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仙子白他一眼,道:“孩子,许多事你还不懂得,最好不要妄加评论。” 一梦头陀突然厉声道:“玉环道友,你谙通的各门派绝艺怎生学得的?” 玉环仙子平静如常,反问道:“你不知道么?” 一梦头陀喝道:“现在当然知道啦,你真是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狠毒妇人,比畜生还不如!”他乃是有道高僧,这刻却破口大骂起来,人人都明白玉环仙子一定罪大如山,万分对不起他,才会惹得这位老头陀怒不可遏。 武阳公叱道:“闭嘴,以前的事与她全然无关,秃驴!你有本事就跟老夫算账。” 一梦头陀恨恨的道:“想当年咱们三门四派各选一人前往制裁武阳公的恶行,谁料这贱人被武阳公迷住,用尽种种手段骗去别派同道的心法绝艺,供给武阳公参考。紫心道友被你利用,最后天人交战,终于精神错乱,这些人命,都要你这贱人的鲜血抵偿。” 武阳公怒道:“老夫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一梦头陀理也不理他,玉环仙子笑道:“你别那么大的火气,都是几十岁的人啦!” 一梦头陀狂笑一声,道:“任凭你舌粲莲花,今日也休想逃得过贫僧手底!来!来!咱们清算一下这笔血账,贫僧要是落败,三门四派之人再也不跟你纠缠。” 玉环仙子道:“道兄别瞧不起我,须知道兄固然是大有精进,但我也没有一日搁下过功夫!” 一梦头陀道:“贫僧话出如风,决不更改!” 武阳公道:“老夫在此,谁敢碰内人一下?” 玉环仙子道:“不妨事,我若不出手,终难了事。” 武阳公道:“这秃驴已练成少林楞迦金刚力,不比等闲之辈,还是让愚夫应付的好。” 她摇摇头,风姿极佳,接着袅娜的走到空旷草地上,伸手道:“谁把长剑借给我一用?”她的手伸向向慎行,向慎行怔一下,掣出长剑,双眼瞧住一梦头陀,见他点头,这才走出去。 玉环仙子接剑之时,微笑道:“谢谢你,我知道你将来必是昆仑派的领袖人物,还有几句话告诉你,那就是你若不是恪遵侠义之道,当时不肯当真加害女孩子的话,你早就死在我指下了。” 向慎行点点头,迅即退下,玉环仙子道:“南荒门中可有练成‘干元珠’指功的人没有?” 温老大等人,闻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要知南荒门乃是以指法在武林中占得一席位,列入三门四派之中,外间之人,无不久闻南荒门“干元五指”之名,可是南荒门当真能跻身为三门四派之列,其实是仗着一种无上指功,称为“干元珠”。 这一门无上秘艺,乃是干元五指练到登峰造极时的最高成就,从指尖弹出本身干元真气,宛如弹珠一般,能够隔空伤人,威力可媲美九转玄功楞迦金刚力之类的无上神功。温老大错愣之余,大声问道:“难道说玉环仙子竟练成了寒门秘艺么?” 玉环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错,你们既然不曾答腔,想必无人练成,我今日不妨献丑一遭,好教天下得知南荒门有此秘艺……”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赵岳一梦头陀和青岚道人三人面上,又道:“那一位愿意试试这一门秘艺?” 赵岳抢先道:“在下甚愿开此眼界!”一梦青岚二人也跟着开口表示愿意出手。 玉环仙子微哂道:“既是都有一试之意,那也好办。”她的目光转到温老大面上,神情忽然变得甚是严肃,缓缓道:“你目下是南荒门的掌门人了,是也不是?” 温老大颔首道:“不错!” 玉环仙子举步向树下走去,一面说道:“那么跟我来。” 众人见她举止古怪,都大感诧异,温老大略一迟疑,便大步跟去。 两个人在数丈外的树后低声交谈了一阵,群雄猜不出她此举有何用意,目光都集中在武阳公面上,但见他仰首向天,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了甚么事,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可见得他心情甚是激荡。这时,玉环仙子和温老大一同走回来,温老大两眼发直,一望而知他正集中精神记忆一些事情。 玉环仙子若无其事,嫣然笑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一梦头陀喝道:“老衲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玉环仙子面色一沉,冷冷道:“好!你只要抵御得住我这一招,然后我们放对一拚!” 一梦头陀洪声大笑,道:“老衲等候这么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年之久啦……”笑声收歇之后,转眼望住赵岳等人,道:“老衲曾经说过,以一身承担昔年诸友血恨的话,只不知你们可有异议?” 赵岳青岚等人怎能表示不同意,都默然点头,一梦头陀向玉环仙子道:“你已瞧见啦,今日只要你赢得老衲,昔年之事,从此勾销不提。” 玉环仙子道:“很好!”深深吸一口真气,左手握住右腕,右手五只纤纤玉指陡然涨大了不少,群雄一望而知她已把全身功力尽聚在右手五指之上。但见她美眸中闪射出寒光,突然间以姆指向天空捺去,一股内劲从指上透出,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 群雄无不大感惊讶,都想天下间那有这等奇怪的功夫?指力不向敌人发射而向空中点去?正在想时,玉环仙子玉腕连挥,分别用食指中指等四只指头轮流向天空点出,每一次点出,都发出劲气破空之声。紧接着又轮到用姆指捺出,群雄暗料她这一回定然向赵岳等三人袭去,那知又猜错了,她不但仍然向空中捺去,并且又是五指连珠点出。 这一次速度较快,众人但听指力破空之声繁密疾响,霎时间,第三度发出指力,这回出手更快,五响劲气破空之声宛如同时发出一般,也是向空中戳出。 群雄都不明其故,正在推测其中奥妙,但听玉环仙子娇喝一声:“小心了!”手势一变,用大姆指扣住其余四指,连续弹出。 那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弹出的潜劲真力分袭赵岳一梦青岚三人,剩下的那只小指弹去之势,竟是向两丈外的玉轴书生房仲袭去。几点凝聚如珠的真力,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同时之间,分袭四名武林高手。 赵岳一梦青岚等三人从破空之声听出厉害,不约而同的侧身闪避,一面出手招架,赵岳集少林武当两派神功于一身,举手之间就化解了对方毒手。 一梦青岚二人各施神功封劈,也都堪堪化解了,只有房仲骤出不意,急急挥动玉轴封闭,但觉手腕一震,那支玉轴震得脱手飞起寻丈,对方指劲余势未衰,弹中胸口,登时惨哼一声,仰天栽倒。群雄大惊,涌扑到房仲身边,云飞大师抱起房仲,但见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这一来赵岳和青岚二人都泛起恨意怒火,玉环仙子见他们面色不善,格格笑道:“房仲叛出铁柱宫,自应略予惩戒,他目下虽是中了一珠,但我的功夫以小指最弱,定无性命之忧。” 尹仲一跃上前,厉声道:“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才是英雄本色,你自己背叛了师门,早就罪该万死,还敢当着天下英雄逞凶乱说,真不知羞耻为何物!”他气得面色发白,身躯颤抖,恨不得亲手杀死这个师门叛徒。 玉环仙子神色不变,好像一点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倒是武阳公勃然震怒,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若不割下你的舌头,难消老夫心中之恨!” 他向来话出如山,说得出做得到。赵岳厉声道:“有我赵岳在世,岂容武阳公你横行?” 武阳公冷笑道:“你算甚么东西,敢不敢与老夫放对拚个生死?” 赵岳正要答允,玉环仙子发出一阵凄厉笑声,引住众人的注意,武阳公双眉一皱,道:“玉环,你怎么啦?”玉环仙子尖声应道:“我恨死你啦!” 武阳公怔一下,满面煞气都消失不见,轻叹一声,道:“你有话也等没人时再说。”玉环仙子叫道:“不,我偏偏要说,昔年若果不是被你迷住,我今日怎会被一个晚辈当众辱骂。” 群雄先前见她神色不变,本以为她丧心病狂,丝毫不知耻辱,谁知她忽然向武阳公发作,无不大感意外,当下都寂然无声,瞧看这一幕如何发展。 武阳公沉声道:“不错,这都是我的不是,但等以后咱们再谈这事好不好?”声调中已隐隐透出不悦之意。 玉环仙子呆呆的望住他,面上表情千变万化,咬唇悲号一声,掩面而泣。 武阳公柔声道:“咱们走吧,今日这笔账将来再算!” 一梦头陀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行,错过了今日,只怕不易再碰上两位了。” 玉环仙子听了这话,身躯一震,移开掩面双手,向一梦头陀望去,但见他目光中蕴含着一股怨毒,不禁摇头垂泪,凄楚万端,暗想自己这二十年来忍受的无数痛苦,到底补偿不了昔年的大错!她转过眼去瞧看武阳公,但见他无限柔情的望着她,心中不禁一酸,热泪夺眶而出,悲声道:“可怜我在这夹缝之中,教我如何是好?” 武阳公道:“咱们走吧!” 一梦头陀冷冷道:“你们要走也成,但须先杀死了贫僧!” 玉环仙子举袖拭干泪水,平静地道:“道兄既是苦苦相逼,那就请你赐教几招!” 一梦头陀放声大笑道:“早该动手了!”提着禅杖,大步走出场中。 玉环仙子正要举步,武阳公蓦地横身拦住,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让你出手。” 一梦头陀等人这时可不肯胡乱开口,以免事情弄僵,迫使这两人连手出战,那时还是他们取胜的机会较大。 玉环仙子黯然一笑,道:“你不用说了,我晓得你的意思。” 武阳公道:“那么你答应不答应?”他似是十分相信玉环仙子猜得出他心中之意,并不多说,但这一来群雄可就闹不明白。 玉环仙子目光投注在他面上,渐渐充满了柔情蜜意,说道:“好,我答应你,可是,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还须多加珍重。” 武阳公大袖一拂,忙掩住面庞退开数步,群雄一看这等情形,心知武阳公定是忍不住眼中热泪,才以袖遮面,别人如此,还不怎样,但此举出诸一个天下无敌的枭雄,可就特别的使人感动。 玉环仙子迅快走出场中,定一定神,把泪珠揩拭干了,玉腕轻抖,手中长剑发出嗡的一声。 一梦头陀凝神待敌,但见她这随手轻抖长剑之举,已显示十分湛深的功力,尤其是她已练成功南荒门的无上绝艺“干元珠”指功,双手齐施之际,极是难以抵御。 玉环仙子按抑住满腔生离死别的悲伤,微笑道:“二十年前我以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列,单骑孤剑,傲踏江湖,现下回想起来,当真是恍如一梦……” 她突然提起昔年之事,口气之中无限神往,群雄都大感惊异,一梦头陀却蓦地泛起惘然之色,缓缓道:“世间之事,变幻无常,白云苍狗,徒供唏嘘忆念,道友何必提起呢?” 玉环仙子道:“想当年你和紫心道长等不时往还盘桓,谈论武功,其时你们都在壮年,虽是业已出家,可是豪情胜慨,一点不减于江湖上的豪侠之辈,我出道虽是稍迟,但也曾参与盛会数次之多,那时情景,现下犹历历如在目前。” 一梦头陀道:“难得道友还记得那么清楚,往日之情确实使人怀念……”说到此处,面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道友若是妄想以这些旧事,使老衲不忍出手的话,那就完全白费心机了。” 武阳公怒声喝道:“笑话,她又不是打不过你!” 群雄听了这话,都暗暗一惊,温老大说道:“一梦大师多加小心,武阳公言不轻发,既是认为玉环仙子武功高强,定然不假。” 一梦头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心中却暗暗想道:“凭老衲苦修数十载的苦功,纵然压她不倒,可是要两败俱伤的话,也不是十分困难之事。” 玉环仙子接着又道:“我提起旧日情事的用心,果然有点想大师手下留情之意,但目下这才发现弄巧反拙,反而增强了大师拚命的决心。” 一梦头陀冷冷道:“说得不错,老衲二十年以来不肯死掉,就是全靠那一点报仇雪恨,维护武林正大门派的决心,若然没有这一点决心支持活下去的意志,早就死在武当秘府之内了。” 玉环仙子道:“既是如此,我再说也是白费唇舌,大师请吧!” 一梦头陀喝道:“道友请,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玉环仙子淡淡笑道:“那也未必,或者不分胜负罢手,或者两败俱伤,你敢说个‘不’字么?” 一梦头陀不再打话,运功聚力,横杖猛扫,这一杖乃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含蕴得有“楞迦金刚力”,杖势甫发,便生出一阵震耳的啸风之声,劲力如排空巨浪般涌击过去。 玉环仙子不敢硬挡,迅快侧闪,趁势还了一剑。峨嵋派的七煞剑自成一家,不发则已,一发就是七剑衔接攻出,绵密紧凑无比。但目下碰上的对手是一梦头陀,功深力强,抖杖一封,登时把她剑势迫住,只发了四剑便没有下文。饶是如此,那玉环仙子攻出的四剑,瞧起来宛如一片光波,声势甚是骇人! 尹仲心情万分矛盾,他自然想一梦头陀杀死玉环仙子,清除本门败类,可是这一战无疑是两大门派的第一高手相争决斗,玉环仙子若是输了,对于峨嵋声誉,大有影响。故此他又不愿玉环仙子被一梦击败。 向慎行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轻轻道:“尹兄不要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要知玉环仙子脱离峨嵋甚久,决不能代表贵派。” 尹仲轻叹一声,道:“这个要等以后才知分晓了。”言下之意,表示须待武林公意评定。 这时一梦头陀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禅杖宛如乌龙闹海,使得神出鬼没。 玉环仙子突然间左手一扬,纤指轻弹,口中喝一声:“着!” 众人都以为她使出“干元珠”绝艺,无不大吃一惊,一梦头陀也骇得闪开数步,但闪开之后,才晓得她乃是虚张声势。 一梦头陀大怒,厉叱一声,单手提杖猛扫过去,左掌趁势斜劈。 玉环仙子侧身闪开禅杖,却对一梦的左掌视如无睹,既不闪进,又不出手反击。 这原是眨眼之间的事,群雄刚刚感到古怪之时,一梦掌锋已堪堪劈中她胸腹之间的要害。 武阳公厉声大喝道:“玉环快快躲开!”声如响雷,震得不少人伸手掩耳。 一梦头陀猛可撤回掌势,可是内劲已发,玉环仙子哼了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身形有如风中杨柳一样,摇摇欲倒。 武阳公跃到她身边,伸手扶住,面色极是难看,眼中闪动出疯狂一般的恨毒光芒。 一梦头陀怔愣愣的道:“她竟是有意死在老衲掌下,以赎一身罪孽……” 武阳公暗暗运聚功力,突然间松开玉环仙子,迅如掣电般向一梦头陀扑去,出手猛劈。他的刀剑早已扔在地上,故此空手劈击。这一掌蓄势而发,又是满腔恨毒之心,威猛得有如雷霆迅击,凌厉无匹! 赵岳和青岚双双出手斜截,他们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不比等闲,果然冲散了对方一部份的劲道,一梦头陀也挥杖抵挡,但他心神不定之下,只用出四五成功力。“蓬”的一声,一梦头陀震得向后直退,退了六七步,一跤跌倒。 武阳公来去如电,这刻回到玉环仙子身边,一瞧之下,面色如土,原来玉环仙子伤势甚重,心脉皆断,全仗精纯无比的内功,勉强提住一口气未散。 那边青岚赵岳二人也扑到一梦头陀身边,但见他面如金纸,口中鲜血直喷。 赵岳虎目中滴下泪珠,道:“想不到一梦大师今日丧生此地,好不恨煞人也!”青岚道人大声道:“赵大侠放心,贫道带得有千载灵芝炼成的丹药,纵是心脉已断,也能救得!”说时,探囊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颗龙眼核般大小的丹丸,顿时清香弥漫扑鼻。 那边厢武阳公听到青岚道人之言,眼中闪动出奇异光芒,凶戾之气已经敛消许多。 青岚道人把一颗放入一梦头陀口中,云飞大师已经过来,连忙伸手替一梦推拿。 青岚道人把剩下的一颗送到赵岳面前,道:“这是你的,敝掌门特地为大侠配制此药,俾可补偿敝派前辈的过失!”这是指紫心道长当日以华山派的广寒阴功伤了赵岳而言,直至今日,赵岳所以不能与武阳公放手一拚之故,便因这广寒阴功所造成的内伤十分阴毒,每当全力与敌人争持之际,才突然发作,高手相争,讲究的只是分毫之差,就足以制敌致胜,是以赵岳虽是可以与武阳公激斗一场,可是谁也不知他会在甚么时候内伤发作,内力陡然减弱,虽是瞬息便过,恢复如常,但武阳公已足以杀死他了。 赵岳大喜道:“大恩不言报,在下不必多说别的话了。” 接过丹药,但见一梦头陀面色已经不同,也不再喷出鲜血,心中忽然若有所触,问道:“这药诚然珍贵无比,只不知道兄一共带了多少在身?” 青岚道人答道:“此药除了敝派用了几粒之外,尽数交给贫道带来,前此不少同道伤在海外四凶之下,贫道已动用了不少,目下只剩下两颗,正好足够大侠和一梦大师之用。” 这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有这种灵丹了,赵岳寻思一下,便放入口中,但觉清香满颊,一股热流直注丹田,顿时感到全身舒泰,气脉通畅。 他不必用内视的功夫便敢断言那广寒阴功造成的内伤业已疗愈,不但如此,本身的功力也似乎大有增益,目下无疑已经可以放手与武阳公拚个生死了,不过倘若有时间让他精心修练两年的话,那就更有把握。 武阳公洪声道:“你们说的灵丹当真是用千载灵芝炼成的么?”青岚冷冷道:“不错!”武阳公道:“老夫情愿就缚,任凭你们处置,只求一粒灵丹,救活玉环一命!”这话说得情深似海,只听得群雄无不愣然,都想原来武阳公对玉环仙子竟是一片真情,居然情愿以自身换回她的性命。青岚道人这时对他敌意全消,但也答不出话,赵岳已晓得他没有灵丹,所以亦无法开腔。谷中静寂如死,武阳公见他们不答,不由得大感难过,心想敢情自己罪孽如此深重,竟换不回爱妻一命。紧接着凶心大起,暗暗运聚功力,表面上却丝毫不流露出出手之意。 但见峨嵋派的尹仲急步走到青岚面前,双膝跪倒,道:“请道长大发慈悲,赐予灵丹……” 青岚连忙拉他起身,一梦头陀此时已睁开眼睛,问道:“青岚道兄,快快取出丹药交给武阳公,他决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咱们三门四派对他的罪行自当有个公平处决!” 青岚苦笑道:“药已经没有啦!” 这句话像轰雷一般,众人无不愣住,武阳公恨不得立刻出手大肆杀戮,但这刻他却走开不得,原来玉环仙子尚未断气,但也移动不得,略一搬动,心脉便将散断而死,所以武阳公只好忍气吞声的扶着她。 一梦头陀长叹一声,道:“劫数,劫数,天意如此,人力也无法挽回。” 武芳佩跟随武阳公多年,这刻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已触发了凶毒之性,不但满腔尽是杀机,非得大加屠杀,血流遍地才能恢复常态,而且不像以往处处顾到自己的身份,换句话说,他这次一出手,便将不择手段的胡干乱来,以他的一身武功,倘若不顾一切的乱干,这场大祸只怕不是赵岳等有限的两三个人抵御得住。 她接着考虑到自己的处境,无疑将是首当其冲的人,想到此处,不由得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手抓住向慎行,悄声说道:“向郎,现下大祸临头,我们各顾各的分头逃走,要快和不露声色。” 向慎行微微一笑,道:“我们处境不同,你这种想法也是人情之常,倘若我父亲急疯了心打算乱干的话,我也不敢生出还手之心。”他倒是机警得很,不须武芳佩的解释,便已猜出了大概,武芳佩发急道:“玉环仙子一死,天下再没有阻止得住他的人了,赵岳青岚他们连手也不行。” 只听武阳公喝道:“刘蛟过来!”刘蛟一直站在一隅,应声大踏步奔到他面前。 武阳公口中发出狰狞可怖的厉笑之声,道:“刘蛟,今日的形势你已瞧得十分明白,老夫横行了数十年,这刻却节节失利,有如龙困浅水,虎落平阳……” 刘蛟不晓得老山主底下还有甚么话,只能唯唯以应,群雄这一方也没有人做声,瞧瞧他有甚么打算。武阳公道:“眼下时机紧迫,老夫手下只有你一人在此,因此老夫只好跟你商量一事,只不知你肯不肯答应老夫?” 刘蛟惶恐地躬身道:“老山主有命,小的万死不辞。” 武阳公嘿嘿冷笑道:“这话可是当真?” 刘蛟出了一身冷汗,道:“小的怎敢乱讲。” 武阳公道:“很好,把你的心借给老夫一用!” 刘蛟骇然道:“我的心?”武阳公道:“不错,要你的心。你袒露出胸膛,自行动手剖开……” 群雄一时之间都噤若寒蝉,一则觉得此举极是骇人听闻,千古皆无,二则又想知道刘蛟是不是服从这老魔头的命令? 金刀刘蛟面色一时铁青,一时灰白,呆了半晌,目光转投到地上的一刀一剑,缓缓走过去,捡起他惯用的金刀。 群雄紧张得声息俱寂,无不觉得这一幕刺激万分!那老魔头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使得手下之人,自愿剖胸献心么?抑是捡起金刀之后,突然扑上去拚命,这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法子,谁也怪他不得。 刘蛟金刀在手,仰天长叹一声,举步走向武阳公面前,道:“小的身受山主洪恩,按理说应当剖心献上,可是……” 武阳公沉声道:“可是怎样?” 金刀刘蛟缓缓道:“可是小的也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焉有不怕死之理?” 群雄觉得更是刺激紧张,只听武阳公问道:“怕死便又如何?” 金刀刘蛟泛起一丝苦笑,道:“小的只求老山主开恩,别教小的剖胸献心……” 众人方想这事果然水落石出了,刘蛟到底不肯服从,赵岳青岚二人齐齐暗下运聚功力,准备出手阻止武阳公击杀刘蛟。 武阳公面色沉寒如水,一言不发,他见刘蛟低头垂首,毫无反抗或出手一拚之意,因此心中微安,只因眼下决计不能略受震动,否则玉环仙子登时气绝,也是由于这个缘故,他才会要刘蛟自行剖心献上,不然的话,他那里用得着跟刘蛟啰苏。 赵岳忍耐不住,朗声喝道:“武阳公岂能迫别人自杀?难道他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么?” 刘蛟胸膛一挺,回转头厉声道:“我的性命在老山主面前便不算性命,谁要你多嘴?” 赵岳还不怎样,于二姐却怒声道:“这叫做狗咬吕洞宾,赵大侠不要管他的闲账。” 刘蛟回过头向武阳公道:“小的情愿献出赤心,但小的却很难亲自动手。” 说了半天原来他只要求不要自行动手剖胸,武阳公心中大感安慰,腾出一只手,道:“刀子拿来!” 刘蛟把刀交给他,然后敞开胸口衣服,赵岳大喝道:“且慢!”武阳公冷冷道:“甚么事?” 赵岳道:“你借用他的人心,是不是就可以救活玉环仙子?” 武阳公沉声道:“虽是不能救活她一命,但三五日之内可保无虞。” 赵岳道:“这位刘兄忠义之心使人十分敬佩,倘若有别的法子,还望你饶他一命!” 武阳公沉吟一会,道:“别的法子不是没有,但只怕行不通。” 赵岳道:“那是甚么法子,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武阳公道:“只要你肯出手相助,舍得损耗真元,玉环仍然可以活上数日之久。” 赵岳毫不迟疑,道:“这法子那里行不通?在下损耗一点真元有何不可!” 温老大接口道:“可是赵大侠帮了他这个忙之后,他可肯履行自己的诺言?” 武阳公冷冷道:“老夫原本就不打算求他相助,是他自告奋勇。” 赵岳道:“这话甚是,在下甚是佩服刘兄的为人,所以自愿出手,可是……”他面色一正,缓缓道:“可是刘兄从今日起,须得分清楚是非善恶,切勿浪掷了这一腔忠义之心,教人徒然痛惜那就好了。” 他说话之时,武芳佩轻轻的推撼向慎行,低声道:“快快劝阻赵大侠不可出手,我瞧得出我义父心中的毒念!”向慎行大感为难,道:“你的话虽然不错,但这教我怎生说得出口?”武芳佩嗔道:“这等滔天大祸你都不能开口,待会后悔可就迟了。” 向慎行仍然不开口,赵岳走到武阳公身边,武阳公道:“刘蛟,你的一番忠心,老夫业已领受,现下已没有你的事,速速离开此处,以后不必再回铁柱宫了。” 刘蛟向他行过礼,又向赵岳深深抱拳,这才转身走了。 武芳佩跌足叹气,心知这个局势至此已无法扭转,那边赵岳依照武阳公指点,运聚功力,把本身真元注入玉环仙子体内。 片刻间,赵岳和武阳公两人头上都冒出腾腾白气,显然这两人都竭尽全力施救,各以本身真元帮助玉环仙子护住断碎的心脉,俾可延长数日。 约摸过了一顿饭之久,赵岳退到一旁,盘膝趺坐,运功调气,武阳公在玉环仙子耳边轻轻道:“你的伤势极是严重,千万不可用力使劲,也不可让心神震荡,我先陪你到那边休息。” 玉环仙子睁开眼睛,乏力的扫瞥众人一眼,然后在武阳公扶持之下,步出此谷。 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青岚道长向一梦头陀等人道:“咱们今日轻轻放过了武阳公,日后想诛除他的话,恐怕更棘手了。” 武芳佩这时才透一口大气,道:“他没有趁这刻出手,已经值得庆幸了!”温老大道:“他此刻有气力动手么?”武芳佩反问道:“诸位以为他当真已耗损不少真元么?” 众人听了武芳佩之言,不禁都惊愣相顾,武芳佩面上泛起忧色,缓缓道:“但愿我猜错了,我认为片刻之后,我义父便将在此谷内现身。” 她一向智谋过人,料事如神,众人不能不信,因此都想到武阳公若如不曾损耗真元而卷土重来,大施杀戮的话,这形势便极为可怕! 在群雄这一方面的三大高手只有青岚道人无恙,其余一梦头陀重伤才愈,赵岳真元大耗,这两人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青岚,因此目下正是武阳公出手的最佳的机会。 武芳佩一咬银牙,横心道:“瞧来我只好亲自施阴谋用诡计了,我这就躲了起来,我义父不回转来的话便罢了,若是他回转来,诸位拚力抵挡片时,待我潜行出谷,找到玉环仙子,擒拿回来作为人质,有玉环仙子在手,料我义父非屈服不可。” 一梦等人虽是不赞成这等卑鄙恶毒的做法,可是这刻当真没有选择余地。武芳佩把向慎行拉到边,黯然垂泪道:“我们今日这一别,只怕人天永隔,难有再见之期了!” 向慎行惊道:“你……你不是还要回来么?” 武芳佩道:“不错,但你想想看,我做了这种事之后,我义父非把满腔怨毒,尽行集中我一身之上不可,如此我又焉能逃得他的毒手?” 向慎行顿时心下了然,暗想她说的并不是目前马上就会被杀,不过由于武阳公恨死她之故,所以非离开所有的人不可,免得连累了别人。 他再想深一层,发觉这个结果竟然无法改变,除非赵岳等三大高手从今以后与她寸步不离,才能保得住她的性命。但这三大高手焉能一辈子跟住她? 群雄但见这时年轻男女喁喁细语之后,忽然间凄然对泣,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从他们那种悲哀欲绝的情景推想,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武芳佩一直扯住向慎行的衣袂,一面垂泪,一面柔情无限的叮嘱他善自珍摄,努力修练武功,当此生离死别之时,好像有说不尽的话一般,絮絮难休。 一梦头陀忍不住大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武芳佩道:“没有甚么!”含泪深深的注视向慎行一眼,决然转身奔去,霎时间,已隐没在山坡间的丛树山石之内。 她刚刚走开,靠着树根而坐的房仲突然大叫呻吟起来,众人都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 青岚道人歉然道:“贫道带来的灵药已经用完,无法奉赠房兄,深感不安。” 房仲急促的喘息几声,道:“在下想晒晒太阳。”声音甚是衰弱无力。 温老大过去抱起他,大步走出树荫,房仲突然精神奋发地转头四瞧,然后指住谷口那边,道:“兄弟想到那边静卧片刻。” 靠近谷口有片草坡,四下尽是树丛,房仲道:“就是这儿。” 温老大把他放下,关切地问道:“房兄还挺得住么?”房仲点点头,温老大又道:“这儿也好,若是武阳公回转来,这一场厮杀也不至于波及房兄。” 房仲摆开手脚,瘫卧不动,闭目避开太阳照射着眼睛,轻轻道:“兄弟这样子可像是快要死的人?” 温老大留心地瞧看一下,道:“姿势很像,可是面上还瞧得出有血色,你的伤势敢是转好了一点?” 房仲道:“温兄不必多问了,回到那边去吧!兄弟想静静的歇一会。” 他这么说法,温老大只好走开。谷中轻轻浮动着低语之声,群雄都在等候赵岳调息,无一不是暗暗希望赵岳赶快恢复功力,那时就不怕武阳公回转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之久,谷中传来一阵轻雷般的可怕笑声。群雄心头大震,转眼望去,但见武阳公缓步入谷,笑声不绝,回声晃荡在四山之间,使他平添了不少威势。 武芳佩的推断果然对了,众人心头大感沉重,鼻端似隐隐嗅到血腥气。 武阳公锐利的目光掠过草坡上树丛中仰卧的房仲,只见他姿势僵硬,面上全无半点血色,便转眼向群雄望去,似是寻找甚么人一般。 青岚道人远远喝道:“武阳公何事重来此谷?” 武阳公冷冷道:“老夫的心事你们猜不透,唯一可以猜得出来的只有芳佩,嘿!嘿……她已经躲了起来,用心昭然若揭,老夫岂能容她得手?” 话声甫歇,蓦地纵身向山边扑去,快若飘风,那边群雄无不大惊失色,纷纷举步追截,但武阳公已奔到山边,从树丛中抓出一个人,正是那武芳佩。 她丝毫不敢反抗,浑身颤抖,显然心中惊恐万分。 众人见武芳佩已在他手中,不敢造次,都停住脚步,双方相距还有十多丈远,向慎行朗声道:“武阳公,你若是放了她,向某单身孤到向你请教几手。” 这话无疑是表示自己一命去换回武芳佩的性命,武阳公嘿嘿冷笑数声,道:“你们都是老夫掌下游魂,老夫怎会在乎你们一拥而上抑或单独应战!” 向慎行眼见武芳佩极是震恐,心中怜惜万分,热血沸腾,正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忽见武阳公松手放开了武芳佩,登时煞住奔去之势。 武阳公目光如电,凝注在武芳佩面上,缓缓道:“孩子,这是最后一次宽恕你的过错,咱们从今以后,父女之情已断,你回到那边去吧!” 武芳佩呆了一会,泪流满面,倏然转身疾奔,转眼间,扑入向慎行怀中。 武阳公轻叹一声,蓦地收拾起波荡的心情,杀机迅速的充满胸臆间,恶毒地向十多丈以外的众人瞧了一眼,随即放步扑奔过去。 青岚道人和一梦头陀齐齐越众上前,武阳公欻然疾绕开去,竟是向盘膝运功的赵岳迅扑之意。众人急得连声大喝提醒赵岳注意,一面纷纷跟踪追去,树底下的赵岳蓦然跳起,提起云旗。武阳公身形如闪电般退回,在众人当中掠过,两声惨叫起处,武阳公又循原路扑向赵岳。惨叫的两人正是岭南五雄中的于二姐和岑老四,他们滚跌在丈许之外,虽然未死,可是受伤甚重,已不能行走,更无法参加搏斗。 这时群雄才明白,武阳公敢情早已盘算好先设法击破了南荒门的联防阵线,以免费许多手脚才攻得破,甚至因被他们牵制之故,反而落败,因此也知道他第一次绕道急扑赵岳之举,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武阳公手中只有一把金刀,可是这道刀光却有如矫健神龙一般满空飞舞,身形更是飘忽不定的到处游走,分别进攻群雄,虽然都是一击便退,但片刻工夫,向慎行尹仲洗老五等数人都负伤退开,无力再战,尹仲手中长剑也被武阳公夺去。 武芳佩姜三姐查刚任君麟等人自动避开,敢情他们参战的话,徒然使青岚等人分心照顾,于是谷中只剩下了赵岳、一梦、青岚、温老大和云飞等五人动手对付武阳公,不过他们并非形成一个战圈包围武阳公,相反的是武阳公神出鬼没地飘忽进击,使他们越发分散得更远。形势正如武芳佩所料,三大高手之中,赵岳及一梦头陀都只有半力出战,因此这三人无法形成坚强阵线以抵御武阳公。此外南荒门五雄的连手阵势也无法施展,目下只剩得温老大一个参与剧战,他和云飞大师的处境差不多,每当武阳公攻到之时,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就很不错了,根本上谈不到制敌致胜这上面。 武阳公大展神威,杀得这五人险象环生,不但如此,连一些未曾负伤而又没有参战的人也在他严密监视之中,若是妄想乘机逃出谷外,不出十步,定然被他截住杀死,这一点虽然没有实现过,但人人心中有数,晓得他有这等实力,故此不敢奔逃。 忽听“当当”两声巨响,火星四溅,原来是武阳公的长刀利剑各在赵岳手中云旗上砍了一下。赵岳被他震得连退七八步之多,血气翻涌,几乎无法握得住那支云旗。 武阳公接着又用同样手法迅攻一梦头陀,刀剑砍在禅杖之上,两声震响过处,一梦头陀退了四五步,手中禅杖已举不起来。 青岚云飞二人急急驰援,分向两侧迅疾夹击,这两人的武功非同小可,尤其是武当青岚道人,手中长剑破空迅击之际,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武阳公不暇再行对付一梦头陀,先回手接住青岚云飞的攻势,心中暗暗忖道:“那老头陀初上手之时功力甚弱,但目下已强过赵岳不少,可见得武当派炼成的灵丹极具神效,若是容那老头陀缠斗下去,不久就将恢复了原有的功力,那时候想尽行杀死他们可就棘手得多了!”当即决定了使用声东击西之法,但要收拾下的不是一梦头陀而是温老大和云飞大师,要知这两人若能迅即除去,一梦头陀的败亡便不过是指顾间的事了。 他目露凶光地盯住一梦头陀,使个身法,从青岚云飞二人当中穿过,电疾扑去。青岚云飞和温老大都骇然抢救,那知武阳公蓦地抹转头,长刀化作一溜金光,直取温老大,右手长剑同时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疾刺云飞大师。 他这一刀一剑,表面上一般凌厉,其实重心放在长刀之上。 温老大但觉全身被刀光罩住,万般无奈之下,左手以五阴爪封架敌刀,右手使出刚刚学到手的“干元珠”功夫,指尖沁出凝结如珠的内力,迅快弹去。 武阳公冷冷一笑,对他弹来的指力视若无睹,任得弹中身上穴道,刀势落处,但听大响一声,已砍中对方左手钢爪之上。他刀上力道何等凌厉,温老大但感一阵剧疼攻心,眼前发黑,可是右手食指尖突然间自然而然地沁出一位干元珠,那是内家真力凝结而成,无形无色,除了他自己感觉得出,别人都瞧不见。 温老大在这剧疼攻心行将昏倒之际,食指一弹,“波”的响处,武阳公欻然退开,面上掠过一丝苍白之色。温老大身躯摇摆不定,武阳公沉声道:“干元珠果然十分奇妙,老夫也险险支持不住……”说话之间,体内真气如珠走玉盘,迅即恢复如常。 温老大终于站不住,一跤跌倒,当他知觉快失之时,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干元珠”奇功敢情须得功力衰竭之际才是威力最大之时。 武阳公手中金刀长剑闪耀出无数光华,迅快向云飞卷去,一梦头陀已缓过一口气,提杖奔来,掠过温老大身侧,目光瞥扫之下,但见他左手五只钢爪都不知去向,五指都折断了,其中三只有大半截随着钢爪飞逝无踪。这等景象极是触目惊心,一梦头陀怕他流血不止而死,因此不暇驰援云飞,先停住身形,伸手在温老大手臂胸口点了六处穴道。 抬目望去,只见武阳公左手长剑用阴柔奥毒的招式抵敌住青岚,右手金刀却以迅猛无匹的手法凌厉迫攻云飞大师。他不由得暗暗一叹,心想:“这武阳公当真是一代奇才,不但功力深厚,胸中博识天下各家武功,而这双手分使两种不同路数的造诣成就,更是足以震惊今古!” 一梦头陀嗟叹之时,也把赵岳情形瞧在眼内,那赵岳自被武阳公刀剑连环震退之后,便持旗凝立,双目半瞑,显然急须运功调息,否则便受到伤害而无法再战。 老头陀刷地扑去,禅杖猛扫,大喝道:“妖孽看杖!” 武阳公横跨两步,在他左右两侧的青岚云飞二人被他带得跟着移动,登时变成青岚和一梦同在左侧的形势,武阳公长剑一挥,巧妙地接住一梦头陀的禅杖。 霎时间,四人战作一团,武阳公左手长剑力敌一梦青岚二人,右手金刀却单独对付云飞大师。一梦和青岚二人几次欺身迫攻,想把他金刀招数也接过来,可是武阳公的长剑动辄化做一堵剑墙,拦住他们两人,难越雷池半步。 激战中但见刀光陡盛,圈住云飞禅师身形,紧接着血光溅冒,云飞大师肩胸之处挨了一刀,蹬蹬蹬跌退开去,一跤摔倒地上。 一梦青岚都不暇查看云飞伤势,他们无不深知眼下只要败在武阳公手底,在场之人全都劫数难逃,因此若是为了云飞大师而分心落败,等如害死全场之人。因此这两人舍死忘生的奋力拚斗,一时之间形成了缠战之局。 一梦头陀在激战之中,功力恢复到七八成左右,所以武阳公才无法击败他们。 赵岳突然长叹一声,睁开双眼,观看战况。任君麟奔到他身边,道:“赵兄怎样了?” 赵岳道:“兄弟虽是用尽心力急谋恢复,可是早先真元耗损过多,一时之间实是无法复元……”他话声一顿,又道:“我若是上前参战,只怕还连累得一梦大师和青岚真人分心照顾。” 任君麟怔一下,道:“既是如此,今日咱们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此谷了。” 赵岳全神贯注地观战,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过了片刻,才道:“他们两位若是能支持一炷香的工夫,我或者能够恢复功力,可以出手一拚。” 任君麟应道:“那么赵兄快快坐下调息运功。” 赵岳摇头叹息一声,道:“一炷香的时间在平常虽然觉得很短,可是这刻却很难争取得到!” 任君麟向战场中望去,但见双方激烈拚斗,一时之间似是不分上下。 他看不出一点端倪,便道:“话虽如此,但赵兄不妨尽力而为,若是争取不到,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话声方歇,耳中传来一声巨响,一条黑影冲天而起,任君麟迅快望去,原来是一梦头陀的禅杖。 武阳公一刀挑飞了敌人兵器,迅即欺近一梦头陀身边曲肘疾撞。一梦头陀闷哼一声,应肘飞跌寻丈外的地上,穴道被闭,动弹不得。 此时只剩下青岚道人独力与武阳公对抗,赵岳举步奔去,大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武阳公刷地跃开数尺,冷冷道:“你们今日死期已至,用不着啰苏了!” 赵岳环视全场一眼,缓缓道:“不错,今日我们已没有反击之力,在下特地上前送死!” 武阳公道:“既是上来送死,为何还不弃械自缚?” 赵岳低头瞧瞧手中云旗,叹道:“罢了!罢了……”扬手一掷,云旗飞开数丈,直插地上,山风吹动旗帜,猎猎有声地飘飞不停。 他收回目光,投到武阳公面上,道:“在下已弃去手中兵器,你要杀便杀,但还望不要加害其它的人。” 武阳公冷冷道:“走近一点!”赵岳大步跨前,武阳公长剑一送,剑尖已抵住他的咽喉要害。 武阳公这刻已掌制赵岳生死之权,大感放心,道:“老夫杀机填胸,非把在场之人尽行杀死不可!”赵岳道:“你手段如此残酷毒辣,终必不得好死!” 武阳公仰天大笑,道:“以后之事只有天老爷才知道,这世上往往是好人难得善终……” 青岚道人甩手一剑插在草地之上,朗声道:“赵大侠不必多说了,咱们身为侠义之士,岂能向这等巨奸大恶乞命?” 他大步上前,挺胸道:“贫道性命在此,老魔头你拿去吧!” 武阳公右手金刀疾出,刀尖又抵住他胸口要害,口中发出畅快之极的笑声。但赵岳和青岚两人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凛然凝视着这个盖世高手。 武阳公笑了一阵,道:“你们还有甚么心愿没有?若然还有未了之事,速速说出,老夫这就要下手取你们性命啦!” 青岚摇头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焉有未了之事?你尽管下手。” 武阳公眼睛转到赵岳面上,道:“你呢?”赵岳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武阳公面上露出狰狞笑状,双唇刚刚张开,还未发出声音,陡然间急剧改变,不是狞笑而是惊骇震动的神情。这一来众人都忍不住循着他目光所投之处望去,但见谷口出现了四个人,三女一男。男的是玉轴书生房仲,女的是玉环仙子单云仙和文开华。 玉环仙子和单云仙都是身上负伤,由文开华两手搀扶着。不过文开华和房仲的面色也跟玉环仙子母女一般的苍白。 赵岳和青岚趁机退开,各自取回兵器,接着一齐赶奔谷口,双双拦护在这四人面前。 武阳公可不敢轻举妄动了,要知他若是动手抢救妻女的话,非迫得房仲文开华两人出手杀死她们不可。而目下赵岳青岚二人拦在前面,想冲过这一关,必须费一点时间,这就更加没有及时夺回妻女的机会了。形势陡然之间急转直下,人人都想不到。 玉轴书生房仲说道:“老山主万想不到我这个垂死之人,还能出谷做下这等事吧?” 武阳公喉咙中咆哮一声,狠狠道:“果真想不到,老夫早该把你碎尸万段!” 房仲道:“你这个心愿不难达到……”他的目光向查刚望去。查刚这时正在检查一梦头陀的情形,房仲面色一沉,喝道:“老山主,一梦大师可是已经死在你手中?”他眼中露出杀机,使武阳公心中一寒,真怕他勾起怒火之下,一掌击毙了妻子或爱女。他知道房仲已投入少林之事,因此不敢激起他的真火,冷冷道:“老和尚只是被老夫闭住穴道而已!”说时,移步过去,踢了一脚,一梦头陀登时翻身坐起。 老头陀瞧明白眼下形势之后,口中朗朗诵声佛号,一跃而起,先过去瞧瞧云飞大师的伤势。查看之下,云飞大师只不过是外伤,当即使用秘传手法,替他止住流血。然后举步走到谷口,但见玉环仙子容颜苍白憔悴,可是她的风韵仍然足以使人心弦震动,不禁叹息一声,目光再转到单云仙面上。 单云仙向他凄楚地笑一笑,轻轻道:“大师别来无恙,想不到我们竟在这种情形之下相逢。”她的话不知是说给一梦听?抑是向赵岳说的? 一梦头陀缓缓道:“姑娘本是慈悲为怀之人,然而最近这一役却使武林各派豪杰伤亡不少,这笔血债老衲也很难为你解脱了。” 单云仙苦笑一下,道:“敝宫的两位总管和四卫五兵等高手个个受过家父大恩,忠心耿耿,一定要拚死保护我的安危。其时换了任何人也无法拒绝他们的美意,大师你说是也不是?” 一梦头陀道:“话虽不错,可是这些罪孽也就只好算在姑娘头上了。” 武阳公在十余丈外嘿嘿冷笑道:“少说废话,老夫劝你们即速放开她们,不然的话,今日谁也别想生出此谷。老夫更要血洗武林,大开杀戒,凡是练过武功的人都不放过!”他狞恶地大笑数声,又道:“老夫如若不能杀尽天下练武之士,誓不为人!” 一梦头陀皱一下眉头,觉得今日的局势实在不易处理。 赵岳忽然转身望住单云仙,沉声道:“二妹,愚兄实是无能为力……” 单云仙眼珠一转,道:“我明白了,你很不愿意跟家父以死相拚,使我伤心,可是这个意思?” 赵岳道:“正是!” 单云仙轻叹道:“其实小妹负累大哥良多,眼下的局势全是天意……”她的目光在赵岳和武阳公面上转来转去,热泪淌流下来,又道:“我真是一个最不幸的人,倘若你们当我眼前出手拚斗的话,我真不知道偏帮那一方的好!” 武阳公泛起怒色,但迅即消失,心想:“原来女儿竟是如此的深爱赵岳,同时对我的恋慕也不下于赵岳。” 赵岳一直凝望着单云仙,文开华瞧了此情,面色变得更加苍白,芳心尽碎,柔肠寸断。 青岚道人紧紧的注视着武阳公,口中说道:“赵大侠即速调息运功,不可浪费时间。”赵岳道:“道长此言甚是。” 武阳公接口叫道:“慢着,老夫并非怕你功力恢复,但赵岳你只要一开始调息运功,老夫就将不顾一切地出手了!” 文开华第一次开口,冷冷道:“那好极了,我们固然一个都活不成,但你也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世上。”她的话声停顿一下,又道:“不想死的人快快趁此机会离开,君麟表弟,可带了你的朋友走开。” 任君麟应道:“小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文开华嗔道:“我是你的表姊,也叫不动你么?快走,不准多嘴!” 武阳公嘿嘿冷笑,道:“走?笑话,未得老夫允许,谁也不准踏出此谷一步,那一个不信就试试看!” 这刻正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群雄方面固然以玉环仙子和单云仙性命威胁住武阳公,使他不敢放手施虐。但群雄也怕武阳公不顾一切的出手,闹个同归于尽。尤其是武阳公恨在心头的话,来个血洗武林,这一场大劫非同小可,谁也不愿做那罪魁祸首。 双方都僵在那儿,赵岳不敢趺坐运功,亦无人敢奔出谷去。 武阳公也不敢出手发难,但他决计不容许赵岳有时间趺坐运功,只因赵岳一旦功行圆满的话,那时他就失去了反威胁的力量。这一来玉环仙子和单云仙的命运岂不是无力覆护? 谷内沉寂了许久,一梦头陀沉声说道:“武阳公,你太卑鄙了,当初赵岳若不是为了挽救玉环道友一命,便不致损耗真元。而你在两人同时施救之时,暗暗袖手,外表却装出用力之状。现在又趁机来侵犯我们,这等行径算得是一代宗师么?” 武阳公没有做声,青岚道人接口道:“原来他也有理屈词穷之日。” 玉环仙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罪孽都是由我身上惹起,绵延数十年之久,我真是千古莫赎的大罪人哪!” 她直到现在才开口说话,武阳公忽然一震,两道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她。 玉环仙子又缓缓道:“武阳公,我们不能长相厮守,魔难重重,只怕这是上天责你杀孽过重,但你直到如今,还舍不得放过他们……” 武阳公果然是舍不得放过今日这等良机,武林中唯一能够与他一拚的三大高手都在此地,而且无能为力,正是诛除的最佳机会。他被玉环仙子说穿了心事,也不强辩,面上露出沉思之容。但见他忽而眼露凶光,眉笼杀气,忽而面色柔和,一片深情。人人都晓得他心中正在做那重大的决定,那就是他目下是屈心低首离开?抑是不惜冒险出手?他自然先尽力夺回妻女,但成功与否却没有把握,这正是他考虑的要点。 最后,他下了结论:假使他运集全身功力,以“铁柱神功”护身,拚着捱受青岚一梦拦截的一击,硬闯过去。这只是瞬息间之事,不过已经慢了一线,须得以手中刀剑甩手射出,分袭文开华房仲两人。这两人决难抵挡得住自己这一击,于是妻女都可暂时无恙,而他占到有利位置,任何人再想加害她们,必须先过得他这一关。下面的局势已掌握在他手中,纵然无法把在场之人通通杀死,但那三大高手决难逃得活命。 最后面的这个想法也唯有他才敢如此的有把握,要知谷内地方宽广,群雄退到谷内,他若是分身追逐,则群雄方面就可以分出人手袭击他的妻女。 武阳公未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已想妥利用香饵诱敌之计,使三大高手自动上门送死。此计便是困住一人,那三大高手为了搭救被困之人,非先后上前送死不可。 他眼中发出闪电一般的光芒,抬头望去,全身功力已提聚起来。只见玉环仙子黯然地垂下眼睛,没有瞧看任何人。武阳公一望而知这个聪慧无比的女人业已猜测出他定要冒险出手,不禁微微一笑。 目光转到单云仙面上,只见她惘然地凝视着赵岳。武阳公不由得心头一震,转念寻思。他想到自己一旦杀死了赵岳的话,爱女自然是伤心万分,然而赵岳乃是他唯一的死对头,今日焉能轻轻把他放过了? 他到底是一代枭雄的人物,把心一横,儿女情怀已抛诸脑后,深深地吸一口真气,运聚起全身功力。 文开华一直全神注视和推测武阳公的行动,她智慧过人,这时已瞧出危机了。万般无奈之下,她松开右手,轻轻一推玉环仙子,道:“我不留你了,回到你丈夫身边吧!” 众人都为之一愣,玉环仙子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去,掠过一梦头陀只是愣然地瞧她,没有出手留难。 她只走了数丈,武阳公飘身落在旁边,伸手搀扶住她,道:“你觉得怎样了?” 玉环仙子缓缓道:“还好,我只是放心不下云仙的事……” 武阳公道:“她怎样了?” 玉环仙子道:“你还瞧不出来么?她钟情于赵岳,看来谁也无法使她改变!” 两人转眼望去,恰好瞧见文开华把单云仙推开,单云仙脚软无力,踉跄欲跌,被赵岳伸臂抱住。而单云仙也就驯如小猫般偎在他臂中。 武阳公叹一口气,道:“你有甚么法子?”玉环仙子摇头道:“只怕没有办法,人家会嫌她的父母。” 他们的话声并不低,文开华听见了,大声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之事,只要你们两位从此隐遁,永不踏入江湖也就是了。” 武阳公迟疑一下,道:“使得!” 文开华向一梦头陀道:“那就有烦大师作伐,成全赵岳单云仙的好事。” 青岚道人说道:“贫道还有几句话,却怕说出来要得罪武阳公!” 武阳公道:“但说不妨,老夫已被你们得罪不少,也不在乎加上这一次。” 青岚道人道:“好吧,贫道不说也是不成。那就是武阳公你须得有所表示,永不为恶,我们才能放心谈到别的。” 武阳公道:“要老夫如何表示法?” 青岚道人沉吟一下,道:“你当天立誓,从今以后不再出手杀害他人,也不踏入江湖一步。” 武阳公默然片刻,突然丢掉手中刀剑,大声道:“好!倘使赵岳娶云仙为妻,老夫从此洗手隐退,永不为恶,也不再踏入江湖,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群雄见他为了爱女之故,不惜当众立誓,从此隐退,都大感惊讶,也觉得欣慰。 赵岳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拒绝娶单云仙为妻,这话不但不能当她的面说出,以致伤了她的心,而且自家也不愿意拒绝。可是另一方面他从来没有想到与单云仙成亲之事,他一直只把她当作妹子,有一种深挚醇厚的感情而已。现在突然间面临此事,不禁失惊自问道:“我当真只把她当作妹子般爱她么?” 一梦头陀重重地叹一口气,道:“这一段姻缘老衲非是无心玉成,然而……事实上恐怕很难成功。” 武阳公怒道:“难道老夫爱女配不上他?” 一梦头陀道:“不是这个意思,她率领了贵宫人马逃遁之时,杀害了不少武林同道,这一笔血账,老衲也无法替她消解。” 武阳公不觉一怔,心想:“这话甚有道理,他们并非一定要杀死单云仙报仇之意,但赵岳却碍于悠悠之口,实是不能与她成婚。” 这个死结谁也无法解开,人人都静默无声。那知单云仙本人并不吃惊,轻轻道:“大哥,我早在他们突围而出之前,自行投水寻死。若不是那道溪水流得很急,迅即穿过山腹,流到这山谷附近,我早就死在水中了……” 一梦头陀慈眉一耸,道:“是这样的么?” 单云仙道:“我被湍急的溪流冲到岸边,悠悠醒转,觉得十分衰弱,但终于支持着走到这座山谷,谁知不久便碰见了向少侠和色鬼林落红……” 一梦头陀合什道:“善哉!善哉!原来铁柱宫人马冲突出围之时,你不在马车之内,他们这一次突围,群雄伤亡极多。假使你在马车之内的话,那是无论如何不能洗脱你的罪孽关系,但目下已知道你不但没有参与此事,而且还跳水自尽,足见伤害武林同道之事,不是出自你的本意,况且一个人死过一次后,一切恩怨都从此消解,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武阳公不由得长长地透一口气,玉环仙子苍白而美丽的面庞上也透出一丝笑容。 一梦头陀转面向赵岳道:“一切经过,你也亲耳听到,老衲但觉责无旁贷,须得担当这月下老人之职。你是当世大侠,自然不会像常人一般装模作样,老衲便等你一句话。” 赵岳沉吟不决,目光转到文开华面上,只见她迅快地转面避开他的注视。 要知他本人不是不愿意与单云仙结为连理,而且此事可使眼下仍然无法抵敌的武阳公从此退出江湖,永不为恶,正是一举两得。然而文开华曾经献身与他,当年更是柔情无限。而他竟没有娶她为妻,反而当着她的面答应别的女孩子的婚事。这样对她未免太过残酷,决计不是号称当世大侠的赵岳做得出来的。 霎时间,气氛突然变得万分紧张,武阳公蓄势运功,怒火已升到胸口。 单云仙面色更加的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论她是胸襟如何宽大的人,但当着这许多人而被拒婚事,这种羞愧万万忍受不住。 解铃还须系铃人,文开华突然回转头,向赵岳嫣然一笑,并且向他点头示意。她这一笑不知用了多大气力才装得出来,才忍得住夺眶欲出的泪水。 赵岳心头一轻,朗声道:“既蒙大师作伐玉成,在下感激不尽,还望大师拨宂小饮三杯,以示劳敬之忱!” 武阳公张口吐出胸中恶气,面上涌现出祥和安慰的神情,大步向单云仙走去,轻轻拉住她回到玉环仙子身边,柔声道:“孩子,你终身大事已定,为父和你母亲便要离开你了!” 单云仙心头一酸,顿时泪水盈眶,低声含糊地叫着爹娘。 他们眼下乃是生离死别,众人无不知道,所以眼见他们这等难舍难分的情状,都深为感动。人人转开眼睛,不敢瞧着他们。 玉轴书生房仲突然间跌倒在地上,文开华大惊道:“房兄,你怎么啦?” 她抢步过去想扶起房仲,蓦地一阵暗晕,自家也向地上倒去。幸亏任君麟时时注意着表姊,此时横身伸手把她抓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武芳佩跃到房仲身边,低头检查。一梦头陀说道:“老衲猜想房兄是硬提起一口气,压制住伤势。出谷去找到玉环道友他们。经过这一番辛劳之后,体力完全消耗殆尽,一旦有了结果,登时心力松懈,便支持不住。”青岚道人感慨地道:“房施主当真了不起,独力挽回一场浩劫,若是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教咱们如何能够安心呢?” 赵岳却先奔到文开华身边,十分关心地问道:“文姑娘负伤了么?” 文开华缓过一口气,挺腰站好,道:“我没事,只不过觉得很疲倦。” 赵岳道:“不错,我们碰头之后,便日夜不停地赶来,一路上极是辛劳,应该好好休息一会,回头我还有话跟你说,现在先去瞧瞧房兄的情形。” 说罢,转身大步走到房仲旁边。文开华轻轻对任君麟道:“表弟,别做声,我走啦!” 任君麟瞪大双眼,可是目光落在她那黯然魂销的面上时,顿时做声不得。但觉她眸子中流露出萧索寂寞的意味,使人无限怜悯而觉得无能为力。 文开华凄凉地微微一笑,悄然转身向谷外走去,由于她的位置最靠近谷口,又当人人注意房仲之时,竟没有别人发现她的行动。 她袅娜的背影很快地消失于谷外。任君麟心头沉重无比,长长叹息一声,仰头寻思人生的奥妙。此时武芳佩不住地替房仲推拏穴道,众人都知道房仲情形十分危险,回生之望极为渺茫。 那边厢武阳公等父女三人依依不舍地说了一回话,武阳公心知自己不宜多所逗留,便决然的道:“孩子,我们走啦!你要好好保重。” 玉环仙子叮嘱道:“你嫁为人妻,便须相夫教子,用心体贴,你父亲和我不比寻常之人,自会照顾自己,不劳你挂念……” 他们话别之时,也是十分凄凉。最后,武阳公搀扶住玉环仙子举步向外走去,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然离开。 过了一阵,武芳佩安慰地说道:“好了,他总算恢复呼吸,瞧来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开始分头去照顾其它的受伤之人。向慎行尹仲于二姐姜三姐岑老四洗老五等数人伤得不重,不须忧虑。云飞大师伤得较重,但还可以勉强行动。独有温老大左手五指已去其三,其余二指也都断折了。加上筋疲力尽,内脏受伤,须得有人扶持才能举步。 众人忙乱中赵岳走到单云仙身边,单云仙道:“大哥,你扶我到那边石头上歇坐一会。” 她身上也是负伤,无力久立。赵岳道:“好,你慢慢的走。”两人一同走到数丈外一块山石旁边,单云仙找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透一口大气,举袖抹掉面上泪痕,道:“我几乎支持不住啦!”她望着赵岳之时,眼睛中不禁透露出欢偷之光,赵岳心中也感到一阵温暖满足,微笑地回瞧着她。 过了一会,单云仙垂下眼睛,缓缓道:“大哥,有一句话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才好。” 赵岳讶道:“我会生气?不会,你说吧!” 单云仙踌躇了一阵,才下了决心似地说道:“我不能嫁给你……” 赵岳讶道:“甚么?” 单云仙复述了一遍。赵岳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为甚么忽然变卦?” 他追问再三,单云仙不但不肯说出理由,而且还要求道:“大哥,你现在千万不可泄漏此事,还要请你把我送出山去。” 赵岳见她说得十分坚决,不由得心灰意冷,暗念婚姻之事原本不能勉强,她既是无心,我也没有法子可想,于是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 两人之间似是没有甚么话好说了,赵岳道:“二妹,你出山之后,打算到甚么地方去?先告诉我,好教我放心。” 单云仙道:“现在我还未曾决定,等我决定之后,自然奉禀大哥知道。” 他们之间又恢复了兄妹的称谓,以前对此没有甚么感觉,可是单云仙推却了婚事之后,这种称呼便显得十分生疏。 赵岳不由得记起了文开华,回头瞧看,独独不见她的芳踪,心下大感奇怪,便嘱单云仙暂坐一会,自去找到任君麟询问。 任君麟正与向慎行查刚在一起,见赵岳动问,也不隐瞒,道:“她悄悄的走啦!”赵岳宛如挨了一记闷棍,登时愣住。任君麟道:“她不准我做声,兄弟一则不能违她之意,二则瞧瞧这等情形,知道她再留也没有好处,所以不敢声张。” 他初时还有点埋怨赵岳之意,可是这刻眼见他眼中流露出十分深刻的悲哀,反而生出同情之心。暗想:“任何人处身赵岳这等环境之下,自然不得不答允武阳公的婚事,原是怪他不得。” 赵岳长长的叹息一声,怅然转身走开。 武芳佩不停地以独门推血过宫手法替房仲推拏,大是生效。房仲的呼吸越来越见畅旺,沉沉睡着。她呼一口气,停手起身,抹一抹头上汗水,道:“房兄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得瞧以后的变化。” 话声方歇,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甚是清越劲朗,众人不禁都惊异地倾身探望。青岚道长忽然大喜道:“好像是敝派掌门人赶到。”奔出谷外,也发出轻劲的啸声。啸声一远一近遥遥应和,渐渐接近。不一会,青岚道人陪伴着一位全真步入谷内。 这个道人不过中年之人,长得甚是清秀,双目顾盼之际,光芒闪射,显示内功极是深厚。群雄皆知就是武当派当掌门人白霞真人,纷纷过去相见。 白霞真人略略与众人寒暄过,便取出一个圆瓶,道:“此是敝派以第二本千年灵芝炼成的丹药,贫道深恐不敷应用,特地赶急送来。”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笑逐颜开,由于丹药数目不少,所以凡是受伤之人皆可分到一颗。 群雄分头取药救治伤者之时,白霞真人眼光才悄然落在武芳佩的面上,她正好在瞧他,四目交投,白霞真人迅即移开。这位武当派的掌门人暗暗升起惭愧之心,忖道:“我到底是为了送药才离山的?抑是想见她一面呢?” 武芳佩冁然微笑道:“一别数年,真人不独丰采如昔,并且荣登掌门宝位,可喜可贺!” 白霞真人极力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姑娘身历变劫,依然无恙,才是当真可贺之事。” 一个人迅快奔来,说道:“武姑娘,你瞧我已经没事啦!” 武芳佩欣然道:“那么你要谢谢掌门人才是。” 白霞真人转眼瞧去,但见此人身材颀长,相貌俊逸,正是昆仑派当今掌门人的公子向慎行。他从向武二人口气中已领悟出他们的感情不浅,心中不觉一阵怅然。 向慎行连忙道谢,白霞真人道:“区区之事,何劳少侠挂齿?” 他忽然间感到一阵轻松,好像蓦地得到解脱一般,爽朗大笑,道:“贫道斗胆猜测一事,那就是武姑娘要前赴昆仑一行,不知是也不是?” 这话出诸一位掌门人口中,自然略嫌不够庄重。可是他笑声中的愉悦,却令人忘了这些枝节。向慎行道:“真人猜得不错。” 武芳佩很想询问白霞何故如此高兴,但又不便出口。而白露真人已含笑飘然向赵岳走去,她只好把疑问闷在心里。 赵岳打起精神,拱手道:“今日幸得真人及时赶到,不然的话,伤者就不堪设想了。”白霞真人微笑道:“这一次武林同道虽是伤亡不少,可是结局终教武阳公遁出世外,绝迹江湖,仍然是值得庆幸之事,贫道冒昧请问一声,何时能叨扰赵大侠这杯喜酒?” 说话时已有几个人围过来,赵岳苦笑一声,道:“不敢相瞒真人,在下那云仙义妹,早就立志以丫角终老,这杯喜酒恐怕无法奉邀了。”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武芳佩奔过去搂住单云仙的纤腰问道:“妹妹你何故不肯嫁给他?嫌他那一点不好?这等终身大事万万不可儿戏。” 单云仙只低叹一声,没有说出理由。 这时有些人在商议动身出山之法,一梦头陀却十分关心赵岳的婚事,向赵岳探询单云仙拒嫁的隐情,赵岳自家也不晓得,本来为了自尊心还不想多说,后来迫于无奈,这才告诉一梦头陀白霞他们说,单云仙丫角终老的说法是他随口编出的理由,事实上连他也不知道单云仙为何违抗父母之命,而不肯嫁给他。 一梦头陀说道:“单姑娘心肠慈软,极重情义,老衲不信她会有难言之隐,赵大侠不妨忍耐一点,问明她心中想法,再作计较。” 温老大已恢复了八成,这时插口道:“大师这话极是,赵兄必须使这件好事得谐……” 接着向慎行等人也纷纷进言,赵岳只好顺从众意,举步向单云仙走去。武芳佩识趣的躲开,让他们能得单独交谈。 赵岳道:“二妹,他们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见?” 单云仙道:“都听见了。” 赵岳道:“他们都认为咱们恢复兄妹关系甚是不妥,所以愚兄厚颜向二妹提及婚事……” 单云仙道:“原来不是出于大哥衷心,那就无须多说了。”此言锋利如剑,冷不防的刺入来,赵岳不禁一怔,说不出话。单云仙垂下眼睛,轻轻道:“小妹当时不敢违背父母之命,乃是为了大局着想。现在咱们虽然各走各路,于大局毫不影响,所以小妹才如此决定。” 赵岳心想原来她一开始之时就不想嫁给我,现下多说也没有益处,没的弄得连兄妹也失去了。当下点点头,道:“这等事愚兄岂能勉强你,咱们从此不谈啦!”他说这话时,心中感到极为惆怅和难过,但尽力使话声听起来轻松,以免被她嗤笑。 忽然瞧见几点晶莹泪光落在地上,原来是单云仙垂首掉泪。赵岳好生迷惑不解,心想你既是不愿意嫁给我,为何又伤心滴泪?不过他已不愿深究,转身向众人走去,勉力使自己显得很平静。一梦头陀问时,他简短的道:“不行,诸位不用再说啦!” 众人方自愣然,一旁趺坐运功的玉轴书生房仲突然长长的吁一口气,睁开双眼。任君麟离他最近,便问道:“房兄功行圆满了么?” 房仲摇摇头,道:“不是,但愚兄心中记垩着一件事,是以无法静坐下去。” 他转眼四望,似是找寻甚么人。接着讶异问道:“文姑娘呢?”任君麟道:“她先走了。” 房仲猛可站了起身,向赵岳走去。赵岳一梦头陀等人都向他问候,房仲顾不得客套寒暄,一径问道:“文姑娘走了多久?可有留话说明到甚么地方去?” 赵岳灰心地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她走了一会。” 房仲沉声道:“赵兄务须把她追回来,不可任她独自漂泊天涯。” 赵岳叹口气,道:“只怕追上了她也没有甚么用处。” 房仲道:“在下告诉赵兄一个消息,那就是文姑娘目下身怀六甲,实是不宜孤身流浪。” 众人都大吃一惊,赵岳又震惊,又惭愧,忙道:“房兄这话可是当真?” 房仲道:“自然是真的啦,任兄也知道的。” 这时有不少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叹声,只因前些日子群雄围攻铁柱宫人马之际,文开华便似不大舒服,时时觉得晕眩呕吐,这正是怀孕的现象。 赵岳振起精神,道:“好,在下这就去追她……” 话声才歇,谷口突然传来一阵震耳的话,道:“那一个是赵岳?” 众人但觉此人话声宛若雷鸣,与武阳公的独门气功相似,不禁惊讶地向谷口望去。 但见十丈外站着一个身量高大的中年汉子,长得仪容威猛,器宇不凡。可是衣服破旧,似是最近十分落魄。赵岳一梦头陀白霞等大行家一听这人话声如此雄劲威强,便知来人乃是罕见的顶尖高手,当下心中比旁的人更为惊诧,暗想武林之中似乎不曾听过有这么一号出类拔萃的人物,此人好像是突然出现天上的彗星一般,极是值得注意。 赵岳越众而前,拱手道:“尊驾是谁?在下便是赵岳,不知有何见教?” 那高大汉子定睛凝视他一遍,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缓缓道:“听说赵大侠乃是当今天下三大高手之一,武功极是高明不过,这等赞誉果然不虚。” 赵岳甚感不解,口中却谦谢道:“那是武林同道们过奖之誉,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高大汉子接下去道:“但以我今日亲眼所见,赵大侠功力修为似乎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恐怕连我这么一个毫无声名之人也赢不了。” 后面这段说话不啻是当面挑战,赵岳本来忍受不住,可是这刻急于去追回文开华,没有工夫计较。当下笑道:“尊驾乃是风尘中的异人,在下早已瞧出,对在下这番评语极是正确,令人十分佩服。” 那高大汉子仰天一笑,道:“冲着你这几句话,我该当满意而退,阁下除了武功方面当不得武林如此成夸誉之外,做人方面也大有瑕疵,乃是个寡情无义之辈,此所以今日任凭你怎么谦让,我也不能放过了你。” 赵岳对别的都能忍受,但“寡情无义”四字可就容忍不了,沉声道:“尊驾岂能信口雌黄,只不知有何凭证?” 高大汉子那对闪电般的目光掠过众人面上,冷冷道:“自然是有凭有证,否则我为何不去找别人的麻烦?”说话之时,单云仙悄然起身向谷外走去,她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奇怪来人身上之时,打算悄悄溜掉。 那高大汉子突然喝道:“站住!”目光转到单云仙身上,众人这才发现她的企图。 单云仙果然停住脚步,那高大汉子冷冷道:“不许出去!”单云仙瞅他一眼,默然回到早先憩坐之处。 那高大汉子鼻子中唔了一声,道:“尝闻铁柱宫前后有两位姑娘,如此柔顺定然不是武芳佩而是单云仙了。” 武芳佩尖声道:“你是谁?”由于对方如此评论,显然是说她脾气不好,所以她暗暗嗔恼。 那高大汉子道:“那么你是武芳佩了,果然比单云仙倔强得多。不过这也算不上是缺点,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口气之中隐隐含有老大哥的味道,教武芳佩一时发作不得。 那人又道:“赵大侠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可就别想跟单云仙成婚。” 赵岳苦笑一下,武芳佩却听出话中有话,忙接口道:“他们根本结不成婚,这一点不用阁下操心。” 那高大汉子眼中射出怒光,喝道:“甚么?他们不是已经订好婚事了么?怎的又改变了?” 武芳佩道:“阁下不是有意阻止他们成婚的么?如此正合阁下心思,又何故不悦了?” 单云仙点点头,那人又怒声道:“可是他反悔的么?哼,我早就说他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果然不错。” 赵岳接口道:“在下之事,似乎不劳尊驾牵挂。” 那高大汉子含怒喝道:“谁说的?我今日偏偏要管,你听着,咱们这就比一比武功,我若是输了,自然管不了你的事,倘若赢了,我要你跟谁成婚你都得服从,听见了没有?” 赵岳道:“武功高低是一件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话未说完,对方已摆手道:“别的话用不着多说了,假使自知不敌,咱们不动手也行,但仍然要听我的话,不然就像掐死一只蚂蚁般掐死你!” 事情发展至此,旁人一方面感到这个奇人胜负约定,似乎对赵岳有利而无害,又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想教赵岳娶谁?他的武功如何?因此大家都缄默不语,静看事态的发展。赵岳受激不过,哼了一声,道:“尊驾未免太自负了,在下只好先在武功上请教请教,别的慢慢再说。” 那高大汉子道:“这才象话,那么你输了的话,就得履行诺言,我要你娶那一个你就得娶那一个。” 武芳佩禁不住插口道:“若是赵兄赢了,你拍拍屁股就走,岂不是太便宜了。” 那高大汉子怒道:“我谭星云岂是这样之人?今日若是败在赵岳手底,自然要把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这个赌注使得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赵岳道:“尊驾不须割下人头……”那自称谭星云的人洪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来吧,没有甚么好啰苏的。” 他大步走到平地中心,举动豪迈雄猛,一望而知他极有信心能击败赵岳。 一梦等人暗忖:赵岳虽是因救助玉环仙子耗去极多的真元,至今未有时间打坐运功。可是武林中除了一个武阳公之外只怕没有甚么人能击败他。现在他们耽心的是这谭星云不知是甚么来路?假使是个好人,因败在赵岳手底而自刎,岂不是令人过意不去? 赵岳迟疑一下,举步下场。谭星云道:“把你的云旗取来,以免输得不服。”他目光一掠,便向岑老四道:“阁下宝刀可否赐借一用?” 岑老四道:“使得!”掣出佩刀,暗暗运功聚力,以大摔碑手法隔空甩去。这一甩之威非同小可,长刀发出锐烈破空之声,又是刀尖向前,势道惊人! 谭星云毫不动容,摆开巨掌,一把抓住刀身,那么锋利的刃口竟伤不了他的手掌,刀上的劲道也立时消失,就像是常人抓住稻草一般。 这一手果是不同凡响,赵岳道:“好功夫。”谭星云道:“这等小功夫何足道哉!”目光转到向慎行面上,道:“阁下之剑,也望赐借。”群雄大吃一惊,这等刀剑齐使的路数,不正是武阳公的绝技?向慎行奔到他面前,取出长剑,却不用一般武林规矩递剑过去,而是缓缓的用剑尖向他刺去,去势虽是缓慢,但剑上劲雄力足,比起岑老四的甩刀更是难接。 谭星云道:“谢谢啦!”左手突出,两指钳住剑尖,内力涌出。向慎行但觉对方两指之上传出刚柔两种不同的内力,随时随地可以把自家内力反震回来,不禁大惊,连忙放手松剑。 谭星云微微一笑,轻轻一抛,长剑在空中打个转,剑柄便落在他掌中。 赵岳取过云旗,立个门户,神情沉凝郑重,可知他已把敌手当作罕逢的大敌。 谭星云长笑一声,刀剑交击一下,发出特别响亮的金铁交鸣声,接着欺身攻敌,一出手刀走阳刚,剑走阴柔,招数全然不同。赵岳骇然忖道:“果然是武阳公刀剑合璧的绝艺,瞧来功力之深厚,竟不在武阳公……之下。” 他手中云旗使出威强打法,拦腰横扫而去,把对方迫得退了数步。 少林一梦头陀大喝道:“且慢动手。”赵岳闻言跃退半丈,道:“大师有何见教?” 一梦头陀道:“这一位谭施主老衲或者见过。” 谭星云朗声长笑,道:“不错,在下二十多年以前曾经前赴贵寺,其时大师法名云和,曾经见过一面。” 一梦头陀惊道:“你果然就是那次代表武阳公赴三门四派送信的谭施主?一别二十余载,老衲还记得当时大展神威,力挫敝寺三位高手,老衲最后出战……” 谭星云插口道:“旧事不堪回首,大师不必多说了,在下急于领教赵大侠的绝学……”他这么一打岔,人人皆知当时一梦头陀恐怕也曾落败。 这一来人人对谭星云都刮目相看,一梦头陀道:“赵施主为人正派尚义,不似令师当年作为,这一点老衲倒是知道的,今日之战最好勾销,有事咱们再行商量。” 谭星云道:“恕在下不能从命!”口气十分坚决,一梦头陀心知多说无益,甚至反而得罪双方,只好退开。 谭星云大喝一声:“小心了!”再度凌厉进击,赵岳挥旗抵御,招数神奇奥妙,一连数招,反而占了上风。霎时间,这两人翻翻滚滚的激斗起来,战况凶险猛烈之极,众人稍感放心的是赵岳那支云旗幻化出重重旗影,把谭星云裹在当中,占得上风。百招过后,形势仍然如故,一梦头陀首先皱起眉头,接着青岚道人也瞧出蹊跷,暗暗盘算。 赵岳打开始动手之时,就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击败对方,只因一梦头陀说过对方不是武阳公那种人,而他也听文开华说过武阳公把他唯一的徒弟禁锢在地牢二十余年之事,那个地牢的铁门还是赵岳他以沉沙古剑劈开的。可知此人当真不是邪恶之辈,而二十多年的禁锢,这等苦难也真教人同情怜悯。是以若击败了他,使他自刎而死,于心未免不忍,因此他虽是占得上风,一直不曾用尽全力。 看看又斗了一百招,陡然发觉真力不继,大吃一惊,不知不觉使出全力。 他刚改变战略,对方也发动反攻,但见刀剑蓦然间冲破了重重旗影,频频进攻。 这时赵岳才知道对方实力甚强,所以一直落在下风之故,用意只在消耗他的内力,他一口气全力攻守了二十余招,突然忍不住气喘起来。谭星云却是越战越勇,刀剑幻化出百道光华,从四方八面急攻。 蓦地旗影刀光一齐消歇,赵岳头上一顶英雄巾掉在地上。谭星云仰天大笑道:“在下赢啦!”他是用刀尖挑落对方头巾,若是心存毒念,这一刀准可刺入赵岳面门。 赵岳连连喘息,显然已力尽筋疲。谭星云又道:“我本已打算跟赵大侠比武两场,现下那一场可以取消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事实上我知道赵大侠为了救人而耗去极多的真元,这一场胜负算不得定论。但这一场之后,我却晓得赵大侠若是功力恢复之时,定能赢得在下,是以不须再战啦!闲话少说,眼下我却要赵大侠履行诺言了。” 群雄都竖起耳朵,听听他要吩咐赵岳娶甚么人为妻,就连赵岳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谭星云道:“你须与单云仙成亲!”赵岳没有说话,倒是武芳佩插口道:“可不关赵兄,是云仙不肯。” 谭星云双眼一睁,道:“甚么?是她不肯?”招手叫单云仙走到跟前,才道:“你奉双亲之命,嫁与赵大侠为妻,怎能在事后反悔,你给我说出道理来!” 单云仙低垂着头,她被这个豪气迫人的大师兄一问,竟不敢支吾,轻轻道:“爹爹提亲之时,他没有立刻应允,可见得他没有娶我的意思。” 众人到这刻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这么一个理由,可是也不能说她不对,只不过细究之下,可就有点啼笑皆非的味道。 谭星云不悦道:“胡说,天下武林之人皆知赵岳对你有情,你自家反而不知,好没道理……”忽见单云仙掉下眼泪,顿时放软声音,道:“好啦!只要你听愚兄之言,那就算了。”他转眼望住赵岳,道:“你有甚么话说没有?” 赵岳摇摇头,众人都觉得松一口气,无不泛起喜色,衷心中大感高兴。 谭星云又道:“好,这一个你是娶定了,还有一个你定要娶为妻子的人,现下就在谷口外面。” 大家都吃了一惊,武芳佩忍不住问道:“是谁?”众人又侧竖起耳朵去听。 谭星云道:“文开华姑娘。” 众人听了又松了一口气,任君麟大喜叫道:“谭星云你为何不早点说出来呢?赵岳正要动身追她……” 声音甚大,远远传出谷外。于是谷口出现一个女郎,缓缓的走入来。任君麟一眼瞧见,大叫一声表姊,扑奔上去,文开华当然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找人出头迫赵岳答应婚事一般,但目光远远扫掠过众人面上,都是泛露着欣悦快慰的笑容,使得她心中好过一点。她轻轻对任君麟道:“你快向华山方向追去,便可以跟玉佩师傅见面辞别,但你千万别缠住她。” 任君麟身躯一震,面上泛起怅惘的表情,轻叹一声,举步向谷外奔去。 一梦头陀等人都涌过来向她道贺,赵岳反而不好意思过来。武芳佩却把单云仙弄了去跟文开华说话,赵岳趁机向谭星云道谢。 谭星云呵呵笑道:“文姑娘是当日使你打开地牢铁门之人,推恩溯德,自然得数她为首,所以不得不委屈赵岳了。”接着压低声音,道:“我已跟她们说过,须得真心对你克尽妇道,不争风呷醋,两人一般大小,不分妻妾,你眉心一丝愁色可以消散了吧?” 赵岳正是十分耽心此事,闻言不觉喜动颜色,重新躬身道谢。 他们的喜讯很快地传扬开去,武林皆知。由于这群共过患难的同道好友坚决主张之下,婚礼十分隆重铺张,地点在开封府,就用铁柱宫原址。 天下武林各家派都有人来贺,因此开封府外的大道车马不绝,平添无限热闹。行礼之时,那座可容数百人的大厅,挤得满满的,乐声盈耳,喜气洋洋。人丛之中有一对中年夫妇,遥觑新人们交拜天地,都泛露出由衷的喜悦。他们正是名震天下的武阳公和玉环仙子了。 武阳公突然发觉玉环仙子泪珠浪滚流下,不禁轻叹一声,柔声道:“别难过啦,你不是说过能够眼见云仙行礼成亲就心满意足了么?走吧!咱们再留在此地的话,恐怕要被人认出了。” 乐声和笑语喧哗声中,这对中年夫妇悄悄的挤出人丛,飘然而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