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公泛起阴险的笑容,挥挥手,一名前来报告的手下便躬身退出了。
“你们认为怎样?”他环顾公事房内其它的人,计有乌云蔽日楼大娘、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那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反应,一半我料中了,但另一半却很出乎我的意外。”
“只不知出乎方大人意外的是什么?”楼大娘问。“她匆匆前来求见,属下都认为很合理。”
“当然啦,她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她来得太快了。照我猜想,她听到富平侯徐安邦被囚和董冲抓了焦三这两个消息,如果不是心怀鬼胎,自应直接去找董冲理论才对。”
方胜公停歇一下,又道:“她没有立刻去找董冲,显然她心中有鬼了。既然如此,她大可诈作未知,看看我有没有派人去召她。但她却不如此,丹枫一进去,她马上就出来了,竟比董冲来报告结果的行动还要快些。”
铁公鸡孙旺道:“董冲不来报告,大概是从那焦三那儿还未问出口供。”
“唔!要证实冷于秋的不忠,本来就不容易。”方胜公道:“她快要到达啦,你们从这边的门出去,回避一下,待我瞧瞧冷于秋有什么话说。”
所有的人立刻起身行礼出去。不一会工夫,房门传来叩敲声。
“请进来!”方胜公凝神望着那道虚掩的木门,只见一条俏丽人影显现于打开的门口中间,冷艳的神态风姿,使人隐隐感到她不是世俗中的人类。
他推开桌上厚厚的案卷,透一口大气,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道:“于秋,你来得正好。”
无情仙子冷于秋的目光锐利地巡视全房一圈,才徐徐坐下:“方大人正要找我吗?”
“没有。你的光临,使我可以暂时摆脱一些事情,你一直都能使我如此。”
他感到声调中好像有点言不由衷,不禁大为惊讶,因为他向来说谎打诳用不着起腹稿的,而且态度能够非常自然,绝无虚伪意味。如今居然有点反常,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面对冷于秋时,良心觉得有愧?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他闯荡江湖数十载,近年来更是东厂的灵魂,握生杀大权已久,良心早就不留一点痕迹了,何愧之有!
他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明明已是没有良心、虚伪惯了的人,为何会有言不由衷的情况发生?
冷于秋难得地微笑一下,道:“老实说,方大人这句话,我每一次听到,都禁不住高兴上一阵。”
她话声停歇之后,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如电盯视着方胜公:“你一向对我很好,故此我冷于秋也一向绝对尽忠于你。”
“哦!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绝不做对你不利之事!”
“那很好,我听了觉得很安慰。”
“不过……”冷于秋沉吟一下,等到方胜公已经集中注意力等候她说下去,才继续道:“不过我发现方大人你好像变了。若是如此,我就趁这机会告辞,一来省得你担一份心事,二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啦!”
方胜公半晌不作声,显然他正慎重地考虑这件事。他知道这种局面应该怎样应付,可是那些手段和假话却施展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禁大为迷惑。
“方大人,你让我走好不好?”
“于秋,你是我的左右手,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唉!世间有些事情往往是不便谈论的。”
“什么事不便谈论?”冷于秋的确感到惊奇,她只知方胜公素来能人之所不能,在他手中,可说是没有不能解决之事,何况只是谈论?
“等到有一天,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有我这种阅历的话,你自然会明白。”
她摇摇头,心中不敢相信:“方大人,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谈论的必要。”
方胜公抓抓秃头,道:“我没想到你有离开的打算,这真叫我感到措手不及……”
“近些年来,我已少管很多事……对了,方大人,你可记得我今年几岁了?”
“你么?开始帮我的时候是十八岁,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四年,我怎会忘记?但你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一点,你不要把年龄之事放在心上。”
“唉!我能够不想么?”
“好吧!你只为了这个原因而打算离开,对不对?”
冷于秋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记起多少年来对他的钦佩服贴,一时涌起了依依不舍之感。她是一个女人,虽然性格坚强,一身本领,可是仍然喜欢跟随一个比她更强的男人,这一点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连,但像三宝天王方胜公这种强人,天下间还能找到第二个么?
她不得不稍稍透露真心:“我还有别的理由,但都不及年华老大这一点重要,所以其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不说也好。”方胜公下了决心:“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一天在这位子上,你一天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这正是方胜公使她最钦佩的一点,处事明快决断,绝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这都是他的长处,别人难以学步,可是冷于秋却想到从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错误的地方。他绝对效忠于掌权的太监梁芳,残杀了许多忠良,值得这样做么?换回来是什么呢?
她袅袅起身,盈盈下拜:“方大人,我告辞啦!”她起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回头轻轻道:“方大人,请你多珍重。”
方胜公站起来,抱拳道:“于秋!我要送你一点小礼物,以壮行色。”
“不用啦,我什么都不缺。”
“你还会回来探望老朋友么?”
“啊……我……我大概不会再回来啦!”
× × ×
大牢内阴森而沉闷,在甬道上巡查的校尉们,个个样子凶悍,鹰隼般注视到每一个角落。在右边第二间牢房,铁门上挂着巨大的锁头。一名校尉迅快穿过甬道,把令牌给巡牢的人看过,接着走到这间牢房门口,拔开门上的铁盖望入去。
房内除了一张矮床之外,别无他物。对面墙壁靠墙顶处,一个尺半见方的窗子透入光线和空气。床上坐着一个身量魁伟的中年人,他虽是衣冠不整,却仍然有一股轩昂的气概。
他听到铁门上的响声,却连头也不抬,直到铁门打开了,才淡淡地向门口望去。门口的锦衣校尉挥挥手,大声道:“徐安邦,随我来!”
“什么事?”徐安邦站起来。“这回轮到哪一个作威作福的家伙要询问本爵?”
门口那个校尉居然没有疾厉之色,摇头道:“不是别人,是方大人请你走一趟。”
“哦!是这头老狐狸?”他一面说,一面行去。他知道违抗方胜公的命令是办不到的,这些校尉们豁出性命也要把他架去不可。
奇怪的是这回不加铐锁,就这样带他走出了大牢。牢门外仍然是东厂的禁地,徐安邦却深深呼吸几口空气,嗅到这外面多多少少总有点自由的气息。
校尉带他走入高大的围墙内,穿过数重屋宇,来到方胜公的公事房重地。
方胜公见他进来,站起来客气地点点头,伸手让坐:“随便坐,先饮一杯参汤如何?”
“不必啦!”富平侯徐安邦怀疑这是一个陷阱,他的态度、他的款待都不能当真,下一步就可能下令杀死他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禀报方大人,董冲大人求见。”
“叫他等一等!”
“是!”房外声息自此寂然。
“徐侯爷,坐下来,咱们好谈话。”
“坐就坐,但咱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谈啦!”
“徐安邦!”方胜公严肃而不客气地叫他的名字。“你记住一点,在外面你是侯爵身份,尊贵之极,在这里面,你只是徐安邦,身上背着不少罪名!”
徐安邦冷笑一下:“嘿!本爵知道。方大人叫我来,为的就是告诉我这一点么?”
“当然不是。”方胜公敲敲桌子,好像要加强语气。但徐安邦却从他这个动作中,发现这个一代枭雄人物,已在无意中泄露他内心的迟疑不决。
“徐安邦,我方某打算释放你。”
徐安邦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胜公点点头,又道:“你可以回去啦!”
“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请!”
徐安邦皱皱眉头:“好,谢谢你了。只不知本爵可不可以请教你,关于释放之事,有什么理由呢?”
“不为什么!”他答得很干脆,脑海中却不禁泛起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
“以后有没有人跟着我?”
“没有,但你当然要停止那种活动。嗯!你当然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活动。”
“你想收买我么?”
方胜公摇头冷笑,道:“一个人能不能被人收买,方某一眼就看得出来。”
徐安邦站起身,笑了笑:“老实说,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方胜公也站起来:“这是因为徐侯爷你深知方某刚才的话并无虚假。你在外面是侯爷,但一来到这里面,就是徐安邦!”
“我会记住这一点。”徐安邦离座行去,一面问道:“以后咱们若再碰头,我想我还是会跟你打招呼的。方大人,再见啦!”
徐安邦出去了一会,鬼见愁董冲便进来了,他显然满腹狐疑,瞅住方胜公。
“你看见徐安邦回去了,对不对?”
“是的,方大人何故释放了他?”
方胜公眼前又晃现出冷于秋冷艳的影子:“是一件礼物……”他喃喃地说。
“什么?礼物?”董冲更为迷惑不解。
方胜公摇摇头,恢复常态,淡淡道:“以后再跟你说。你有什么事?”
“焦三那小子骨头很硬,故此卑职装了一个圈套,才套出一点内情,总算查出一些线索……”
三宝天王方胜公眼睛立刻变得冷酷残忍,锐利地注视着鬼见愁董冲:“焦三供出什么线索?”
董冲迅即呈递上一份报告,道:“并不很具体,不过从他全部供词中,大致上可以看得出冷于秋没有不忠之处。”
“哦!”方胜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冷于秋的对头也认为她没有不忠,这话当然可以相信。
鬼见愁董冲又道:“只不过她在处理公孙元波这件案子时,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易变以及优柔寡断。从这些痕迹中推求,卑职大胆地下一结论,那就是公孙元波已经使她心情发生变化了。”
他的评语很含蓄,并没有直接指出冷于秋爱上公孙元波,可是方胜公反而听得进。他不喜欢太武断的结论,尤其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董冲公事饭吃了多少年,哪能不懂这些诀窍?
“公孙元波年纪虽轻,出道虽迟,武功也不算十分高明,可是……”方胜公沉吟地评论道:“可是他实在有很多常人不可及之处,例如他过人的才智和机警,刚毅壮烈的性格。”
他瞅住董冲,含有深意地点点头:“黑神巫之事,足以证明他的性格,同时再进一步考察他潜入你那高梁皇庄的经过,他居然能不留一点痕迹,又可见得出他的才智机警了。”
鬼见愁董冲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方胜公敢情已晓得高梁皇庄这一处秘密地方,甚至连发生过什么事情亦了如指掌,在这个人手下办事,实在别想瞒过他的耳目。
“我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公孙元波还有不少特点,咱们别忘记把他的运气计算在内,这家伙运气很好……”
鬼见愁董冲还是头一回听到方胜公如此重视“运气”,这话出诸一个实事求是、才智绝世之人口中,的确令人惊讶。
“关于焦三。”董冲皱起眉头请示:“咱们是放了他呢,抑是杀了他?”
方胜公摇摇光秃的头颅:“用不着杀他,我已经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方大人的意思是释放他么?”
“是的。冷于秋向我辞职,我已经批准了。”
董冲起先一愣,旋即欣然,因为从今而后,在东厂中他就是第二号人物了。
× × ×
宪宗成化二十一年三月,壬午朔,泰安震声如雷,泰山动摇,至丙戌日,又震。迄月底癸巳、乙未、庚子数日再震。
四月初,宫禁内仍然寒风凛冽。在月华门西路的“翊坤宫”中,宪宗伏卧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头埋在万贵妃怀中,生像是小儿恋母情景。所有的宫女都依照万贵妃的指示,悄悄退出门外。宽大的房间内,只有这个统治着天下的宪宗皇帝和能够左右他的贵妃。
她的年纪比宪宗大十九岁之多,远自宪宗做东宫太子时就已经得宠,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宠幸不衰。她知道宪宗心中有事,情绪不好。每逢他这样,便会埋首在她怀中。她想来想去,除了东宫太子之事,并没有其它的事情了。
“不要烦恼。”她温柔地说,声音甚是悦耳,谁也听不出这是一个快到六十岁的老妇人的口音,事实上她的容貌仍然相当艳丽,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只有三十来岁的美妇。“万岁爷,是不是为了佑樘太子的事而不高兴呀?”
宪宗“唔”了一声,头也不抬。
万贵妃微微一笑,道:“一定是那些不识趣的大臣们,还有自以为是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们谏疏劝阻,对不对?”
宪宗翻个身,头仍然枕着万贵妃的腿,皱起眉头,道:“不错,这些人都欠打,只有万安他们几个人没有向我絮聒。”
万安乃是当时的阁老首辅,为人贪鄙,自认是万贵妃的侄子。万贵妃因为门弟衰微,所以万安这一记非常有效,大大博得她欢心,万安便变成了不倒翁。正因如此,万安自然不会奏阻废去太子之事。
万贵妃柔声道:“万岁爷,梁芳和韦兴这两个奴才的话没有错,将来佑樘太子登极的话,所有服侍您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她察觉宪宗微有忿然的神色,立刻又说道:“李孜省和继晓他们,都是有大神通的真人国师,他们说佑樘太子对您冲克,这话不可不信。邵贤妃的皇子兴王,贤敏识大体,他的命又和您相合而不相克。万岁爷,这件事不必多想啦!”
“好吧!我立刻叫司礼太监怀恩传旨。”
万贵妃轻轻抚摸着宪宗的面颊,道:“怀恩这个奴才最可恨了,他一定会多嘴多舌的。”
“哼!废太子是国家大事,怀恩虽是内宫之首,也不许多嘴,否则,我定要重惩于他。”
万贵妃等宪宗坐起身才滑下床,含笑盈盈道:“臣妾最好避开,免得怀恩这奴才以为是我整他的。”
她一出去,马上就有宫女进来听候差遣。不久,白发苍苍的内官首领──司礼太监怀恩进来。他行过礼,垂手候旨。
“怀恩,我打算改立兴王为太子,你传旨出去。”
怀恩面色大变,全身发抖:“万岁爷,什么?你要废掉皇太子?”
宪宗面色一沉,不过这个太监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所以他其实并不怎样生气。
“多嘴!兴王比皇太子强得多,将来他做皇帝,不会像佑樘那样昏头昏脑!”
怀恩急得全身冒汗,听皇上的口气,这件事竟然已经决定,这还得了!他退开两步,举步除了头上的冠帽,跪下连连叩头:“万岁爷,万万不可废掉太子,动摇国家根本!”
宪宗恨得牙痒痒地,真想踢他两脚,但这个太监却是最忠心正直的一个,他素所深知,故此对他保持一点客气。
“怀恩,不许啰嗦,快快传旨!”
怀恩眼泪涌了出来。邵贤妃的儿子兴王是什么材料,他太清楚了,如何可和英明俊发的皇太子相比?
“啊!万岁爷,奴才不敢遵命!”
宪宗怒火上升了:“哦!你敢逆旨么?”
“万岁爷,奴才宁可死在陛下手中,也胜却被天下的人所杀!”怀恩一面说,一面叩头如捣蒜。他连额头已经叩破流血,也毫无知觉。
宪宗更加不高兴了,冷冷地望着伏地而哭的怀恩:“滚出去,我叫覃昌传旨,不要你这个奴才!”
可是这么一来,宪宗也觉得很累了,怀恩出去之后,他便在万贵妃怀中睡了一觉。
日已西斜,太监覃昌惶恐地走到西门。他也不赞成废皇太子,只是以怀恩之力还不能使皇上回心转意,他更不必提了。他在惶恐中仍有一丝希望,这便是他主动来见皇帝之故。在那舒服温暖的翊坤宫内,他见到了当今的至尊宪宗皇帝。
宪宗的面色很坏,覃昌心中一阵颤栗,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人,并不是虚构和想象中的,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眼前。自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话丝毫不假。覃昌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清癯的中年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足以使千万人遭到丧失所亲之痛。
罩昌跪下来见过礼之后,宪宗冷冷道:“朕的意思你听说了没有?”
“奴才听说了。对了,泰安府专折奏报,请万岁爷瞧瞧。”
宪宗刚一皱眉,这种芝麻绿豆的事还要麻烦他,却一眼瞥见那奏折是八百里加急飞报的封套,便改变了主意,道:“你先看了说来听听。”
罩昌赶快拆封,取出奏折览阅一遍,便道:“启禀万岁爷,泰安知府报说泰山连震数次,人人惶恐不安。”
宪宗心中老大不高兴,骂了一声“混帐”,突然醒悟任是什么人都可以杀可以骂,独独天地鬼神不可亵渎。他立刻改变了口吻,道:“去问问钦天监,哼!准没有什么好话。”
覃昌不敢多说,匆匆去了。
他回来时带了钦天监的奏书,宪宗亲自取看,看罢“哼”了一声,道:“果然不出所料,泰山屡震,应在东宫。”
覃昌忙道:“万岁爷,上天赐降异兆,不能不信啊!”
宪宗眼睛一转,想到了主意,面色登时大为缓和,道:“把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报,都拿给李孜省真人看看,看他怎么说?”
覃昌心中虽是老大不愿,但岂敢有违,如飞去了。
那李孜省起初是江西布政司吏,因枉法受赃,被贬为民。他知宪宗好方术,便去学“五雷法”,厚赂太监梁芳和钱义,果然以符箓得到宪宗宠信,以中旨授“太常寺丞”。当时李孜省立刻被御史杨守随和给事中李俊攻击,认为他是犯赃之吏,只有持刀笔的资格,如何能担当祭祀天地宗庙的大事?
宪宗虽然不得已将李孜省调职,但宠幸却愈甚,还赐他两方印章,一是“忠贞和直”,一是“妙悟通微”,并且允许他密封奏请!这密封奏请之权非同小可,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报告皇帝,从此李孜省便和太监梁芳表里为奸,干乱国事。
李孜省在府中固然是一呼百诺,在外面百官见了他这个礼部左侍郎,都不敢不下马行礼,的确是权势熏天,人人侧目。
但他见到覃昌时,虽然不是同党之人,却丝毫不敢托大,摆出一副胁肩谄笑的神情,极力奉承巴结。因为他虽是有密封奏请之权,但怎比得上覃昌这种日日见到皇帝的太监?所以他不怕得罪内阁大臣,却对宫禁内所有的太监都得买帐巴结。
他看过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书之后,一时不敢作答。他心中虽想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可是心中又十五十六地想道:“如果我驳回钦天监的话,但皇帝仍然采信了,不肯废去太子,那时我岂不是变成公然与太子为敌?唔!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他堆起笑容,眼中含着无限阴险,道:“覃公公,钦天监的话很有理。”
这时覃昌脸上的喜色被他察觉了,不禁叫声“好险”,因为这覃昌显然是不赞成废去太子的,如果他冒失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则覃昌不告诉太子才怪呢!
李孜省接着说道:“小子明天朝见皇上,定当据实奏报。”
覃昌摇摇头,道:“李真人,皇上立刻等回报。咱家怕传话会传错,您写在纸上,待咱家拿去奏复。”
李孜省心中骂了一声“老狐狸”,嘴巴上唯唯应了,连忙找纸写下来。
要知道覃昌在宫中多年来就勾心斗角惯了,这等事情岂可空言回报?万一李孜省回头跟梁芳那班人一商量,明天朝见皇上之时来个反口不认,宪宗皇帝岂不是以为他庇护太子而胡乱回报,落得个欺君之罪?所以他一定要李孜省写下来,白纸黑字,那时就不怕李孜省不认帐了。
李孜省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一张薄纸、数行歪字,竟然决定了明史中重要的一段。如果他确知东宫太子没有被废乃是因为他的一纸奏书的话,必定十万分后悔。
皇太子废、立的风波终于过去了,宫禁内以及朝廷文武大臣,真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松一口气,只有司礼监怀恩却被宪宗贬到凤阳去守陵。在万贵妃这一次的阴谋中,只有怀恩是唯一的受害者。
× × ×
六辆镖车在人喊马嘶声中,匆惶地推出大路外,聚拢在一块平坦的干泥地上,车把式通通拿了兵器,在车上护卫。十八九名趟子手各持刀剑棍棒,散布在镖车四周。
在这个混乱的场面中,最大的特点是车把式们个个都拿起兵器待敌。这是罕有之事,因为通常镖货遇劫,车把式们都算局外人,劫镖的不会为难他们,所以他们也不会作抗拒的准备。
在大路上另有四骑,马上之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镖师打扮,腰间鞍边俱有兵刃。
为首的一个是个紫面膛的中年大汉,手拿一对凤翅鎏金镋,看来份量甚沉。他沉默地望着来路,面色凝重。旁边的一个持剑瘦子道:“副老总,如果真是燕云十八铁骑来犯,咱们在这儿待敌,不是办法。”
紫面大汉目光收回来,道:“裴兄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姓裴的瘦子还未开口,另一个头尖额窄、唇薄腮阔的汉子“哼”了一声,摆摆手中长刀,道:“燕云十八骑所过之处,向来不留活口。咱们冀鲁镖局今日既然遇上了这班凶神,只有拚命一途。裴兄虽是足智多谋,这一回恐怕也不用费心啦!”
紫面大汉摇头道:“邹兄这话有对有错。对的是燕云十八铁骑手段狠毒,咱们非拚命不可,错的是采取蛮干之策。兵法上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能够多筹算一下,总是有益无害的。”
他的目光转到姓裴的人面上,道:“裴言宣兄请说吧!”
“既然如此,兄弟就说啦!”裴言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第一点,那燕云十八铁骑久闻擅长驰突决荡之术,来去如风,气势如山,因此可见得他们越是在平旷之地,就越有威力……”
“但是咱们目下正是处身平旷之地。”紫面大汉道:“这周围数十里之内无险可凭。若是往右偏走,便进入沙漠,也就是玄天古战场的范围了。”
“不错,这附近没有天险地利可供凭借,但是咱们可以尽力制造!”
这话一出,不但姓邹的镖师连连摇头,一直没有开口的黑面大汉也表示不以为然,说道:“裴兄,咱们虽是人人有力,要挖个坑不算难事,可是要挖到足以阻碍燕云十八铁骑,最少也得有个三两天时间。”
紫面大汉阻止他们说话,道:“让裴兄说下去。”
裴言宣道:“咱们六辆装满了金砂和药材的镖车就是现成的障碍物了。燕云十八骑再狠,也冲不倒这些镖车。”
紫面大汉重重一拍大腿,道:“对,就这么办!”他立刻传令下去。那六辆镖车登时移动,错落地摆在大路上。
那些车把式和趟子手正忙碌时,裴言宣继续说道:“第二个办法,就是尽力使敌人无法达到目的!”
紫面大汉道:“当然啦!敌人想杀咱们,咱们就不让他杀,可是咱们能办到才行啊!”
裴言宣压低声音道:“天固兄,咱们撇开您是副总镖头我是镖师的身份不谈,咱们总算有多年交情,彼此相知,这话说出来希望您别多心。”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和真诚。“那燕云十八铁骑向例是不留活口,连车把式亦不放过,全然不顾江湖规矩,因此,这些敌人的目的,不仅要杀死咱们,还要不留一个活口。”他环顾众人,然后有力地道:“咱们若能留下活口,就是敌人的失败了。”
副总镖头秦天固的紫面膛颜色连变,最后才道:“裴兄,在这等形势之下,咱们谁能独自逃生呢?”
姓邹的镖师欲言又止,黑面大汉挺胸道:“对,咱们怎能舍下这一班伙计,自顾逃生呢?”
裴言宣道:“兄弟是就事论事,并非贪生怕死,希望秦兄和方兄别多心才好。”
姓邹的镖师终于忍不住道:“裴兄之言极是有理,燕云十八铁骑如果不能全部灭口,就等于未曾获胜。好在咱们所饲的都是良驹快马,如果抵敌不住,那就跟他们拚一拚脚力!”
裴言宣睨视他一眼,目光中含有鄙视之意。
大路的另一端已扬起大股尘雾,一望而知有一股人马疾驰而来。
秦天固下定了决心,道:“好!咱们如是不敌,有机会就逃走,我秦天固定要凭手中双镋,好歹挡他们一阵。”他的豪壮气概感染了其它的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裴言宣道:“诸位记着,右方是玄天古战场,数十年来一直是禁地,咱们别误闯入去。”
大路另一端烟尘更迫近了,他接着又道:“虽说这个地方的传说,咱们无法证实,但咱们还是别误闯入去的好,因为那儿既是沙漠又有古战场之称,必是一片平旷。咱们不可在这等地势与敌人拚脚力……”
急骤繁密的蹄声打断了他的话。秦天固凝神望去,心中为之凛然,因为那燕云十八铁骑的来势果然不同凡响。
烟尘中当真是十八匹骏马,马上之人都持着长兵刃,形形色色,锋刃上闪耀出刺目的精芒。秦天固突然抖丹田大喝道:“来者敢是燕云十八铁骑?”他的话声以内功逼出,劲传而去,雷鸣般的蹄声遮掩不住,人人听见。
那十八骑陡然一齐停止,也不见他们如何用力勒缰。裴言宣迅即低声道:“诸位注意,他们的坐骑没有一匹不是上驷之材,看来竟是已和主人心意相通啦!”
对方阵中一个方面大汉越众而出,厉声道:“咱兄弟正是燕云十八铁骑。”此人声音洪亮,威严有力。“阁下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流星夺魄秦天固了?”
他正在说时,阵中又出来两人,与他并排而列。这方面大汉接着又道:“兄弟是行云刀客屠双胜,这一个是金枪客沙青,这一个是急行客步无影。”
流星夺魂秦天固在鞍上欠欠身子,道:“久仰久仰,容秦某人也介绍一下。这儿三位就是敝局同事,这是邹则鸣兄,这是裴言宣兄,这是方河兄。”
两下共有七人,都互相颔首欠身为礼。
行云刀客屠双胜目光闪掠过大路上错落置放的镖车,突然仰天一笑,道:“秦兄,咱兄弟路经此处,并不一定就对贵局不利。看秦兄这等阵势,分明是有意与咱兄弟拚上一场。”
秦天固徐徐应道:“如果诸位此次现身,并无其它意思,兄弟倒是失礼得罪啦!”
裴言宣应声接口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是以小心为宜,正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来屠兄等不会见怪吧?”
屠双胜凝目打量他,心想:“这裴言宣聪明外露,尝闻他是冀鲁镖局的智囊人物,今日一见,果然能言善辩,机智过人,今日这等拒敌局面,必是此人献计无疑。”他心念一转,立刻发出暗号,指示老三急行客步无影,命他负责杀死此人。他接着又以暗号指示老二金枪客沙青,命他那一队人马负责收拾邹则鸣和方河二人。他本人专心对付流星夺魄秦天固这个名家。这四个领头之人一旦丧命,其余的就好办了。
他长笑一声,道:“咱兄弟的名声不大好,怎敢怪诸位猜疑提防呢!不过既然诸位已经摆下阵势,咱兄弟们说不得只好领教领教啦!哈哈!”他笑声中含有残酷暴戾的意味,声音一发,其它的人有的咆哮,有的怒吼,有的厉啸,使人感到他们不是正常之人,极像是一群嗜杀的恶兽。
秦天固大吃一惊,道:“屠双胜,你等杀孽满身,岂在乎再加害一二十条人命?兄弟不解的是你们究竟为了什么屡劫镖杀人?为财,还是为了兴趣?”
屠双胜道:“哈哈!秦天固你问之何益?众兄弟,杀呀!”
他长刀一挥,领先冲去,像一阵风似的卷到,刀光如练,直向秦天固当头劈落。他这一移动,身后已跟着全部人马。看起来好像一涌而上,其实这当中隐隐分为三组,每组六人,由这“三客”各率一组,各寻猎物。
秦天固心头忿怒,凤翅鎏金镋一推一扫,“当当”两声,与屠双胜擦马而过。他发觉屠双胜刀势猛毒沉劲,招数诡奇,心头又是一震,并且大是迷惑。
要知他心头震撼的是这屠双胜不但武功超卓,腕力特强,同时刀上内力宛如大海浪涛,分明已得正宗内家心法。是以他震惊之余,不禁迷惑难解。以屠双胜这等人才,何至于流落为劫财杀人的猛寇呢?
金枪客沙青骤马抡枪,像一阵旋风般攻向裴言宣,马急人快,枪影如毒蛟出洞。裴言宣挥剑疾挑,借力使力,使个巧劲,但觉枪尖挟着劲风掠顶而过。他虽避过这一招,但知不妙,口中大声叫道:“咱们快退!”叫声中首先圈马退回镖车范围中。在这边的好处是这些障碍物,敌方铁骑没法子驰驱冲杀,亦无法形成围攻之势。
金枪客沙青大喝道:“小子好滑溜,哪里走!”拍马急追,眨眼也进入了镖车范围内。
裴言宣的策略果然生效,现在金枪客沙青只能单枪匹马追杀于他。事实上在镖车范围内,沙青不但没有后援,还得防范那些高踞车上的车把式,以及在车子旁边的一众趟子手们的抽冷子袭击。
大道上已经鏖战得异常热闹激烈,杀声如雷,灰尘蔽天。
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率领的两组铁骑,穿梭交织环攻不休。在核心中的是流星夺魄秦天固和方河两人。至于那狡猾多诈的邹则鸣,却已及时退入镖车范围内,与数名铁骑周旋。他谨遵那足智多谋的裴言宣的指示,果然大获好处。虽是一人对付四骑,但有地利人和之助,反能连连修理那数名分头堵截他的铁骑。
秦天固身为全国三大镖局之一冀鲁镖局的副总镖头,武功果然十分出众,手中那对凤翅鎏金镋,使得电掣飙旋,光影万道,威势逼人。他逼得敌人此上彼落,无法侵入半丈方圆之内,可是他心头越来越沉重。这些敌人们不但武功高强,骑术超妙,而且人人都表现出不怕死的狠劲,剽悍得好像活得不耐烦而想送死一般。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如此,本不足异,天下间尽多暴戾悍猛之士,但人人如此便太不简单了。
方河的长刀使的是正宗少林六合刀法,威力强大,招式精异严密,真是无懈可击,然而他很快就连连遇险。一来急行客步无影的钢矛极是沉重,并且内力强绝更胜于方河一筹;二则其它那些铁骑宛如鬼魅一般,飘忽来注,难以测度来踪去迹,使他屡屡有猝不及防之感,当下已落在下风。
裴言宣和沙青这一起,杀得有声有色,各不相让,看来一时三刻之内,不致有什么变化。
最狡猾的邹则鸣突然一刀劈中一名敌人的腰胁。那人惨叫一声,撞落马下。
一个敌人被杀,四周的趟子手车把式都大声吶喊喝采。邹则鸣却趁这空档,迅快查看双方鏖战形势。这一看之下,登时心头打鼓,知道今日要糟。原来在护这趟镖的四名高级人员中,武功要数流星夺魄秦天固第一,其次是方河,下来才是裴言宣和他两人。现在己方最强的秦、方二人都被困重围之中,秦天固尚可以应付一阵,方河却已大见不支。
这等情势继续下去,他根本用不着费心猜测,覆没的噩运是一定免不了的。于是他寻思裴言宣的话,早先裴言宣献计,能够逃走亦是挫敌之法。他立时下了决心,让自己担当这一挫敌任务的主角。
还有三名铁骑都在分头堵截拦杀他,邹则鸣“唰”地跃落马下,混在一众趟子手当中,向这数骑攻击。
那数骑见已无骑马之人,忽然都退了出去。邹则鸣大喜,忖道:“早知如此,我老早就弃马啦!”
他左闪右闪,已到了边缘处,虽找到自己的马匹,却拉不动,只得等候机会。只见刚才攻击他的数骑,这时已因为金枪客沙青不曾占到上风而上前助阵。他们忽进忽退,交织成一片,虽然有镖车障碍,仍然灵动之极。尤其是在沙青指挥之下,威力与刚才对付邹则鸣时全不相同。
邹则鸣心中大喜,暗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当即飞身上马,一夹马腹迅快窜出。
等到燕云十八铁骑方面分出三骑追去时,邹则鸣落荒而驰,已逃出数箭之遥了。
追他的三骑倏然散开,各奔一个方向。大约一顿饭工夫,邹则鸣为了脱出那穷追不舍的三骑的包围网,不知不觉驰入沙漠之内。
在这一顿饭的时间内,方河先被急行客步无影一剑刺死。
接着步无影去助屠双胜夹攻秦天固,合起来共是十骑,轮番冲杀,秦天固根本没有喘气的机会。在剧战中两声惨叫升起来,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齐齐勒马钉牢地上,余人亦立时停下一切动作。
只见一名铁骑口吐鲜血,一跤翻坠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在此人对面的秦天固,也没有任何动作,敢请他胸口被一支长枪刺透,这杆长枪还留在他身上摇摇晃晃。
但秦天固浓眉瞋目,端坐鞍上,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快死的人。
屠双胜、步无影等九人全不移动,人人凝视着这个气概逼人的武林高手。
这九人由为首的屠双胜开始,没有一个稍稍露出惧色,人人凶悍如故,是以气势之强大,使秦天固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来,知道这群人真正是视死如归之辈。当下豪情受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在鞍上摇晃两下,“噗”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厮真是一条汉子!”步无影喟叹一声,道:“咱们虽然已奉令改变作风,可是对别人可以放过,对冀鲁或双龙镖局之人,却不能留一个活口。”
屠双胜向镖车那边望去,道:“裴言宣果然高明得很,怪不得庞二爷嘱咐咱们注意。唔!此人留他不得,追去吧!”
他当先厉啸一声,纵马驰去,余下八人,各各拍马紧跟,发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杀声。
镖车上下之人无不心胆皆裂,人人四散逃窜。屠双胜和步无影率铁骑分头截击,马驰似风,刀枪如雨,来往逐杀。剎时间惨叫之声此起彼落,远传数里。
不久工夫,冀鲁镖局这一次押运镖车之人完全死亡殆尽,只剩下裴言宣一个人尚在拚搏。
现在已没有手下掩护他,这还不说,那些镖车一辆一辆被移开了,大道上的障碍物转眼间全无影踪。
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齐齐发出厉啸,纵马夹攻上去。一个金枪客沙青已经把裴言宣杀得东歪西倒,手忙脚乱了,何况三人连手,威势更是锐不可当。
不到五个回合,沙青大枪横扫,一招“横扫千军”。“啪”的一声大响,把裴言宣扫落马下。
裴言宣瘫卧不动,五脏六腑都负了重伤。寻常之人;至此老早就气绝毙命,可是他还睁大双眼,望着马上之人。
屠双胜哼了一声,道:“裴言宣,你也是一条硬汉,咱兄弟十分钦佩!”
裴言宣苦笑一下,吃力地道:“屠双胜!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若得答案,死而无憾!”
急行客步无影插口道:“你一定是想问问咱们来历,对不对?很抱歉,这个秘密不能奉答!”
裴言宣说得更吃力了,道:“不是这一桩……”
屠双胜讶道:“好,你问吧!”
裴言宣喘一口大气,才道:“燕云十八铁骑固然武功高强,骑术精妙,有所向无敌之威,但你们阵阵获胜,原因却不在此……”
他喘息之时,沙青便不服气地道:“那么你说说看,咱们不是凭真功夫的话,凭什么能所向无敌?”
这话正是屠双胜、步无影都想问的,是以他们俱不言语,听候对方回答。
裴言宣努力振作一下,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道:“你们是靠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加上精妙武功骑术,方能场场制胜!”
行云刀客屠双胜等三人都做声不得,他们回心一想,实情果真是如此。
“因此我不禁发生一个大疑问了。”裴言宣道:“你们三人是首领,不怕死尚不稀奇,奇就奇在其它的人个个如此。你们凭什么使他们甘心情愿地卖命?凭什么呢?既不为名利,亦非为了气节。”
行云刀客屠双胜仰天大笑,道:“裴言宣,咱兄弟都是被世人唾弃之人,生死之事,在你们看得很重,在我等看来,性命贱如泥土!”
裴言宣讶然地看看一众铁骑,但看不出一点异状,故此想不通何以他们这一群都是被唾弃之人。假如屠双胜没有骗他,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可是他们犯了何种十恶不赦之罪呢?
怀着一肚子疑团,这个素来足智多谋的裴言宣,双目一瞑,溘然而逝。他再也不会为了人世种种莫测之事而伤脑筋了。
遍地横尸,除了燕云十八铁骑这方面的人之外,已无活口。尘土随着寒风飞扬,时间也无声无息地消逝。
屠双胜突然道:“老二,老三,他们大概已将那邹则鸣逼入玄天古战场的沙漠中了。”
“大哥,咱们去瞧一瞧妥当些。”金枪客沙青道:“玄天古战场虽是武林禁区,但近二十年来好像已经没听说过有什么事故。”
步无影仰天笑道:“就算有人捣鬼,咱们兄弟怕他何来?”
屠双胜很支持这一意思,颔首道:“不错,咱们怕过谁来?如果邹则鸣不死在玄天古战场内,被他逃回冀鲁镖局,咱们才是万死不足以赎罪呢!”
步无影道:“大哥,既是如此,咱们一齐前去搜索,不是眼见邹则鸣尸体决不罢休。”
所有的人都露出凶悍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屠双胜更不迟疑,道:“好!走!”
一共剩下了十三骑,像一阵可怕的旋风般,向右方的沙漠驰去。
他们进入沙漠不久,就一一召回了追赶邹则鸣的三骑。不过他们的人数反而减少了,原来已有四骑奉命绕着沙漠边缘查看。
这一队铁骑卷起漫天的飞沙,深入数十年来杳无人迹的沙漠。他们走得很快,跟着邹则鸣孤零零的蹄迹,紧紧追赶。矫健的坐骑在黄沙浩瀚的大漠中更见精神,奔驰得更为迅快有力。燕云十八铁骑的另一惊人之处,正是在于他们的坐骑俱是通灵名驹,越是艰险之地,越发显出惊人的潜力。
他们晓得在这等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普通的快马能够跑多快,也算得出能维持多久,这刻他们以加倍的速度疾驰,预料一个时辰之内,必能赶上邹则鸣。
在他们前面的邹则鸣曾经看见地上一件物事而停了一下,但他接着又向前赶路。他的胃很不舒服,喉咙干涸,很想喝一点水,但鞍边水囊中水已无多,何况马匹比他更需要水,否则就跑不动了。
突然间他感到有异,回头看时,远处沙尘滚滚,遮天蔽日,分明是大队人马追来,速度快得惊人。邹则鸣这一惊非同小可,催马狂奔了一阵,速度渐缓。他已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吃惊地低头查看坐骑。
邹则鸣的坐骑原是长程快马,但在沙漠中奔驰不同平地,何况尽力鞭策全速疾驰,气力最是易竭。他查看一下,坐骑略现疲态而已,还不至于怎样。问题是速度若是不能比平日增加,追兵将很快就赶上了他。如今慢了下来,更是不成。
转头四顾,只见碧天黄河,茫茫一片,除了起伏的沙丘之外,更无丝毫可借遮蔽隐身之处。邹则鸣除了震惊之外,又暗感后悔,想道:“我如不逃,好歹也多杀几个敌人,捞回一点本钱。”
不久工夫,后面众骑已经追近,蹄声如雷,使人心寒胆落。邹则鸣猛一夹马腹,坐骑像箭一般窜出。
行云刀客房双胜厉声大喝道:“邹则鸣,哪里走?”他心意与坐骑相通,这一忽然叱喝,坐骑也就加了速度。但见他陡然越众领先,宛如奔雷掣电般追去,一霎时已追到邹则鸣背后三丈以内。
邹则鸣赶紧勒马停蹄,圈转马头,道:“屠老大,咱们先谈一谈”
这时沙青、步无影等亦已追到。沙青怒叱道:“没有什么可谈的,闭住你的鸟嘴!”
邹则鸣道:“在下若是找得出两全其美之法,诸位何必非杀死在下不可呢?”
现在是他的生死关头,唯一的生路就是谈判,所以邹则鸣脑筋动得飞快,找寻赎命之方。
行云刀客屠双胜冷笑一声,道:“邹则鸣,你有何两全其美之法?”
邹则鸣道:“在下不是初出茅庐之辈,除了一点积蓄之外,我这个人尚可供诸位利用。”
沙青“哼”了一声,步无影也在冷笑。
屠双胜面色一沉,其冷如冰,道:“邹则鸣,闲话休提,你准备拚命吧!”
这个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这么说了,余人立刻都摆出不再说话只要动手的姿态。
邹则鸣一望而知这些悍盗已下了决心,不觉一阵惊悸,忖道:“想不到我邹则鸣今日死在此地!”
行云刀客屠双胜迅即退开,霎时蹄声大作,十二匹骏马绕着邹则鸣奔驰。第一波的攻势是急行客步无影,他率着三骑,像惊涛骇浪般向邹则鸣冲杀。刀枪并举,杀声如雷,第二波紧接着冲到。这第二波是由金枪客沙青率领,连他一起也是四骑。他们冲过去之时,邹则鸣恰好从倒下去的马背跃落在侧旁的地面。当下刀枪剑戟纷纷向这个镖客攻去。
四骑晃眼冲过,邹则鸣尚未倒下,可是他身上已受伤两处,鲜血滴在沙上,迅即凝固。
行云刀客屠双胜率余骑作最后冲杀。蹄声雷动,沙尘蔽天,眨眼已把邹则鸣的身影淹没了。屠双胜等人在离邹则鸣三丈处就已一齐勒住了坐骑,回头查看。强劲而酷热的风把沙尘吹散,只见邹则鸣已俯仆在地上,动也不动。他身上伤痕累累,鲜血大量流出,把周围的沙地都染红了。
至此,追杀敌人的任务已完毕。屠双胜发出号令,大伙儿拨转马头向镖车那边赶回去。这伙剽悍而又动如风火的铁骑,往回去了半里左右。屠双胜一声令下,完全停在当地。
只见在他们前面十余丈远,一股沙尘舒卷上升,形成了一道黄色的柱子。沙柱越转越高,范围却扩大得不多,看来宛如龙卷风一般。
行云刀客屠双胜厉声道:“哪一个人见过这等奇怪景象?”
众骑静默无声,没有一个人回答。
屠双胜又道:“若是龙卷风,应该上大下小,而且移走得很快。这一股沙性却不是如此,天色亦没有变。”
他果然是领袖之才,瞬息间就把情况判明。如果是龙卷风,则可把人马卷上半空,固然十分可怕,可是这一股沙柱竟然不是龙卷风,在这一片茫茫的黄沙中,更觉绝异可惊。
金枪客沙青应道:“咱们绕过去就是了。”
急行客步无影也道:“对,咱们不招惹它,管它是什么玩意儿!”
屠双胜“哼”了一声,道:“咱们试试看!”
他随即发出右行的命令,一伙人马向右方疾移。走了十六七步远,众骑复又停下。
“躲不是办法。”屠双胜已得了结论,因为那根高达十丈余的沙柱,竟也向同一方向移动,一望而知乃是拦截之势。
“那怎么办?”沙青摇摆一下手中金枪,厉声继续说道:“咱不信那是什么妖法,怕它何来?”
急行客步无影不同意,道:“二哥别毛躁,这档子事瞧起来古怪。咱们穷落大漠走了多少年,几时见过这等沙柱挡路的邪事?”
沙青道:“依老三你怎么说?掉头跑吗?”
步无影道:“我没有主意,看大哥怎么说。”
屠双胜一直在仔细打量挡在十余丈远的沙柱,这时接腔道:“老二,老三,咱们这回真叫做母狼钻篱笆──进退两难。要冲闯吧,这道沙柱子太邪门了,万万不可以干。要脚底抹油溜吧,又伯不是办法。”
步无影道:“大哥,咱们要溜的话,不一定办不到。”
屠双胜摇摇头,道:“这根沙柱子像是有灵性一般,咱们往西它跟着往西,往东跟着往东,要逃只怕不是……”
他已小心观察过,当他们停止之时,那根沙柱亦不移动。假如真是邪物,则他们坐骑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那沙柱了。这个首领心情之沉重,别人根本不知,因为他外表上仍然很镇静。
他突然下了决心,用一种独创的切口吩咐过全体人马,接着付诸行动。这一群凶悍的骑士发出震慑人心之杀声,一齐向那根沙柱急骤冲刺,去势凌厉无匹。
十余丈距离,眨眼便至。只见这十二匹铁骑陡然间分裂为两股,分向左右两边急转开去。
那根参天沙柱倏然迅疾左移,封挡住左方那一股人马。不过由于这些人马分开急转之后,并不是向来路逃走,而是兜个大圈回到原处,故此那两股人马霎时已经又紧拢在一起,而沙柱仍然距他们十多丈,挡住去路。
步无影道:“作怪!这根沙柱不但旋转不休,而且横向移动,阻挡咱们去路。”
沙青至今也不敢口硬,道:“是啊!作怪得紧。”
屠双胜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将来再向高明请教,众兄弟听着!”众人齐齐大喝以应,声如霹雳,威风凛凛。
屠双胜下令道:“分作三队,先后冲上去放箭!”众人又齐齐应了一声。
屠双胜带头领了三骑疾如风雨般冲去,相距三四丈远,弓弦声繁急连响,一阵箭雨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支,劲疾射向沙柱。
他们均是用连珠箭法,每人在这顷刻间至少也射了三箭以上,劲箭发出,迅速转弯绕开。
当这一股人马闪开之时,后面紧蹑而来的一批人马也到了,弦声此起彼落,又是一阵箭雨射去。
第三拨人马的箭雨紧接着发出。这三阵箭雨,没有一箭不是射入沙柱之内。
他们迅即弯回原地,查看情况。只见那道沙柱依然急旋如故,这三阵力足以射退千军万马的箭雨,竟是如石投海,全无反应。
沙青突然惊叹一声,道:“大哥,瞧,沙柱上面……”
众人仰头望时,只见距地面达十余丈高的尽头处,精光点点,映日生辉,敢情正是他们所发的百数十支长箭,箭镞莫不锋快闪亮,是以在烈日之下,反映出千万点精芒。人人心中大惊,照这些长箭的情形看来,如果人马被沙柱所卷,送上半空,跌了下来哪还有命?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变色。
金枪客沙青道:“大哥,咱们十二个人分散逃走,各奔一方,逃得一个算一个。”
步无影神色惨淡道:“咱们一定是杀孽太重,恶贯满盈,才会在沙漠中碰到这等妖异。”
屠双胜心念一转,厉声喝道:“沈道、李亚夫何在?”
两名骑士策马而出,朗声应道:“属下在!”
屠双胜道:“你们一左一有,绕道疾驰。如果没有阻挡,那就速速出此沙漠,回去报讯!”
沈道和李亚夫道:“遵命!”事不宜迟,应一声掉转马头,依令疾驰而去。
他们这一群人向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对于不可知的神秘现象,总是本能地害怕。不过沈、李二人到了奉命行事之时,却又不知恐惧为何物,口中叱咤连声,气势如虹,催马疾冲。
他们已决定了方向,沈道向左,李亚夫往右,两骑快得有如离弦之箭,在半途中倏然分开。只见那道参天沙柱突然横移,神速无比,沈道一下子撞入浓密的沙尘之中,失去了踪影。
一阵怪异的尖厉的啸声,生像是从天边传来。那道沙柱已经两度疾移,奇快无比,眨眼追上了李亚夫,把他连人带马吞噬在滚滚的沙漠暗影当中。
半空中精芒四散,宛如流星雨坠,原来是早先那阵箭雨,本来卷到柱顶,如今方始散坠。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之时,半空中又有对象急坠下来,砰匐连声。
众人看时,原来是两人两马,由于从十余丈那么高之处跌落,虽然下面是厚沙,躯体上也有些部分迸裂,流出鲜血。
屠双胜面色凝重,道:“老二,过去检查一下,看看他们是先死后坠,抑是活活跌死的?”
沙青应声纵马驰去,在人马尸体处落地查看了一阵,便上马回来,道:“大哥,他们都是先死后坠的!”
行云刀客屠双胜听了这个报告,面色凝重,默然无语,望着那一道冲天的沙柱。
他们不进不退,那道沙柱亦不移动。但过了一会,忽闻千军万马潮涌奔腾之声由沙柱那边传来。只见那道沙柱也迅即扩大了旋卷的范围,飕飕劲风挟着沙子,已溅射到众人面上身上。
屠双胜这时只有两种做法可供选择:一是集众骑之力,各以枪矛刀戟一齐向沙柱硬冲;另一种做法是下令作鸟兽散,各自寻路逃命,能逃得一个算一个。
他一直在算计这二法的利害得失。合力硬冲之法,好处不说,弊处是这个目标神秘难测,不知究竟是什么物事,是以难有半分胜算。至于四散逃窜之法,好处是人数多,散布得广,或许得以漏网,但弊处是力量既已分散,则凡是被沙柱追上之人,必死无疑。因此,话说回来,若是合力冲杀,至少尚有一拚的机会。就算败亡了,也总算曾经尽过力拚过命,比起任人追逐杀戮,还是划算些。
他决心已下,立刻发出命令。十匹铁骑霎时摆出一个尖锥形的阵势,尖端便是行云刀客屠双胜,正对着那根沙柱。
他又是一声令下,十骑一齐扬蹄疾驰,迅如掣电般向前冲刺。一时蹄声如雷,杀声震天。这十匹铁骑宛如一个整体,动作整齐划一,丝丝入扣,是以所激发起的气势强大绝伦,人间罕睹。
锥形的铁骑阵一晃眼间便刺入沙柱之内,但见那道十余丈高的沙柱,陡然间矮缩了一大半,只剩下数丈高的一大团沙尘。沙尘滚滚,蹄声、杀声震天,可是全部人马却一直在浓密的沙柱之内,睁眼不见五指。事实上他们都不得不眯缝着眼睛,以免沙粒打入眼内。
这时异声突然又起。初时仍是千军万马奔腾冲杀,令人气寒胆落,但紧接着变为凄厉的音响,彼落此起。十名铁骑有一大半心神震动,气力消失,几乎连马鞍也坐不稳。
屠双胜大刀挥舞开路,催马疾冲。当此之时,只有金枪客沙青、急行客步无影能够紧随在他马后,左右夹护,齐齐冲去。他们刀枪并施,奋力冲刺,猛可挣脱出沙柱之外,回头看时,竟无一骑跟了出来。三个人全部面色铁青,因为这时沙柱之内,传出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们听得出这些声音,俱是他们的铁骑部属。
沙青道:“大哥,那沙柱之内似是有一种无形的阻力,使咱们无法行动。”
步无影接口道:“是啊!那种力量很奇怪,好像是阻力,又像是吸力,说不出来那么奇怪。”
屠双胜沉重地叹口气,道:“完啦!只剩下咱们三个了。”
他们勒马在数丈外之时,竟没有逃走之意,面色虽然不好,却没有惧意。
那道沙柱的异声早已停止,现在惨叫声也没有了。忽见这道沙柱越来越矮,体积亦迅即缩小。屠双胜等人惊愕顾视,一忽儿工夫,已可以看得见那七名铁骑,人和马都四散卧毙于地上。
沙柱蓦然消失,地面上却出现了一个矮胖老人。他的头和身躯都十分硕大,至少可抵常人的三倍,是以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味道。这个老人一身黑衣,头发却白得如银丝,面色红润如婴儿,对视之下,使人一眼望去就能留下强烈的印象。
屠双胜提刀大喝道:“老先生,咱这些兄弟们都是死在你手底,这话没有错吧?”
那矮胖老人低哼一声,道:“何止他们,你们也休想活命!”
他声如洪钟,震得屠双胜等三人耳鼓嗡嗡直响。这个诡异而又手段毒辣的黑衣老人,一开口就显示出他惊世骇俗的内功造诣。屠双胜等三人立刻晓得万万不是此老的对手,不过他们仍然没有惧色,更丝毫没有逃走的迹象。
沙青厉声道:“老先生,我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杀孽满身,死得不冤,可是却有一事死不瞑目。”
黑衣老人冷冷道:“什么事?”
沙青道:“你老先生叫什么名字?刚才用的是什么绝艺?我沙青若是得知,死便无憾!”
黑衣老人摇晃一下斗大的头,道:“老夫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刚才施展的是三十三天声闻神功,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如何逃得出老夫掌心!”
领袖燕云十八铁骑的燕云三客之中,只有老大屠双胜对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的名头依稀有点印象,因此他们的神色都是怀疑的多,恐惧的少。
幽燕王赵魔音又道:“老夫这一片沙漠,武林称为玄天古战场,划作禁区,擅入者死。这规矩你们居然不知道,实是该死!”
屠双胜向沙、步二人作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咱们出道以来,向来只有敌人俯首乞命,却想不到今日如此狼狈。”
步无影奋然道:“大哥,先时咱们只当是遇上了妖怪,有力难施,如今既知他也是个人而已,何惧之有?咱们杀!”
沙青也接口道:“对,大哥,咱们连手杀他!”
黑衣老人纵声大笑,声如洪钟,只震得这燕云三客耳中生疼,忙忙运功抵拒。他们都小心防范着,并且等候机会,到时屠双胜一声令下,他们便全力攻杀过去。
谁知屠双胜攻击的命令一直发不出来,因为那幽燕王赵魔音的笑声久久不歇,而且越来越响亮震耳。
他的笑声越转越高,看看已到了尽头,不料忽又拔高。如此一层一层地拔上去,更使得屠双胜等人怀疑是不是还有止境!他们跨下三匹骏马,率先露出不能忍受之状,扬蹄振鬣,暴躁不安。他们心中明白,若是普通的马匹,早就乱迸乱窜,无法控制了。
说时迟,那时快!高亢入云的笑声突然变成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巨响,宛如霹雳迅击,山川摇撼。在这巨响声中,屠双胜等三人一阵昏迷,齐齐倒栽马下。
他们迅即恢复知觉,倏地跃起,但见三匹坐骑皆俱已倒毙。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徒步面对着那个可怕的敌人。
行云刀客屠双胜丢掉手中大刀,从马鞍边掣出步战用的利刀。
沙青和步无影纷纷学他,把手中长兵器丢弃,换了短的兵器。沙青是一对点穴镢,步无影则是一柄长剑。三人都严肃地注视着敌人。
那幽燕王赵魔音的笑声早就停止了,不然的话,这燕云三客只怕不容易爬起身。他徐徐举步行来,总共才跨了三两步,竟前移了数丈距离,来到屠双胜等三人面前。
但见屠双胜、沙青、步无影三人,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全都是准备决一死战的样子,没有一丝迟疑和畏缩,气势甚是凌厉。
这位手段毒辣、行迹诡奇的幽燕王赵魔音看在眼中,心里不解,忖道:“奇怪,他们真的不怕死呢!”
原来他一开始之时,就发现了这一伙铁骑不怕死的特质。他感到难以置信,所以收拾他们之时,用了各种手段,瞧瞧他们到底是真的不怕死,抑是假的?他继续试验这件事,当下选定了三人之中的金枪客沙青,点首道:“你,金枪客沙青,出来和老夫拚一场!”
金枪客沙青应道:“行,大哥,小弟请命出战!”
行云刀客屠双胜道:“不要鲁莽,人家想逐个击破咱们!”
金枪客沙青应一声“是”,果然屹立不动。
幽燕王赵魔音冷笑一声,道:“老夫若要宰了你们,哪须逐个击破?”
步无影立刻问道:“那么赵王爷你点名要我沙二哥出战,是何缘故?”
他这一声“赵王爷”,竟生了想不到的效力。幽燕王赵魔音面上掠过难得的笑容,道:“老夫不会占他便宜,相反的我打算让他先攻十招,在这十招之内,我绝不还手,双脚也不离原地。你们瞧这条件如何?”
步无影疑道:“赵王爷,你不还手不算稀奇,但双脚不离原地,请问如何躲过攻击?”
赵魔音霜眉飘拂,意态极豪,仰天一笑,道:“老夫就算挨上十招八式,也不过是搔痒一般罢了。”
沙青第一个不服气,他手中双镢有贯木碎石之威,戳到血肉之躯上,焉有不洞穿之理?
赵魔音道:“你们不服气就动手。十招之后,老夫只还击一招。是生是死,瞧你们自己的造化!”
沙青双镢一摆,道:“赵王爷,就是在下先请教吧!”
幽燕王赵魔音道:“好,老夫就站在此处,双脚不移,双手亦不发招抵御,让你先攻十招,轮到还击之时,只限一招!”
金枪客沙青慨然道:“赵王爷这等条件,在下死而无怨,看招,杀!”
他双镢施展出“黑牛犁田”之式,右镢刺戳面门五官要害,左镢在底下呼应,迅攻小腹大穴。虽然那赵魔音说过不还手,但沙青历练江湖已久,决不肯有丝毫疏忽,仍然防备对方使诈,是以这一招使得刚中有柔,能发能收。
双镢去势快逾闪电,镢尖霎时已碰触到对方,忽觉力道落空,双镢已从对方面上和小腹上滑开。在一侧观战的屠双胜和步无影两人都睁大双眼,瞧看那赵魔音如何应付。可是他们四只眼睛,都看不出人家是用什么方法把双镢的势力滑卸的。
金枪客沙青心念一转,已有计较,身子乍退又进,双镢使出硬拚招数,横扫而去。
在他想来,镢尖滑开是因为所戳的只是一点,若是横扫之势,断难化卸这股力道,好歹也能够试出对方的深浅。
“蓬蓬”两声,他手中双镢都结结实实扫中了对方。赵魔音嘿嘿冷笑,显然没有吃亏受伤。
金枪客沙青双镢挟着风声,再度扫击。这次仍然扫中对方身子,但空自震得双腕微酸,对方却丝毫无损。
他忽然醒悟,忖道:“凡是外功修炼到登峰造极之人,能够挨得住无刃之物抽扫并不出奇,怪不得他要冷笑了。”
沙青这么一想,双镢又改为刺戳手法。“唰唰唰”一连刺了六七下。只见他镢尖一碰到赵魔音胖大的身上,立时滑开,那么猛急的力道全不管用,悉数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