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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在烈日之下缓缓驶行,离城六七里处,有座凉亭,这辆马车停歇在凉亭左侧的浓荫下,车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 车帘时时掀开缝隙,有人在车内向外瞧看。过了一炷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经过,其中有些在马车所据的树荫下歇凉,那是因为凉亭已挤满了人之故。 不久歇凉的过客都走光了,这辆马车仍然停歇在树荫下。又过了一会,车帘掀得更开,可以瞧见车内共有三人,都是女性,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相貌端秀,另外的两个皆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都长得很美貌。这两个美貌少女之间有一点极为不同之处,便是衣饰方面,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另一个则极为素淡。 这时那个华丽少女道:“妈,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啦,大概有人跟你开玩笑。” 她的母亲默然摇摇头,两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妈,你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写的呢?” 那妇人眉头皱了一下,道:“傻丫头,你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说出来。”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单大娘言重了,我那会取笑如玉姊姊?” 单大娘道:“那我就说罢,人家的信中有暗记,一看而知绝无虚假,任何人都想得出这个道理,只有你这个傻丫头没想出来。” 单如玉撅嘴道:“这话真没道理,别人怎知信里面还有暗号?假如我知道你识得千面人莫信,当然猜得出来,但我以前并不晓得你们相识的呀!” 单大娘笑道:“你少说几句,人家就不会发觉你竟是个这么笨的姑娘了。我几时识得千面人莫信?只不过他在信内留下一点痕迹,让我一瞧而知当真是数年前所失之物,才会深信不疑。” 单如玉还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迹?我们失去的是一柄短剑,难道他弄下一块封在信内不成?” 单大娘道:“我告诉你之后,你便服气为何不够资格到听潮阁学艺了,那千面人莫信只须用剑柄染黑,印上一块在信纸上,那块墨痕的花纹,我一瞧而知,现在明白了没有?” 单如玉便没话可说,皱起鼻子,表示一点也不佩服,她的人长得挺美,所以这个动作仍然很好看。 单大娘沉吟自语道:“奇怪,他信内明明约我在这处见面,他将在头上插一朵红花以作识别,但现下逾时甚久,他究竟是何缘故爽约不来?” 单如玉立刻接口道:“那厮偷了我们的家传之宝,哪里还敢露面?难道不怕我们把他打个半死?” 单大娘问那姓秦的少女道:“寒家的那一口水仙剑,实在是一宗异宝,价值连城,是以失去数年以来,我们钱塘单家之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钱财,明查暗访,终无所得。假使我们不是在藏剑钢盒之中发现千面人莫信的暗记,这一件事恐怕会害死一些自己人呢?所以我这次前来,真有动手一拚以泄此忿的决心。” 秦姓少女道:“既然如此,单大娘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来?你不是说过那千面人莫信的武功极是了得的么?” 单大娘笑道:“当日我本已计划好带不少人同来赴约,但其后你有意跟来瞧瞧,我可就不必多带别人了,现在我却怀疑那千面人莫信是不是已探知你是听潮阁的秦霜波姑娘,被你骇住,不敢赴约?” 秦霜波忙道:“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普陀山,从来没有人晓得我的名字,即使有人晓得,但我只炼过几年武功,怎能骇得住像莫信这种异人高手?” 单大娘道:“你的名字虽然陌生,但大凡是武林高手,无有不久仰听潮阁的威名,谁敢以一世英名去试剑后的锋芒?” 秦霜波摇摇头道:“听潮阁同门甚多,若说剑后的话,怎样也轮不到我头上,再者江湖中也不会有人这么想。” 单大娘道:“这一点你大概还不晓得,在江湖中有个传说是:听潮阁若然派弟子到江湖行道,便是剑后出现之时。你可是数甲子以来第一位入江湖行道的听潮阁门人,人家自然要那样想了。” 秦霜波很感兴趣地含笑聆听,最后笑道:“但我却不是剑后,剑法比我高强的同门多的是,若有机会,还望单大娘代为澄清一下这个传说才好。” 她的神情语气都十分恬淡优雅,使人觉得十分舒服。单大娘出身于武林世家,也曾行走江湖,阅历甚深,眼力过人,早已发觉她这种高雅恬淡的气度大异常人,是以对她评价极高,坚信她必有过人的成就。 单如玉笑道:“我可真希望你就是剑后,那样我就可以骄傲地向别人夸夸口了。”她的话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没有丝毫妒忌,可见得她乃是个性格开朗爽直坦率的女孩子。 她们又谈起千面人莫信,单大娘道:“此人成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左右,但从来无人说得出他的面貌长相,风闻此人武功既高,又擅神偷之术,所以二十年来可真偷了不少宝物。但他下手的对象都是武林中颇有声望之人,这二十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宝物已落在他手中,而至今却还没有人能逮得住他。” 秦霜波淡淡道:“他的行踪既然如此隐秘,这一次来函邀约之举,太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诈。” 单大娘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过,但还是非来不可。” 她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想了一会,才道:“不错,这其中真的有诈,竟然牵涉一件极大的血案。” 秦霜波讶道:“什么血案?” 单大娘道:“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那就是翠华城全城被屠,罗希羽已被严无畏杀死。这件惊天动地的大血案发生于前天晚上。” 秦霜波面色微变,道:“翠华城居然被毁,这真是使人料想不到之事,既是发生于前天晚上,则其时我们已在赴此途中,很难闻得讯息赶去翠华城了。” 单大娘道:“不错,假如我一直在家中,或者会接到罗城主的消息而赶去助阵,但这次出门,去向秘而不宣,传讯决计无法追上我。” 秦霜波道:“你不是说在城内碰见了好几位居于远方的名家高手么?他们如若也是千面人莫信约来,则此举的用心显然是使罗城主无法邀人助阵了,这个阴谋真是厉害不过。” 她们自然梦想不到这个阴谋之中还有阴谋,而江湖中的仇杀正是方兴未艾。 马车内静寂无声,远处大路上一条人影疾奔而来,到了切近,原来是个俊美少年,背插长剑,一身衣服剪裁精美,质料贵重,举止之间自具威仪,大有龙行虎步之姿。 他一直走到车前,才停下脚步。车帘唰地自行掀起,露出车内的三人。那美少年虎目含威地向车上之人扫瞥一眼,目光旋即落在她们座位上,面上顿时泛起忿怒之色。 他的眼光转回单大娘面上,沉声道:“你下来,我今日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单大娘的目光凝定在他英雄巾上的红花,本也泛起怒容,闻言更加忿恨,一手抓了双刀,便蹿落地上。“锵锵”两声过处,双刀出鞘。在太阳之下泛射出一片森森光辉。 这单大娘本是名噪江南的武林名家,目下但看她纵落拔刀这一份迅快,便可知盛名无虚,果然极是了得。 那美少年只瞧得眉头一皱,但右手却不闲着,迅即掣剑出鞘,冷冷道:“报上名来。” 单大娘双眉一耸,怒声道:“钱塘单大娘也不识得,便敢张牙舞爪,看刀!” 她竟不反问对方姓名,双刀先后劈出,光华电闪。 她一出手就是凌厉迫攻手法,只要被她攫抓着丝毫空隙,抢制了机先的话,底下一百零八招肉搏迫攻的刀法,便将如长江大河般源源攻去。敌人休想有喘息的机会。 这一路肉搏迫攻的“双锋夺魄刀法”,已是钱塘单大娘的压箱底拿手本领,如若这一路刀法还无法击败敌人,便休想有取胜的希望了。 但见她双刀一时如鸷鸟展翅,一时如毒蛇出洞,凶毒无比,着着进迫。那美少年挥剑封架,却也招熟力强,腾踔刺击之际,显示出内力特别深厚,以及一股坚强无惧的斗志。 不过那美少年开始之时失去先机,因此尽管他的剑法精奇,内功深厚,但仍然无法挡得住对方凌厉凶毒的刀势,步步后退。 马车内的两位妙龄女郎都讶异地注视着那个美少年,不过她们的心意并不相同,那单如玉一双妙目一直盘旋在对方俊美的面庞上,但觉这个美少年竟是她平生所见最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素淡幽雅的秦霜波却惊异地细看对方的剑法,她本身也是练剑的人,所以对此特别有兴趣。她已瞧出对方的剑法竟能揉合少林和武当之长,别创一格,表面上似是比不上少林寺的威猛气象,亦比不上武当派的飘逸跳脱。但其实已把这两种优点完全融化在一起,忽而阳刚,忽而阴柔,并非一贯下去,所以非是精于剑道之人,便很难窥出其中之妙。 正因如此,那美少年表面上虽是抵挡不住单大娘的凌厉刀势,但其实他蕴蓄得有一股极强大的潜力,只要一旦有机可乘,这一股潜力如火山爆发,突施反击,定必威猛难当,三招两式间就可以置敌死命。 这一来秦霜波不禁暗暗替单大娘担忧起来,她反手摸一摸背上的长剑,便飘然下车,缓步迫近战圈。 单如玉自然不肯让秦霜波独自占先,连忙也下车上前。秦霜波见她毫无戒备地迫近战圈,心想交战中的人各出全力相争,无暇旁顾,很容易就波及到她身上,这位单如玉姊姊实在不该如此大意,当下轻移莲步,悄悄挨近单如玉。 单大娘双刀泛涌出惊涛骇浪般的光芒,迅急砍劈,疾如风雨,看看已施展了六七十招,忽然发觉敌人反而稳住了阵脚,不再后退。而在六七十招之中,双方刀剑相触约有五次,单大娘可就感觉出对方腕力特强,自己的长刀虽是极为急猛地砍中敌剑,竟无法震撼对方剑式,使他露出丝毫空隙。 至此她更加深信对方必是“千面人莫信”无疑,因为错非是具有数十年内功修为之士,决计不能如此坚稳,连经猛劈也不能稍稍影响他的剑式。假使这个敌人果真像他外表上的年纪那么年轻的话,怎能炼成如此深厚的内力?是以可见得这厮就是那个有千副面孔的莫信无疑了。 她发觉敌人已稳住阵脚之后,不由得心胆微寒,只因她自知已使尽一身本事,既然不能取胜,再斗上十次八次也是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心胆微寒之际,敌人长剑蓦地迅急跳弹,“当”地一响,竟把她左手的刀震开少许。这一丝空隙正是单大娘心胆微寒的后果,如若不是她斗志挫弱,敌人这一剑莫说震不开她左手之刀,甚至根本无法使得出这一剑。 那美少年抓住这一丝空隙,顿时展开反攻。但见他人如鹰隼,剑似游龙,从四方八面向单大娘迫攻。 当他猛地展开反攻之时,战况变得激烈无比,刀光剑气此起彼落。但这等争持局面只维持了十三四招,那单大娘支撑不住,骤然被迫后退。 此时剑气刀光突然把单如玉笼罩在内,但见她衣袖襟袂间,陡然出现好几道裂痕,几块碎了的绸缎掉落地上,那森森的寒气侵肤蚀骨,单如玉打个寒噤,骇得花容失色,有如灰土。 距她不远的秦霜波也被剑气刀光笼罩住,但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全不飘摆,更别说碎裂了。她举手掣出长剑,向单如玉身前轻轻一划,单如玉登时如释重负,急忙后退,直退到两丈之远才敢停步。 秦霜波手提长剑,道:“好俊的剑法,只不知你是偶然用剑抑是全力精研此道?” 她说话之时,那两人斗得极为激烈,按理说这刻双方都以全副心神交兵鏖战,听不见她的说话。 但事实上那美少年字字听得清楚,因为秦霜波这几句话说时忽快忽慢,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剑式交替之间传入他耳中,使他泛起无从摆脱之感,迫不得已留神去听。 大凡高手相争,若然心意浮逸,霎时间就将尸横就地,血溅当场,何况秦霜波说的话,那美少年不但得用心去听,还须思忖,更应该是必定败亡之局。 哪知战况全然不受影响,单大娘只觉对方之剑随着话声忽攻忽守,精妙之至,竟然无懈可击,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普陀山听潮阁的绝学果然并世无双,大有神鬼莫测之妙,似这等情况之下她仍能兼顾到双方情势。不使一方因聆听言语而丧生,这等神通当真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美少年收剑跃出圈外,单大娘自知很难拚得过对方,唯有靠秦霜波之力收拾下这千面人莫信,最是上算,是以也凝身不动,任得对方撤出圈外。 秦霜波平静地迎接对方炯炯目光,她那恬娴温雅之态,使人感受到一种深邃隽永的内在美。她问道:“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 那美少年道:“我平生精研的是剑道,但不瞒你说,我在刀杖上也有几分成就。” 他停口继续凝视着对方,过了一会,才道:“姑娘才慧过人,武功绝世,在下甚感敬佩,不敢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秦霜波毫不迟疑地道出姓名,并且随口反问,那美少年缓缓道:“在下宗旋,刚刚因事从东南赶到此地,有缘拜识姑娘,实在平生之幸。” 他们好像谈得很融洽,一旁的单如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气恼,冲了上来,道:“喂!你的真姓名到底叫什么?” 宗旋转眼瞧她,讶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道:“姑娘这话使在下大感迷惑,难道在下有哪一点使你怀疑我的姓名有假不成?” 单如玉道:“当然有啦!”举起玉手向他头上指一指,道:“你英雄巾上插着的红花,就是证据。” 宗旋赶快伸手一摸,取下那朵绒制的红花。端详了一下,道:“姑娘不妨说说看,我的真姓名叫什么?” 单如玉道:“你是千面人莫信。” 宗旋一怔,摸摸面庞,道:“我是千面人莫信?哈!哈!我还以为那位单大娘才是千面人莫信呢?” 单大娘道:“这话怎说?”她已听出话中有因,赶快接口询问。 宗旋道:“在下的理由就在尊车之内,单大娘过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单大娘转身奔去,片刻就回转来,手中多了一个青布包袱,她皱起眉头,道:“你可是说这个包袱?” 宗旋道:“不错,这个包袱之内有两套替换衣服,又有一个玉盒,此外,便是一些巾袜之类的零星对象。” 单大娘解开一瞧,果然不错,但见那只玉盒长约一尺,宽只四寸,沉甸甸的好生堕手,当下道:“这玉盒之内盛放着什么物事?” 宗旋面色微沉,道:“是一支五百年以上的长白山野人参,我得自什么地方俱有凭证可查。” 单大娘打开一瞧,面色也沉了下来,道:“如玉过来。”单如玉奔过去,单大娘把玉盒交给她,道:“小心看,别给他瞧见。” 宗旋眼中闪出疑惑之光,但他却沉住气不做声,等到秦霜波也瞧过那盒中之物,才朗声道:“诸位可是看上了这支人参,不舍得交还与我么?” 秦霜波默然走过来,她手中长剑一直没有归鞘。当她走到宗旋身前六七尺之远时,长剑提起,剑尖斜向外吐,顿时阵阵寒煞之气笼罩住对方全身。 她平静地说道:“那玉匣之内没有野人参。” 宗旋泛起怒色,道:“什么?没有人参?那么匣中是什么东西?” 秦霜波道:“这正是最奇怪的事,匣中之物你如若猜测不出,我们自然不能璧还,因为那里面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的威仪和口吻都有一种力量教人相信,但秦霜波却不肯感情用事,宁可相信证据。 宗旋道:“如若不是人参,我怎知你们已掉换了什么物事?反正我的野山参已落在你们身上,若不取出还我,势难罢休。” 他的威仪和口吻都有一种力量教人相信,但秦霜波却不肯感情用事,宁可相信证据。 她剑势向外斜指,往前迈出一步,说道:“好极了,横竖你不肯干休的,我们先在武功上分个高下,然后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千面人?”她接着又向前迈出一步,剑尖离宗旋胸口要穴不过是两尺左右,只须振臂送出,即可取他性命。 宗旋手中长剑竟提不起来,也没有后退或闪避,面上忽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原来他想不到对方剑术如此奇奥精妙,居然能够在跨步之间,抢制了绝对可胜的机先,只要他强自挣扎闪避,势必逃不了长剑透体之厄。但他其势也不能眼睁睁地任得对方之剑移到胸口大穴,连招架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对方制住,生擒或是杀死,悉由得对方决定。 事实上他已找不出挣扎反击的机会,是以他泛起十分痛苦的表情。 他那种强烈的痛苦表情不但使得秦霜波中止了迫前去之势,更震撼了单如玉的芳心,她响亮地叫道:“宗旋,你要不要猜一猜这匣中是什么物事?” 宗旋“哼”了一声,道:“我怎能猜得出来?” 单如玉已走到秦霜波后侧,闻言把玉匣侧斜放低,让他瞧看,一面说道:“这就是寒家祖传宝剑,名为水仙,你以前见过了没有?” 宗旋道:“既是你家祖传之宝,我怎会见过?倒是我的长白山人参呢?” 单大娘见女儿单如玉不但上前打岔,而且违令把匣中之剑示敌,气得低哼一声,骂道:“大胆的丫头,还不回来?回头非重重处罚不可!”她深知单如玉这一打岔,可能使秦霜波暂时放过对方,不肯立即把他拿下,此举无异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再想擒下对方的话,谈何容易? 秦霜波那对澄澈明亮的眸子,凝定在数尺外这个美少年的面庞上,但她并不是被他的俊美所迷惑,而是细心观察他这一张面庞到底是真是假?这秦霜波虽然极用心地查看对方的面庞,要查看出这一张面孔到底是真是假,但她手中之剑仍然控制住绝对压倒的优势,丝毫未曾放松。 因此,宗旋只好像泥塑木雕一般站着不动,他深知目下决计不能轻举妄动,如若认为她已分心注视自己,暗暗移剑封闭门户的话,定必被对方一剑刺死。这是由于一种极奥妙的气机吸引的道理,只要他的长剑或身子一动,秦霜波的长剑就将自然而然的闪电般攻出,制他死命。 他当然晓得对方为何向自己凝视之故,是以并没有误会对方乃是被自己的美俊面孔迷住,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妄自移动。目下唯一不致死于非命之法,便是弃剑就擒。 宗旋当下长叹一声,五指一松,“当啷啷”剑落尘埃。 秦霜波剑上的杀气顿时大见消退,她剑尖一吐,已抵住他胸口要穴,说道:“请你说一说如何失去长白野人参的经过?” 她的声音甚是平静,可见得她最有成就的还数修养之功。须知任何人经此一番变故,情绪绝难不受影响,因而语气决计无法保持平静如常,但她却办得到,这自然是由于修养功深而致。 宗旋心中大为佩服,但他可不敢流露出来,以免被她瞧出自己具有如此高明的眼力,从而推测出自己的武功实在强于刚才的表现。他道:“姑娘请听吧,在下昨夜投宿客栈,今晨外出访友,返店之时,店伙告知有人过访,在下一听竟是女人,甚感奇怪。连忙回房瞧看,谁知房中已不见访客,同时也失去了这个藏放着有长白山野人参的玉匣。在下心中急忿交集,向那店伙一打听,问出那位女客衣着形貌,便挟剑追查。当在下发觉失去玉匣之时,曾经小心查看全房,果然在屋角隐秘之处发现一个暗记,那是用钢印戳在木头上的一块凹痕,清清楚楚写着‘千面人莫信之印’等七个字。在下曾经听得传闻,说那千面人莫信十多年来纵横天下,任何高手都免不了被他光顾,但在下却自恃武功不弱,心想这一回说不定是我成名露脸的绝佳机会,只要拿住千面人莫信,何愁不震动武林?当下离店追蹑,一路查询之下,出了南门。” 他话声忽然中断,秦霜波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当宗旋叙述经过之时,他也是一直跟她对瞧,可是其间有两三次似是敌不过她那澄澈如水的目光而避开过,秦霜波面上神情丝毫未变,心中却暗自估计对方情绪上的变化,蕴含着什么意义? 宗旋现在又避开她的视线,寻思地沉吟一下,才道:“在下出了南门,走了一程,便碰到一位老和尚,还有一大群过路客人,在下向老和尚问讯,他便告诉我这辆马车的位置。当时那一群过路客人从我们身边挤过,在下记得被他们挨碰了几下,想来我巾上的红花便在其时被人插上,此后我一直赶来,详细经过已不必再述。” 秦霜波异常小心地推敲,但觉这一番经过无懈可击,当下道:“单大娘请过来一下。” 单大娘走近去,道:“姑娘有何吩咐?” 秦霜波道:“大娘言重了,我想托你做两件事,但动手之前,先请问你可曾听过宗旋之名?” 单大娘道:“这个名字倒是听过,风闻他在东南数省行侠仗义,薄有声名。” 秦霜波道:“如此甚好,单大娘还知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 单大娘道:“好像是与金陵佟安国有很深的渊源,但佟氏夫妇已亡故多年了。” 宗旋道:“那是在下的义父母,在下本是孤儿,蒙先义父母抚养传艺,方有今日。”他提到“孤儿”二字之时,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感情。要知宗旋事实上真是孤儿出身,此所以他提及这一点之时,能够贯注真正的感情。 单大娘母女和秦霜波都发觉了,那母女两人已全相信此人一定就是宗旋,而且对他孤苦的身世生出无限同情。 秦霜波却平静如常,谁也猜测不出她到底相信了没有?她缓缓道:“这么说来,你的一身艺业乃是得自金陵佟家的了?” 宗旋道:“那也不完全是,先义父母见背之时,在下年方十六,无能自立。幸得老恩师大痴禅师收容,又传授武功,亦习文事,是以在下精通两门武学,所学甚杂。”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又道:“在下想必是个不祥之人,以致老恩师也在年余前圆寂……” 他的声音都有点变了,但仍然看得出他乃是强行抑制着情感的波荡。 单家母女深受感动,都同情地望着这个英俊的年轻高手,秦霜波依然好像不受丝毫影响,道:“这就是了,尝闻金陵佟家的武功源流出自武当,大痴大师则本是少林一脉,这两家的内功心法本有互通之处,是以你兼具两家之长而得到特殊成就。单以武功而论,你确是宗旋无疑,但此事关系重大,为了慎重起见,还有两件事不能不做。单大娘,有烦你摸一摸他的面,那莫信既有千面人之称,定有极高妙的易容之术,别人决难窥出破绽。” 单大娘果然上前伸手向他面颊摸去,她看上去,虽然只是中年妇人,但其实已达六旬之龄,所以对这一点没有什么顾忌。她摸了几下,才道:“不会是假。” 秦霜波道:“那就有烦进行第二件事,请大娘搜查他身上各物。” 宗旋抗议道:“姑娘此举不免欺人太甚,在下感到难以忍受。” 秦霜波道:“你可知我何以要搜查你身上的原因?” 宗旋道:“当然晓得啦!你要瞧瞧在下可曾把那支野人参藏在身上。” 秦霜波道:“若然那野人参在你身上发现,你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