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岚笑道:“照你这样说,我反而要多谢你的好意啦!只不知我给你一个忠告的话,你会不会着恼?”
黑衣人道:“你说来听听看。”
陈若岚道:“你刚才的意思,已暗示说沈先生所渴欲查悉的秘密,已经捏在你手中。你又好意劝我不要打听,以免因为得知秘密而遭遇危险。既然如此,你也一样会有危险,只不过你刀术无敌,自信无人能怎样你。”
黑衣人点点头,承认她的猜测很对。
陈若岚接着说道:“我的忠告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黑衣人发出傲然的笑声,道:“我正要尝尝暗箭的滋味,走吧!咱们到开封府去。”他遂在萨长老等人遗留下的坐骑中选了一匹,林峰也选了一匹。陈若岚本来有坐骑,于是三骑先后驰出了大道来。
到了大道上,黑衣人道:“陈若岚,你跟不跟我一起走都行,还有林峰你也是一样。”
林峰首先应道:“在下正要前赴开封府。”
陈若岚道:“那就一齐去吧!厉斜,你意下如何?”
黑衣人当先驰去,没有回答。陈若岚、林峰随后跟着,组成了一支奇怪扎眼的队伍。
但见黑衣人越走越慢,陈若岚不用催马,老早就与他走个并排。路上之人眼见一个是青春焕发的美女,高雅美丽。一个则是黑衣男子,面部深藏在遮阳笠下,一片神秘,相衬之下,倍觉碍眼。
天气渐渐昏暗,陈若岚问道:“厉斜,我们赶夜路呢?抑是找个地方借宿一宵?”她使用“我们”这个字眼,如果出于别的女子口中,加上借宿一宵的话,不免会使人泛生非非之想。可是由陈若岚说出来时,却令人感到干干净净,没有法子往别处想。
黑衣人道:“先借宿一宵,明儿早上才上路也好。”
他们四下瞧望,但见左前方灯光隐隐,看来人家不少,于是策马向灯火处行去。不一会已来到切近,原来是一个离路边不远的小市集,约有七八十户店铺和人家。
黑衣人向林峰侧头作势,道:“林峰,去找个地方。咱们不要紧,陈若岚却不能跟咱们挤大炕。”
林峰应一声“是”,策马进入市街。陈若岚道:“你能支使得动林峰,这本领比刀法还大些。”
黑衣人道:“他想探听我透露过口风的秘密,所以不但跟我走,还一定听话得很。再说,他也想找机会送个信给沈宇。”
陈若岚微讶道:“我以为你只是个骄横性子之人,谁知你对人性和心理,都观察入微,一点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黑衣人道:“你过奖了,但我不相信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竟是个毫不通达人情事理的人。”
陈若岚道:“当然不是,如果你真是厉斜,那么我们会面的那一次,你已表现过你的聪明才智和观察力了。”
黑衣人问道:“那一次我做了什么事?”
陈若岚微微叹口气,道:“唉!你敢情当真不是厉斜。”
黑衣人冷笑道:“难道我不能假装的?”
这话真真假假,使人难作肯定的判断。陈若岚道:“我不跟你费这个心思了,你是真的厉斜也好,假的厉斜也好……说起那一天,你把我打成重伤,虽然你后来又把我救活了,可是你的残忍,已深深烙在我心中。”
黑衣人哦了一声,道:“我记起来啦!你是陈春喜。是海边一个无名的小渔村中的村女。”
陈若岚娇躯一潢,道:“还有呢?你和沈宇打了一场,你可记得结果怎样?”
黑衣人道:“我当然记得,他败在我刀下,从此不敢言勇。”
陈若岚摇头道:“他没有败。”
黑衣人讶道:“沈宇没有败?那倒奇了。”
陈若岚道:“他表面上虽是打败了,可是却留下一个难题,使你困扰苦恼,所以他其实没有打败。”
黑衣人道:“这个难题我现在已解决了,你信不信?”
陈若岚不敢不信,亦不敢尽信,道:“我不知道。”
黑衣人缓缓道:“这回我和他动手时,他绝对不能从我刀下逃生!”
陈若岚啊了一声,道:“你是真的厉斜?”
黑衣人没作声,陈若岚又道:“我没有透露沈宇留下的难题是什么,你竟然得知,又晓得我的名字,由此可证你是厉斜无疑。”
这时林峰步行出来,大声道:“地方已找好啦!”
黑衣人催马行去,陈若岚跟在后而,望着他的背影,忖道:“他究竟是不是厉斜呢?”
原来她从那黑衣人的背影,联想到他的身量,与长身玉立的厉斜不同,而且性格也有分别。至于海边渔村中的事,如果是厉斜,沈宇或胡玉真告诉过他,亦可知悉一切。故此她心中疑念又生。
× × ×
林峰找到的地方是一间小客栈,前头卖面,后进除了一大间是供大家挤着住的之外,便只有一个小房间。设备虽是简陋,但陈若岚已经十分满意。
黑衣人和林峰都没有行李,随便抹一把脸,便到前面进食,占据了一张方桌。面相当好,客人不少,闹哄哄的。等到陈若岚出来,转眼工夫,大家都静下来,个个都变得彬彬有礼似的,说话的声音固然放低,连躆坐和进食的姿势,都大为改善。
黑衣人和林峰,虽然心知这是因为陈若岚的高雅安详风度,生出潜移默化之力,可是仍不免感到奇怪有趣。
吃了不少东西,也喝了不少白干之后,黑衣人的声音比平时提高了许多,允其是谈到一刀劈死瑶沙岛怨望侯毕太冲的儿子毕鹏飞之举,言词骄夸,四座皆闻。
林峰察言鉴色,知他有几分酒意,心想:“师父的血海沉冤本是十分秘密之事,这个自认为‘厉斜’的黑衣人,既能一口道出,衡情度理,八成当真知道,若不趁他略有酒意之时探询,更待何时?”当下暗暗拟妥说词,先从别的地方说起,道:“厉先生,你既已复出江湖,只不知艾琳姑娘如何?她目下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道:“我去问问沈宇就知道啦!”
林峰摇头道:“据在下了解,家师也不晓得。”
黑衣人道:“没有关系,反正她一听到我和沈宇碰头的消息,便会找来。哼!哼!我若不是为艾琳,谁耐烦去管沈宇的不白之冤?”
陈若岚讶问道:“你这话怎讲?”
黑衣人声粗嗓大的道:“沈宇的父亲沈木龄,弒杀艾琳的父亲艾克公。艾克公即是沈木龄的盟兄,因此另外的三个兄弟追上了沈木龄,迫他自杀而死,这一件秘密,你知不知道?”
陈若岚愕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沈宇没告诉我,艾姑娘也没有提过。”
整个馆子内静寂无声,其中有些人是慑于黑衣人的威凛,有些人则是忙于欣赏陈若岚雅淡恬宁之美,但其中有一部份是江湖人物,一听他们的对话中,先是黄海七王侯的怨望侯毕太冲,接着便涉及沈宇、艾琳等。而黑衣人又被称为厉先生,必是厉斜无疑,因此他们恨不得把耳朵拉长些,好听听他们还有些什么秘事奇闻。
林峰摇头道:“不会吧!在下听家师门气,似乎对艾姑娘相当关心,也听不出艾姑娘有对他不好的口气。”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懂个屁!艾琳和你师父本是青梅竹马的伴侣,假如不是上代有这种血仇,艾琳老早就嫁给沈宇了,哪里轮得到我厉斜插上一腿?”
林峰抗议道:“厉先牛这话殊难自圆其说,既然家师与艾姑娘有这种困难,而你则趁隙而入。可是你为何很关心他们上一代的问题呢?假如你能替家师解开这个死结,他岂不是可以与艾姑娘和好了么?”
陈若岚点头道:“林峰的话很有道理呢!”
黑衣人傲然笑道:“你问得好!本人正因为赢取艾琳芳心之举,迹近乘人之危。正如相对并斗时,使用暗算手段一般。岂是英雄所为?”
陈若岚轻轻喝采道:“豪壮之志!豪壮之志!”她所流露出钦佩心折的神色,别人看了,都不由得对这黑衣人生出敬仰崇拜之意。
林峄对师父沉冤,念兹在兹,心情因而不受影响,这时认为时机成熟,突然问道:“沈祖师杀死艾老先生之事,是不是真的?”
黑衣人道:“当然是真的啦!不然沈木龄焉肯自杀?”
林峰又问道:“若是真有其事,家师还有什么话好说?他与艾姑娘之间,显然永无和好的机会了。”
黑衣人发出得意的笑声,道:“那也不一定,假如沈木龄乃是在神智丧失之时,铸成大错,自然不能过于责怪他了,是也不是?”
林峰沉吟道:“若如厉先生所说,则沈祖师该不该负责,那是另一回事。但至少艾姑娘对家师,或可谅解。”
黑衣人道:“对极了,沈木龄当时果然是心智丧失,做下了种种不该做的事。”
陈若岚道:“多可怕啊!想那沈老先生,当日是宇内第一高手,却不幸会犯了心智丧失的怪病!”
黑衣人摇头道:“不是怪病,而是受人暗算。天下只有我知道此人是谁。”
黑衣人说出这个惊人的秘密之后,心情大见轻松,一口气干了三杯酒。
整个馆子内不闻声息,气氛凝重得相当古怪。林峰向陈若岚求援地打个眼色。陈若岚会意,便道:“厉斜,那个暗算沈老先生的是谁?”
林峰伸长耳朵聆听,厉斜放下酒杯,打一个嗝,才道:“那人是当时一个家派的领袖人物,只有七海屠龙沈木龄能动得他,事实上也动了他,所以施展毒计报复,他便……”他说到要紧关头,忽然停口不说了。
陈若岚追问道:“他是谁呀?”
黑衣人摇头道:“我若是告诉了你,岂不是不能使沈宇当众向我叩头了么?”
陈若岚道:“我不告诉他,你小声说给我听行不行?”
黑衣人道:“不,你会想法子泄露给他听的。”他站起身,又打个嗝,身形摇晃两下,又道:“我要睡觉了,有话明天再谈。”
× × ×
三人一起回到后进,隐隐可以听到店面升起的谈话议论之声。这些声音当他们未走以前,决计听不到的。
黑衣人和林峰挤在大房间的一角,铺盖已准备好。林峰一直注意这个黑衣人,故此当他躺下之前,揪去遮阳笠时,居然得睹他的全貌。可惜的是林峰从未见过厉斜之而,而且黑衣人躺下之后,又把笠盖在面上。
在这一瞥的印象中,黑衣人而上没有任何伤痕。这原是林峰预期可见的特征,因为沈宇曾经眼见他被埋在百丈山泥砂石之中,故此林峰认为他纵能不死,面部一定难免留下疤痕。其次,他面部有一种怪异的表情,五官虽是端正,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别的客人进出之时,无不蹑手蹑足,不敢弄出声响,也不敢说话。所以这一夜虽是二三十人挤在一起,却相当安静。
翌口,黑衣人睡到很晏才起来,其它的客人,都走光了。正在盘膝用功的林峰听到响声,睁开眼睛,道:“厉先生,你昨夜酒喝多啦!”
黑衣人自去洗面漱口,回来时才道:“从今天起,咱们这一路上定必十分热闹,你够不够心狠手辣?”
林峰一怔,问道:“如何方箅狠辣?”
黑衣人道:“自然是杀人啦!”
材岭道:“杀人不难,难就难在不晓得哪个该杀,哪个不该杀?咱们总不能见人就杀啊!”
黑衣人道:“凡是想置你于死地之人,你就须猛下杀手。这一点你如果办不到,那就不要跟着我。”
林峰又惊又疑,道:“有厉先生在此,谁敢动咱们的脑筋?”
黑衣人道:“正因为我的缘故,才有人对咱们不怀好意,而且有四路人马之多。”他伸手拍拍宝刀,又道:“你武功不及沈宇,如果胆气魄力也不如他,那就趁早走开,以免徒然送死!”
林峰越听越奇,不过从他的口气中,又晓得他不会透露是些什么敌人,他当机立断,说道:“如果来敌之中,有些人与家师的冤情有关,在下决不宽恕!”
黑衣人道:“你猜得不错,其中一路人马,正是沈家的仇人派来的。”
他沉吟了一阵,才又道:“到院子去,练一趟刀法给我瞧瞧。”
林峰心中盘算道:“他是厉斜也好,假冒的也好,反正刀法功力都强甚过我甚多,故此我就算被他查悉真正实力,对他并无可资利用,对我亦无损失。”
于是他拿了惯用长刀,走到院中。陈若岚袅娜地走出来,在早晨的阳光之下,但见她青春焕发,双颊透出健康的血色,加上那股娴静宁恬的味道,形成了世间罕有的清丽丰姿。黑衣人瞧得呆了一呆,直到她嫣然一笑,才忽然惊醒,恢复常态。
他随即朝向林峰道:“准备好了的话,就把你自己最得意的刀法使出来瞧瞧。”
林峰双手把刀,微一欠身,道:“在下这就献丑,希望厉先生指点一二。”
黑衣人显得有点不耐烦,挥挥手道:“练就练吧,噜苏个什么!”
这句话出自他口中,并没使在场的人觉得刺耳,林峰不再多言,抱刀走进院子正中,摆出一个门户,就地使出一路刀法来。但见他刀势森严高远,暗蕴开阖纵横之势,由慢而快,渐渐地整个身形隐在刀影中。
正练得顺手,突然听见黑衣人喝道:“停一停!”
林峰刀光一敛,转目凝眸望着黑衣人,显然猜不透他突然中途叫停的原因。
黑衣人道:“少林刀法总脱不了那股和尚味道,刀式再怎么缜密,也无法达到最狠最辣的境界。”
林峰正要设词反驳黑衣人两句,陈若岚已先开口道:“佛门弟子讲究的原就是修心养性之道,少林武技缺乏暴戾狠毒之气,实在不足为奇。”
黑衣人道:“话虽如此,不过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这种招式总是要吃亏的。”
陈若岚妩媚一笑,道:“那只是你的看法,可不能一概而论。”
黑衣人道:“林峰,你要是有意跟随我会一会沈宇的仇家,就得先学我一招狠毒的刀法。”
林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答应呢?抑是拒绝的好?他心中飞快盘算,一时竟甚觉为难。
黑衣人道:“学我这一招可以令你不吃苦头,于你有利无害,你还考虑个什么劲?学与不学,一句话,否则我可要走了。”
林峰心中大急,一时方寸紊乱,实在拿不定主意,那边陈若岚却已说道:“林峰,你就答应下来吧!沈宇知道了,相信也不会怪你的。”
她的声音透出无限诚挚和关心,林峰听了,几乎依言一口气答应下来,但他还是先转头看看陈若岚,只见她美丽的面庞上,闪耀着圣洁的光采,林峰自家也不知何故,只觉得不能违拂她的意思,当即应道:“好!在下决定学厉先生一招,不过学成之后,用与不用,在下有自己决定之权。”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到时我就不相信你学而不用。”说罢拿过林峰手中长刀,略略试一试份量,道:“你且看清楚了。”
但见他长刀随手挥劈两下,接着乍吐便收,刀横胸际。此时虽是压刀不发,可是阵阵强大凌厉的肃杀之气,源源涌出,威势有增无减,更比挥劈比划之时,还要强大得多。他随即收刀道:“这招叫‘鸱枭衡枙’一招三式,这是第一式!”
他不待林峰说话,突然又翻腕吐出长刀,刀尖指向正前方,微微向下。这一次林峰马上看出这一刀出手,是刺向敌人前胸。
黑衣人做了第二式,马上把长刀横划,然后收刀站好,徐徐道:“鸱枭衡枙!一招三式,来!来!来!你用心跟我演练一番。”不容林峰多想,他已从头做起,林峰依样画葫芦,跟着他逐式练了几遍。黑衣人又纠正了他的几个小错误,看了一会,便邀同陈若岚到外面吃早饭去了,留下林峰一人,在院中独自演练。
片刻之后,林峰已累得满头大汗,手法虽然渐见纯熟,但却觉得越练越不对劲,完全不是那种味道,无论长刀如何使得相似,但仍无法达到意念中的境界。他想不明白,看似一招平实的招式,何以会越练越胡涂?最后心中居然泛起了厌烦与浮躁之感。
他终究是个好学不倦,性情坚毅的人,在那种心浮气躁的心情下,还是耐心的一遍遍演习。
太阳已变得炎热了,店中的伙计看林峰在院中舞刀舞得入神,都不敢干扰或惊动了他,直至黑衣人及陈若岚去而复返。
黑衣人先是静静的看林峰比划一阵,然后对陈若岚道:“孺子倒还可教,这一阵子有这等成绩,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陈若岚轻轻的皱一下眉,道:“厉斜,你这一招‘鸱枭衡枙’,不嫌太过霸道吗?”
黑衣人道:“魔刀威力在此,不霸道行么?”
陈若岚姗姗走到林峰之前,林峰停下来瞧瞧她,面上的烦躁不安之色,霎时如阳光下的霜雪,晃眼化零,生似融化在她所带来的春风中。
陈若岚关心的道:“林峰,你现在没有感到不妥之处吧?”
林峰闻言马上摇头,表示没有什么不妥,陈若岚吁了口气,又道:“那就好。”
黑衣人在一旁道:“林峰!你可以吃饭休息了。”
林峰如获大赦,迅速收起长刀,迈步走出院子,觅食充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