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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二十年一梦          双击滚屏阅读

第十章 二十年一梦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8/7
  众道得见阵法威力果是神妙莫测,个个胆气复壮,更无错失。
  赵岳望见武当四老都掣剑在手,忖道:“这一次紫心道长势必被擒无疑。原来这个阵法乃是专门对付武当本门之人才有奇效,这道理其实甚是显浅,大凡是武当出身的高手,一动手自然要使出武当派的招数,此阵每一人每一招都是针对武当心法而设,无怪以紫心道长这等绝代高手,一入阵中,便束手缚脚,一直自顾不暇。”
  不到一盏热茶工夫,紫心道长剑势由快而慢,不但光芒尽失,而且往往门户洞开,若不是白霞道人下令不得杀他,这刻早应中剑身亡了!
  武当四老仍然不敢松懈,横剑戒备,眼看紫心道长即将无法招架而被擒时,首先“呛”地一响,他手中松纹古剑被击落草地之上,接着两剑夹攻到他左右前后胸,另有一人骈指如戟点向他背后大穴。
  紫心道长在这落败的刹那间,忽然双拳齐发,“砰砰”两声响处,对面的两名道人都被他拳力击倒。他紧接着旋身回手,迅快如电般扣住点他背穴的道人的手腕,轻轻一甩,这名道人飞开三丈有余,摔个半死。
  这位武当第一高手拳打掌劈,一下子击倒七人,冲出阵外。
  武当四老各挺长剑,拦住他的去路,紫心道长一拳劈去,两柄长剑交叉一封,把他的拳刀尽行抵住。紫心老道长噫一声,定睛一看,武当四老肃穆排列在前面,四柄长剑光芒闪闪。
  紫心道长似是忽然认出他们是谁,霜眉一皱,道:“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这话问得许多人都不明其故,原来现在的武当四老当年最是沉潜向道,四人结伴长年自闭观中一间丹房之内,难得出来走动。紫心道长神智不清,认出了是他们四人,还道是数十年前一般,是以冲口而问。
  武当四老被他这一句话挑起旧日之情,都不禁鼻酸眼湿,还未说话,紫心道长一掌推开面前闪闪的剑尖,大步穿过,道:“我还有事,没空陪你们闲谈,你们去找别的师兄弟吧!”
  他一直向谷口走去,武当四老呆呆望住他的背影,眼眶中一片潮湿模糊。他们都记起昔年情景和挑触起旧日心情。那紫心道长一向练武成癖,不大与人闲谈,这种态度原是昔年常见,想不到今日又见到了,四老心中一阵哀伤,竟不忍心出手阻挡。
  白霞道人极是精明机变,一看这等情势,须知今日一番布置都白费了。当下也不再提此事,下令众道将受伤之人抬回去,武当四老也随众回观,只剩下他一个人负手沉思,筹想对策。
  赵岳一看机不可失,也不管还有个神秘的青袍人,疾然纵下地,奔到白霞道人身后,沉声道:“咱们该得算一算帐了!”
  白霞道人并不震动,回转身子,道:“贫道除了想把紫心师叔请回观去之外,还有就是希望赵兄出现!”
  赵岳冷冷道:“你现下虽是武当掌门,但我赵岳却不承认。单讲你私通仇敌,暗恋那淫魔恶贼之女一事,就足以按武当重刑发落,何况于我个人还有诡计陷害之恨。今日你别想生出此谷!”
  白霞道人轻叹一声,道:“贫道想杀你灭口固是大错,但至于私通敌人等等罪名,贫道决难默认。但怕只怕贫道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教赵兄相信。”
  赵岳心中道:“哼,我自然不相信,你还有弒害掌门而自立的滔天大罪呢!”他一反手掣出背上的沉沙古剑,冷冷道:“不错,你毋庸多说,赵某今日就用武当秘藏神器为武当清理门户,诛除叛逆奸恶之徒……”
  白霞道人退开数步,道:“贫道绝非贪生怕死不敢向赵兄领教,事实上贫道已峻拒敌人威迫利诱。”
  赵岳挺起沉沙古剑,迫将上去,道:“快把兵器亮出来!”
  白霞道人摆手道:“赵兄请听贫道解释心迹……”话未说完,赵岳古剑已经迫到面前,连忙飘退数步。只听赵岳厉声道:“我永不信你这无耻叛徒的话,快亮出兵器受死!”
  白霞道人受迫不过,只好掣出长剑。他还想作最后努力使对方明白他确实已峻拒了武宫主种种勾搭,同时又考虑到假如自己死在赵岳剑下,势必酿成武林一大风波,从此东海武当两派之仇,世世代代都解不开。况且自己身为武当掌门,若是死在对方剑下,于师门声誉自是极大侮辱,凡是武林弟子都不能忍受。
  种种利害关系在他心头呈现得明明白白,但偏生无法制止消弭。但觉光芒一闪,那柄厚钝沉重的古剑迎头斫到,却不闻一点风声。他心中微骇,长剑疾挥,一招“宝筏渡河”,剑身横架敌剑,剑尖却威胁敌人胸口要穴。一招之中,攻守兼备。
  他剑一出手,赵岳就发现这个道人功力大见精进,比之当初在观门接战之时,固是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是前两日在武当禁地星沉谷天龙湖畔长生岩绝顶再度交锋时,也大有不同。
  当下剑势一变,使出剑上缕镌着的“沉沙剑法”,霍霍霍连攻三剑。每一剑都是人随剑走,那么沉重的古剑显得灵动飞翔异常。白霞道人也自使出武当秘传“九宫剑法”,一连使出“云旗蔽天”“电风相薄”“饮马咸池”“上叩天阙”等数招。
  一团剑光紧紧裹住白霞道人全身,赵岳的古剑连接击中三记,发出震耳响声,只将他震得腾腾后退,却不曾击破那重剑幕。
  赵岳细看这白霞道人剑法玄奥难测,不怒不慑,兼备刚柔之气,正是一流大剑家的风度气派。内力之强,更是令人惊奇。心中不觉泛起惋惜之意,暗念这道人如果正正派派的话,以他的智谋武功,确实堪以担当掌门大任,并且可期望他光大武当门户。但他杀死对方之意已决,更不多想,沉沙古剑上运足内力,施展出独特剑法,呼呼呼又是一连三剑。
  这三剑都击在白霞道人剑光之上,他硬挺了两记,已经真气浮动,臂膀酸软。再抵挡第三剑时,但觉眼前一阵昏黑,虎口也几乎震裂。腾腾腾连退七八步,幸而未曾摔倒,可是手中长剑终于把持不住,啪的一声掉在草地上。
  赵岳如影随形般跟踪扑到,凝立他身前,举剑欲斫。白霞道人厉声道:“快点动手!”话犹未歇,喷出一口鲜血。
  赵岳冷冷道:“我要你死得心甘口服,去把剑捡起来再战!”
  白霞道人气极反笑,道:“好,好……”过去捡起长剑,迅速调元运气,恢复力量。接着提剑扑向赵岳,大喝一声,长剑倏地幻化作千百支之多,猛攻迅击。他一上手就施展出九宫剑法中的连环攻敌招数,“刷刷刷”连发六七招,每一招都变幻出无数剑光,凶狠辛辣而又备极奥妙。
  赵岳被他一连数招猛烈奋攻之势迫得不住后退,但毫无一点可乘之机,待得他这一股锐气略消,沉沙古剑蓦地发挥威力,左斫右劈,泛露出一种莫能抵御无坚不摧的气势,“叮叮当当”交击数剑,登时把白霞道人硬生生震退。赵岳紧接着大喝一声,剑路一变,宛如在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一般,直劈横斫,勇不可当。特别是他的一股勇猛气势实在足以使敌人内心慑惧,白霞道人但觉不论如何抵挡,都无法得逃大劫,突然仰天悲啸一声,抛掉手中长剑。
  赵岳一剑已斫到他头顶,见他如此情状,不觉一怔,煞住斫落之势,喝道:“你心中可曾服了?”
  白霞道人瞪他一眼,眸子中尽是倔强之光。但口中却道:“服了,杀吧!”显然他只是想立刻结束此事,所以肯吐出“服”字。
  赵岳道:“那就行了!”再度举起古剑,运力下击。蓦地风声一响,白霞道人被一股潜力撞得飞开七八尺远,赵岳一剑斫空,赶紧煞住势子,侧首瞧看。只见那个神秘的青袍人站在一边,身子又高又瘦,但露出在蒙面青布外的两颗眼睛却精光四射。
  赵岳道:“尊驾是谁?”
  白霞道人也厉声道:“甚么人胆敢擅闯本山?”他忽地又喷一口鲜血,但这口血一吐出来,反而气机畅通,迅速拾起长剑,扑到青袍人身边,举剑指住,又道:“你若不答,休怪贫道出手!”
  他虽是战败之身,但气派威风犹自不减。那青袍人骨碌碌转眼望他,微微颔首,意似赞许。接着哑住声音向赵岳道:“我特地来向赵兄讨个情……”
  赵岳剑眉一皱,道:“甚么情?不要杀他么?凭甚么?”
  青袍人对白霞道人之剑似是毫不忌惮,哑声道:“凭的是那日你僵毙在秘府门前……”
  他刚说到此处,赵岳蓦地记起那天被紫心道长以武当九转玄功,少林楞迦金刚力,加上昆仑派天龙三诀从中运转变化,以致震死僵卧。其后回醒,听单云仙说过见到这么形状的一个人,本来一直以为她受伤眼花,谁知此人果然存在。
  那青袍人已接着道:“赵兄其时已经魂游冥府,只有一缕细如游丝之气,是我拚着耗损三年功力,助你将瓮带经脉间的真气还本还原,纳入丹田。令义妹也是得我及时出手,身上五处大穴方始不至于当真闭塞。”
  赵岳肃然躬身行礼,道:“尊驾于我兄妹有再造之恩,在下终身感铭,还待日后图报!只是……”他昂然挺立,神情庄穆异常接着道:“只是今日却不得不教尊驾失望,此人非除不可,否则武当派从此永堕万劫不复之境。”
  白霞道人本要先行解决这青袍人,免得让江湖上得知今日之事,贻羞门户。可是赵岳这几句话却使他蓦地心冷意灰,长叹一声,不知不觉退开数步。
  青袍人哑声道:“你代武当清理门户,只怕有所不便。尤其他乃是武当现任掌门,事后势要误会重重,无法解释得明白。”
  赵岳道:“这话甚是,但在下又考虑到今日如不杀他,日后更难除此败类,试问武当之人怎肯相信现任掌门曾经背叛师门,为了图谋掌门之位,暗中向敌人互通消息?又如何肯信这位掌门暗恋武阳公之女武芳佩?”
  那青袍人身体一震,瞠目无语,赵岳又道:“前几日武当掌门还是新立的白沙道兄,今日已经由他当上掌门,不问可知白沙道兄定是被他害死!”
  青袍人舒一口大气,道:“白沙道人之事暂且不提,你说他与敌人暗通消息,又私恋武芳佩之事,有何证据?”
  赵岳道:“证据?如有证据,我何不直接找武当四老?”他随即将那日在长生岩顶窃听到的话通盘托出。
  青袍人点头道:“我知你不是奸诈之辈,绝难编出这等事实,白霞,他这番话可是当真?”
  白霞道人忽然身躯一震,宛如碰上极是骇异之事,面色大变,只会摇头,不能开腔。青袍人正要说话,赵岳忽然记起白霞当时焚毁以前信函时,曾经留下一个武宫主批得有字的信封,立刻道:“有证据了,就在他的囊中……”
  白霞道人更加面如土色,平日的机智灵变都不知抛撇何处,甚至身躯微微发抖。
  青袍人纵步走到白霞身边,伸手道:“给我!”他已不再压哑嗓音,听起来特别威严有力。
  赵岳道:“阁下小心他老羞成怒,突下毒手!”他虽是有七分相信这青袍人救他之事不假,但在未曾真个证实以前,仍然不肯称他“恩人”。
  青袍人摇头道:“他不敢,信拿出来给我!”白霞道人面色变来变去,接着伸手入囊,但一时缩不出来。最后怯怯道:“大师兄,你不会相信此事不是当真的吧?”
  赵岳好生讶异,忖道:“白霞道人的大师兄应该是死去的白木真人,但白木的尸体我不但眼见,而且亲手碰触过,确实已死,此人竟是那一个?”
  那青袍人低哼一声,道:“信给我!”他不说旁的话,心意难测。白霞道人长叹一声,道:“小弟囊中的确有这末一封信,但小弟决不敢作出背叛师门之事,这话只怕大师兄不会相信……”
  他到底掏出一个信封,交给青袍人。这信封原是白霞致函武宫主所用,上面写着“武宫主芳佩芳启”,旁边署着“白霞”二字。信封后面三种朱笔批注字迹,一是玉卷书生房仲,一是武宫主,最后的是武阳公亲笔批注。
  这个信封背面的批注千真万确地证明白霞曾与武宫主暗通鱼雁,不然的话,白霞尚可辩说自己偶然随笔写在信封,如此虽是遁词,也还有三分歪理。目下却是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青袍人反复看了几次,沉声道:“可见得赵少侠说的话没有一字不真,你那日巧施诡计,教他坠入圆洞之内,分明是灭口之意!现下你无须答辩,可将宝剑捡回来,待赵少侠代武当历代祖师清除门户败类!”
  他的话完全是命令式,更妙的是讲明不要白霞答辩。而白霞道人果真乖乖走过去拾起长剑,走回青袍人身边。
  这时青袍人已转眼望住赵岳,道:“少侠心中定然奇怪我是甚么人,竟能命令白霞?而他又不敢违抗。”
  赵岳剑眉紧皱,目光不时闪射在白霞身上,心想如果白霞此刻乘机出手暗算。他与青袍人相隔如此之近,武功又高,青袍人必定无法逃得杀身大劫。可是青袍人只顾跟自己说话,似是忘了白霞,更不提防白霞会情急反噬一般。当下作个手势要他走开几步。但青袍人宛如不悟他的意思,继续道:“贫道法号白木,今日与少侠已是第三次相见,第一次是在秘府门外,第二次是在秘府之内,那次多蒙少侠将棺盖打开,贫道才能出困。彼时又蒙少侠告以衷心之言,得知敝派种种不是之处,极是歉疚。那时贫道已施展龟眠之法,必须经三昼夜运功,始能复苏起身,故此无法立刻答话,亦无法启开死门。少侠救命之恩,贫道自觉负欠良多,但愿有机会得以报答……”
  他一面说一面取下面上青巾,露出疲削严峻的面容,果是赵岳那日打开石棺所见的道人。他接着又道:“今日第三次幸晤,又蒙指出不肖师弟种种恶行,铁证在手,不容狡辩,还望少侠成全到底,立斩不肖师弟于剑下!”
  他这时才转头瞪住白霞,喝道:“还不把剑举上少侠,请他成全?”
  白霞道人面上神色灰败,但眼中却流露出坚毅光芒,躬身应了一声,接着双手捧剑走到赵岳面前,稽首道:“武当不肖弟子白霞敬请少侠赐予一剑!”
  赵岳接过那柄松纹古剑,忽然生出疑惑之心,忖道:“他为何这等服从白木真人之言?即使是武功相差甚远,但早先大可出手暗算,以他这个叛徒身份之人,纵是多加一项罪名,也没有甚么了不起。何况伤了白木真人之后,我定要先查看白木真人伤势,他便可以乘机逃遁,他为何不这样做?”
  这个疑团不但使他踌躇而未能下手,反倒隐隐若有所悟,不过一时却弄不清楚紊乱的思绪。
  山谷中静寂无声,白木真人凝目望住赵岳,一似细察的心意。白霞道人却越来越恢复安详平静,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赵岳剑眉一转,道:“在下先请问道长两句话!”他说得甚是客气,倒教白霞觉得十分讶异。赵岳接着道:“第一便是你设计陷我掉下圆洞之前,可是的确已悔悟前非?如是的话,何以又施此毒计?”
  白霞道人道:“贫道虽是痛悔前非,但彼时尚不知少侠乃是真真正正光明磊落的侠士,因此不敢信少侠以后永不泄漏此事,只好横心灭口!”
  他说得十分干脆,赵岳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道:“第二便是令师兄白沙道长怎生死法,与你有无干系?”
  白霞道人肃容道:“白沙师兄刻下安然活在世上,正闭关苦练一种武功,是以着贫道代理掌门一职。”
  赵岳透一口大气,道:“这就是了,多谢道长赐答一切!”接着转眼望住白木真人,道:“在下胆敢请真人对令师弟处决之事再行考虑,在下觉得令师弟那天晚上坚拒与对头合作并非作伪,至于以前犯错,恐与年轻阅历有关!”
  白木道人颔首道:“少侠英明睿智,观察入微,贫道亦有此感,只是不敢说出,以免世人误会贫道偏袒同门,玷辱师门清誉。”
  白霞道人几乎信不过自己耳朵,但明知不是做梦,登时悲喜交集,涌出两行清泪,扑翻地上,跪伏不起。
  赵岳连忙闪开,白木真人却上前将他搀起,道:“师弟不必如此,刚才如果你给我一剑的话,我们师兄弟便都成了千古罪人,尤其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有失管教,更是罪不可逭。此所以我须得以生命来证明你宁死也不肯背叛师门。”
  赵岳和白霞两人这时才明白白木真人乃是故意背转身子和赵岳说话,予以可乘之机,以便证明白霞有无背叛之心,赵岳佩服无已,白霞则感激涕零,都说不出话。
  白木真人向赵岳道:“贫道出任敝派掌门垂二十年,因功浅孽重,遂致走火入魔,瘫卧多年,在这二十年中不但毫无建树,反而日渐凋零,心中惭愧无地。最近好不容易才克服瘫痪,重获自由之身,便因敝师叔紫心神经昏瞀错乱,不少同门弟子惨遭横死。此事不但关系到本门弟子安危,而且传出江湖,更是门户之辱。是以贫道专心一意解决此事。无奈形势急迫,敌人已移师来犯,而紫心师叔又屡屡出现。那日设法挽救少侠伤势之后,便迫不得已假死,以便卸却掌门之身,从事解决紫心师叔之事。”
  赵岳听到这处,不禁大为敬佩,心想这白木真人不愧是有道之士,胸中毫无“名位”之念,掌门人大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若是解决了紫心道长之事后,其势也不能再当掌门,这是何等胸襟,何等修养!
  白木真人又道:“敝师弟之事总算交待清楚,他开罪少侠之处,还望容日后补报,刻下少侠乃是代表三门四派的人,关于敝派武功,贫道愿负全责!”
  赵岳拱手道:“这个目前不急,在下决定在三天五日之后便直赴阴风崖铁柱宫,找那老魔头拚上一场。在下只求真人答允一事。”
  白木真人面上露出讶色,道:“少侠就要去了?只不知何事可容贫道效力?”
  赵岳道:“这柄沉沙古剑本是贵派神物利器,在下斗胆求真人允借一用!”
  白木真人肃然道:“少侠尽管取用,莫说区区一剑,就算是敝派一切人力物力,少侠悉可随意吩咐!”
  赵岳晓得他是歉疚于心,亟思图报而致,并非作伪,当下衷诚道谢了,并且预先告辞,说明只等义妹稍为恢复,即行出山,不再赴观中拜辞。白木真人见他坚决不肯到观中休息,也就罢了。
  两下别过,赵岳满肚子高兴,奔回那岩洞中。单云仙臂伤已愈,解开布带,晶莹玉臂上竟不留一些痕迹,梦头陀不久也自功行圆满,长呼一声,睁眼起立,道:“我佛慈悲,老头陀已是三度为人了!”
  他面上尽是疤痕,绿气已退,但已伤毁的皮肉,已不能复原,是以甚是丑怪难看,加以他衣服破烂,一头乱发,样子甚是骇人。可是他眼中露出的光芒,却十分慈蔼纯真。
  他摸摸面上疤痕,道:“这一点劫难还不算完结,首先老头陀须得找到紫心道兄,将往事弄个水落石出。假若尚能生还的话,便与少侠同赴阴风崖……”说到这里,忽然停口思索。
  赵岳道:“紫心道长神智不清,大师找到他也不一定问得出一个所以然来,何必冒此大险,其实大师离寺已达二十年之久,现下何不命驾返少林一行?”
  一梦头陀摇摇头,道:“不行,昔年之事在老衲心中已生了根,如不弄个明白,老衲永世不得一日安宁!假设从紫心道兄身上查不明白,老衲还是有地方可以再查,只是那一来就不能与你同赴阴风崖了。”
  单云仙心下着急,道:“大师竟肯让我大哥独自闯入魔窟么?”
  一梦头陀道:“他现下一身武功非同小可,除了那老魔头之外,谁也拦阻他不得。只要少侠运用机智,突然出现于阴风崖上,迫那老魔头亲自动手,是胜是败,便可立决!”他迟疑一下,又道:“自然如果老衲也一道去的话,合两人之力对付那十面阎罗武阳公,必操胜券,但老衲目下已练成了敝派达摩神功中的楞迦金刚力,大概已是敝派第一高手,焉能做出以二敌一之事,贻羞门户?”
  单云仙小嘴一噘,道:“那里有这么多的忌讳?昔年你们还是合三门四派的高手围攻人家一个,现在对头未变,但你却反而不肯以二敌一了?”
  赵岳忙叱道:“二妹不可如此说话……”
  单云仙转过头来也向他撅嘴道:“我说的话有假么?”
  赵岳自然也不能怎样责骂她,吶吶道:“虽然不假,但……但……”
  她道:“不要但是了,真就真,假就假,我却不明白为何真话说不得?难道应该撒谎打诳才对?”赵岳被她抢白得面红耳赤,无法开口。
  一梦头陀诵声佛号,道:“单姑娘这等神态口气,教老衲不由得忆起昔年一位故人。姑娘说得好,是真就真,是假就假,单姑娘的话并没有使老衲难堪。事实上当年老衲等七人围攻武阳公一人,彼时各派都尚有长老,我们还不能称为各派中第一高手,而现在老衲已可说是足以代表敝派之人。但这都不关重要,纵是以二敌一,这事只是为天下伸张正义,为武林诛除败类,岂能斤斤计较虚名?老衲用心实在是想教赵少侠藉此机会一举成名,日后可以领袖武林,主持正义,所以由得他孤身涉险,以他的相貌为人,绝非横死之辈,老衲极有信心。”
  单云仙喜道:“原来如此,那就行啦!但小妹却要陪他去,大师瞧瞧我会不会有甚么凶险?”
  一梦头陀定睛瞧她面貌,道:“你福泽甚厚,后福无穷,绝对不会横死,不过……”他沉吟一下,肚中暗暗算计一事,接着道:“不过你近日有意外之灾,还是不要跟赵少侠去的好!”
  单云仙道:“不,我要去,只要死不了就行啦!”
  一梦头陀面色一整,道:“话不是这么说,所谓意外之灾,有时也十分严重,而且还得看每个人的身世和对事物的看法如何才能决定这件意外之灾的性质。譬喻有人视财如命,要他损失资财,其痛苦就不是挥金如土的慷慨之士可以想象得到!老衲这话你可懂得?”
  单云仙想道:“他分明在点醒我身为女儿家,如若遭受污辱,失去清白,虽然不死,后果却十分严重……”当下点头道:“我懂了,可是大哥一个人去我却放不得心!”
  赵岳正待开口,忽然远远传来一声清啸,一梦头陀侧耳而听,面色变得十分凝重。赵岳道:“这是紫心道长的啸声……”
  一梦头陀点点头,道:“你们且在此地等候我,千万不要寻去!”
  单云仙抢着道:“你先去吧,我答应决不寻去,如有违背斯言,天诛地灭,我还要跟大哥说话,你老人家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谅那老道决赢不了你。”
  她不但答得快,而且发了毒誓,又捧老和尚两句。一梦头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时机匆迫,料想他们既然这么说了,总不会违背誓言。于是应一声“好”奔出洞去,眨眼间便自去远。
  单云仙噗哧一笑,道:“大哥快看他向何方走的,远远跟住他。”
  赵岳愣然道:“这怎么行?我们已赌过咒不寻将去。”
  单云仙哂笑道:“你不曾答应的,只有我亲口答应,那么小妹不去就是!”
  赵岳一想这话有理,不觉失笑道:“你真是智计百出,大概就是只有你想得这么快。”
  单云仙小嘴一噘,道:“我比人家差得远呢?我可真怕大哥你这次再赴阴风崖,就不再离开,干脆当起驸马爷,那够多好!”
  赵岳摇摇头,也不去驳她,径自出洞,口中吩咐道:“你别乱走,耐心等我回来。”
  这时一梦头陀的背影,已消失在远处的山背,他忙忙放步奔去,如此一路远远吊着,翻过十余座山岭,只见前面山麓草坡上,站着一个老道人,一梦头陀迅快奔去,眨眼间已经迫到二十余丈之内。
  那老道人正是紫心老道长,这刻衣破髻乱,容色惨淡,独自仰首向天发怔。
  但他到底是一代高手,一梦头陀近到二十丈之内时,立即发觉,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扫过来,冷冷道:“你是甚么人?”
  一梦头陀奔到十丈左右,便停住脚步,细细打量这个昔年并肩力战强敌的故人,但觉他形貌苍老,那里还是二十年前英风飒飒,潇洒不群的武当剑客?不过在他顾盼之间,仍然隐约可以找回一丝昔年傲气英风。
  他朗诵一声佛号,道:“贫衲只是个行脚游方的穷和尚,道兄二十年来可好?”
  紫心老道长听到他的语声,仍然记不起这个破烂老头陀是谁,当下打个稽首,道:“二十年作何解说?”
  老头陀道:“二十年只是一场永无终止的恶梦,道兄以为然否?”
  紫心老道长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唉!唉……”他连连长叹两声,满面皆是衰颓痛苦之色。
  老头陀心中一阵凄然,缓缓道:“道兄二十年前有甚么事如此萦回心头,不能淡忘?”
  紫心道长面上皱纹更多,益发显得苍老可怜。他这刻神智仍然清醒正常。忽然瞪大双眼,光芒四射,厉声道:“老和尚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二十年来在秘府石洞之内苟延残喘,对于当年发生之事,不知想过多少千遍,这时忽地一阵激动,忍不住冲口道出心中疑团,道:“贫衲是谁与道兄无干,只是贫衲也是玉环仙子裙下忠臣……”
  紫心老道长耳中听到“玉环仙子”四字,如遭五雷轰顶,登时呆了。
  一梦老头陀接着道:“若是玉环仙子有命,要贫衲做事,就算是背叛师门,欺朋灭友之事全干得出来!”
  紫心老道长宛如泥雕木塑般僵立不动,过了良久,心中震动渐渐平复,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诵声佛号,道:“贫衲不敢复忆往事,是以时时神智昏乱。但已聚九州岛之铁,铸成大错,人力已无法挽回,因此最好还是忘掉旧时名字。现下自号‘一梦’,道兄决记不起曾见过我这个老头陀。”
  他句句字字,都像锋快刀剑刺入紫心道长心坎一般,眼见这老道人面色变来变去,似乎疯狂又要发作,当下暗加戒备。
  两人默默对峙了一盏热茶时分,老道人长叹一声,身躯摇摇摆摆,生像是心中负累沉重不堪,压得他连站立也不稳。
  一梦头陀心下大是悲悯,但仍然硬住心肠,毫不放松,道:“道兄昔年干下何事,致有今日无从补偿之疚,若是说了出来,定然好过得多!”
  紫心道长惘惘然道:“贫道昔年不合暗中迷恋上峨嵋玉环仙子,因此她的话贫道竟无法推拒!”
  一梦头陀心中大为紧张,但面上却一点也不流露出来,接口道:“她要你做甚么事?”
  紫心道长道:“她要求趁……”他忽然住口,瞠目望住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发乱须长而又伤痕满面的老头陀,似是瞿然醒悟,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道:“贫衲法号一梦,道兄决不认识!”
  紫心道长想了半晌,道:“不错,恕贫道耳拙,竟是从来未曾听过,但这也不难解决,只须出手一试,便知道兄真实来历!”
  他吸一口真气,左袖“呼”地拂出,这一袖暗蕴绝强的内家真力,比寻常刀剑还要厉害。但两下相隔尚有寻丈。他的袖管再长也拂不中对方身上,一梦老头陀巍然屹立,动也不动,任凭对方那一股绝强内力拂体而过。
  紫心道长见他硬接了这一记隔空真力,头面上须发以及身上破衣竟自纹风不动,蓦地仰天长笑一声,清如鸾凤,道:“好,好,贫道近年来第一次会到高人,自当竭诚领教……”话声中猱身迫上,仍然左袖拂出,这一回袖管直取一梦头陀面部,似乎还没有第一记力道强劲。
  但一梦头陀反而面现沉凝之色,举掌推去,掌锋刚刚沾到袖管,立时三指斜伸,如抓如戳。紫心老道人左手恰恰从袖影中出现,遇上对方三指斜戳之势,登时缩回,袖管上力道猛然加倍涌出。一梦头陀亦在同时收指叱掌,发出一股阳刚之力。
  双方内力一触,“蓬”地微响,齐齐震退两步。他们在一刹那间各自在内力及掌上招数变化了三次之多,最后才在内力上较量了一招,不分高下。这其中互相抢制先手的神机妙算,果是一代高手格局气象。
  紫心老道长施展出武当“九宫八卦掌”,只见他衣袂飘飘,游身发招,快如掣电。那一梦头陀也自施展出一路神奇手法,亦是以快斗快,掌势每每从对方招数间隙中攻入,每一次都迫得对方气势一挫,又得从头开始。
  眨眼间双方已激斗了三十余招,一梦老头陀大喝一声,宛如霹雳,喝声中连攻三招之多,迫得紫心老道长连退五步,然后跃出战圈之外,道:“道兄且慢动手,贫衲有话奉商!”
  紫心道长在记忆之中,从未遇过如此劲敌,只有当年的十面阎罗武阳公差可比拟。心中大是震动,凝眸望住这个强敌,道:“道兄有何赐教?”
  一梦头陀缓缓道:“贫衲平生武学积聚在这一路‘分光擒龙掌’上,适才连攻三招,若是换了别人,即使不为贫衲所伤,也得连退五六丈远,始能稳住身形,道兄却只退了五步,身上发出阳刚阴柔两种绝强力道抵住贫衲攻势,不复能逾雷池一步。贫衲倒要猜上一猜道兄使的是甚么功夫?”
  紫心老道长捋髯一笑,英气勃勃,朗朗道:“就请道兄赐教!”
  一梦老头陀道:“此是武学中绝顶难题,贫衲如是猜对?道兄须得送贫衲一点采头!”
  紫心道人颔首道:“理应如此,只不知道兄爱甚么物事?敝派‘千药谷’中有两本千载灵芝,足以起死人,活白骨,天下无伤不治,无病不愈,道兄分去一本如何?”
  一梦老头陀道:“这等罕世灵草非得福缘深厚者不克当之,况且还须玄门至宝‘紫府金盂’载盛始能存活。贫衲一介头陀,无福无宝,岂敢觊觎这等希世灵物?”这时他脑海中忽然现出秘府石洞之内,那个使他多年不致渴死的金盂,原来就是玄门重宝“紫府金盂”,若不是提及灵芝之事,使他忆及移植灵芝之法,当真无法想得起那金盂的来历。他接着又道:“道兄只须把二十年之事详予见告,便是最佳采头!”
  紫心老道人侧目道:“你……你可是……”他忽然住口,心中波澜起伏。原来他蓦地记起一位禅门高手少林云和禅师,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他并肩杀敌的同道好友,正是不贪不苟,正直慈悲之人。若以此刻拒绝千载灵芝之举看来,天下间除却云和禅师谁也难以做到,要知这“千载灵芝”除了愈疾治伤的神奇妙效之外,尚可增进功力,延年益寿,正是武林中人最是垂涎之物。因此即使是最不贪心之人,听到“千载灵芝”之名,也不禁要迟疑一下才能拒绝。何况对方提出的采头不过是昔年一件是非,纵然知道了,也毫无益处,怎比得上“千载灵芝”无穷妙效?
  由此推想,第一点性格上极似云和禅师,第二点除非是云和禅师,谁有如许兴趣要晓得昔年之事?
  不过他没有叫出“云和道兄”四字之故,却是由于四个理由,第一是他容貌全非,面上伤疤点点,简直看不出一点昔年轮廓。第二是声音改变。第三是此人蓬首垢面,须长衣破,而云和禅师一向是方正齐整,最爱干净之人。第四是他武功上看不出竟是少林路数。
  因此话到唇边,便又咽回。只是疑惑地细看对方,但越看越不像,终于推翻心中测度,道:“昔年之事与道兄有何干系?”但不等对方回答,便又道:“好,贫道就以昔年的经过始末作为采头!”他心中料定对方决猜不出自己所用的神功,是以无须多虑。
  一梦头陀道:“道兄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紫心老道长仰天一笑,道:“这个自然,你当我是甚么人?”
  一梦头陀道:“道兄用的是贵派九转玄功……昆仑派的天龙五决!”
  紫心道长道:“不错!”面上仍不露惊讶之意,只因这宗神功乃是武当绝艺,猜中了无足惊异。
  一梦头陀道:“另一种是少林楞迦金刚力!”这话一出,紫心老道长登时面色如土。
  一梦头陀接着道:“这两种盖世神功性质相反,虽说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可以相辅相成,但人生不过百岁,断难达到这等境界,是以这两种至刚至柔的神功,尚须另一种天下无双的绝艺从中沟通运转。这宗绝艺,就是昆仑派的‘天龙五诀’!”
  紫心老道长那对霜眉皱得益发紧了,面上惊讶之色难以形容。过了片刻,他念声“无量寿佛”,稽首道:“道兄慧眼通神,无所不窥,无所不见。贫道钦服之至,这一场打赌是你赢了。”
  一梦头陀道:“贫衲一个出家之人,赢输之念本来不放在心上,既是幸而言中,便请道兄赐告当日之事!”
  紫心老道人仰头想了半天,突然放声长笑,笑声高亢尖锐,似是又陷入狂乱之中。一梦头陀紧张地望住他,等了好久,笑声方始渐低,又过了一会,紫心老道人才停歇了,他道:“道兄真有耐性!”此言一出,一梦头陀暗暗安慰,知道他并未失去理智。
  老道人又道:“道兄等候了二十年之久,这一会工夫自然耐得住,对不对?”
  一梦头陀合什躬身,没有回答。老道人拂髯长叹一声,道:“贫道二十年来苦练各派神功绝艺,满以为可以藉此重上阴风崖找那老魔头拚上一次,但总觉得没有一种神功能练得登峰造极,未敢轻易犯难,今日证明贫道并非过虑,唉,昔贤有之,爱博者多疎,好奇者无益。贫道正是犯了此病!”
  一梦头陀仍然缄口不说一言,老道人道:“想不到二十年后故人重逢,面目全非,云和道兄你这一向驻锡何处?为何总不见面?”
  老头陀缓缓道:“贫衲已改名为‘一梦’,这二十年来的遭遇不说也罢!”
  老道人道:“贫道决不毁诺食言,但现下却急于向道兄请教几手,看看咱们这二十年到底增长了些甚么?”
  老头陀仍然毫无火气,缓缓道:“贫衲二十年来马齿徒增,筋力衰迈,岂敢与道兄争一日之长短?”
  紫心老道人胸中已有成竹,道:“若然道兄坚拒的话,贫道宁可自尽于道兄面前,也不说出昔年之事!”
  一梦老头陀爽快地道:“既是如此,贫衲只好遵命!”要知他苦练了二十年内功,在那等环境之下,自是专心一志,心不旁骛。今日脱困出来,也真想试一试自家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境地。
  两人互相行过礼,紫心老道长首先发难,一掌当胸劈入。他这一掌运足本门“九转玄功”,有心先拚神功真力。一梦老头陀也和他一般心意,单掌外推,他们出手之时,一切如常,似是掌上毫无力道,但两只手掌遥遥印上,“蓬”地沉响一声,登时激起千百道风柱,倾轧冲荡,卷得四下砂飞石走,三丈以内树木都落叶纷纷。
  两人掌上神功一触即收,刚柔两种力道互相抵消,不分高下。一梦头陀大喝一声,举掌疾劈。紫心老道人遥遥发掌抵拒,又是“蓬”的一声,风翻飙转,像这样互相连换了五掌之后,紫心老道人已略感不支,第六掌拍出之际,暗运“天龙五诀”神功,掌上力道斗地由至阴至柔变为至刚至猛。一梦头陀的楞迦金刚力先被对方九转神功消卸了四五成,接着被一股至刚力道击到,登时稳不住脚,腾腾腾连退数步。
  紫心老道人方自转眉一笑,却见老头陀已经抢回原位,迅急发掌,紫心道人心中微微一凛,想不透对方何以不须调气运力,便能如常发掌。当下急忙重施故智,变化神功,又把一梦头陀震退数步。
  一梦头陀虽是落在下风,却反而暗暗大喜,心知自己内功比对方深厚得多,眼下只是被对方刚柔力道神妙变化而震退,但体内真气流转如珠走玉盘,通畅之极,没有丝毫浮动之象,可见得自己这一门神功造诣,已经大有成就!因此,只要照样一掌一掌拚下去,首先真元耗尽力竭不支的应是紫心老道长,这教老头陀焉得不喜,暗自庆幸这二十年苦头没有白吃。
  紫心老道长连发数掌之后,看出情况不对,立刻改变战略,仰天长啸一声,晃身移到老头陀五尺之内,发招迅攻。他一出手就是武当派看家绝艺“九宫八卦掌”,煞手连环使出。
  一梦老头陀捏拳还击,力拒强敌,每一拳发出,都带出极是迅猛沉重的风声。
  这两位一代名手近身相搏,惊险百出,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远处偷偷窥看的赵岳看得兴起,忘却一切,竟奔了出来,站在他们附近两丈处凝神观战。
  激斗中的两位高手根本无暇注意身外之事,是以赵岳已到了旁边观战,一梦老头陀根本不晓得。
  初时两人手法各有独到险奥之处,竟是平分春色,不分轩轾,但拚了三百招之后,一梦老头陀便渐居下风,赵岳却不晓得担心。原来他自出道以来从未见过这等精采奇险的激斗,那两人的每一招都是武学中的绝着,他虽是身在局外,但心在局中,一直用心寻求破拆之方,此刻已经全神贯注在其中,但觉两人招招都是妙想不到的高妙招数,只喜得心花怒放,有时还大声喝采。
  一梦老头陀却是吃亏在二十年来困居秘府石洞之内,不能行走,所以不但拳脚手法,没有精进,连原来的也都已经生疎。这还不说,对方的紫心道长战到分际,渐渐使出许多揉合各家派秘传心法的招数来,而且双手发出两种神功,刚柔互变。越打越变化不测,似是因这一战而更加纯熟,变化自如。
  数十招之后,一梦头陀头上已冒出腾腾白气,一味坚守,不敢出手反击。此时但见四周都是紫心老道长的身影,飘来闪去,着着进逼。
  赵岳看得心驰神醉,简直忘了他此行目的就是防备老和尚敌不过时出手帮忙,反而高声喝采,替老道人助威。
  又是十余招过去,一梦老头陀更形危急,紫心老道大笑扑攻,加紧催动神功,手法更是精采,笑声甫歇,接着朗声叫道:“道兄如若死在贫道掌下,昔年之事,知与不知有何分别?”
  直到这时他才露出狰狞杀机,道破狠毒心意。老头陀趁他发言之际,抢攻数招,又稍稍缓和一点局势,便即洪声应道:“道兄毫不容情,如遇仇雠,教贫衲好生不解,当年那几位同道毕竟是如何死的?”
  紫心老道人猛可拔起寻丈,身在空中,迅快如风般翻个筋斗,头下脚上疾扑而下。这一招攻势之猛,的是人寰罕见。就在他身形下扑之际,口中同时大喝道:“自然都是死在……”
  底下最要紧的几个字尚未说出,一声长啸打断他的声音,与长啸声发出的同时,一条人影迅如电掣般横掠过来,双手齐出,迎击那老道人。
  紫心老道人丹田真气一提,立时缓住下落之势,同时施展出奥妙手法,瞬息之间,向那横掠而至的人影连攻五招之多。
  那道人影正是赵岳,他也使出迅快手法,连拆三招,第四招被对方左掌手指扫中一下,半边身子顿时麻木。在这危急之际,只见他左手伸处,探入对方第五招掌影之内,一下子就抓中他左掌腕脉,姆指食指中指各扣一处穴道。紫心老道人也感到半边身子一麻,骇得魂飞魄散,急急运足九转神功抵御,右掌猛劈出去。
  赵岳一看这一招“生死擒拏”不能完全制住对方,只好借势一甩,两人各自飞开,只听“砰”的一声,那紫心老道人到底摔了一个跟头,赵岳则仍然挺立不倒!
  紫心老道长似是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有如许湛深功力,精奥手法,又认出他正是曾经与他较量内力,应该业已伤重身死的人,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惊骇。跳将起身仰天狂笑连声,迅疾奔去,生似又陷入神智狂乱之境。
  一梦老头陀走过来,道:“此时追亦无及,但老衲仍然要继续搜寻,以便证明心中所疑。”
  赵岳道:“就是昔年之事么?”
  一梦头陀摇头道:“不是,唉,老衲本不该泛起这种诡诈心肠,但为势所迫,只好设法证实一下。那就是老衲怀疑紫心道兄有意回避答复昔年之事,是以装疯逃开,如果老衲猜得不错,昔年之事,必有莫大隐秘!”
  赵岳道:“此刻天色尚早,晚辈便陪侍大师搜寻如何?”
  一梦头陀道:“早先你们答应过不跟踪老衲,却想不到你这种英雄人物,也是违誓!”
  赵岳陪笑道:“老前辈责得不当,晚辈其时并未开口,只有二妹出声!”
  老和尚知道已中了单云仙之计,摇一摇头,道:“这个姑娘难惹得紧。好,咱们快点动身,希望在日落之前找到他!”
  两人当即施展轻功,沿着紫心老道人奔去的方向找去,走出二十余里,已经翻过七八个头山,忽见前面山腰树丛中露出一所道观,金碧辉煌。
  一梦头陀停步道:“前面已是武当派重地,紫心道兄会不会回到观中?”
  赵岳道:“这个说不定,我们进去探看如何?”
  一梦头陀道:“此事不能让第四人知道,如果当着武当派上下多人,老衲也不便出口。”
  赵岳道:“那就等暮色降临,暗中入观一探。”
  一梦头陀想想没有别的法子,便答应了。
  等到暮色甚深之际,两人施展轻功,潜行入观。一路上已看不见戒备迹象,想是武宫主那一干人已经退走,武当派查明无误是以恢复平常状态。不过入观之后,却发觉观中气氛有异,似是发生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
  两人查探了一会,一梦头陀到底是一代名家,阅历甚丰,暗中告诉赵岳道:“老衲已瞧出本观尽皆为一个重要人物的丧事而忙碌,现下还得查明死者是谁?”
  赵岳道:“怎生查法?”
  一梦头陀道:“看观中忙乱的情形,死者必是极为重要的人物,但殊乏哀伤之象,因此老衲不禁又动机心,若然死者是他的话,必须亲自见到尸体。为了防止被他假死瞒过,你可用按穴手法,拏住他颈侧‘人迎’‘天鼎’两穴,任是内功再高之人,待得你指力一发,必有反应!”
  赵岳点点头,当下分头行事。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在观外会齐。一梦头陀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果然是他死了!”
  赵岳道:“晚辈见到大师潜入停灵的殿中,便没有进去,结果怎样?”
  一梦头陀道:“怪得很,紫心道兄当真死了!老衲仔细验过,不但气脉皆绝,甚至连全身功力也尽皆在死前散去,躯壳比常人的尸骸还要脆弱!这到底是甚么缘故?何以几个时辰以前犹自龙腾虎跃之人,遽尔辞归道山?又何故功力尽失而死?”
  赵岳自然无法插口,但他心知这个谜日后自会揭晓,只要见着白木真人或是白霞道长必蒙坦告,因此他用不着多费脑筋,心中只替老头陀难过,暗忖他苦挨了二十年之后,这唯一的线索却忽然中断,以致不能揭开心中疑团,这种痛苦决不是平常人所能领会。
  一梦头陀道:“老衲有一事要请少侠俯允帮忙!”
  赵岳忙道:“大师尽管吩咐,晚辈自当遵命,岂敢当得俯允帮忙四字?”
  一梦头陀迟疑一下,道:“这事不比等闲,少侠如若觉得不安,切勿拘于情面勉强答允。”
  赵岳大觉奇怪,道:“大师请说。”
  一梦老头陀道:“若要侦知昔年之事,现下只存唯一线索,就在单姑娘身上。”
  赵岳惊道:“她那时还未出世呢!”
  一梦头陀道:“老衲知道,但她长得与昔年峨嵋的玉环仙子一模一样,是以老衲要想从她身上查出玉环仙子下落,此事不论少侠答允与否,还请勿予泄漏!”
  赵岳沉吟道:“怪不得大师和紫心道长一见到她,都流露出讶骇之容,大师还问过她祖籍是否四川,想那玉环仙子既是峨嵋高手,多半是四川人无疑……”
  他再想一想,道:“大师想从二妹身上查出线索,此是武林一大隐秘,关系重大,对她又无大碍,这有何不可?”
  一梦老头陀色然而喜,道:“老衲先谢谢少侠,下手之法老衲已经想过,你们须得暂时分手,由老衲伴着她,期以一年,我们约好地方碰头,再一道前往阴风崖!”
  赵岳那知老头陀用心深远,查出他根基未固,加以体内尚有华山派的“广寒阴功”残余阴气,只要一碰上一代高手硬拚内力的话,这几丝阴寒之气便会在他用尽全力之时突然发作。虽说是只能令他打个寒噤,但对方无疑可趁这一丝空隙取他性命。因此老和尚一方面要他苦练一年,扎稳根基。一方面也趁这一年期间之内,试行设法替他寻觅灵药或其它解救之法。
  赵岳道:“晚辈谨遵大师之命!”
  一梦老头陀欣然道:“那就待一年后的今日,在敝派寺内会合,同赴阴风崖。”
  当下两人编好一套言语,就说赵岳必须苦练一年,不得有丝毫打扰,是以须得与单云仙暂时分手。因此请一梦头陀送她回去,一年后在少林寺再见。
  他们回到那个山洞时,已是半夜。尚幸单云仙安然无恙。当下将这一番话说了,单云仙一则认定这两个人不会使诡弄诈,无话不信。二则也望赵岳武功大成,待得已有绝对把握之时方始出手。于是忍耐住一腔离愁幽怨,强装出愉悦笑容,爽然答应。
  所有的事已经解决,一梦头陀和赵岳都酣然入睡,只有单云仙一个人睡不着,悄悄起身走到洞外。
  夜色中周围只有一片暗黑,连山影也望不见。单云仙更加感到凄凉孤独,想起伶仃身世,湖海飘零,本是灰心人世,意欲断绝一切尘缘。最近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情深义重的赵大哥,几次死里逃生。方想这次脱困之后,可以多聚一会,谁知反而立刻就要别离……
  她痴痴望着天际,只盼望曙色慢一点降临大地,想着想着,不觉泪流满面。
  曙色终于出现天际,赵岳醒来一见单云仙不在,连忙起身出洞,只见她竚立在一方崖石上,面向遥天,衣衫在晨风中轻轻飘拂,浮动着一种出尘超世的美。他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后,这阵步声竟不曾把她惊动,赵岳更是奇怪,定睛看时,只见她鬓发衣衫上,尽是清露,当下知道她已经竚立了一夜,而且也知道她为何终宵不寐。
  他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弹拂掉她秀发上的露珠,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单云仙缓缓转过头来,面颊上犹有泪痕,凄惋地道:“大哥,你千万别忘了一年之约,小妹一定赶到少林寺与大哥相见!”
  赵岳沉重严肃地点点头,道:“愚兄决不失信,不过妹子若是时时如此不爱惜身体,愚兄焉能放心得下?”
  天色渐亮,离恨更深,一梦老头陀终于出来,领着单云仙离开。赵岳目送他们身影隐没之后,心中陡然泛起无穷怅惘……
  岁月不长,节序流转,一年之后,赵岳从金陵出发,直奔嵩山赴一年之约。在这一年当中,他隐藏得十分巧妙,厕身庸役,在一家米店中操贱役。虽然每日都非常忙碌,但这等体力劳动之事,在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一点也不妨碍他修练上乘武功。直到一年之期已届,他才取出“沉沙古剑”,辞工出城,在城外换上衣服。
  他把过于长大的沉沙古剑藏在一个特制布袋内,挟在胁下,徒步上路。一路上虽然总有些武林人注视他胁下之剑,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大概都猜不出竟是柄古剑。
  赵岳决意不惹一点是非,以便平安抵达嵩山少林,会见义妹单云仙和一梦头陀。因此一路上他老是低头行路。
  过了凤阳府,正是中午时分,他自个儿在烟尘漫飞的大路上走着,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接着骤急蹄声随风送来。抬头望时,却是两骑并辔急驰而来。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就惊讶地皱起眉毛。
  原来那两骑当中,其中一位骑士在鞍上东摇西倒,显然已经坐不稳,但仍然拚力急驰。看来随时都会摔下马来,这一来多半要摔死无疑。
  眨眼间那两骑业已驰到五丈之内,只见那个坐得不稳的人忽然离鞍飞起,落在大路边的树丛内。
  赵岳讶然忖道:“这就奇了,那人本已摇摆不定,难以支持,但却能提气飞身下马,武功大是不弱,只不知为了何事如此奔驰?”
  念头掠过脑海时,另一骑马上之人已抓住空马缰绳,迅急从他面前掠过,片刻间已去得老远。
  这匆匆一瞥之际,赵岳已看出马上之人是个浓眉大眼,劲装疾服的大汉,满面俱是风尘之色,显然已经奔驰过长途远路。
  赵岳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两骑必是武林中人,必因仇杀之事,其一负伤,但对头穷追不舍,是以负伤之人勉力跳马藏匿在树丛中,另一个仍然牵马急驰,引走追兵,看来这两人颇有江湖义气,那驰走的一个明知追兵难以甩脱,仍然冒险牵着空马驰走!”
  他一面寻思,一面向前走,已离那人藏身之处不到一丈,忽又见到大路那一边尘头滚滚,大概有七八骑之多,来势绝快。
  就在他向远处瞥视之际,忽又发现大路中心有个锦盒,白色的锦缎在阳光下闪闪生辉。赵岳心中一动,忖道:“此盒必是受伤跳马之人慌急中掉下,不知藏着甚么物事,待我捡起来收好,免得被追兵见到,停下来搜索。”
  当下走过去捡起那个白色锦盒,正要揣在怀中,树丛中忽然传出一声低叱道:“放下!”
  赵岳怔了一下,还未讲话,树丛内之人又匆急喝道:“混蛋,快放下!”
  赵岳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不觉大为生气,心想我是一片好心想替你藏起这个锦盒,免得追兵查出你藏在路边,反而招来辱骂。一赌气把锦盒丢回原处,径自走开一旁。
  片刻间烟尘滚滚冲到,共有七骑之多,俱是凶悍大汉,身上鞍上都带着兵刃。
  领头的那个红面大汉蓦地举手,七骑一齐勒缰,登时响起一片马嘶蹄踏之声,这七人骑术都甚是佳妙,居然硬生生煞住骤急去势,齐齐整整地停在那个锦盒之前。
  一个青衣大汉跳下地,捡起那个锦盒,大声道:“咱们可以交差啦!”
  在那红面大汉左侧的一个黑衣汉子冷冷道:“只怕未必……”
  红面大汉已伸手掠过锦盒,瞅他一眼,道:“郁兄有何高见?”
  姓郁的黑衣汉子道:“恐怕只是个空盒子。”
  红面大汉把锦盒摇一摇,盒内“咯咯”有声,当下道:“也许只放一块石子,哼,这等缓兵之计对付别人还可,拏来对付咱们,未免可笑得紧!”当下托在掌中,揭开盒盖。
  盒盖一开,只见红光一闪,接着“砰”地一响,几个大汉都同时“哎”地一叫。红面大汉恨恨摔掉那个锦盒,迅快在面上一抹,再摊开手掌时,巨大手掌中有七八枚细如牛毛的金针。
  其余被金针伤了的人可没有他的本事,连忙运气闭住穴道,那姓郁的大汉子也是伤者之一。只有最后面的一个凶悍大汉和地上的青衣大汉没有受伤。这两个未伤的人连忙过去帮忙,找寻金针打中之处,设法拔出来。
  红面大汉怒声道:“早晚抓到这两个小子,须得剥皮拆骨,方解我心头之恨!”
  赵岳看了那红面大汉举掌一抹,便即将钉入面上的七八枚金针尽行起出,知道他是仗着精湛内功聚力掌上,硬吸下来。这等功力造诣实在十分惊人,不禁暗暗诧异,登时对这一干人的来历生出好奇之心。
  那红面大汉环目一睁,光芒闪闪,先扫瞥路边的赵岳一眼,接着端在鞍坐,闭起双目。赵岳晓得他正以练就的耳力查听敌踪,心想那个藏在树丛中之人与他相距不过寻丈,若果不晓得赶紧屏住呼吸,势必查听出来。
  他本来对那藏在树丛中之人有点不满,但这时却无端生出暗助之心,当即默运神功,口中吐出一股幼细如线的真气,暗袭那红面大汉。
  他此举不能伤人,却能妨碍对方查听。因此那红面大汉查听了一阵,毫无所得,睁开眼睛。这时其余四个受伤之人已经把身上金针拔掉。
  姓郁的黑衣汉子道:“沈堂主可曾查听出可疑朕兆?”
  那被称为“沈堂主”的红面大汉点点头,道:“有是有,不过……”
  赵岳一听这大汉被称为“堂主”,登时记起阴风崖铁柱宫来,暗自忖道:“这个姓沈的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来历,武功甚是不凡,若然真是铁柱宫手下,那么纵然不是‘四奇’,也必是‘七煞’无疑!”
  他这刻可不想与这些人缠上,当下开步往前走。耳中只听那群凶悍大汉各自议论,其中一个沉浊嗓子道:“咱们须得立刻兼程追赶,若是万一被那两个小子逃出掌心,这口气难消倒是小事,那枚‘盘龙飞凤章’夺不回来,别说羞见天下英雄,上头怪罪下来,更是难当!沈堂主以为如何?”
  红面大汉冷笑一声,道:“我若不能在两日之内抓回那两个小子,从此改名换姓!”
  赵岳失惊忖道:“盘龙飞凤章乃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峨嵋派掌门人的信物,这批人马难道是峨嵋派的么?”他不禁停住脚步,又忖道:“这姓沈的口气好大,不过刚才我扰乱他视听,以致查不出敌人就在咫尺之内,若然因此令致峨嵋派失去重宝,我这罪过就太大了!”于是转身走回去,那一干人马这时都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打扮得朴素老实的青年人。
  红面大汉哈哈一笑道:“朋友去而复转,敢是有所见教?”另一个大汉咕哝道:“这厮胆子不小呢!”
  赵岳拱拱手,道:“在下听见诸位的话,因知必是追踪早先两骑之人,那两骑发生了一件事,想必有助诸位追踪……”
  姓沈的红面大汉意外地睁大双眼,道:“甚么事?”
  赵岳道:“在未说出以前,在下有一件事请教。那就是在下彷佛听见过‘盘龙飞凤章’之名,方才可是提及这几个字?”
  那七骑之中一个粗豪大汉应声道:“小子你真外行,这盘龙飞凤章就是峨嵋派的镇山之宝,你若曾在江湖行走,应当听过这件宝物名称!”
  赵岳心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只是要查明你们是否峨嵋派之人,才有此一问!”当下道:“然则诸位乃是峨嵋派的高手了?”
  在红面大汉身侧那个姓郁的黑衣汉子抢着道:“总算你有点眼力,不错,我们正是峨嵋派的人……”
  赵岳怀疑地指一指红面大汉,道:“但他为何被称为‘堂主’?”
  姓郁的道:“这位沈兄外号是藏剑堂堂主,所以我们都管叫他堂主。”
  这话答得蛮有道理,赵岳颔首道:“这就是了!刚才两骑之中,其一跳入那边树丛之内……”他底下的话尚未说完,已有一名大汉跃到树丛后面,接着叫道:“这儿只有一个……”
  当即又有两名大汉跃下马扑过去,眨眼间便从树丛内扛出一人。众骑都围拢观看,赵岳遥遥望了一眼,便趁他们无暇旁顾之际,悄悄上路。
  他施展开脚程,片刻工夫已经出去七八里路。跟着隐匿在一片树林内。果然过了不久,蹄声大作,三骑并辔驰来,正是刚才七骑中的三个。
  这三骑驰过后老大一会工夫,又驰了回来。赵岳心中暗笑,忖道:“他们追出老远,然不见我的踪迹,所以赶回去报告,却不知那个堂主还派不派人追赶?”
  于是他继续坐在林内,过了半晌,无意中记起那个从树丛内被扛出来的人左颊上好像有一颗朱砂痣,忽然想到峨嵋派有个姓尹名仲的新起名手,以前听峨嵋派的凌霄道姑说过,也是左颊上有粒朱砂痣。当时据凌霄道姑说,这尹仲乃是峨嵋派甚有希望的新秀,她还请大家日后加以照拂,所以赵岳印象甚深。
  这念头一泛起脑海,顿时又记起当他问及“盘龙飞凤章”时,答话的大汉只说此章乃是峨嵋重宝,并非说“敝派”或“我峨嵋派”,再者姓郁的抢着承认是峨嵋派,又说姓沈的红面大汉是“藏剑堂堂主”,种种迹象,都极可疑。何况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过甚么“藏剑堂堂主”的外号……
  他顿时五内如火焚,突然跳起身,冲出林外,直向回路赶去。
  不久,已到达刚才出事之处,但人影已杳。不过他们没有往回走却是毫无疑问,赵岳跺跺脚,忖道:“要是被擒之人真是尹仲,而对头又是阴风崖之人,我这个滔天大错真不知如何弥补?尹仲若然因此而死,更是万人莫赎的恨事……”
  这一想更加焦急,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这时路上行人不少,他可以问出那七骑去向,但也有坏处,便是他本想潜行追上之后暗中侦伺营救。然而大白天这么一跑,人人侧目,踪迹岂能隐藏?
  走了二三十里,得知对方从岔道折向北走,寻迹追去,走出不远,忽见道旁有一间屋宇外面系着一匹白驴。这事本来引不起他的注意,但白驴左侧立着一方木牌,牌上贴着一张写满墨字的牌子。他一眼望去,恰恰见到开头写着:“此驴有日行千里之脚程”这一句,不觉停住脚步。仔细一看,全文写着的是:此驴有日行千里之脚程,诚罕世骏物,今待善价而沽之。
  赵岳大喜想道:“原来此驴要卖,只不知日行千里这句话是真是假?”
  屋门忽然“呀”地打开,一个尖锐的嗓子传出来,道:“买驴子么?”
  赵岳道:“这木牌上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屋子里尖锐的声音道:“当然是真的,若然有假,不收分文!”
  赵岳听了这话,心中虽是想问对方如何能够相信他的话,可是又觉得当面表示出怀疑之念,不大好意思,一时甚是踌躇。他又不能多所耽搁,以致对方越去越远。正在为难之际,屋内那人尖声道:“你敢是不相信么?这样好了,你先骑去瞧瞧,若果真是千里脚程的神驴,回头再谈价钱!”
  纵是人家自动说出,赵岳也觉得甚是尴尬,只好含糊以应。心中却道:“这主意倒不错,若是此驴脚程真快,不久就可追上那干人马……”
  他过去解下缰绳,屋中尖锐声音传出来,道:“你这样一走了之,若是不回来,却到何处找寻?”
  赵岳怔一下,应道:“这话说得是,如此怎生是好?”
  屋中的人道:“这样好了,你把身上的银子拿个千儿八百的搁在这儿,再不然身上值钱的珍珠宝物也使得!”
  这可把赵岳难住了,心想我东海门在南方虽也有些产业,但总共也不过值个三千二千,那能在身上带上千儿八百。现下手头一共只有二百余两,只当得人家开口要的三成押金,怎生说得出口?
  转念又想到这匹驴子如果真是有日行千里的神物,少说也得卖个一万八千,这笔巨款却到何处筹措?当下朗声道:“对不起,在下还有急事,这笔买卖等以后再谈……”
  屋中之人叫道:“喂,你是诚心要买?抑是来此胡混?你放明白点,我可不是省油灯!”
  赵岳连声道歉,却说不出银子不够的话。屋中人道:“你若是有诚意的话,那就试试这驴儿的脚程。”
  他伸手摸摸口袋,口中道:“我……我……”我了半天,还说不出没钱的话。
  屋中人道:“你如不放心,押金可以不要,但总得留着甚么事物……”
  赵岳但觉人家之话句句有理,然而确实身无长物,因此依旧无法作覆。那屋中人赌气道:“你莫不是拿我一个残废的人找穷开心?我说你包袱之类总不会没有吧?”
  他心下更是歉然,暗忖原来是个残废之人,怪不得一直不出来。当下道:“在下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古剑……”
  屋中人道:“使得,使得,你回头不买这驴也行,总得试上一试……”
  赵岳踏入屋内,光线黯淡,左边摆着一张木床,那人在床上躺着,白布裹头,似是卧病不起。他把沉沙古剑搁在木床沿边,道:“在下试试,此驴脚程,立刻就回来!”
  那人没有答话,赵岳见他点点头,便转身出去。跨上驴背,略一抖缰,白驴放开四蹄,真如流星赶月,脚程奇快。赵岳但觉两测树木山石呼呼直向后退,身在驴背,一如腾云驾雾。
  他耳中但听驴颈系着的金铃清脆鸣声,眨眼间已驰出三四十里路,心想此驴真有日行千里的脚程,以这种速度,再过片刻便可追上那一干人马,心中甚是欣慰。
  看看又迅驰了三四十里,算算时间路程,那一干绝不能跑了这么远,连忙勒缰,那白驴乖得很,立时停住。赵岳暗暗赞声“好一匹神驴”,寻思道:“他们定是转入岔道,所以追之不上,目下我得赶紧把此驴还给人家,重行追踪!”
  于是掉头疾驰,这头白驴当真是举世罕见的神物,不消片刻,便回到那座屋宇。他跳落地上,铃声余韵犹自缭绕耳际。
  赵岳本来非是愚蠢之辈,蓦地醒悟,忖道:“原来那一干人马乃是听到此驴项下铃声,早就隐起。此铃不知是甚么质料制成,声音可以传出老远。由此推想,这个卖驴之人必定不是好路数。我且诈他一诈,便知分晓。”
  当下扬声叫道:“这驴儿不错,要卖多少银子?”
  屋内毫无声息,赵岳又喊了一遍,依旧寂然。赵岳暗暗一哂,举步向屋子走去。到了门前,目光迅速一扫,屋内果然阗然无人。他更不迟疑,倏地转身向那头白驴纵去。
  果然屋侧飞出一条人影,身法甚是迅快,也是向白驴扑去。如若赵岳踏入屋内,等到听见声响再赶奔出来的话,定必赶不上这人。此刻双方与那白驴的距离差不多,赵岳匆匆一瞥之下,只见那人影身量矮小,用一条黑巾连头带面蒙住,瞧不见面貌。
  赵岳大喝道:“先还我古剑来!”喝声中运起神功,发掌遥击两丈外的敌人。他施展的是少林寺楞迦金刚力,狂飙起处,带出刚猛啸风之声。
  那条人影想是发觉他这一掌无法抵挡,身形倏地一沉,足尖沾地,旋即斜斜飞开数丈,恰似是借他这一掌神功之力飞走。
  赵岳正是要迫对方知难而退,只因眼下最急切的事便是要追上那一干人马,查明来历,应当救人的话,须得抢快把人救回。
  故此他连头也不回,一耸身已落在驴背上,催驴奔去。那白驴脚程绝快,晃眼间已出去百数十丈,赵岳回头一看,那个黑布蒙面之人已经失去踪迹。
  他一手勾紧驴颈,上半身尽量前倾,伸长另一只手到达驴颈下,将金铃摘下。他本想将这枚金铃随手丢弃,忽然发觉铃身上似乎刻得有字,不暇细看,便撕下一块布塞在铃内,然后揣在怀中。
  白驴奔行绝快,顷刻间已出去四十余里。赵岳不教它在大道上奔驰,却是傍着路边的细草泥抄,免得四蹄敲出声音。
  不久又驰出十里左右,只见前面尘头飞扬,蹄声杂沓,隐隐随风送入耳中。他运足目力查看,果然就是那个“沈堂主”率领着的七骑。
  他立刻放缓速度,遥遥吊坠住这七骑。走了一程,他趁地形之便追到十余丈之内,这才看清楚这干人已腾出一匹坐骑,在马背上平放着一块木板,四角用绳索勒紧,被擒之人屈曲双膝僵卧板上,似是伤势甚重,故此不能骑马。而这一干人也不敢催马快走,免得过于颠簸,使那人不支毙命。
  他跟踪了好一会工夫,心中反复想道:“我这就上前把人救下?抑是耐住性子跟踪,瞧他们到底往何处去?”
  这两个法子各有利弊,因此赵岳大是踌躇。又走了一会,因大道甚直,所以又坠后了里许之遥。
  那一干人马驰到一片树林边,蓦然平地涌起一团白雾,隔断赵岳的目光。赵岳大惊想道:“不好了,这一定是那个蒙面人设法追上来报讯,所以他们藉烟雾障眼逃走……”心念一动,立刻催驴驰去。那头白驴驰到白雾附近,便不肯上前,任教赵岳如何催策,都一味跳跃挣扎,不肯上前一步。
  赵岳气得跳下地,施展轻功一溜烟扑入白雾之中,他初时以为这团烟雾面积有限,打算先穿过这一团烟雾,瞧瞧他们是否向前驰走?抑是躲在林中?谁知在雾中奔行了六七丈,还未穿出雾外。而这时也就变故骤生,他突然感到眼睛很痒,眼泪夺眶而出,鼻子里也酸酸痒痒,涕水直淌出来。
  赵岳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自己早已闭住呼吸,尚自如此。若不是白驴示异,略一大意,吸入一点雾气,自然更难忍受。连忙后退,这一退足足退出八九丈,才敢睁开眼睛,那白驴已经不知去向,正张望时,眼睛被风一吹,泪流不止,同时连打五六个喷嚏,涕泪齐下,狼狈得连自己也不敢想象。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缕寒风拂袭上身。他眼睛睁不开,鼻子酸痒不堪,根本无法出手抵挡,连忙纵退。那一缕寒风接着袭到,他赶紧又退,三退两退已入了林内,脚下忽被软韧之物绊着。赵岳心中大惊,连忙化直退为横跃之势,向左侧迅急冲去,“砰”地大响一声,震回原处。原来左侧恰好有一株数人合抱的古树,他一肩膀撞上去,那里撞得动这等百年古木,是以震退回来。脚下又是一绊,登时跌倒,立时被一层网罩住。
  他还待挣扎,但身在网中,手足都用不上气力。而且这时人声在他耳边此起彼落,有人按头,有人捺脚,有人点穴,赵岳连忙运气护穴,双手脉门已被人扣住,以擒拏手法屈到背后,很快就紧紧缚住。接着双足也被捆紧,赵岳自觉已如网中之鱼,无法挣脱,心中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这一来可热闹了,网外之人七手八脚把他按紧,还有人用一把利刀勒住他的咽喉,禁止他妄动。然后撤网,紧接着屈起他双腿,连接住双手一块儿缚住,变成所谓“寒鸭凫水”式。这还不算,另外再用一根又细又韧的丝绳勒住喉管处,另一端拴在手脚交接之处,这一来赵岳为了避免被这根细丝绳勒破喉管和免得窒息,只好尽量屈起双脚,一面翘高头颅。
  那些人的口音他都听过,正是早先碰见,那个沈堂主率领着的七骑。而他脖子上加这么一条要命的细绳,便是姓郁的黑衣汉子献计。因此赵岳心中恨极这个姓郁的人,心想这家伙最好别碰在我手中,不然的话,一定打扁他的坏脑袋。
  这时有人抗起他,走出大路。赵岳勉强睁开双眼,被风一吹,又簌簌落泪。那人把他搁在马上,另外有人哈哈笑道:“看,这小子哭个不停,不知何事伤心。”
  另一个声音接道:“他定是天下间最怕死之人!但小伙子别害怕,大爷们等你养肥了才舍得宰。”
  这嗓音正是姓郁的黑衣汉子。众人都大声哄笑,赵岳不用亲眼看见,也想象得出这姓郁的奸诈狡猾而又得意的样子。
  笑声渐息,有个人道:“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错,但我们还用不着这等张致……”
  红面大汉沈堂主的声音道:“命令上交待得清清楚楚,说这厮是本宫几个主要对头之一,命咱们万万不可大意,再说刚才这厮反应之灵敏,身法之佳妙,都不比等闲!咱们运气太好,才能建此殊功。其实上头根本不敢指望我们能擒住他,已经急令调遣在附近五省之内的高手赶来合力应付此人。”
  早先说话之人诧讶地哦一声,不再说话。姓郁的黑衣汉子道:“若果本宫的对头个个都像这厮般愚笨,小弟胆敢夸句海口,单凭本堂人马就足以尽数擒获。”
  赵岳一面听,一面忖想这些人马似乎以前从未见过,而他们似乎还不知自己是谁。
  过了不久,一阵车声传来。红面大汉沈堂主的声音道:“先把峨嵋派姓尹的小子扛上车,再扛这厮!”
  赵岳闻言忖道:“那个受伤的人果然是峨嵋后起之秀尹仲,唉,我不但铸成大错,连自己也陷入敌手!”
  两个大汉过来扛他,一个托肩,一个托腿。赵岳涌起一腔怒火,趁他们要用力而力量未发之际,蓦地气沉丹田,打个千斤坠。他的内功非同小可,那两人力道才发,忽然被一股潜力硬迫回去,各各立足不住,翻身摔个筋斗。余下数人见这两个同伴一齐滚翻开去,都大是惊讶。
  那两名大汉也没有受伤,翻身跳起,互望一眼,眼中尽是狐疑之色。接着又上来扛人,这回毫无变故,容容易易托起赵岳,放在车中。
  马车驰行好久,赵岳眼睛已经渐渐复原,只见这辆马车甚是宽大,车内铺着又厚又软的垫子。尹仲就在他左侧,身上还盖着棉被。他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呼吸甚是微弱,显然是内伤甚重。赵岳宁神静虑查看许久,才看出尹仲乃是被一种“绝脉闭穴”手法所伤。受到这等阴毒内伤之人事后即须觅地静养,并且须由懂得施救之人相助,才能痊愈。眼下他伤势沉重之故,必是受伤之后,策马狂奔所致。怪不得对方要使用这种舒适马车。
  马车虽是一直不停地向前驶去,但车后只有两骑跟着,另外沈堂主等五人早已疾驰而去,不知所踪。到了黄昏时候,马车驶入一个市镇之内,便即停宿在一间客栈。他们包下整间客栈,门外竖立着一枝镌镂满龙纹的铁柱,粗如鸡卵,长约两尺。
  这根铁柱竖在门边的一个木架上,所有的闲杂人都远远避开。但隔壁还有一家客栈,因此仍然相当热闹,人来人往,只不到这边来就是。
  赵岳和尹仲安置在同一个房间之内,两名劲装大汉守在房内,赶车的大汉则守在外面,戒备颇为森严。尹仲一直昏迷不醒,赵岳时时忧虑地望住他。掌灯后不久,那两名壮汉已发现赵岳的忧色,过去查看尹仲情形,其中一个道:“施光兄你看情形怎样?”
  那个姓施名光的劲装大汉皱起眉头,面上慓悍之色已化作忧虑,道:“大概不行啦!”他再看一下,道:“李重兄,这事怎么办?”
  李重道:“沈堂主虽是说过不能让这厮死,但他自己又不解开这厮脉穴,教咱们有甚么法子好想?”
  施光道:“但咱们也得尽尽人事,给他推拏一阵怎样?”
  李重大概也觉得此责重大,便同意了。两人轮流在尹仲胸口数处穴道推拏了一阵,尹仲伤势似乎更见沉重。
  赵岳道:“两位试试推拏他‘廉泉’‘水突’‘天鼎’三处穴道看看!”
  李重和施光对望一眼,施光首先如言推拏,过了一会,尹仲呼吸渐渐增强。但一停手,便立时转得极弱。当下两人轮流不歇地推拏,过了老大一会工夫,李重暴躁地咒骂一声,道:“老子不干了,要咱们服侍到甚么时候?”
  施光道:“是啊,但这厮若是死了,沈堂主怪罪好受,郁锋这妖狐的讥讽难当……”
  李重骂道:“他妈的,那臭妖狐若敢多嘴,老子就跟他拚了!”
  赵岳道:“这种独门绝脉闭穴手法,别人决难解救,两位推拏那三处穴道虽然无功,但若是只要保存住他一条性命,却不是甚么难事!”
  李重嘴上虽硬,但心中却真怕郁锋的损话,连忙道:“你有法子……但别叫我们替你松缚以便施救!”
  赵岳道:“用不着松缚,两位把在下扛过去,待在下掌心按住他腰眼,设法提增他体内元气,两位同时出手推拏他六处穴道,他一条性命可保无虑!”
  李重望住施光,道:“怎么样?”
  施光点点头,但接着低声道:“我只怕他趁机弄死这厮,陷害咱们。”
  李重沉吟一下,道:“若果不试,这厮眼看已经没命,结果总是一样!”
  施光决然道:“好,教他试试!”
  当下把赵岳扛过来,侧卧床上,背向尹仲,赵岳倒剪缚着的双手便碰到尹仲身体。
  赵岳掌心按住尹仲腰眼,道:“两位现下出手推拏他‘璇玑’‘华盖’‘紫宫’,以及‘库房’‘屋翳’‘神封’等六穴。”李施二人连忙出手推拏。赵岳暗运玄功,将一股热流透入尹仲体内,缓缓攻入经脉之内。这一股热流舍开十二正经,攻入阴维、阳维、阴蹻、阳蹻、冲、督、任、带等八奇经,缓缓穿行一遍。原来人体内之经脉有正有奇,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谓之十二正经,上述的八奇经皆不拘于经,称为“奇经八脉”。
  尹仲呼吸先是变得十分响亮粗浊,但不一会工夫,便由粗转细,由重化轻。一呼一吸之间,相隔渐久。
  赵岳等他们推拏了一阵之后,才道:“好了,他的性命可保无虞。我也技止于此,想要救醒他的话,已无能为力!”
  李重傲然道:“沈堂主的三阳绝脉手是他独门秘传绝学,天下无人解得,你自然没有法子……”
  当下和施光两人夹手夹脚把他扛回另一张床上,赵岳打侧躺着,因要翘头曲腿,是以十分难受。但他这刻却忘记了身上苦楚,忖道:“原来这一帮人马乃是‘绝手判官’沈斌为首,此人一向独来独往,横行于黄河南北,想不到也投效到铁柱宫中。现下我已用武当派‘九转玄功’潜行打通尹仲的奇经八脉,使他自然而然蕴蓄气力,只待对方一解开闭塞脉穴,他立刻可以跃起应战,若果他机警过人,定可趁机逃走……”
  他又将目前形势寻思一遍,便设法先行试探这李施二人的态度,当下微呻一声道:“在下口渴得紧……”
  李重凶霸霸地道:“别叫,沈堂主吩咐过不得给你饮水食物!”
  施光叫道:“他刚才运功之时,定然耗费不少气力,给他喝点水也不妨事!”
  李重道:“那你就给他喝一点,我可不管!”
  施光便倒一碗茶喂他喝,道:“这是妖狐郁锋的鬼主意,他说若是给你饮食,便得服侍你大小便,怕会出事!”
  李重道:“他的坏心眼多着哩,不然几时听过一个男人的外号叫做妖狐的?”
  赵岳道:“在下近年已不涉江湖,因此不但对这位姓郁的朋友毫无所知,便是诸位提及的峨嵋重宝‘盘龙飞凤章’其中有甚么牵涉,也一概不知。”
  施光道:“现下告诉你也不妨,本宫业已将少林武当华山峨嵋四派的镇山之宝取得,分别陈列在四处地方,任凭武林同道观赏……”
  赵岳大吃一惊,道:“当真有这等事?”他心中过于震惊,以致头足一动,颈上气管被细绳勒紧,胀得面红耳赤。
  李重道:“咦,看来这厮倒像是真的不晓得这件武林第一大事!你叫甚么名字?何以上头的命令说你是本宫几个大对头之一?”
  赵岳想了一下,道:“你们两位对我不错,我可不能够编造假话哄骗你们,但也不愿说出真实姓名。”
  他这两句坦白之言登时博得李施二人好感和谅解,原来江湖上粗豪之辈,讲究的是光明磊落,最恨心计阴毒,手段险诈之人。李重道:“行,你不用回答!”
  赵岳生性也是喜欢这种粗豪爽直的人,冲口道:“两位回头最好设法教姓郁的看守在下!”
  施光讶道:“为甚么?”
  赵岳这时微感后悔,但已不得不说,道:“在下要设法逃生,若是成功的话,便不致连累两位了!”
  施李二人面上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忽听一阵蹄声传来,不久停在外面,李重道:“沈堂主回来啦!”片刻间五个人鱼贯入房,当先的一个正是那红面大汉“绝手判官”沈斌,第二个便是妖狐郁锋。
  绝手判官沈斌瞧瞧赵岳和尹仲的情形,似是甚感满意,随即掏出一个锦盒,从盒中取出一方青玉印章,头顶雕着一只飞凤,身上盘着一条龙。把玩了一阵,道:“李重兄可把姓尹的废了!”李重应一声“遵命”,过去把尹仲抓起,便向房外走去。
  赵岳心知这沈斌必是因“盘龙飞凤章”已经夺回,所以下令把尹仲处死,心中大急,正要设法一拚。忽听郁锋阴险的声音道:“且慢!”
  绝手判官沈斌浓眉轻皱,道:“郁兄有何高见?”
  郁锋道:“堂主言重了,属下听说过‘死不瞑目’四个字,却不知是否真有此事,是以胆敢请堂主先行解开这厮脉穴,让他亲眼见到他们峨嵋之宝已重落我们手中,这时才把他处死,瞧瞧他瞑不瞑目?”
  绝手判官沈斌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哈哈一笑,道:“妙得很!”把手中的“盘龙飞凤章”交给他,道:“你用点穴手手点他相应的‘百会’‘璇玑’两穴!”他这种绝脉手法解救时随时间之不同而变易穴道,是以不怕别人学去。
  郁锋面含奸险笑容,走到尹仲面前,伸手拍在他头顶正中的“百会穴”上,嗖着骈指点中他胸口“璇玑穴”,道:“小子睁眼看看这是甚么东西?”
  尹仲眼睛仍然闭着,但身躯渐渐挺硬,李重放开手,他摇摆几下才站稳了。郁锋道:“峨嵋派只派得出你们这等窝囊废,妄想夺回镇山之宝,真是作梦!看,这是甚么?”
  尹仲缓缓睁眼,首先就瞧见他伸到面前托在掌心中的“盘龙飞凤章”,不觉微微向前一倾。郁锋迅即缩手,左掌疾然斫下,一掌斫在尹仲颈侧,尹仲扑地仆倒,屁股撅了几下,似是用尽气力也爬不起身。郁锋快意大笑,忽觉足踝一麻,心中一凛,正待运足全力一脚踢出。但这时他足踝两侧的“中封”“邱墟”两处穴道被制,四肢皆软,那里还能动弹?
  他右手一垂,掌心的“盘龙飞凤章”掉下地去,但尚未触地,一只手迅疾攫住。
  变生仓卒,房中诸人尽皆一怔,却见人影蓦地飞起,数尺外的绝手判官沈斌怒喝一声,运掌迅击。郁锋身形倏地一歪,挡在掌势前面,沈斌迫得疾收掌力,那道飞起的人影正是峨嵋派后起高手尹仲,此时快逾掣电,径向后窗纵扑,趁着最强的敌人沈斌被阻之际,“砰”地一脚踢开窗门穿了出去。
  其余李重施光等五人吆喝连声,纷纷追出,绝手判官沈斌怒哼一声,一掌拨开妖狐郁锋。床上的赵岳一直扭头注视着这个铁柱宫高手的动静,原来当他听到郁锋出的主意之后,已经想象到这般局面,其时已考虑到这干人之中以绝手判官沈斌武功最高,只不知他高到甚么程度,若然没有若何惊人造诣,则自己还不须出手。故此他一直密切注意着沈斌动静,这刻一看沈斌随手一挥,郁锋便仆开丈许之外,这等功力实在大是惊人。当下不再迟疑,运起少林寺前辈高僧,一梦老头陀所传的“缩骨神通”,身躯手足尽皆缩小许多,立时脱出束缚。
  绝手判官沈斌刚刚纵起,耳边风声飒然掠过,心中一阵大骇,连忙气沉丹田,身形欻然坠地,目光到处,只见那个面貌英俊衣着朴素的少年挺立窗边,虎目中光芒四射。
  他大惊忖道:“怪不得上头传达的命令中指出此人乃是本宫几个主要对头之一,原来他一身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连郁锋的独门捆缚手法也制他不住……”
  正转念间,赵岳已冷冷道:“你位居四奇之内抑是七煞之列?”
  沈斌道:“本宫职位业已改为内四堂外七堂,沈某忝列外七堂之一,掌领地煞堂堂主之职!”他凛于对方神奇身法和脱缚功夫,完全一改平日目空四海之态。
  赵岳道:“这地煞堂大概就是北邙幽灵滕圭空出的遗缺了?”
  绝手判官沈斌又是一凛,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赵岳淡淡道:“我就是贵宫手下败将东海门赵岳,今晚要领教堂主高招!”说话时举步迫近去,忽然一眼瞥见右侧一丈外的妖狐郁锋探手入囊,胸中登时记起那一团白雾,心头一震,当即运足少林神功“楞迦金刚力”,一拳遥遥击去,郁锋大叫一声,身躯擦地飞起,碰到墙根方始停住。
  赵岳这一拳威猛绝俦,显示出超凡绝世的功力,那铁柱宫地煞堂堂主沈斌也自骇得怔住。赵岳朗笑一声,道:“此人狡毒成性,妄想再施阴谋,可怪不得赵某手辣!沈堂主接招!”一掌迎面劈去!掌力甚是阴柔,若有若无。
  沈斌名列铁柱宫外七堂高手之中,自是识货之人,一看这一掌竟是纯阴之力,其中厉害实不亚于刚才威猛绝伦的掌力。心念一动,双手照旧低垂,动也不动。赵岳这一掌施展出“九转玄功”乃是天下间至柔至阴的功夫,敌人若是功夫稍逊,则不拘用多么大的力道抵挡,也能将敌人这股力道反震回去。但敌人若是全然不动,也不运气护身的话,这一掌击去毫无用处。这正是“以柔克刚”的妙旨奥理。这时眼见敌人纹风不动,心中不觉一凛,煞住掌势,迅速忖道:“难道这厮竟会识得破解‘九转玄功’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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