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
他下地溜了一圈,在椅子上落座,又道:“我如果是以诡诈手段,将他击败的话,这等胜利,有何味道?”
马仲昌道:“有时候为了成功,也只好不择手段了。”
沈宇道:“唉!我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击败他,而是困难太多了,必须要通过很多关,才能得窥最上乘武功的奥秘。”
马仲昌担心地道:“你又有点恢复原先那种灰心颓丧的老样子啦!”
沈宇听了这话,心头一震,道:“啊,难道我已经成为如此易变之人么?我往日的毅力决心,如何都已消失了?”
他这么一想,登时对自己大感不满。要知他的天性,加上师父的训诲,无不都是勉励他勤奋向上,做一个永不气馁屈服之人。因此,他这种人最是鄙视那些反复变卦,做事没有恒心魄力之人。
沈宇突然发现自己已有了这等倾向,可就不由得鄙视起自己来,立时痛下决心,定要改变这等态度。
他仰天一笑,豪气潮涌道:“马兄指责的是,大丈夫若要成千秋不朽的功业,岂能不奋发雄飞,力克艰难?”
马仲昌欣然道:“这就是了。”
此时,有人来传报消息。马仲昌与来人说了几句,便回屋告诉沈宇道:“老于已指使四五个最能干的角色,暗暗监视厉艾二人。但根据他收集的消息分析,厉艾二人,有离开成都的迹象。所以他派人传话,要你准备一下。”
沈宇道:“厉斜他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马仲昌道:“他们正在买一些出门远行的用物,其中还包括一些干粮,我这就前去调查,相信可以从他所购置的物事上,猜测出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沈宇道:“你去调查时,千万不可与他们碰面。”
马仲昌笑道:“我懂得这等关键的重要性,你放心等候我们的消息。”
他出得此屋,很快就穿过几条街,最后在一家热闹的茶馆中,见到了于得时。
× × ×
现下虽是傍晚时分,但流连在茶肆中的人,好像都不知日之既晚。
于得时劈头告诉马仲昌道:“他们已经整理好行装,现下在吃晚饭。”
马仲昌道:“看来他们一定不在成都逗留了?”
于得时道:“我也这么想。”
马仲昌道:“听说他们买了一些应用物事,能不能从这些物事上,推测他们的去向?”
于得时道:“这倒是不容易,他们添置了一些衣服鞋袜,一点干粮,还有几件本地的小玩意,大概是回去送给亲友的。”
马仲昌道:“若是如此,只好从别的方向下手了,他们用过饭之后,若是雇车,必定在刘瘸子的车行,我们派一个人,替他们赶车,这样就方便得多了。”
于得时道:“行,就这么办。”
他们将各事安排妥当之后,马仲昌可没有忘记命人送食物给沈宇。至于他们自己,亦已整装待发。
原来他们已计议定当,倘若厉斜与艾琳,乃是循大道南下,则一直到长江边为止,都是马于二人的地盘,便不妨在路上找机会下手。如果他们不是南行,这时才须要沈宇出马,将他们诱回成都。
于得时与马仲昌在大红土地庙吃担担面时,于得时就道:“老马,你现在似是比开始时起劲得多了,只不知是何缘故?”
马仲昌另外叫了坛子肉,肥肠和风鸡,一面放怀大嚼,一面道:“这是因为我已测透沈宇的为人,知道他不但不会骗我们,甚至将来找到黄金窟之后,连自己的一份,也不会要。”
于得时愣了一下,道:“若是如此反而不妙。”
马仲昌道:“为何不妙了?”
于得时道:“自古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若不为财,何故迢迢千里来到成都?他如是声明不要他的一份,就更不可靠了。”
马仲昌摇头道:“若是以常理来论,你说得不错。可是沈宇并非普通人,自然也不是我们在线之人。”
于得时迷惑地道:“他是什么人呢?”
马仲昌道:“他是武林人物,游侠天下。在他心中,万两黄金,不当是一回事。但如果他能击败厉斜,称雄天下,便死也瞑目了。”
于得时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马仲昌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兄弟相交了二十多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于得时道:“不是不信,而是觉得太过奇怪而已。”
马仲昌道:“假如你亲眼看见他豪气干云的样子,你就不必任何解释,便能深信不疑。”
于得时道:“我还是头一个听到你如此夸赞一个人,我信就是了。”
马仲昌道:“你放心,都听我的,要知沈宇这种人,不但守信重诺,而且他如若成功,成为天下武林的大人物,我们与他有了交情,不但面上光荣。同时也有了大靠山,不怕任何人欺侮了。”
× × ×
街上天色已经昏暗,华灯如繁星般,在这座富庶繁荣的古城内处处闪耀。街上有一对青年男女,很惹行人注目。这是因为他们都着白色或银色的外衣,男的虽是作书生装束,却佩着刀,一手提着行囊。女的婀娜轻俏而行,风姿绝佳,教人不得不多望一眼。
他们走到一家车行门前,停下脚步。行栈内有四五个汉子,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其中一个迎上来,含笑哈腰打招呼,道:“两位贵客敢是要雇车子?”
白衣佩刀书生,正是厉斜,他发出令人胆慑的目光,盯住这个掌柜身份之人,冷冷道:“不错。”
掌柜生像是被一阵寒冷的刀气,拂过面门,不由自主地缩一下脖子。他逃避地转眼向那白衣美女望去,冷不防又碰到一对冰冷锐利的目光,骇得他身子一震,几乎失声惊叫。这个掌柜的已不知见过多少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但从来没见过具有这等骇人目光的人。他吶吶道:“贵客打算往哪儿去呀?”
厉斜道:“你别问,派一辆好车给我们,走到哪里,就算到哪里。”
掌柜苦笑道:“贵客不先说到哪儿去的话,这价钱怎生商量呢?”
厉斜掏出一小块金子,丢在他手中,道:“价钱不必谈,但你吩咐赶车的,最好听话一点儿。”
掌柜的一瞧这块金子,尽可以把车子直放数百里外的长江边了,于是连连应是,一面回头吩咐一名车把式,叫他速速挑选牲口,备好马车。就这样,厉斜和艾琳,同乘一车,在夜色中离开了成都。
马车驶出南郊,车把式不禁疑神疑鬼地直向后面瞧看。原来他驱车之时,老是听到后面隐隐有蹄声传来。可是回头张望,却没有看见什么。
他耳中偶尔也听到车厢内这对俊美年轻的男女,传出来笑语之声,尤其是那个美女银铃似的笑声,使得卑微如车夫的他,也不禁有点心头发痒。
马车在茫茫黑夜中,走了好久,经过一处村庄。
有些屋子门外,挑着灯笼。车把式可就暗暗留意,等到大概可以看清楚数丈距离之时,他迅速回头,向马车后面望去。但见车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骑马赶上来。可是这一路上时时传入耳中的蹄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马车继续向前驶行,由于是晚上,视线不明,所以行得甚慢。
走了一程,车把式不但听到车后时时传来的蹄声,同时还听到前面来路,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他皱起眉头,嘟哝道:“在这半夜三更时分,还跑得这么快,敢情是疯子。”
转眼间两骑迎面而来,在车子外厢的风灯照射之下,车把式与来骑打个照面,互相望了一眼,随即交错而过,情况甚是正常。
车把式也不在意,仍然驱车前行。但车中的两人,却谈论起来。
厉斜道:“这两骑深夜飞驰,一定有什么急事。以我看来,他们皆是武林中人,只不知是什么家派的?”
艾琳道:“你猜得出来才怪呢!据我所知,四川除了峨嵋青城和擅用毒药暗器的唐家等,乃是天下知名的家派之外,比较不甚著名的,还有七八个家派之多。另外只在本地开坛立派的,全省少说也有百数十派,武风之盛,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相比的了。因此,如果你在四川看见武林人物,就想辨认他们的家派的话,实在是难之又难的事。”
厉斜道:“你说得甚是,不过这两名骑士,目光强烈,凶悍之气迫人,可见得他们的武功得有真传,是以不但眼力甚强,无碍夜间视物,同时这一股气势,亦是从武功中锻练出来。根据此理,可以断定他们的出身,决非一般泛泛的家派。”
艾琳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的鞍边都有一根五尺左右的短钢枪,份量甚沉,这等兵刃,可以列入奇门兵器谱中。只不知什么家派,居然训练出这等剽悍的人物?”
厉斜道:“要不要回去瞧瞧?”
艾琳道:“算了吧,有什么看头呢?”
厉斜沉吟道:“假如他们在这根短钢枪上,有着惊人的造诣,则传授他们之人,可想而知,我倒是很愿意去会一会这个人。”
艾琳道:“你的刀法天下第一,已无疑问,何须还汲汲地求证不已?”
厉斜道:“我目下的刀法,如是碰上真正的一流高手,仍是凶多吉少。”
艾琳道:“不见得吧?”
厉斜道:“真的,就拿沈宇来说,他身兼家传绝学,以及一个佛门高手的两家之长,尚未达到巅峰境界,就能冲出我的刀圈。换句话说,我已杀不死他。由此推测,我一旦碰上各大家派的顶尖高手,自是非败不可了。”
艾琳道:“你口气之中,似是不把沈宇放在眼里,认为不能杀死他,乃是十分奇怪之事,如果你这样想,你就错了。”
厉斜心中大感兴趣,忖道:“她一直都闪避开沈宇的话题,现在居然给我忠告,要我不要轻视沈宇,显然已经在偏袒我了。”
他口中说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艾琳道:“沈宇小的时候,曾被当时好多名家高手,誉为根骨最佳的人,他们都一致推许他将来尽传家学之后,必定是武林中百年罕有的人物。因此,他目下已兼两家之长,而你能击败他,实在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厉斜正要说话,突然又闭起嘴巴,侧耳而听。
过了一会,艾琳轻轻道:“这一阵蹄声,想是那两骑去而复转?”
厉斜肯定地道:“不错,他们所骑的马匹中,有一匹是上佳骏马,我已听出这一匹名驹的蹄声了。”
当厉艾二人谈论了一阵后,车把式也听到急驰赶来的蹄声了。他直觉地感到有点邪门,不由自主地连抖缰绳,催马疾行。马车速度一增加,顿时剧烈地颠簸起来。
车把式正驱车疾驶,忽见拖车的两匹牲口旁边,突然多出了一匹出来。
他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在黑暗之中,果然看见当真有一匹黑马,傍着拖车的两马驰去。
由于此驹全身乌黑,是以若然不是相隔得近,又是居高临下的话,决计不易看得出来。
他这时方始恍然大悟,敢情早先一直听到蹄声,而又不见有马匹踪影,敢情就是这匹黑马作怪。
不过后面急骤的蹄声,越来越接近了。车把式无暇理会那匹黑马,而回头向后面张望。此时马车与后面的两骑,相距只有两三丈。
车把式正张望时,突然一件物事从耳边“嗤”地掠过,劲急之极,那股锐风,刮得他面皮又热又疼。他骇然缩头曲背,急急勒住马车。
马车尚未停定,那两骑已抄上来,迫贴车边。
其中一名骑士粗暴地骂道:“你这龟儿子的,想跑到啥子地方去?”
另一个夹马欺近,就在马背长身扬臂,打了车把式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巴掌劲道奇大,那个粗皮厚肉的车把式也险险一头栽跌地上,同时疼得哇地大叫。
厉斜从车厢内探头出来,淡淡道:“喂喂!你们拦住马车,还动手打人,这算是什么规矩?”
一名骑士狠狠地道:“格老子你少管闲事。”
厉斜道:“我不是管闲事,只是问一问罢了。”
那骑士道:“问一问也不行。”
早先出手打人的骑士,已抓住车把式胸口,摇撼一下,厉声道:“那匹黑马呢?”
车把式忙道:“在……在那边……”
他们转眼望去,果然看见在拖车双马的另一侧,站着一匹乌亮神骏的黑马,便都现出喜色。
其中一个道:“好极了,等会朱龙就有敌手,可以拼一拼脚程了。”
另一个道:“这匹黑马看来神采骏逸,恐怕比朱龙还强一头。”
他的同伴道:“这话靠不住,朱龙是川康地面的万马之王,这匹马虽是不凡,但比起朱龙,还是比不得的。”
艾琳忍不住斥道:“胡说八道。”
那两个剽悍骑士,都惊讶而顾。
艾琳跳出马车外,现出全身。晚风将她的秀发和衣袂,都吹拂得飘扬起来,亭亭玉立,风姿甚美。两名骑士都仔细地向她注视,他们虽然看得目不转睛,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予人邪亵非礼的印象。原来他们表现出的态度,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仅仅是发掘和领略其中的美,而没有非份的占有的欲望。
因此,连厉斜也不见怪他们,他也走出马车,道:“那匹乌驹,是这位姑娘的坐骑,物各有主,你们谈之无用。”
两名骑士的目光转到厉斜面上,其中之一道:“我是李奇,他是张一风,你贵姓?这位姑娘是谁?”
厉斜报了姓名,又道:“这位艾姑娘,是我的朋友。”
李奇道:“我等急于赶路,没有时间多说了,这匹黑马,我们打算买下,你们开个价钱吧!”
艾琳正要给他们一顿排头,但厉斜已抢先一步,说道:“两位老兄是高明得很,在黑夜之中,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晓得这匹黑马不是凡物,兄弟真是佩服之至。”
李奇和张一风听他的话说得奉承,大为受用。
张一风道:“我们堡里有数百匹良马,所以人人都精通相马之道,这一点本领,算得什么?”
李奇道:“厉兄,你快点开个价钱。”
厉斜道:“好,好,两位认为值多少,就算多少。”
艾琳当即晓得厉斜另有用意,也许开个玩笑,寻寻开心。当下道:“这匹马你们最好别要。”
她语出惊人,李张二人同时讶然地望着她,在风灯昏淡的光线之下,他们毫不费力就把她瞧得十分清楚。
李奇很感兴趣地问道:“艾姑娘为何这般相劝?”
艾琳道:“因为这匹牲口,很难侍候,我们都不大敢骑它。”
张一风长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艾姑娘放心好了,我们都是专门对付坏脾气牲口的人。”
李奇道:“厉兄为人很干脆,既然价钱由我们开,那总不能少了你们就是。”
他举步向黑马走去,一面道:“我们现在就换上此马,也好赶路。”
厉斜道:“那么你们究竟出多少钱呢?”
张一风道:“我们自有道理。”
李奇过去拉住嚼环,黑马静静的站着,显得又骄傲又冷静,简直不像是牲畜,而似是有智慧灵性的人类。
这个剽悍的骑士失声嗟叹,道:“啊,啊,好马,好马,一定是宛西名种。”
他声音之中,充满了惊赞爱慕之情,简直愿意五体投地向此驹膜拜。这等心情,正如良工发现了美玉一般,已经大大超越过贪求占有的欲念,而变成一种感人的虔诚崇敬了。
他接着扳鞍上马,矫健地跨上马背,动作之利落美观,使人一望而知是个骑术高手。
艾琳见他据鞍挺坐的姿势,好像已与那骏驹合为一体,简直无懈可击,心中大受感动,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发出号令,命爱马踬蹶作弄他。
她反而低低嘘了一声,这是叫爱马服从的命令。
李奇微微伏身,双腿一夹,两手微微一推,这匹黑马登时如箭离弦,以快得出奇的速度急冲而去。
蹄声在黑夜中霎时去得老远,张一风大笑道:“啊,真是好马,真是好马。”
厉斜惊奇地用手肘转碰艾琳一下,低声道:“你怎么让那厮安然离去?”
艾琳道:“他是个第一流的骑士。”
厉斜道:“原来如此,这叫做货卖识家,对不对?”
他们都轻声笑起来,艾琳随即告诉他道:“别担心,他只不过试试脚力而已,兜个圈子就回来啦。”
厉斜道:“我没有买过马匹,可不知有这等规矩。”
艾琳道:“瞧,这个姓张的可不是还在这儿等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