下看棚。
樊相如这一下举动,不但在场观战的群豪十分惊讶,连他的师叔石猴侯星五也为之眉头大皱,瞠目无言。
原来樊相如一向甚有分寸,并非时下一般挟艺自骄之人可比,这次上台既然比过第一场徒手,按理说第二场也该和气结束。事实上他也不须震断人家兵器,只因行家眼中,早知何崖和他的武功相差尚有一段距离。
金凤儿轻轻一笑,手肘微微碰成玉真一下,成玉真无端端红染双颊,口中轻啐一声。
岳冲却阴笑一声,慢慢道:“这厮真是鬼迷了心窍,这可不是自找死路。”
成玉真嗔容满面,倏然回眸凝视岳冲,眼中寒光迫人,她冷冷道:“难道你敢对他怎样?”
岳冲嘴角一撇,正要回答,但一见她那么认真,心中一动,虽然是更加嫉恨,但面上却浮起一丝狡笑,道:“关我什么事呢?我是指百补禅师不会放过他啊,你何必这么认真?”
成玉真微哼一声,道:“我的事你管不着。”说完,又回眸注视武台。
这时百补禅师已上了武台,樊相如有意无意地偷觑看棚一眼,正好和成玉真眼光相触。成玉真忽然感到一阵悯然,向他露齿微笑。
樊相如登时浑身热血沸腾,勇气百倍地面对那昔年名震一代的高手的百补禅师。
成玉真心有不忍,暗忖一个大好少年,可能就毁在自己无意的一笑中,便突然离座,跳下看棚。
她一直走入宅门内,忽然后面有人追上来,回头一瞥,原来是温柔可人的金凤儿。
“姊姊你为什么不看了?”她问。
成玉真叹口气,一时没有回答。
金凤儿见她为难,便又问道:“姊姊你这是到哪儿去?可以带小妹到水牢瞧瞧那何仲容么?”
成玉真默然点点头,带着她一直走入地道,忽然喟道:“人与人之间的误会真多啊!”
金凤儿眨一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玉颊上露出两个酒涡来,但她并没有追问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何在。
“怪不得从古至今,许多人愿意把自己置身在荒林僻岭等寂寞的地方中,虽然就在寂寞中,埋藏了宝贵而短促的青春,但仍无所悔……”
金凤儿瞅着她,心中如有所悟,但她仍然默不作声。
转眼间已到了最后的一个宽大石室,几扇门户就在眼前。
成玉真指住第一扇黑色的铁门,轻轻道:“他就在里面。”
金凤儿忽然道:“现在那樊相如不知怎样了?百补禅师的神拳,天下无敌,樊相如虽是名门之徒,谅他火候尚浅,恐怕难当百补禅师尽力施为的十五招呢!”
成玉真为之一震,怔了一下,苦笑道:“妹妹你饶了我吧,这可不是我的罪过,是么?”
金凤儿见她说得可怜,便改为安慰的口吻,道:“当然不关你的事,小妹不过胡乱猜测而已。我们别管他,快让我瞧瞧那人。”
成玉真引她走到铁门边,揭开铁门上那方半尺大的铁盖,自己先向内探视。
眼光到处,只见何仲容因听到有人来之声,凛然地凝视着门口,神采奕奕,一副大丈夫不屈服畏惧的神色,流露无遗。她又觉得心头大震,情绪紊乱。闪开一旁,让金凤儿过来瞧。
金凤儿望了一下,便回头道:“这家伙好像不怕死呢!”
成玉真点点头,金凤儿低声道:“姊姊,我进去唬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么硬骨头。”
成玉真嫣然一笑,道:“别孩子气了,他才不怕你吓呢!”
金凤儿扭扭身躯,撒娇似地唔了一声,道:“姊姊让我试试好么?”
成玉真伸手移开门闩,凑在她耳边道:“你给他骂苦的话,恕我不能负责。”
“他敢?”金凤儿立刻绷起脸孔,道:“我用重手法给他一记,叫他生死两难。”
成玉真微微一楞,但忽然想到何仲容一向甚是君子,一定不会对一个女孩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便笑一下道:“随你的便。”
金凤儿已看出她微楞的神情,心中已明白几分,却不说破。
咿呀一声,铁门打开,金凤儿站在门中央。成玉真已闪开一旁,是以何仲容没有瞧见。
何仲容已认出这个美丽少女,正是他数年来一直编织在绮梦中的人,记得当自己力挫尉迟刚之时,便曾见到她盈盈送笑。
他一时为之楞住,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他纵然不怔楞,但身上被铁索捆紧,又被点住穴道,他还能招呼人家请坐么?
金凤儿面上露出两颗梨涡,道:“你可就是何仲容?”她表情虽然温柔和气,但语声却冷峻异常。
何仲容“嗯”了一声,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她道:“我姓金,名凤儿,喂,我如今问你,你可怕死不怕?”
何仲容嘴唇微动,金凤儿已冷峻地再道:“我只问你怕死不怕?别的话少啰苏!”
何仲容哼哈一声,冷冷道:“姓何的并非超人,岂有不怕死之理?”
这一答出乎金凤儿意料之外,登时为之怔住。原来她见到何仲容的神色,便怕他还认得自己便是从前见过的人,因而询问旧事。这一来成玉真便知道了底细,许多事情便不好办。
故此她冷峻地紧迫何仲容回答她的问话,满以为何仲容一定会回答说不怕死,只要他这样回答,便有戏可以唱了!
哪知何仲容的确不在乎生死,假如现在有人肯松了他的绑,而要他自杀,他也一定答允。但他本身并非超人,当然不想死,只因环境所迫,他便不得不死。是以金凤儿问他时,他照实回答说自家并非真不怕死。
金凤儿哪知这位美少年有如许苦衷,芳心觉得十分别扭,但同时又对他这种硬骨傲气的表现而生出敬佩之情。
她向他眨眨眼睛,怒声道:“你的话姑娘不懂,但姑娘仍旧要瞧瞧你是否故意淆惑别人视听?”话声方歇,倏然一跃,飞到何仲容身前,玉手伸处,抓住他胸前的铁链,腕上一叫劲,整个身躯横在水面之上。
她这个样子正与成玉真早先一般,两人的面庞挨得甚近。门外窥看的成玉真忽然浮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心里不大好受,不由得移开眼睛。
但她立刻发现自己好没由来,为什么别的女孩子和何仲容一亲近,内心便会难过,她不敢多想,赶快强迫自己再往水牢内瞧看。
只见金凤儿一掌斜举,峻声道:“我这一掌切下去,你的颈骨立刻折断而死,现在我要你干脆地回答我一句话!”
何仲容突然朗声道:“且慢,你的问话不要说出来,只要你有胆子劈下来,尽管动手就是。何某绝不会回答你欺人的问话!”
他的眼睛射出奇光,慑人心胆,门外的成玉真姑娘远远见了,心中无端软将下来,忖道:“我不如立刻放开他吧,何苦教他浸在水中受苦?”
金凤儿冷冰冰地瞪视着何仲容,两人对望一会,她玉颊上忽然露出两颗梨涡,霎时如在冰天雪地中,忽然春光弥漫,令人为之陶醉。
何仲容怔一下,但觉这位姑娘态度暧昧,不知有什么意思。不过他一味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三日之内,抓住机会在毒发前死掉,故而直到现在,求死之念仍盘绕胸中。他不悦地道:“姑娘你既不敢下手,何必来将何某取笑?”
金凤儿一哼,玉掌忽然劈下去,门外的成玉真忽然惊叫道:“妹妹不可!”
那金凤儿背面向门外,因此她掌劈之时,嘴角噙着微笑,门外的成玉真姑娘没有瞧见。
她玉掌上真力陡收,指尖拂过何仲容的颈骨。何仲容徒感全身一松,知道身上穴道已解。
猛听她极为低声地道:“好生接着。”风声飒然一响,她那纤巧的身形轻巧无比地翻回去,飘然退在没有浸水的石阶上。
成玉真等她出来之后,关上铁门,道:“妹妹你何必气恼。”
金凤儿小嘴一噘,道:“还留着那厮干吗?我们都给他藐惨啦!”
成玉真拉着她,袅袅地走出去,到了外面,这才告诉金凤儿道:“我们要留这个人做饵,诱使一些人来救他,便可以翦除别派的党羽。所以我见你真气恼下手,便出声阻止。”
她故意用这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心事,金凤儿果然相信,颔首道:“这个主意的确高明,其实我也不想杀他,不过那时太气恼了,差点儿忍不住。”她顿一下,又道:“现在那昆仑派的樊相如一定已经打完了,百补禅师功力精湛,不知已经把樊相如打成什么样子?”
成玉真道:“我们管不着,妹妹呀,我求求你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胡乱取笑,你要知道自古谣言无翼,却能飞遍宇宙,万一……”
金凤儿笑道:“好罢,以后妹子小心一些便是!”
成玉真忽然想起那岳冲,面上便露出憎厌之色,道:“岳冲这厮真不自量,看他首先是把妹妹你视若禁脔,现在居然连我也得受他管制似的,真是……哼……”
金凤儿玉掌一拍,道:“对,这个人瞧着就不顺眼,我们以后见到他,别跟他多话,问一句答一句,多一个字也不说。”
两位姑娘带笑走出宅内,只见到武台上已没有人。一条人影闪过来,她们定睛看时,正是那岳家堡少堡主岳冲。
她们对觑一眼,会心而笑。岳冲问道:“两位妹妹哪里去了?刚才看得真不过瘾!”
金凤儿原来决定不和他多言,但这时却敌不过好奇之心,问道:“那百补禅师出阵了没有,结果怎样?”
岳冲撇一撇嘴唇,道:“百补禅师倒是出阵了,但他可没有真干!”
成玉真淡淡一笑,道:“我们到棚上坐坐,也许还有热闹可瞧。”现在她已明白百补禅师之所以没有把樊相如怎样,准是因为父亲不愿得罪昆仑派,树立这么一个强敌,故此嘱咐百补禅师留手。
三人同上看棚,当金成两位姑娘从樊相如座位前经过之时。
那位年轻剑客一径倏视着成玉真,成姑娘向他颔首微笑,他立刻受宠若惊地站起来。
成玉真耳听后面的岳冲哼一声,芳心为之十分不悦,便故意向樊相如道:“少侠已尽得贵派师门绝艺,身手令人敬佩!啊,这疋彩绢的颜色真不错。”
樊相如赶快抱拳为礼,连连谦谢“不敢”,他心中本想乘机把这疋彩绢送给成玉真,但他一向拙于言辞,一时未说得出来。
忽然隔座有人突兀起立,朗声道:“龚某不才,愿为姑娘取得彩绢,以博姑娘一粲!”
大家闻言都转移眼光看发话之人,原来是峨嵋年轻剑客龚氏兄弟中的老大龚树仁。这一对兄弟人称“阴阳双剑”,名头甚着。
但见这龚树仁猿臂蜂腰,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飒飒,同时傲气也十分迫人。
成玉真万万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胆,竟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这种讨好自己,表明心迹的话,不由得玉颊微酡,星眼一甩,刚刚瞧见龚树仁的面孔,只见他已含笑纵下看棚,直趋武台。
要知那时候风气尚未开通,纵然这些人都是江湖豪雄,武林儿女,比世俗之人不拘形迹得多,但男女之间到底不比别的事。是以像那龚树仁如此大声地说出这几句话,的确是太不羁和太坦白了一些。
金凤儿赶快回顾岳冲一眼,只见他面上露出凶狠骇人的煞气,再移目扫过那昆仑派年轻剑客樊相如,只见他俊面含怒,双眼射出忿忿的光芒。她为之暗自失笑,忖道:“这世上真多傻子,怪不得波澜无穷,江湖上永无宁日。”
且说那龚树仁直上武台,就在台口一站,向台下抱拳作个罗圈揖,然后朗声道:“区区乃峨嵋龚树仁,如今不自量力,上台领教台主绝艺,天下英雄幸勿哂笑!”
就在他向群雄交待之时,岳冲已悄悄用手肘撞一下隔壁的一个年轻人,轻轻眨一下眼睛,又用下颔向台上点一下。
那年轻人立刻起立,只见他身量高大,面目黧黑,宛如一座黑塔。他踊身纵下棚去,身形却迅疾非常。
对面看棚上的成堡主看得眉头一皱,这时那高大少年已跃上武台,也自先向台下作个罗圈揖,然后又单独向东看棚上遥遥行礼,宏声道:“小侄卫成功,敢请成伯父准予暂充副台主,俾有机会向名门高弟领益一番。”
成永起立含笑道:“贤侄肯替老夫出力凑热闹,老夫求之不得,两位请吧。”
那卫成功称谢一声,扭头回望龚树仁,黑脸上掠过一阵凶光,冷然道:“少侠请动手吧。”
龚树仁出道得早,惯见大敌,因此临阵经验甚为丰富,这时心中微惕,忖道:“这厮虽然长得黑炭头似的,但眼露凶狡光芒,我可不能小觑于他。”当下打定主意,立好门户,朗声应道:“卫少堡主不要客气,谁先出招都是一样。”
卫成功大喝一声“好”字,迎面一拳打过去,拳风呼呼,猛烈异常。
龚树仁暗中一凛,只因他料不到对方硬功已具火候,自己一生练剑,拳脚正是最弱的一环,故此为之一凛。
他起先一见卫成功的身量,便知该人必定以刚硬凶猛的路数见长,是以不肯先出手攻击,如今一看果然对方硬功已具极深火候,天赋又好,是以这三十招拳掌,只怕十分艰困。
卫成功一拳发出,见对方不敢硬封,登时放开手脚,呼呼呼一连七八拳,激得满台风声,远处都可以听到。同时他的招数象形狮虎,刚猛绝伦,真是威风凛凛,令人心寒胆怯。
那峨嵋阴阳双剑中的老二龚树德,这时面露紧张之色,身躯在不知不觉也倾前去瞧。
岳冲故意大声笑道:“卫兄弟真要得,这三十招下来,不把那狂傲无知的家伙累个半死才怪哩!”
龚树德听了,有如利箭钻心,怒视岳冲一眼,但这时已不暇回敬,复又全神贯注武台。
那卫成功越战越勇,拳头出处,又沉重,又快捷。风力刚猛得刮人欲倒,只打得龚树仁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龚树德几乎想纵下台去,挨到武台下观战,以便兄长万一失手,可以接应。但他终于忍住,没有动弹,心中却不住地诧想道:“哥哥怎么啦?一向他都不会这么槽啊,瞧他如今动手的功夫,还及不上平日的七成,咳,真是怎么搅的?”
武台上形势越发教人紧张,原来那龚树仁现在只能仗着轻巧功夫,在拳影中闪避不迭,是以险象百出,使得台下观战之人,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看棚上的高手们,都看出那龚树仁大概今日失常,是以处处显得束手缚脚。另一方面,卫成功却有超水平演出,拳拳出得威力十足。
不过有一点大家都觉得卫成功不对的,便是这种以武会友的比武,决不该一上来便煞手尽出,应该先试探出对方功力彼此相差无几之后,才可以施展煞手绝招。否则对方只要稍为弱一点,岂不是立毙拳下?
这些高手们心中也有数,情知那龚树仁能够支持下去的原故,实在因为师门绝艺,毕竟是属内家正宗。因此屡屡能够以精纯的内力和奥妙的招数,化险为夷,支撑残局。换了稍差一点的人,恐怕光是卫成功这种特猛的拳风已抵挡不住。
只见那卫成功打得性起,暴叱如雷,双拳齐飞,使出卫家堡一脉秘传的“霹雳拳”、“钟鼓齐鸣”、“旋风扫叶”、“大回拳”等一连数招,直把龚树仁迫到武台边缘。
这时已打了二十五招,岳冲朗声喝采道:“老弟加点劲啊!”
卫成功大吼一声,拳化“顺翻车”之式,连环猛攻。龚树仁咬牙切齿,努力招架,这刻他身后已无可退之地,故此非拆不可。
那黑塔也似的卫成功连攻不下,甚是焦躁,只因对方已濒临失败边缘,就差那么一点,还在苦撑,于是奋不顾身,一式“力劈华山”,左拳虚晃一下,右拳突出如风,照头砸下。
龚树仁百般无奈,举掌一托,“啪”的一声,他身形为之摇摇欲退。
卫成功舍上袭下,一式“十字摆莲”,双腿交换踢出去。这一招用得神妙无比,只因对方身形已经不稳,这一着定可把对方迫落台下。
龚树仁突然膝头半跪,波罗骨向前拱出去,同时一掌向敌人小腹击去。
这一招古怪之极,卫成功本已占了上风,但这时若是仍以“十字摆莲”之式,脚踢出去,诚然可以踢在对方膝头上,可是自家若是后退稍缓,便将被对方掌力印上。这还不是他所忌惮之点,最使他不敢尽施展的,便是他考虑到对方可能在一对膝头上下过苦功。因此不怕他踢上,这一来他踢人家不动,必挨上对方的一击。
但这决定连一线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卫成功怒哼一声,斜斜飘开。
龚树仁乘机冲过来,连发两招,却都被卫成功拆解了,于是第一场徒手三十招便告打完。
两人骤然分开,各掣兵器。
龚树仁掣出青光闪闪的长剑,剑穗也是青色,
这口剑的剑身看来比普通的长剑薄了一点,只因他们龚氏兄弟用的正是拆开的阴阳剑,是以剑身较薄,那龚树仁用的乃是阴剑。
卫成功在台口一站,转眼一个壮汉扛着他的兵器前来,原来是一对镔铁双怀杖。只见那壮汉扛得相当吃力,看来哪怕没有七八十斤之重。
场中观战群雄,一见卫成功的兵器居然如此沉重,不由得都暗暗惊诧。同时猜忖那龚树仁这番一定占不了丝毫便宜。第一点当两人徒手比斗时,龚树仁不论在招数或功力上,都显出比卫成功低了一筹。第二点以两人兵器而论,龚树仁的长剑只要被卫成功的双怀杖砸上一下,定要脱手飞上半空。是以大家都暗暗替那龚树仁担起心事来。
岳冲暗中观察那龚树德,只见他眉宇间也流露出忧惶之色,当下十二分放心,傲然向金凤儿道:“咱们四堡五寨的人,总不能丢脸,对么?刚才成妹妹一上台,便把何仲容擒住,卫成功可也不能显出太不济。”
龚树德听在耳中,暗中气得半死。可是现在他担心兄长生命要紧,无暇理会岳冲嘲辱之言。这也是他们兄弟一向走顺风路,平日已养成狂傲自大的性格,现在总算大大地挫了一下气焰。
卫成功接杖在手,交互一击,锵啷啷大响一声,杖上迸出火花来。靠近武台观战的人,都觉得耳朵嗡嗡而鸣。
成玉真冷笑道:“真是傻瓜蛋,留着气力对付敌人该多好呢!”
岳冲刚刚张开口,想替卫成功分辩,忽见金凤儿在点头附和成玉真的话,于是便缄口不语。想道:“我犯不上得罪她们两个人,尤其是凤妹妹。”
武台上的龚树仁一言不发,捧剑作势,脚尖连点,身形迅疾地绕着卫成功转个大圈。
卫成功随着他绕个圈,等他身形一定,忽又双杖交互一击,暴响一声,跟着狂笑起来。
那龚树仁也真沉得住气,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但以他不首先发招的情形看来,分明有了怯敌之意。
卫成功在狂笑声中,呼地一杖扫到,龚树仁斜斜撤开,卫成功如影随形,跟过来当头又是一杖。
卫家双怀杖早已驰誉江湖,不但武林群豪渴欲一睹,即使是四堡五寨的人,包括成堡主成永在内,也都全神观察。
只见那卫成功的双杖施展开来,杖影笼罩住两丈方圆以内,龚树仁这时卷起一道青色匹练,在杖影中纵横闪避,但似乎难有反攻之力。
眨眼间十招过去,卫成功越迫越紧,倏然一式“乘风破浪”,双杖一横一直,砸扫而至。
龚树仁一纵身,避开拦腰一击,但当头砸下双怀杖,这刻加速到达头上。
他的人已经悬空,故此不能作左右闪避。卫成功心中大喜,杖上又加足十成力量,直砸下来。
群雄都被这一招弄得屏住呼吸,看看龚树仁是否会脑浆迸裂,尸横台上。
成玉真也为之深深吸一口气,十分担心。须知她一向对阴阳双剑并无好感,但如今因岳冲而别上劲,是以真怕龚树仁会被卫成功一杖砸死。
龚树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横剑硬架。这时连成堡主成永,也暗自在心中叫声“完了”,其余的人,更加认定龚树仁非死不可。
“呛”地响了一下,声音清脆之极,只见人影乍闪,龚树仁已轻飘飘地飞退两丈,恰好落在台口边缘。但因余力犹劲,使得他身形不稳,直向后面摇晃。他只要一挺不住劲,退落台下,便得算输。
龚树德急出一身冷汗,一方面他不想兄长攻擂失败,但另一方面,又希望哥哥因站不稳而退落台下,这样虽是有损英名,但还不致于有生命之虞。他自家心中明白哥哥横剑硬架的这一下乃是峨嵋本门上乘心法中的一式绝招,称为“大圣腾云”,但他因见哥哥今日大失常,武功几乎比平日逊了几成,是以他当时怕哥哥这一式因力道和真气都调运不好,于是一失手成千古恨。
且说那卫成功一杖没把对方砸扁,不由得为之一楞,眼见那龚树仁已经重新站稳,使故示大方,招手道:“回来这边再打!”
龚树仁冷冷瞪着他,毫不露出忿色,也不恶语回答,捧剑过来,应声“好”字,突然出剑如风,霎时间剑影满台,青光耀目。
卫成功失了先机,忙忙挥杖封架。峨嵋派剑法果真不同凡响,这一得势,形势便大不相同。
眨眼十招又打完,龚树仁终于又熬过了第二场。不过那卫成功这时也自意气轩昂地跳下武台,因为他到底大大地露了脸。
百补禅师缓缓起座,跳下看棚后,直奔武台。
这位大和尚那件百补破衲,十分惹人注目,加上头如笆斗,耳轮垂肩,真有图画上那些罗汉的味道。
他跳上武台,龚树仁先棒剑行礼,道:“百补大师请指教。”
百补禅师呵呵一笑,道:“老衲来领教少侠的剑法。”
这位大和尚使的是方便铲,铲柄比鸭卵还粗,乃是精钢打造而成,因此一望而知沉重非常。铲头有两枚锐利的月牙,其上各嵌一个小钢环,是以方便铲一动,“哗啦啦”地直响。
两人各站方位,龚树仁首先动手,剑光暴涨,从正面攻入。
百补禅师环眼开阖间,精光闪射。只见他挥铲一封,跟着直砸横扫,眨眼间已回敬了两招。
他使的是少林心法“降魔杖法”,从这三十六手杖法中化为方便铲的招数,凌厉凶猛,果然足以护山门,除妖魔。
这两人动上手,好看之极,一边是剑气漫空,飞腾矫健。另一边是神威凛凛,铲动处风云变色。
十五招晃眼便打完了,龚树仁容容易易过第三关。于是由成堡主上台颁赠奖品,场下群豪见他赢得辛苦,此时都为他鼓掌喝采。
龚树仁在采声中,捧着彩绢元宝,回到东看棚上。
金凤儿早一步悄悄问成玉真道:“姊姊,他还有面目把彩绢送给你么?”
成玉真暗暗拧她一把,悄声答道:“谁知道呢,我又不稀罕!”
她促狭地道:“啊,姊姊你可知道你说得多么冷?人家一条小命差点儿断送了呢!”
成玉真为之笑恼不得,眨眨眼睛,道:“好罢,我决不饶过你这小丫头!”
这时,龚树仁已跃上看棚,他瞧也不瞧卫成功一眼,径自走到成玉真面前,慨然道:“龚某无能,以致这疋彩绢得来不易,但盼姑娘哂纳!”
成玉真盈盈起立,笑着道谢一声,伸出玉手,接过那匹彩绢。
她大方异常地抚着那疋彩绢,然后瞧住龚树仁道:“这匹彩绢真好看,谢谢少侠。”
龚树仁见她再次道谢,登时觉得历经艰困,也甚值得,于是慨然笑道:“戋戋微物,不敢当得姑娘称谢,姑娘没有拒绝接纳,龚某已觉得三生有幸!”
这几句话可真是他内心的真实感觉,不但是他,连其余的青年男子,也十分羡慕起来。
成玉真回眸四顾,忽然道:“哪一位英雄为我凤妹妹取来一疋彩绢?”
此言一出,登时有数人跃跃欲动,头一个是岳少堡主岳冲,第二个是云家寨少寨主云纪程,第三个是峨嵋阴阳双剑中的老二龚树德。
这三个身怀绝技的青年英雄一齐起立表示,成玉真俏眼一瞟,芳心微感后悔,只因她这么一来,岂不是等如塌父亲的台?
岳冲眼光瞥扫过龚树德面上,便冷然道:“红粉赠佳人,本是韵事,但如果不自量力,弄得生死一发,虽然显出心事,却未免太窝囊一些。”这话分明讽刺龚树德要自量一点,不要像他哥哥般弄得灰头土脸。
云纪程这时当然希望先减去一个对手,便也附和道:“岳老弟说得对,这等兵刃拳脚相见的事,不是凭着一股盛气和热血便办得通的。”
龚树德可没有乃兄的阴沉气量,哇地大叫一声,怒冲冲道:“你们有什么本领,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岳冲故意不作声,双眼直望着云纪程。云纪程果然不像他沉得住气,厉声道:“你可要尝尝滋味?”
这一来变成龚树德和云纪程直接冲突,岳冲反而置身事外,大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猛见一人起座,尖声道:“你们吵嚷什么,要知谁高谁低,你们三个人可以拈阄比划一下。”
众人视之,这个尖声发言的正是百粤赵家寨的赵素之姑娘。
她一方面因与云纪程同一派系,故此见岳冲反而置身事外,便故意把他卷入漩涡,不让他狡计得逞。另一方面也因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素作用,使得她起立大声发言,好教人们别忘了还有她在座。
岳冲心中暗骂一声“臭丫头”,口中却朗声笑道:“赵妹妹说得对,这是解决办法之一。”
赵素之一向不喜欢这个阴险而狡猾的岳冲,被他一声赵妹妹,叫得心中十分不舒服,便藐一下嘴,道:“什么解决办法之一,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
岳冲楞了一下,被她诘问得生气起来,但一时又想不出果真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
忽听一人大声道:“你们虽然在口舌上有所争论,但依我愚见,何必真个动刀动枪?”
此言一出,气氛为之一缓,大家看那发言之人,原来是左家堡两位少寨主之一的左昆。他可是老二,但年纪已在三旬以上,故此口气老练。
他微笑一下,又道:“依我看来,一疋彩绢纵然取到手转赠凤妹妹,但彩绢到底不是宝贵之物,各位以为可是?”
岳冲听出他的话,已先帮忙自己和云纪程这一边,因为到底四堡五寨之人,总先帮着一头。话中不啻说龚树仁早先得到那疋彩绢,并非多大的面子。
云纪程和赵素之也这样想,只有成玉真明白这位阅历丰富的左昆,因与自己同属一派,故此支开重心,免得众人群起攻台。
只听他又道:“我有一个主意,愿意贡献出来,给你们参考一下,如果可行,倒也不伤和气,而又显出本事。”
看棚上众人都不作声,等左昆把主意说出来。
“在本堡西南十余里远,有一座翡翠山,攀越山巅,再向西走,十五里路之后,一片荒凉。再过去五里,在那穷峦恶岭之中,有一道狭谷,遍地砂砾,这道狭谷曲曲折折,沿谷而走,可以走回原地,原因是这道砂砾狭谷乃是环绕着一座山岭。在狭谷中走动时,可以看见这座恶岭边缘有许多洞口……”
左昆说到这里,四堡五寨的后辈们全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岳冲和云纪程两人都默然寻思。
峨嵋阴阳双剑的老二龚树德,听到这儿,还不晓得左昆要说什么,便朗声问道:“左少堡主你说的地方,可有名称?”
左昆阴阴一笑,道:“当然有名称,那道狭谷叫做‘流沙谷’,围绕住的山岭称为‘死亡岭’,岭上的许多洞口,名为‘百虫洞’。少侠可听过这些地名?”
宗绮在一旁瞧见那龚树德面色微变,她出道不久,年纪又轻,是以心中不解,回眸看大师兄赤面天王熊大奇,只见他在倒抽冷气,便低低问道:“大师兄,那是什么去处?”
赤面天王熊大奇悄悄道:“这一处地方凶险无比,我昔年曾听师父和一些前辈谈起过,想不到却是在这成家堡附近……”
他正要说下去,那左昆又道:“那死亡岭百虫洞内,有位前辈异人隐居,辈分甚尊,乃是药仙公冶辛的师兄天孤叟瞿寒。五十年前,这天孤叟瞿寒隐居该处之后,便不许任何人登门,连他师弟药仙公冶辛也不曾履踏该地。据说他所居住的一个石洞,因悬有辟毒神珠,是以任何恶毒虫豸俱不敢入。此洞燠热异常,只因洞壁当中一段,乃是‘火玉’,你们几位只要取回来一块火玉,便可以证明曾入该洞,而那火玉天下不产,贵重无比,以之赠送佳人,岂不比一疋彩绢更有意义?”
那三个青年人这时已别上劲,当然不肯说出“不”字。
宗绮悄悄对大师兄道:“我们也去瞧瞧好么?”
赤面天王熊大奇严肃地摇摇头,道:“师妹你安静点,我们一会儿再谈。”
阳剑龚树德首先朗笑一声,道:“久闻死亡岭百虫洞乃是宇内三绝险之一,如能趁这机会去开开眼界,正是快事。只不知两位少堡主少寨主是否同意一行,同时带不带帮手?”
云纪程微怒道:“哪个不敢去?”岳冲环眼一睁,道:“当然是单身匹马,怎能带同帮手?”
成玉真凑在金凤儿耳边道:“好妹妹你看要闹出人命了!”
左昆这时以裁判自居,道:“既然三位同意了,左某还有一点要说,便是此去必须时间上有个限制,那死亡岭百虫洞离此不远,以我愚见,限三位在十八个时辰之内回来,总足够了。”
三个年轻人傲然而应,都没有异议。
岳冲大声道:“这十八个时辰之内,务请各位高朋贵友不要前赴死亡岭,否则就等如不给我们三人的面子,务请各位俯允岳某此言!”龚树德和云纪程都不甘示弱,齐声附和岳冲的话。
现在只差出发时间没有决定,那死亡岭上洞穴无数,地方又大,是以他们大可以同时出发,到时散开各自找寻。
忽见对面看棚上一个人直上武台,动作迅速,宛如一朵火云,飞上武台。
众人都把注意力移过去,原来上台的人,乃是看棚上两位藏僧之一,名为理陀。他穿的一身大红袈裟,故此走动之时,宛如一朵红云。
左昆大声道:“这位密宗大师正好为三位送行,在他第三场完毕,三位便即动程如何?”
岳冲傲然道:“左兄之言甚好,两位可有异议?”云龚两人焉肯示弱,同声答好。
且说那密宗好手理陀刚上武台,便有一人跟踪而上,这人身量中等,年纪在五旬之间,却红光满面,步伐间沉稳有力。
他向台下宣布姓名是闻开庭,久在江湖行走的人,当下便知这个来自西南的好手乃是当今前五位高人中,神行叟闻一公的远房侄儿。
这闻开庭早年曾随闻一公学过武功,但闻一公暗察他为人不端谨,喜欢结交不正的朋友,便遣他返乡。他回到乡间,居然苦练了数年,因底子扎得好,故此一身能为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但他果因交友不慎,渐入邪途。
武林中谁不景仰那位列五位高人之一的神行叟闻一公,故此这闻开庭得了许多便宜,加之他的武艺也实在不错,近十余年来总算在黑道上闯下万儿。
那番僧理陀只懂有限几句华语,这时生涩地道:“闻施主指教!”
闻开庭傲然道:“大和尚先请。”说罢,扯开架式。
理陀和尚见他立好门户,于是当胸一掌,直劈过去。
闻开庭突然一惕,敢情对方掌力之强,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时不敢硬架,赶快移宫换位,使出“关公脱袍”之式,拆封敌掌。
那理陀和尚乃是密宗好手,在北方已甚为有名,他的招数诡变莫测,同时练就了密宗最厉害的“大手印”掌力,故此掌出处云翻飙转,凌厉无匹。此时也自变招攻上,忽然一掌斜切,向对方右腰切去。
这一招出手奇特,闻开庭没有料着,赶紧疾闪开去。但见那番僧出手如风,源源攻上,直把个闻开庭打得绕台而走,情形狼狈异常。
要知这位密宗好手旨在向天下群雄示威,故此与另外一位半托迦和尚联袂来成家堡参与盛会。这两个番僧一到,成堡主就担了心事,因为他查不出这两个番僧到底是帮哪一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