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斜在全无阻隔之下,走到沈宇身边,道:“沈兄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沈宇耸耸肩,道:“还好,小弟学艺不精,是以无能救起艾琳,现在瞧厉兄的啦!” 厉斜道:“都交给我,准保没错。” 沈宇道:“假如厉兄目下出手阻挡他们一下,小弟马上可把艾琳拉起来,你怎么说?” 气氛一时大见紧张,因为沈宇这话,分明诱劝厉斜毁诺背信,先把人救起来再说。事实上艾琳如被救起,他们少去了大忌,已等如是胜券在握了。 袁四姐尖锐的声音升起来,道:“姓沈的,你要不要脸?” 沈宇淡淡道:“常言道是人命关天,这个当儿,可谈不到要不要脸的问题。” 厉斜道:“话虽如此,但大丈夫一言既出,虽死不悔。沈兄岂能悍然不顾一切?” 沈宇道:“难道他们用种种手段诡计,以及这么多的人来对付咱们,就很要脸么?” 厉斜道:“沈兄这么一说,倒像他们理亏了。” 他们显然已打算背信,九黎派之人登时为之心头惶惶,袁继男是女人心窄,口中埋怨道:“都是九弟相信他们的话,哼!哼!我早就说过不可轻信……” 桑湛哈哈大笑,道:“四姐放心,厉大侠如果真想变卦,沈兄这刻还不动手把艾姑娘扯上来么?” 祖横讶道:“哦,这话怎说?”他是最接近厉沈他们之人,是以首先感到桑湛这话有理,但一时却弄不清形势何以如此微妙难测。 桑湛解释道:“要知厉大侠与沈兄之间,亦有矛盾,是以如果沈兄未得厉大侠亲口允许以前,妄自动手把人扯上来的话,定然难逃厉大侠的严惩。” 祖横冒失地问道:“厉大侠是不是这样?” 厉斜点头道:“不错,沈兄如果轻举妄动,虽是把艾姑娘救了起来,但他自身却难免一死。” 袁继男听了他们这番含有云诡波谲的变化的对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但更令九黎派之人惊奇的是:厉斜和沈宇居然一齐大笑起来。两人笑声之中,都透露出欢愉畅快之情。 袁继男又惊又疑,道:“九弟,他们这回笑什么呢?你可猜得出来。” 桑湛道:“这个小弟也不知道了。” 厉斜道:“兄弟倒是可奉告。” 桑湛道:“厉大侠如肯赐告,在下感激不尽。” 厉斜道:“兄弟与沈宇兄因为发现了桑兄,才智武功,都堪作敌手,是以甚感欣慰,不禁相对大笑。” 桑湛躬身道:“两位太过奖啦!在下实是不敢高攀。”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正因为在下度德量力,自知不能与两位并驾齐驱的争雄斗胜,是以不得不借助同门师兄姐之力,加上种种预谋,方能勉强形成这等局面。” 厉斜道:“这样说来,你竟是应该获得这些助力,因而兄弟不能持以相责了?” 桑湛言词态度,都很恭敬地道:“不错,如果在下获准可以有这些助力,倒是不妨与两位周旋一下。” 厉斜伸出左脚,踏住地上的绳子,道:“好,沈兄请退,且看兄弟单刀对付他们。” 沈宇道:“厉兄最好不要逞一时意气。” 厉斜道:“沈兄不必多费唇舌了。” 沈宇很不情愿地移开那只一直都不敢挪动的脚,叹一口气,道:“厉兄一意孤行,还把艾琳的性命,付之一掷,这代价未免太重了。” 厉斜冷冷道:“沈兄自己敌不住人家,却认定兄弟也不行,这话未免太可笑啦!” 沈宇道:“刚才他们的连手大阵,一直没有发挥最大威力。小弟的意思是说桑湛兄没有正面发动攻击。目下换上了厉兄,恐怕情况就两样了。” 厉斜道:“桑湛兄虽是九黎派中的杰出人物,可是一旦连手结群,个人便须受到团体约束,有些威力,反而发挥不出来。你以为他对你特别偏爱,是以一直不肯脱身抢攻么?” 沈宇跺跺脚,转身绕出敌阵凶锋所及的范围之外。但他满面的忧色,却无法掩饰得住。要知他已试过敌方阵势的威力,吃足了苦头,故此不禁深深替艾琳的安危担忧起来。 九黎派诸人,在桑湛一声号令之下,完全集中注意力在厉斜身上。但他们的位置仍没有变动,居于三角阵势尖端,直指厉斜的还是老五祖横,他手中仅仅四尺长的钢矛,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厉斜先拗腰转视崖外,从上面望下去,但见足足有两百多尺之深,而艾琳则吊在半空。他只能作此迅速一瞥,便马上站好,以便应付敌方的攻击。在这一瞥的印象中,艾琳似是失去知觉,被绳索齐腰绑住,悬在半空,动也不动。 厉斜心下狐疑不解,忖道:“她离开饭庄之时,明明已知道来人是九黎派的,还在桌上面留了字迹,何以毫不提防,为敌人所乘而失去了知觉?” 他摇摇手,阻止对方出手,口中道:“厉某先请问一声,艾姑娘还是活着的吧?” 桑湛应道:“艾姑娘当然还是活着的。” 厉斜道:“目下已无暇验看,只好相信你们的话了。” 沈宇在一旁搭口道:“小弟亦没有验过,最好还是先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厉斜道:“假如艾姑娘已罹毒手,则厉某无须再踏往此索,便可以自由之身,放手对付诸位了。” 桑湛道:“兄弟不是奉告过,艾姑娘还是活着的么?” 厉斜道:“我们虽想把她拉上来验看一下,但此举一定不能获得诸位同意。” 沈宇道:“他们同意与否都不相干,待小弟过来,暂时挡住他们,厉兄你把艾琳拉上来瞧瞧。” 九黎派之人听了这话,都没有露出焦急忧虑之色。厉斜瞧在眼中,心知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否则他们岂能如此笃定?他摆摆手道:“沈兄暂时别动,且听听桑兄怎么说。” 桑湛应道:“兄弟奉劝两位最好不要那样做,因为你们如果企图把艾姑娘拉起来,在下等只好放手一拼了。” 沈宇道:“照桑兄的口气听来,似乎你们这种打法,还不算得是已尽全力,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正是厉斜也想问的,是以便不作声,听九黎派如何答复。 桑湛道:“那倒不关尽了全力没有,而是敝派将使出不择手段的打法,那时候两位纵然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厉斜道:“只不知这等情况之下,会有什么后果?” 桑湛道:“兄弟唯一敢说,便是艾姑娘非死不可,至于两位,反而不一定会有事。” 厉斜一怔,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教人不能不信了。” 桑湛道:“两位最好还是相信兄弟的话。” 厉斜道:“老实说,我们也不是好骗的,桑兄要我们相信,仍须说出一个道理来,那就是艾姑娘落在你们手中的经过,以艾姑娘的才智武功,你们想生擒活捉于她,这当中定须有点道理才行。” 袁四姐冷冷道:“要动手就动手,哪有这么多啰嗦的。” 厉斜道:“你试试看。” 袁四姐怒道:“谁怕你不成?” 厉斜傲然道:“你如是与我单打独斗,我只须三招,就能宰了你,你信不信?”他这一使出拿手的傲慢骄狂的态度,这几句话简直叫人受不了。 袁四姐勃然道:“我不信!” 这两人看看已快闹出事了,桑湛忙道:“四姐,请等一下再说,小弟还有一件重要之事,须得交待清楚。” 老二戴子平接口道:“若是有重要的话须得交待,九弟你快点说吧,免得耽误时间。” 他们这么一打岔,果然把局势缓和下来。 桑湛道:“厉兄如果赢得敝派此阵,并且是在这等情况之下而赢得的,敝派今日虽然没有掌门人在场,但仍然承认厉兄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哪一个不服此言,可来衡山,先找敝派求证一番。” 厉斜道:“这话倒是听得进。” “还有一点。”桑湛接下去说:“那就是厉兄如若得胜,敝派担保还你一个活生生的艾姑娘,分毫不损。” 厉斜又点头道:“这话也听得进。” 桑湛道:“话说到此处为止,敝派要动手啦!” 厉斜横刀挺立,道:“来吧!” 双方马上剑拔弩张,各自蓄势待发,霎时间杀机弥漫,形势甚是紧张。 沈宇既看过厉斜的刀法,亦亲身领教过九黎派连手大阵的威力,是以对于这一场争斗拼杀只关心结果而不须注视动手的情形。他一面寻思,一面伸手握住身边的一棵树,想道:“桑湛许下的两件事,说是厉斜如若得胜,一则承认厉斜是天下第一高手,二则还他一个完好无恙的艾琳,这两个许诺,虽然不难办到,可是他主动的提出来,便大有问题了。” 他推想到此处,心中已隐隐感到答案呼之欲出,因此他对于双方已经出手拚斗的情形,全然不闻不问,反而集中思力,寻求这个答案。 那个答案忽然跳入沈宇脑海中,这一答案是:敢情那桑湛甘言美语许下的允诺,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诱使厉斜全心全意寻求在武功上击败他们之法,而不再动其它的脑筋。此举可使厉斜拒绝任何外援,特别是站在一边的沈宇,他如出手相助,只怕反而会被厉斜一刀杀死。 沈宇心下骇然,忖道:“如果此计是桑湛的主意,则此人心机智谋之高,可以说得上是罕有匹俦了。” 锵锵两声刀刃相交的声响,使沈宇转眼向战场望去。但见衡山九黎派的连手大阵,攻势甚盛。 这刻沈宇身在局外,作壁上之观,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见在尖端担任第一线攻击的老五祖横,使动钢矛,凌厉进攻,凶威骇人。第二线的桑湛与袁四姐,并没有直接出手攻击厉斜,可是他们在两翼的威胁,强绝一时,使得高明如厉斜这等人物,亦不得不在刀势上,留出力量,准备应付他们。这一来,厉斜自然而然地只剩下五六成力量对付祖横。但事实上还没有这么多,这是因为在敌方三角阵的底在线,那四个人也好像随时可以攻到似的。 厉斜的刀法固然凶毒无比,同时刀上内力绝强,是以迫得敌方之人,亦无一敢轻易抢攻。 他们又斗了数合,情势已是胶着。 沈宇心下明白,忖道:“厉斜还未使出七杀魔刀的毒招,显然是等候有利情势,要一举击破敌阵。只是他双脚既然不能移动,就算有机可乘,最多也不过使最前面的人受伤而已,如何能把全阵击破?” 却见桑湛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手持长剑,全神贯注在厉斜身上,他虽是还没有认真出过手,可是他的姿式,以及强大的气势,都足以令人看出他乃是一流高手。 沈宇心念电转间,但见那两造人马,没有一个留意到他,当下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厉斜这刻纯采守势,在这六七个回合中,他已把敌方之人,逐个掂量过,心知只要杀死祖横和桑湛,就等如击败了九黎派。 起先他看了九黎派的阵势,自信以自己的凶毒刀法,可以比沈宇占便宜。也就是说,在有机可乘之时,沈宇只能击伤敌人,但他刀势过处,却可以杀死敌人。故此他坚持由自己上阵。现在逐一掂量敌人的实力之后,他的信心更增强了。但下手之法,一时却还未拟妥。 他们这一场生死之斗,情况很是奇怪。双方都没有很激烈的动作。同时除了刀刃偶尔相碰,发出声音之外,大体上十分寂静。 厉斜的气势越来越强,但见九黎派的阵势,也是越来越复杂奇奥。虽然事实上他们极少移动位置。 天气虽然晴朗,太阳一直晒照在这些人的身上。可是强劲的山风不断吹拂,使人一点也不觉得燠热。 厉斜屹立如山,手中宝刀时时泛射出千百点精芒,看来就像是不能击败的巨人一般。但九黎派的连手阵势,亦使人泛起了坚强如钢铁,以及固若金汤之感。 祖横钢矛劲挑,口中大喝一声,作第九度的攻击。 厉斜直到这时,才发现有机可乘,当下也厉叱一声,宝刀电扫,从矛影中直袭敌人。 当祖横的钢矛从厉斜肋下贴衣戮过之时,厉斜的宝刀,已抹到了他的咽喉。此刀锋快无匹,就算是金铁之物,亦能砍开,何况是血肉之躯?正当祖横生死一发之际,右后方一柄光华闪耀的长剑唰地挑扫,恰好挡住了厉斜的刀势,保存了祖横的性命。 但还不止此,左方也有一剑疾出,刺向厉斜持刀的左腕。 在这一剎那间,厉斜心中闪过一阵恍惚的感觉。生向是正在对付一个形体变化多端而又没有“要害”的怪物。 这个感觉使他十分震骇,他明明知道自己只要再向前欺迫一尺,就可以砍死祖横。但却有个难题随之而至,一是敌阵并不会因而瓦解。二是吊在危崖外面的艾琳,势必跌坠而粉身碎骨。 因此如果把艾琳的生死,算作厉斜的一部分,则他虽是杀死了一名敌人,自己亦负了重伤。 另外在敌阵来说,祖横之死,亦仅仅是全阵“受伤”而已,并非瓦解。 厉斜无可奈何地撤回刀势,因而双方的危局,都立时消失。 桑湛道:“厉大侠果然高妙绝世,在下等佩服之至。” 厉斜冷冷道:“假如不是艾姑娘的掣肘,你等焉能安然无事?” 桑湛道:“若是没有艾姑娘这等形势,敝派的阵法,亦有所改变,只不知厉大侠信是不信?” 厉斜忖道:“此人实力最强,却不站在最前端应战,偏又是由他发言及指挥全阵,倒像是此阵的‘心脏’一般了。”他一面观察,一面说道:“纵是如此,厉某仍然自信终得获胜。” 桑湛道:“这话恕在下不能苟同了。” 厉斜道:“你信不信是一回事,事实却不因而改变,咱们走着瞧吧!” 忽见敌阵底线的两角,疾抄上来,分从左右向当中钳击。这两人一是老八宣大红,另一人是假瞽者老二戴子平。宣大红使的是锋快长刀,戴子平使的则是一根细长杆子。看上去黄澄澄的,不知是何质料。当中正对厉斜的老五祖横,反而挺矛不动。 厉斜仍感到祖横的压力,最是强大,但他自信还能承受更大的压力,是以暂时不理中锋之敌,挥刀疾划,宛如龙飞凤舞地写出一个擘巢草字。 这时他已使出“七杀魔刀”中的一招杀手,左右两方攻来之敌,都同时感到敌刀千变万化,找不出来踪去迹,竟不知他将在哪一点攻出? 宣戴两人无法拆解,急急退时,但见厉斜宝刀电飞出击,剎时劈翻了宣大红,尸横就地。 他的刀法如此奇诡,落势如此凶毒,连桑湛也不禁骇然变色,别的人更不要说了。 袁四姐首先尖叫一声,挥剑出击。同时左手扬处,发出一点乌光,激射厉斜面门。 厉斜宝刀电劈,“呛”一声把迎面射到的那一点乌光,劈落地上,却是一支闪着乌黑光芒的钢制短箭。这时不但袁四姐的长剑攻到,而祖横的钢矛,亦猛急搠向胁下要害。这两件兵刃,威力强绝。 当此之时,不但是九黎派之人,连厉斜自己,亦泛起了无力解救危局之感。在厉斜出道大小百余战中,今日还是他第一次碰上了这等险极的局面。 他彷佛感到一股思想与感觉混合的急流,在心中一闪而过。这亦是一种奇怪无比的经验,一连串的思想与众多的感觉,居然能混合在一起,而且在流经他心中之时,每一个思想或感觉,都很鲜明清晰。这当然亦是一种超越常人的能力,若是没有天赋、训练、以及过人的信心的话,根本不会发生这等经验。 厉斜这时只要纵身拔起,就可逃过杀身之劫,但他这样做的话,艾琳的后果,不问可知。换言之,他决计不能逃避,只能挺身应战。 但见他宝刀一划,流露出一种强烈的高远深遽的味道。不但是刀式如此,连带他的表情,眼光和身体,亦是形成这种高远深遽味道的一部分。 说时迟,那时快,老五祖横的钢矛,袁四姐继男的长剑,都好像碰到无形的墙壁一般,连人带兵刃一齐震退。 桑湛面色大变,左手起处,一点乌光激射而出,电袭厉斜。 这一点乌光,正是衡山九黎派重宝之一。这一支短短的乌黑钢箭,份量特沉,其中含有钢母,是以速度与威力,都有意想不到之处。这便是刚才何以厉斜不顾一切,先以全力劈落此箭的道理了。 但以桑湛的身手功力,发出的这一箭,射到厉斜刀圈边缘时,突然跌坠地上。 桑湛口中发出号令,整座阵势眨眼间已退开丈许。在原来的位置上,只剩下业已身亡的宣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