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接着就愁上眉梢,忖道:“不好了,如果董华郎练成了魔刀,以这个人的天性,将来所形成的祸患,势必比厉斜更为巨大可怕。但我又不能帮忙厉斜抓回他,甚至还须暗暗助他逃走成功,因为他一旦被抓回,可能把盗经的原委和盘托出,而把我牵扯进去。” 这正是董华郎敢于逃走之故,他在外则占有人和及地利,熟悉环境,易于匿藏。内则有沈宇帮忙掩护,纵有线索发现,沈宇一定想尽法子破坏。 厉斜现下还不知道刀经已失,收拾好衣物,等了一会,还不见董华郎回来,沈宇便说道:“我们又不是非等他回来不可,说不定往路上一走,这厮就出现啦!” 厉斜道:“你好像不愿等他呢。” “不错,最好能够不跟他在一起。” 艾琳道:“你为何这么讨厌他?” 沈宇道:“他不但是师门要捉拿,治以应得之罪的人,而且他那副样子,一瞧就觉得不顺眼。以我看来,这厮是天生的坏胚子,哪一个和他接近,迟早要倒霉的。” 艾琳道:“胡说,你看不顺眼之人,就一定那么可怕么?” 厉斜没有插口,可见得他的确也承认沈宇的话。不过他可不肯帮着沈宇驳诘艾琳,所以只好不开口了。 不久,他们已离开了蓬安地面,渡过嘉陵江,直向营山进发。 晚饭是在营山吃的,直到这时,董华郎既没有出现,而厉斜也没有工夫翻阅刀经,故此还不知道失窃之事。 × × × 半夜时分,他们抵达渠县,由于须得东渡渠江,而夜半时分,找不到渡船,使他们行程稍稍受阻,几乎到天亮时,才得以渡江东行。 往后两天,他们骑马经大竹至梁山,沿途虽然皆是山路,但这些崎岖的路途,却阻难不住这三个身怀绝技之士。 过了梁山,直放万县,已来到长江边。 厉斜在万县租了一艘船,连人带马乘船东下,到了奉节,便是可怕的滟滪堆了,再往东顺流而下,便是三峡之一的瞿塘峡。船在瞿塘峡中走,山势回转,江流奔湍,那恢宏奇壮的景色,虽是时常来往的人,每次经过,都禁不住惊心动魄地赞赏。 快到巫山县时,沈宇发现厉斜的面色,有如外面一般阴沉,当即晓得他必定是发觉刀经被窃之事。但目下距董华郎离开之时,已有数日之久,故此沈宇非常放心,暗想厉斜一定无法追得上董华郎了。 艾琳亦发现厉斜的不对劲,当下问道:“你怎么啦?莫非是晕船么?” 厉斜摇头道:“不是晕船。”他性格强硬,吃了亏之事,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 艾琳道:“但你的脸色很难看,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厉斜闷闷地摇头,没有回答。 艾琳转过来向沈宇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如此?” 沈宇道:“想是有点不舒服吧?我也不知道他何故如此。” 艾琳道:“厉斜,你如果身子不适,就须得延医诊治,万万不可仗恃武功,硬撑下去。要知平日从不生病之人,一旦有事,那真是‘病来如山倒’,那时就麻烦啦!” 沈宇冷冷道:“你放心,本人就算途穷路绝,铁定不能赢得他,亦不至于趁他生病时,对他有所不利。” 艾琳恼道:“谁说你会暗算他了?” 厉斜好像受到感动,说道:“艾琳固然没有暗示沈宇你会暗算于我,而我也深信你不是这等卑鄙无耻之人。”他轻轻一言,平息了艾沈二人的纠缠相对。 艾琳道:“厉斜,你倒是说说看,碰上什么事了?” 厉斜不答她也不行了,只好道:“唉!说出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我身上的一本刀经,居然被人掉了包去。当然这个人必是董华郎无疑。” 艾琳记起了沈宇要她帮忙之事,心中暗滋疑惑,然而转念一想,沈宇分明十分憎厌董华郎,从来连句好话都没有。再说董华郎的确是坏蛋一个,那是没有什么证据,即可以感觉出的那种天生坏胚子。她断定沈董二人断断不会勾结串通之后,想到董华郎的突然失踪,的确涉嫌最大。 厉斜又道:“我正在考虑,是先赴巫山呢?抑是先回去找寻董华郎算帐?” 沈宇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要前赴巫山?” 厉斜认为不必隐瞒他,便道:“不错,青羊宫的玄智道人,把神机子徐通的地方告诉我了。” 沈宇沉吟一下,道:“徐老前辈除了武功卓绝一代之外,更著名的是他的智慧计谋,像这种人,你何必惹他?” 艾琳道:“玄智说徐老前辈已归道山,你可曾听过他仙去的消息?” 沈宇道:“没有听过,但他若是在世,如今大概有八九十岁了吧?对了,他是魔刀宇文登的忘年好友。” 厉斜道:“不错,正因如此,唯有他方能得知我魔刀至精至妙的不传之秘。” 沈宇道:“就算他知道,如果他不肯传你,便又如何?” 厉斜道:“我当然有我的把握。” 沈宇沉思了一下,才道:“你的话自然有根据,但我的看法,却认为不会如此简单,虽然我找不出理由来,但有这种感觉。” 厉斜挑战地道:“那么咱们一道去瞧瞧,你敢不敢?” 沈宇耸耸肩,道:“我不跟去成么?” 厉斜大方地道:“当然可以,反正我已打算不让艾琳跟来。” 艾琳抗议道:“不,我也去瞧瞧。徐老前辈乃是大智之士,假如他死后还能与你相见,我就对他服气了。” 沈宇劝道:“你别去,徐老前辈算准宇文登的传人,必有满身杀孽,所以厉斜此行,一定是有去无回……” 艾琳道:“你不用劝我,我且问你,你有没有偷了他的刀经?” 沈宇摇摇头,艾琳以警告的语气道:“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你马上就得到报应。” 沈宇断然道:“我没有偷他的刀经。” 艾琳道:“好,我们来搜身……”她不待厉斜说话,先把自己口袋及锦囊中的物事,完全掏出,然后又把她的包袱和小箱子打开。 厉斜道:“你何必这样做?难道我会怀疑你不成?” 艾琳暂时停止翻动包袱和小囊中的东西,道:“你虽是不会怀疑我,但我是在一起的人,当然须得以身作则,叫沈宇没有可抱怨的。” 沈宇淡淡道:“你不这样做法,我也不会抱怨你。” 艾琳也不管他,继续翻动箱子中的衣物,突然间她的动作僵在那儿,生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动也不动。 厉斜、沈宇二人都知道有异,无不露出吃惊之色,急急向囊中望去。 但见艾琳玉葱似的五指,已捏住一个丝织的套子,那形状一望而知是一本书册。 厉斜也为之一震,道:“哎!这不是我的刀经么?” 艾琳拿起丝套,褪去套子,赫然露出一本黑面的书籍,上面两个白色的骷髅头,十分刺眼。她瞠目道:“这本东西怎会到了我这儿?” 厉斜沉吟一下,道:“你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我都明白了,一定是董华郎干的好事。”他取回刀经,整本抽了出来,一不小心,掉了两三页下来,小心一看,敢情整本刀经,都变成一页页打开的。 厉斜怔一下,才拾起来,逐页检视整理好,才放回丝套中。 沈宇道:“董华郎来这一手,有何作用?” 艾琳也道:“是呀,莫非他希望你暗中搜查时,找了出来?” 厉斜道:“他用意不外是想离间我们的友情。” 他轻松地一笑,又道:“但刀经总算回来了,那就不必先回去找他算帐啦!” 沈宇情知这本刀经乃是董华郎盗取的,是以不须怀疑是谁放在艾琳囊中。但他对于厉斜所解释的“动机”,却不感到意外。 因为最主要的一点是:艾琳可能先行发现,自动还给厉斜,这么一来,哪里能够离间他们的感情?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正在想得入神之时,厉斜突然间一指戮在他腰眼。沈宇吭了一声,全身顿时失去力道,但嘴巴还能发声说话。 厉斜冷冷道:“沈宇,你干的好事?” 艾琳讶道:“你认为是他么?” 厉斜恨恨道:“当然是他,哼,这几日一起走下来,我对他已生出了好感,觉得这家伙真可以交个朋友。谁知他城府之深沉,心计之恶毒,竟大大出我意料之外。” 沈宇不作声,甚至闭上眼睛。那样子好像已经承认。艾琳真恐怕厉斜会猛下毒手,连忙先拦住他,然后说道:“你如何证明是他干的?” “我当然可以证明出来。” 沈宇这时才睁开眼睛,冷冷道:“厉斜,我告诉你,我决不打诳。你的刀经,我既没有偷,也没有放在艾琳箱箧内。”他声明过后,转眼望着船顶,看他样子似乎已不打算再说话了。 厉斜愣一下,皱眉寻思。 艾琳问道:“刚才你不是可以证明是他干的么?” 厉斜点头道:“不错,我的看法乃是沈宇已杀死了董华郎,同时把刀经塞在你箱子里。他这样做法乃是一举数得之计,既可以杀死董华郎,又可以多少使你我之间,发生猜疑作用。而最重要的是他已看过这本刀经,企图寻出击破我的刀法的破绽……” 他停歇一下,又道:“沈宇偷取刀经并不难,但要归还,却毫无办法。所以这是脱手的唯一好着。” 艾琳道:“这话虽是有理,但这不算是证据呀!” 厉斜道:“不错,这不算是证据。可是你想想看,董华郎何必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艾琳承认道:“对他的确没有什么好处。” 厉斜以坚强有力的口吻,道:“我现在提出一个近似证据的事实,就是当我拿出刀经时,掉了几页下来,他马上现出惊诧之色,这是什么意思?” 艾琳道:“你干脆告诉我们吧?这是什么意思?” 厉斜道:“这就表示他已阅读过我的刀经,要知这本刀经本是完整的,没有散开。但他为了便于偷阅,只好撕开一页页地觑空摸出看看。” 他说到这里,耸耸双肩又道:“当然这个说法有点勉强,但这却是唯一可以解释这本刀经为何完全拆为散页之故。” 艾琳迟疑了一下,才道:“的确好像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转向沈宇,柔声道:“沈宇,你有何解释么?” 她早已得知沈宇是一心一意对付厉斜,才不肯离开。所以这本刀经,如果他阅看过,她一点也不奇怪。其次,厉斜指出这是沈宇唯一归还刀经之法,这一点也是无懈可击,使人不得不信。 可是沈宇坚决否认过,以他当时的语气情况来说,不啻是以名誉人格来证明他的否认。因此,艾琳甚感迷惑,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宇转回目光,落在厉斜面上,道:“你刚才有一句话,使我很受感动,所以我要设法揭开这个谜底。” 他没有说出因哪一句话受感动,但厉艾二人都明白,那是厉斜最先愤怒地说:他已欣赏沈宇,几乎要拿他当作朋友这么一句话。 沈宇又道:“我先问问你们,我曾经否认做过这件事,你们信是不信?” 厉斜一听而知沈宇迫他摊牌,如果他们不信,则沈宇一定拒绝再说了。他急于弄明真相,当下断然道:“你这个人说的话,我倒是相信的。” 沈宇眉间泛起愉快轻松的神情,道:“既然厉兄竟肯相信兄弟的人格,那就请你解了穴道禁制。” 厉斜干脆得很,道:“好,既然信你,那就无须防你作困兽之斗,自应解去禁制。”他一伸手,在沈宇身上的相应穴道,连击三掌。 沈宇身躯一震,已恢复了气力。他拱拱手,道:“厉兄的气魄,果然是有资格上窥刀法大道之士,兄弟深感佩服。” 厉斜道:“你好说了,这等小事,何须挂齿。” 艾琳冁然微笑,道:“你们这番对白,教任何人听了去,定难猜出你们之间的关系。” 沈宇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时会有所改变。关键往往在个人的一念之间而已。” 厉斜情知沈宇正在向他暗示,不要再为了求得刀法至高大道而杀人。但他佯装不知,道:“兄弟正在恭聆沈兄的解释。假如沈兄能够圆满解释此一奇怪事件,兄弟定必有所酬谢。” 沈宇道:“酬谢之言,小弟担不起,厉兄刚才说过,这本刀经,本是装订完好的,是也不是?” 厉斜道:“不错,没有一页是松散的。” 沈宇道:“小弟听了这话,因为我的的确确没有偷取,也没有放到艾琳的箱子里,心中有数,所以全力往别的方面猜想。” 艾琳道:“你已想到什么理由?” 沈宇道:“由于我自知没有做这件事,艾琳也不会这么做,因此唯一的嫌疑,只有董华郎一个了。我马上想到,如果他是为了这本刀经,才设法接近我们的话,则他盗取刀经之举,便合情合理了。” 艾琳道:“话虽如此,但他为何不盗走此经?” 厉斜也插口道:“是呀!任是天赋再高之人,也不能一望之下,就全部熟记此经,这是我敢肯定的。” 沈宇道:“厉兄不必提醒,小弟意料得到,这等至高上乘的刀法,谁也不能仗着特强的记忆下来。小弟的话题且回到董华郎身上,那就是那天傍晚王定山的出现,恰好证明董华郎的预谋。” 他扫视厉艾两人一眼,又接下去道:“试想以王定山的剑术,如果当真想袭杀董华郎,那一剑焉会失手?就算失手,董华郎的伤势,亦不该这么轻,由此可知董华郎被师门追捕一节,只不过是接近厉兄的借口而已。” 厉斜点头道:“沈兄说得甚是。” 沈宇道:“王定山不但前来证明董华郎的借口不假,同时又算计过与你激斗之下,你可能脱下外衣应战,我记得那天是董华郎拾起你的外衣的。” 艾琳立刻发言证明了这一点。 厉斜道:“我的刀经不错是放在外衣口袋里。” 沈宇道:“董华郎获得这本刀经之后,面临两大难题,必须解决。一是如何把这本刀经,还给厉兄。另一难题是如何把这本刀经完全记住?” 厉斜道:“第一个难题解决啦,只不知第二个难题,有何妙计可施?” 艾琳道:“依我看来,他干脆带了刀经逃走,岂不干净利落?” 沈宇道:“假如你一心一意想修习这门上乘刀法,无疑不希望在参悟修习期间,受到打扰。如果他挟经潜逃,则必须日夕提防厉兄找上门去,所以如果他有别的法子可想,必定不行此下策。” 艾琳道:“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沈宇道:“起先我也大惑不解,直到发现这本刀经散了数页,而厉兄居然会让他掉在地上,当时我十分惊奇。因为以厉兄的为人,如果不是事出意外,怎会散坠?可见得此经原本不是散开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当时我不过是感到奇怪而已,并没有想得很多。直到刚才方始突然大悟,敢情文章就出在拆散这本刀经这一点上面。” 他说到这里,艾琳、厉斜两人,还是不明白。厉斜道:“拆散了此经,并不能帮助记忆,有何用处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