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尽,窗外有微雪细飘,路金花刚上床不久,忽然感到冷风扑面,睁眼一看,却是她朝思暮想的方衣。惊喜之下,差一点要叫出来,方衣却一手掩住了她的嘴,以极低的声音道:“走!”说着以手指指窗子,路金花知道他不愿惊动别人,乃随着他悄悄起身,穿好衣服,隔壁还传来柳依娘的翻动声,他把床上的被褥摺好,拦腰一挟路金花,悄无声息由窗口出去,到了几十尺外的树林前。她才发现方衣把她的马也牵出来了,忙低问道:“这是干什么?”方衣先递给路金花一张纸道:“看!”那是一份最近的邸府急报,京中皇驾已崩,新君即位,魏忠贤已论辟,密令各处督抚搜捕余党。路金花看完了惊喜道:“这是好消息!天下太平了。” 方衣轻叹一声,又递给她另一张纸条,那是方衣自己写的:“魏党冰消,阉党仍掌朝政,盖新君乃赖宦官势力而起者,以牛易羊,天下仍不可为,唯左军已得新君支援,粮饷无虞缺乏,寇势稍歛,李部遣退,藏珍可无须作锦上添花之用,移作雪炭以济灾难,意义尤深。”路金花看完后笑道:“那太好了,我师父一定赞成的。”方衣却短短的吐出一个字:“难!”“有什么难呢?”“天……”方衣只能说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已经够了,路金花立刻会意道:“你是说天南三煞,放心,他们得不到藏珍的,虽然他们窜改了藏珍图,但是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却在藏珍图的夹层中,没有这些秘密,他们找到了地头也是白忙一场,现在图在我们手中,只要跟着他们,到了藏珍的地点后,把他们解决了,藏珍就可以由我们支配了。” 方衣眼中现出了询问的神色,路金花忙道:“这是真的,我们与云台九剑遭遇上了,我师父双手都被斩断了,却用一份假图哄过了云台九剑,因为师父怕自己无法将图送到左良玉那边,才说出了这个秘密了。”方衣神色一振,又说了一声:“走!”挟起她,两个人并骑向前急驰,跑出一段路后,才看见方衣的马拴在一处山凹中,这时方衣才放开她,跳到自己的马上向前飞驰,一直来到这地方,示意她停止后,依然一言不发,先拉起她的手跑了一阵,最后才挟着她,越过一排房屋,来到一栋大房子前,带着她轻轻跳上屋顶,轻功好到极顶,不发出一点声息。然后他以歉然的眼光表示自己的鲁莽与不得已,路金花回报他一个了解的微笑,事实上她自己行动绝对没有这么伶俐,一定会惊动屋里的人。 趴在屋顶上向下看去,天南三煞与季红薇陆大鹏等都在里面,还有那个黄友直以及他的女儿,黄美美与黄真真。他们正在整装待发,陆中扬得意地笑道:“黄兄真是赛诸葛,居然把他们都摔开了。”黄友直笑道:“实在是藏珍图的绘制人心计巧,把三幅图都绘成巫山的模样,却又注上了黄山的字样,兄弟先拿到图后,也确实糊涂了,研究了半天,才知道这的确是黄山,把三张图上一百四十七座山峰合起来,扣除重叠的部份,只有九十九峰,而且三张图的主峰位置不变,以巫山而言,自然是神女峰,到了黄山,一定是始信峰了。兄弟顺理成章,把图上的字改成巫山,相信谁也看不出破绽了。”听完这段话后,方衣挟着她又回到拴马的地方,路金花诧然万分地道:“原来他们捣这个鬼,我得赶紧通知柳林四圣去,要不!方大侠,我们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方衣摇头,路金花道:“为什么,难道你怕打不过他扪,还是怕他们的暗器厉害?”方衣仍是摇头。 “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陆中扬曾经对你连发两枚索命珠没能伤得了你,你根本不怕他们。”这次方衣以点头答覆,路金花急急道:“那为什么不杀死他们呢?”方衣叹了一声,用手在地上写道:“素无仇隙。”“可是他们杀了我哥哥,你帮我报仇不行吗?”“行!”这次以声音回答了,路金花兴奋道:“你既然答应了,我们这就追上去。”方衣长叹一声,继续写着:“杀令兄者非天南三煞!”路金花一震,连忙问道:“不是他们?”方衣点点头。“谁?”“我!”路金花脸色大变叫道:“怎么会是你?”方衣只是一声轻叹,木然无语,路金花急急叫道:“不!我相信不是你,你没有杀我哥哥的理由。”方衣一言不发,闭起双目,用手比比自己的咽喉,那意思很明显,路金花相信了,方衣虽然没杀路金标的理由,却更没有叫自己去杀他的理由。 因此她脸色惨变地叫道:“那么是真的了?”方衣的眼睛仍然闭着,却点了一下头,路金花只觉得一阵热血上冲,差一点昏倒下去,抽出肩头的刀叫道:“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哥哥跟你有仇吗?”方衣木然地摇摇头,路金花一刀劈过去,方衣连闪都不闪,倒是路金花自己手软了,临到咽喉处的刀锋一偏,砍在他的肩头上,鲜血直冒,她咬咬牙,泪水盈眶,正想再砍第二刀,方衣忽然又抱起她,往地下的雪堆中一倒,同时用手掩住她嘴,原来是天南三煞骑着马出来了。幸好他们的马正拴于暗处,没有被发现,眼看着一列人马掠过面前而去,等他们走远后,方衣在地下写了一行字,推开她,骑上自己的马也走了!那是用血水在雪地上写的:“暂蹑敌踪,欠卿一命,容后为补,速告四圣,即来黄山。”就是这一行字,把她钉在当地,眼泪像滚滚的江水,一直没停过,直到柳依娘等人来到…… 听完这段话后,众人的表情不一,可是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不但难以启齿,而且隔靴抓痒的话也没有用处,只有柳依娘还问道:“你哥哥是死在金陵镖局里的,你师父一定知情,为什么一直说是天南三煞下手的呢?”路金花垂泪道:“我哥哥一定是在回金陵乞援的路上跟他相遇,也许犯了他的禁忌死在他的剑下,然后又将遗体送到金陵,我师父知道他的怪毛病,为了大局,一时不便跟他冲突,又怕我找他拚命复仇,所以才诳说是死在天南三煞之手,自从他在金陵江中帮助我们之后,我一直觉得师父的态度很奇怪,他两次救了我们,师父对他却并不感激,还尽量叫我少跟他接近。”柳依娘一叹道:“他杀死你哥哥说不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他一直在帮助你们大概是为了赎罪。”“什么苦衷,还不是他那不说话的鬼毛病,他就可以毫无理性地杀人吗?”“他绝不是有毛病,也不是不喜欢开口,必然是有着必须受限制的理由,否则绝不会有人用这种方法限制自己的,他对你几次欲言又止,内心一定也相当痛苦。” “我不管,反正我非杀死他不可,柳姑姑,我的武功比他差得太多了,所以您一定要教我。”柳依娘苦笑道:“他根本就不准备还手,他最后的留字还说欠你一条命,随时都可以还给你,何必要用武功呢?”“不!我相信他杀我哥哥,也相信他不是用暗杀的手段,一定在公平的决斗下杀死的,所以我要报仇,也一定要在同样的情形下,我不愿意占这个便宜。”柳依娘一笑道:“金花!武林中重恩尤重于仇,虽然他于你有杀兄之仇,但他对你们有几次活命之德,你一心报仇,又怎么酬答他的恩情昵?”路金花咬咬嘴唇道:“仇在前,恩在后,杀了他之后,我再自尽以谢,算是酬报他的恩情了。”“那我帮你报了仇,不是帮你就死了吗?”“柳姑姑,恩是我的事,我只求您帮我报仇。”柳依娘道:“不行,我做人一向讲究恩怨分明,像你这样恩怨混杂在一起,连自己都弄不清楚,我可帮不了忙。”路金花一咬牙道:“您不教,我再求别一位,柳伯伯,卜伯伯,欧阳伯伯,您三位……”柳文佩笑道:“路姑娘,柳林四圣向来是四位一体,如果依娘拒绝了你,我们谁都帮不了你。” 欧阳乐贞道:“路姑姑,我帮你。”柳依娘一瞪眼道:“小鬼!你懂个屁!”欧阳乐贞道:“路姑姑要报杀兄之仇是正事,您们四位老人家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柳依娘道:“不是不理,是要她自己表明一下态度。”路金花忙道:“我的态度已经够明白了。”柳依娘庄容道:“金花!如果你把我们当长辈来求我们,就必须弄清你自己的立场,如果你把恩当作你自己的事,仇却要我们帮忙,我们当然不能受理,这等于要我们不问是非,助长你行凶了。”“报杀人之仇怎么能说是行凶呢?”“我们的看法却不能如此,你必须作个决断,究竟是仇重还是恩深,如果你认为仇重,就不必再提恩,如果是恩深,就忘了你的仇。”柳文佩道:“依娘的话有理,上次你认为天南三煞就是杀兄的仇人时,我已经答覆过你了,我们绝不介入你私人的仇恨,只在大局上着眼,你报仇的对象是不是到了必杀无赦的程度,假如真到了那个程度,我们不是为你报仇,而是为世人除恶,否则我们一概不理!” 卜上清跟着道:“上次大哥拒绝你,并不是我们不讲交情,而是我们的处世宗旨不允许,你哥哥是保镖的,天南三煞是劫镖的,保镖的以生命换酬劳,劫镖的何尝不是以生命来争取,这是以命换命,说不上仇不仇!”欧阳乐贞不服气地道:“这么说劫镖是正当的行为吗?”柳文佩一笑道:“话不是这么说,那是私人的操守,若没有劫镖,就不会有人花代价请保镖,所以保镖的以生命气力货利,就不该把生死看得太重。”欧阳乐贞道:“可是方衣杀死路叔叔并不为劫镖。”柳依娘道:“所以这要讲究是非两字了。金花,我们对方衣全无印象,好恶全凭你一句话,如果你说此人该杀,姑姑毫无考虑地帮你报仇。”柳文佩跟着道:“我们信任你,希望你别陷我们于不义,柳林四圣一向爱惜羽毛,不想最后再犯个错误。” 路金花沉思片刻道:“柳姑姑,我明白了,如果要我昧着良心说方衣是坏人,别说我不能,说了您不会信。”柳依娘一笑道:“这就是了,他若是坏人,不会一而再的帮你们,更不会挺着脖子挨你一刀,这样的一个青年人,连你都下不了手,更何况是我们呢?”路金花急急道:“我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我不愿在那种情形下杀他……算了,这件事我自己办。”柳文佩笑笑道:“我们实在也插手不了,最好是你自己办去了,否则我们也不会推三阻四了。”柳依娘又笑道:“还有我们想帮也帮不了,跟我学武功,你永远也胜不了他,在庙里我见过他的身手,恐怕比我还高呢,昨夜他到你房中,我听不见他,他可听得见我的行动,金花!如果你一定要杀他,下次见面就给他一刀,否则我劝你就放弃了仇念,你还记得你师父临别时的话吗?他要你记住本身的责任,已经不管你的行动了!这分明是个暗示,这个暗示也是指着方衣而言!” 路金花一怔道:“怎么会指着方衣呢?”“方衣两次救你于危难,那情形你不说,我们也想像得到,你师父当然不能明白指示你去跟方衣交好,否则他就对不起你的哥哥,但他何尝不想为你们复社拉拢一个人才?”路金花垂头不语,泪珠又滚滚而落。欧阳乐贞道:“我想许爷爷不会要路姑姑认一个杀兄的仇人做朋友吧!”柳依娘哼了一声道:“小鬼!管你自己的事,等你过了二十岁,才有资格谈大人的问题。”小姑娘今天一开口就挨骂,赌气不说话了,柳依娘拍拍路金花的肩膀道:“金花,如果你肯放弃仇念,下次见面就告诉他,否则的话,你最好别再见他!”路金花泪流满面地道:“我不能宽恕他杀我哥哥,但我也不必避他,这是我的事,您就别管了!”柳文佩觉得不谈也好,换过话题道:“那份邸抄倒是出人意外,我们怎么毫无所闻呢?”柳依娘道:“这种事情是绝大的机密,岂能轻易泄露的,方衣倒真有本事,居然能弄到了一份,左良玉的围解了,许兄也不必去了,还是把他追回来吧!” 柳文佩道:“那倒不必,小平去就行了,我相信魏党倒势的事很快就会腾传开来的,目前我们还是紧蹑着天南三煞,别让他们鲁莽从事,把藏珍处的机关弄发动了,使一大批藏金深埋山腹,那才是暴殄天物,用来账济灾民,可以活上千上万的人呢,这是场大功德。”柳依娘道:“大哥,我们可以保护藏珍,但如何运用,却应该由许兄去决定!”“他还会有别的用途吗?”柳依娘道:“他不会中饱私囊,但他与图主张九荫都是复社的中坚份子,也许他们准备用来作为光大复社的基金。”柳文佩想想道:“怎么用都行,只要有意义我都不反对,但目前的急务是保护它不受损害。”“那也不必急,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有方衣一个人钉着他们,还怕会出问题吗?”柳文佩道:“我不怀疑那小伙子的能力,但三煞也不是易与之辈,尤其是他挨了一刀。”路金花急急道:“那一刀挨得很重,血流了满身的。” 大家都望着她笑,路金花自知失态,忙又道:“我才不在乎他的死活,我只是担心藏珍。”柳依娘笑笑道:“没有人说你是关心他死活,那一刀是你砍的,轻重你自己知道…”欧阳不凋连忙瞪她一眼,柳依娘知道自己不宜在此时开玩笑,路金花到底年纪轻,一个脸上挂不住很可能会硬着头皮走上绝路,因此笑笑上马,开始启程了,从路金花偷听到三煞与黄友直的谈话,更证实了欧阳乐贞的判断,藏珍的地点在黄山的始信峰,他们已不虞有失,拚命赶路了,柳依娘骑了许天威的马,不愧是头名驹,除了路金花的黑马外,别的马都追不上牠。一路上老是这两匹马打前站,柳文佩他们只好沿途换马才没有落后太远,除了必要的休息外,他们几乎没停过,迢迢千里,总算在六天之后,赶到了黄山。由于他们一脚不停,在后面的许天威自然不可能追到,可是在前面的天南三煞也没追及,很可能他们也是拚命赶路,先一脚到达黄山了!倒是方衣的那份邸抄证实了,可是他们所接触的只是一些江湖人,仅能知道魏忠贤被处刑抄家,新君登基而已,大内进一步的消息,以及官方有何动态,他们仍是摸不到一点头绪。 到了黄山以后,他们直赴始信峰,却只见到云迷峰顶,积雪盈尺,一片银装世界,天南三煞没影子,监视他们的方衣也不见消息,拿出藏珍图一对,他们也迷惑了,图上的记号都被雪盖住了,一点影子都没有。这一下连柳文佩也直了眼,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找不到藏珍的正确位置,他们也不敢随便拆开夹层来看看里面的秘密,万一图上所指不是黄山,岂不是全盘都砸了。最后他们下了一个结论,就是一切的记号都被雪封住了,始信峰那么大,深凹处积雪厚达半丈,扫除不可能的,天南三煞一定是先来过了,也是被积雪所封,得不到结果而回,看来只好等雪溶了。百无聊赖中,他们只好耐着性子,一半的人借住在最近峰的道观中,另一半人则在山下客邸寄寓,一面探查消息,一面等候许天威与欧阳两兄弟。 住道观是柳文佩、卜上清与欧阳不凋,因为道观中不便居宿女客,柳依娘只好带着路金花、欧阳乐贞住在山下了,三个老的每天除了研究三份藏珍图,还得随时注意峰上的动静,看看有没有别人上去。柳依娘等在山下也不好过,呆等着无所事事,又不敢跑远,一住十来天,仍是毫无动静。心情最苦的自然是路金花,她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方面盼望着师父许天威赶快到来,问问哥哥被杀的详情,直到现在,她还希望路金标是死在别人的手中。另一方面,她的心情更矛盾了,经过柳林四圣的一番恩与仇的解析,她的仇意已减低了很多,但哥哥与她是相依为命长大了,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使不为他报仇,也不能装作不在乎地去与方衣交好了,可是十几天没有见到方衣,她又禁不住暗暗地担心。是不是那一刀杀伤得太重,方衣一病不起了,还是因为受伤而被天南三煞发现了形迹而害死了呢?当她最恨的时候,她真想杀死方衣,但方衣如死在别人的手中,却又是她最不愿意的事。短短的十几天,她像过了十几年,丰腴的脸消瘦了,明亮的眸子暗淡了,透红的脸颊呈现出憔悴的苍白。她觉得自己病了,不知病由何起,也不知是什么病,但她的心里似沸油在煎,身上一点劲都没有。 柳文佩他们隔一天,必然派个人下山来连络一次,问问下面的情形,也报告一点山上的动态,以便互相了解,在大前天是欧阳不凋下山,说道观里来了个陌生人,姓公冶名长,是个无意仕进的举子,文才很好,谈吐斯文风趣,志在游历山水,却不像个武林中人,曾经邀三老同揽始信峰之胜,三老陪他去了,玩了一天,兴尽而返,似乎与三老很投契,留在道观里不走了。这个人也许值得怀疑,但也没有一点可疑之处,三老的意思是继续周旋下去,对他进一步的了解。照理说昨天又该有人下山了,却没有准时到达,又等了一个上午,柳依娘忍不住了,吩咐欧阳乐贞陪伴路金花等候在店中,匆匆赶上山去一探究竟。 路金花在店里百无一聊,精神不济,歪在床上闷睡,欧阳乐贞耐不住寂寞,上街逛去了,她有个理由,这是上黄山的唯一途径,万一许天威他们来到而直接上山,岂不是两下错过了,她必须在路口上去看看。由于十几天都没有事,路金花觉得放她出去跑跑也好,免得赖在身边,尽问些烦人的问题。一觉睡醒,天将交黑,路金花觉得应该把小姑娘叫回来吃晚饭,于是整整衣服,跨步出了房门,这家聚安客栈是兼营酒馆的,她才走到饭座前,忽而心中一动,因为她看见一角的桌上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好像是夫妇打扮,然而,被她认出是陆大鹏与季红薇。天南三煞的门人子弟在此出现,证明他们已来到了!虽然弄不清他们何以迟至今天才到,但确实是值得注意的。 于是她回到房里,掠起一角门帘,暗窥两人的行动,但见他们谈笑晏晏,神情安详,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看了一会,见他们人头颇熟,不住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一来就有这么多熟人呢,难道他们在此处早有根据地吗?纳闷了一阵,刚好有个店伙过来,她装着叫饭菜,把店伙招到房中,点了几样饭菜,就旁敲侧击地打听那两个人的来路,这店伙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见一个大姑娘找他问话,乐得骨头都轻了,有问必答,还自动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说这一对年轻夫妇也来了半个多月,跟镇上唯一的富户尤员外是亲戚,一来就住在尤员外家,还带了不少的仆从,听说他们是虔诚的佛门信士,打算在黄山上建一所寺院以增胜景,托尤员外代为募集人工。他们很有钱,出手也大方,镇上来了这一家大户,自然咸表欢迎,因为他们要建的寺院很大,镇上的各家店户多多少少都有点好处,目前一切都谈妥了,单等开春后雪溶了他们就要上山踏堪地点动工。 路金花一听心中自然明白,暗骂自己等人太糊涂,光在山上苦等,没在山下着手了解,这批人盖寺院的鬼话,一定是借此藉口挖掘藏珍,那批仆从,也必然是天南三煞等人的乔装,他们必然是到过始信峰了,也因为积雪之故,找不到地点,才于山下做预备工作。可是转念一想,这两个人公然现身,如此招摇,不是太现形迹了吗?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仔细想想,觉得又不太可能,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藏珍之秘已为自己等人猜破,必然认为将大家都引到巫山去了,他们现在公然招摇,藉口建立寺院,也是一种手法,使别的人不去注意他们真正的目的。想到这儿,她觉得必须立刻通知柳林四圣他们,可是欧阳乐贞又不知上那儿去了,此刻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而且天南三煞是否在此也需要证实一下,以免中了对方的阴谋,因为这可能也是一个陷阱。 季红薇与陆大鹏用过了饭,付帐起身走了,路金花觉得这是个机会,跟去暗中探听一下,假如他们是出来刺探消息的,回去后必要对天南三煞报告。于是她在屋里留了个条子,只简单说上尤大户家去了,有意外人物出现,相信欧阳乐贞回来,一定看得懂得。天色已暗,她披了一件深色斗篷,插好双刀,悄悄地出了店门,远远地蹑着两个人,尤家的宅院在镇西,是个单独的大宅第,虽是此地首屈一指的富户,却也开始败落了,屋宇陈旧,墙垣有的地方颓坏了,然而占地很广。路金花找了个阴暗处越墙而入,却是尤家的庭院,鱼池亭榭虽全,也半数荒废,乏人整理,这种败落的大家,正是妖邪寄身的最好去处,因为败落的世家,一定有不肖弟子,为利所诱,可以不问究竟而冒认亲戚收容他们。 屋子很多,却显得零乱,大多数都是黑沉沉的,只有几处窗纸上亮着灯火,在一座楼阁上灯火最明亮,人影幢幢。这应该是天南三煞他们栖身之所了,路金花悄悄掩近,轻轻地攀缘上去,她不能跳,怕发出声音。一直来到窗下,只听见里面有细语传出,可见一定是在商讨什么秘密事情,她用唾沫沾湿了窗纸,刺破一个小洞,凑上眼去,正想看看里面的情形,忽而身后袭来一阵微风,她还来不及动作,已经被束住了双腿,跟着被人倒吊了起来,窗子突然开启了,一个人疾探手制住了她。吊她双腿的人由屋顶翻下来,提着她进到屋里,赫然正是季红薇,而出手制她的人,则是陆中扬,但听他哈哈大笑道:“路姑娘,久违了。”路金花身虽受制,嘴巴却可以讲话,怒声道:“陆中扬,你别得意,我落在你们手里,柳林四圣却放不过你们!”陆中扬大笑道:“我早就准备着他们前来,不怕柳林四圣武功再高,这次恐怕也难逃我的手法!” 路金花不禁一怔,陆中扬继续笑道:“我算准你们会来,不知等了多久,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了,你们行动早在我的监视中,柳依娘中午离开后,我先设法把那个小姑娘诓到此地来制住了,跟着又故意叫大鹏与季侄女在客栈中现身,把你也引来,用你们两人做钓饵,我相信柳林四圣一个个先后都会前来自投罗网的。”“笑话,柳林四圣才不会像我这么傻。”陆中扬哈哈大笑道:“不管他们多聪明,也别想逃过此地的重重机关与埋伏。”“机关埋伏?这里有机关?”“也许你不信,黄兄,你可以现身了,两条小鱼都顺利上钩了。” 屏后转出黄友直,一脸得意的奸笑,路金花更为吃惊了,失声道:“你是这里的主人?”黄友直笑道:“这里是我的岳家,但他们人丁不继,拙荆身故后,我就是此地的主人了。”路金花流露出不信的神色,黄友直继续道:“我根据祖上的遗言,一直认为惠文藏珍可能在黄山,老早就来寻找了,却因为没有藏珍图,未能如愿,可是我也不是毫无收获,尤家只剩一个女儿,看中了我的人才,让我得到了这片产业,为了将这所宅第作为我发展事业的根据地,我动用了继承的遗产,建成了一所钢墙铁府,直到钱花光了,我才再到京师去探访藏珍图的下落……”路金花不能不信了,可是仍存有希望地道:“你们以陆大鸭与季红薇出外招摇,谎称建寺,柳林四圣一问就知道了,那里会来上你的当。” 黄友直微微笑道:“柳林四圣来此已近半月,他们难道会对附近的环境不再探听吗?可是得不到我们的一点消息,这是什么道埋呢,说穿了很简单,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我是这里的主人,至于建寺院之说,那只是哄了你而已,那个伙计是我的家人,那些食客也都是我岳家的下人,整个计划就是哄你悄悄的来此上钩,你留在客浅里的字条也到了我的手里,柳林四圣上那儿去找你们,必然会一个个在我的安排下,乖乖的投进我的圈套中。”路金花这才大为着急起来,黄友直继续笑道:“这怪他们自己不好,我更改藏珍图,将他们支到巫山去,谁知道你们却着了个方衣钉住我们,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路金花一急道:“你们也知道了?”“本来是不会知道的,可是那天我经过时,忽然看见路上有血迹,雪地上的红血仍是十分醒目,我就知道有问题,但我不露形色,故意走了过去,然后在背后反吊住你们,不知道方衣怎么受了伤,逮住一个受伤的人总不费事,同时我想到行迹已露,最好的办法是在这里把你们一个个诓进来,雎然时间久一点,却万无一失。”“什么?方衣也被你们捉住了。”“当然了,马上你就可以看到他了,这家伙很倔强,肩上伤可及骨,却拒绝我们为他疗伤,我看他跟你还不错,也许你可以帮帮忙,把他的伤治好。”陆中扬皱眉道:“黄兄!那小子是个大祸患,照我说乾脆一刀宰了他算了,何必还为他治伤呢?”黄友直笑道:“这家伙的武功不逊柳林四圣,年纪又这么轻,将来是个好帮手,杀了他太可惜了。” “他能为我们所用吗?”黄友直哈哈一笑道:“没问题,兄弟到现在为止,没有做过一件失败的事,一个小伙子还怕收买不了他吗?”陆中扬刚要开口,黄友直接着道:“陆兄!把她送到石窖里跟方衣关在一起,对王兄还要保密,否则他思及杀子之痛,很可能会蛮干一道,把我的计划全破坏了。”陆中扬道:“短时间还可以,日子久了可不行。”“不会太久的,等柳林四圣入了掌握,这个女孩子由他处置好了,目前我必须要她作为钓饵。”陆中扬这才点点头道:“红薇,你送去好了。”黄友直接着道:“把金创药给她,到了石窑里,就解开她的穴道,还是用我的方法,就不怕她逃跑了。” 季红薇提起路金花,直往楼下行去,下了楼梯后,掀开一块木板,就是一行石级,直通地府,走尽石级,有两名大汉守着一扇大铁门,季红薇叫人开了铁门,只见那是一间大石室,用厚石隔成四五间,却没有门,只是一间间的格子而已,一间燃着一盆熊熊的炭火,使里面很热。季红薇放下路金花道:“方衣在最后一格,我不过去了,药回头我从门缝里递过来。”说着先解了她脚上的绳索,然后开始脱她的衣服,路金花惊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季红薇笑道:“这是黄叔叔的禁人妙策,在石窑里你可以自由活动,如果你想逃出去也不妨试试,守门的两个人武功并不太好,只是喜欢看女人,假如你不怕他们看的话,在他们身上用点功夫,很有希望的。” 路金花但苦不能行动,由着对方将衣服剥得精光,然后在她身上戮了一下又笑道:“你先躺下,半个时辰就能行动了,还有个小女孩儿在第二闸,这丫头太倔强,我们给她吃了迷药,两个时辰以后才会醒转,你们三个人可以好好聚聚,说不定到明天有更多的人会来呢。”语毕嫣然一笑,拿起她的衣服走了,铁门呛唧闭上后,路金花也气昏了过去,等她悠悠醒转,却见铁门缝里塞来一个瓷瓶,接着季红薇的声音道:“你真差劲,足足昏了一个时辰,药在这里,快拿去救人吧,那个姓方的很可能已经断气了。”路金花怒极冲前一拳擂在铁门上,季红薇笑道:“下次送东西我叫别人来了,你可别往门口乱跑,隔着门缝,你看起来十分动人,难怪王子渊想动你的脑筋。” 路金花这才想到自己是赤裸着身子,连忙用手掩着私处,但听得季红薇格格笑着远去了,她怕守门的大汉会在门缝偷看,急急拿了瓷瓶,躲到第一个空间里,那里有一个小洞,洞中滴出一股极细的水,流入一个石槽中,满出来则溢入一条地沟,也只有口大小,沟中略有臊臭之气,路金花起先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用的,停一停神,才想到了,这石槽中的贮水是供饮用的,地沟是供囚禁的人溲解之用,溲后用水冲出去。这所石窑是专为配合黄友直那种奇特的囚人方法,虽然促狭,却不能不佩服他心思巧妙,不用桎梏不怕人跑出去,因为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说什么也不敢这样去面对一个男人,她拿着瓷瓶,方寸已乱,不知如何是好,挨了半天才挨到第二间去。 欧阳乐贞果然伏在地上,也是一样的被剥得精光,昏迷不醒,路金花等了半天,才到隔间捧了一握冷水,淋在小姑娘的头上,欧阳乐贞咿唔了两声,依然没有醒,她只好抱起小姑娘,到隔间去浸在石槽中,果然用冷水一激,小姑娘提前惊醒,一挣而脱,举掌就打,及看见是路金花,才呆住了道:“路姑姑,你怎么来了?咦……你怎么没穿衣服,弄成这个样子。”路金花轻声一叹道:“你自己看看。”欧阳乐贞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精光,呀然惊叫一声,四处想躲却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最后她只好把背对路金花,面对着墙了,口中还叫道:“路姑姑,你不许看我。”路金花轻叹一声道:“傻丫头,我们都是女人,在这种处境下,别拘泥那一套了,连姑姑都不怕,你一个小女孩还怕什么,快回过身来,我们好说话。” 小姑娘忸怩了半天,才回过身来,路金花倒反而为之一怔,先前她抱着小姑娘过来,心情紧张,没注意一些身外的事物,现在因为小姑娘的忸怩,使她不由自主地溜了一眼,才发现欧阳乐贞忸怩的原因,原来她已不是真正的小女孩子了,丰臀细腰,前胸丰隆如拳,骨肉均匀,尤其是小腹处细茸如茵,竟是个在发育中的少女了,只是因为她身材矮小,穿着衣服时,才掩蔽了这些发育的痕迹。欧阳乐贞见她眼睛直溜,嫩脸羞得通红,娇声叫道:“路姑姑,你坏,过叫你不准看我的。”路金花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小贞!你几岁了?”欧阳乐贞道:“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十五了。”路金花哦了一声才道:“我真的忘了,平时我不相信你有十五,现在我倒不相信你是十五,我十五岁的诗候,个子也许比你高,但什么也比不上你。”欧阳乐贞低头叫道:“姑姑!你再开玩笑我要生气了。” 路金花经过这个阶段,知道在发育中少女的心情,最怕就是被人知道她的成长,连忙一笑道:“别生气,快告诉我,你是怎样被人骗到这儿来的。”欧阳乐贞小嘴一噘道:“说起来真气人,我在街口等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好像是天南三煞中的陆中扬,我就盯在后面,一直来到这屋子,他进了屋中,我就想从墙上进来看看,那知道一脚踏空,跌进一个陷阱里面,底下都是水,我往上一跳,手腰处伸出几道钢箍,把我紧紧地套住了,然后我鼻子里闻到一股香味就失去了知觉。”路金花一愕道:“这里真有机关。”“是啊!假如不是我粗心,一点机关还困不住我呢!路姑姑,你也是被机关捉住的吗?”路金花苦笑一声道:“我的武功太差,他们不屑用机关来对付我,活生生把我捉起来的。” 说着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欧阳乐贞急急道:“那怎么办啊,柳姑婆回来看不见我们,一定会发急寻找,可能会受他们的引诱而上当,然后柳爷爷他们也保不住了。”路金花黯然道:“有什么办法呢,只希望柳林四圣警觉性高一点,别上他们的当。”两个女孩相对唏嘘,莫衷一是,半天后,还是路金花道:“柳姑姑的见识阅历比我们丰富,也许不会像我们这样容易上当,如果她找不到我们,或者知道我们失踪后,立刻赶上山去跟你爷爷他们商量一下,四圣联手,黄友直再狡猾,也无奈何他们的。”欧阳乐贞道:“不!你知道柳姑婆的脾气,她比我还沉不住气,如果黄友直放出消息,她一定等不及会合别人,急急就赶来了,柳姑婆一失陷,三位老人家也乱了方寸……”路金花叹道:“我们只能往好处想,否则又怎么办呢?除非我们能逃一个出去通知他们。” 二女相对无言,沉默片刻,欧阳乐贞道:“别去想他们了,那个方衣也在这里,路姑姑,你还是先去救他吧。”路金花道:“不!我不能救他,他是我的仇人。”“仇不仇的事以后再说,至少目前他是为了你才被人困在这里的,你应该去救他一下。”“我这样子怎么能去呢?还是你去吧。”欧阳乐贞叫道:“我?我跟你不是一样的吗?”“你是个小孩子,应该没有关系。”欧阳乐贞连连摇头道:“我才不去,叫我去碰一个陌生的男人,杀了我也不干!”路金花救醒欧阳乐贞的用意,原是想叫她去看看方衣的情况,可是看见欧阳乐贞的神情,知道这是女孩子最别扭的年岁,想叫她去是万不可能了。憋了半天,她毅然作了涸决定,心想自己的身体在方衣目中已不是秘密了,受王子渊侮辱时,那种尴尬的情形都被他看过了,还有什么愿忌?方衣这次被擒是为了受伤,而他的伤却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他已经死了,那自然什么都不谈了,如果他还没有死,替他把剑创治好,也等于还他一份情,以后再找他报杀兄之仇,人情上也说得过去一点。 于是她拿了药瓶,迳自向最后一间走去,到了那儿,她果然看见方衣躺在石地下,一身衣服也被脱得精光,肩头一片血污,动也不动。她踌躇良久,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方衣!姓方的。”方衣仍然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叫了两声,仍然没有回应,她急起来了,看情形方衣已死了!她心里扑扑直跳,再度鼓起勇气,慢慢走近去,伸出颜抖的手,在方衣身上推了一堆,马上又缩了回去。方衣还没死,但一身像火般地烫,这正是外创很严重的现象,看样子,他已被内火熬得昏迷了。到底是救他不救呢?她在内心捉摸良久,才咬牙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托起方衣的身子,先试试脉搏,还在跳动,却很微弱,假如不急速救治,可能去死不远了。 尽管她恨透了这个男人,但在恨中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翻开方衣的眼皮看了一下,瞳仁也扩大了,眼珠呆滞不动,像个死人差不多,她的心又软了,想到方衣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最后他如果不陪自己去暗探三煞的动静,三煞绝不会发现他的跟踪,如果自己不把他砍伤,以他超凡的武功,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歉意油然而生,把她的仇意冲淡了,就地坐了下来,将方衣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又仔细去检查一下伤口,的确很重,深可入肉寸许,已经到了肩骨所在,肉皮翻卷,经她一动之后,血水慢慢地又渗了出来。她四下看了一遍,到处都是血迹,墙上还有掌印,深陷入石分许,她起先不懂,以为这是方衣受困以后,想凭掌力击破石墙而脱困的,那不是太傻了吗,这是地下,即使击破了石墙,仍然冲不出厚厚的地层呀。继而一想,方衣不是那种笨人,不会做这种笨事的,那只有一个解释,自己一刀没有杀死他,他却不想活了,所以才拒绝三煞的治疗,甚至于拚命消耗体力以求速死,所以伤口才久久不得复原,衰弱到这种程度。 想通了方衣的苦境,她的眼泪扑扑地直流,终于拿起药瓶,打开一看,那倒是很名贵的刀创药,除了冰片之外,还有生肌的白獭髓,小心翼翼地把药末洒在伤处,她不敢再移动,唯恐血水把药末又冲走了!这种药物十分名贵,尤其是白獭髓,更是千金不易得的珍品,平常用药之后,必须加以包裹,然而在这个地方,连遮身的布片都找不到一块,更谈不到包裹了。路金花只能以双手按住伤处,可是她略明医理,知道最严重的不是这处刀伤,而是方衣的热度,再这样发烧下去,即使治好了伤,也将成为一个理智丧失的废人了,所以她急忙叫道:“小贞,拿点水过来。” 欧阳乐贞在隔间问道:“他死了没有?”“没有死!若是你不拿水来他就死了。”“那我不干,你自己来拿好了。”金花急急道:“小贞,如果我走得动,我绝不敢麻烦你,这个时候,你别闹别扭了,快拿点水来。”可能是她声音中焦急的成分,使得欧阳乐贞也不敢再违抗了,没有多久,小姑娘用双手捧了一掬水过来,先在墙口张了一张,看见方衣昏迷不醒,才瑟缩地进来。路金花道:“把水洒在他的头上。”欧阳乐贞见方衣的双目深陷,嘴唇乾裂,知道情况很严重,忙把水洒在额头,可是没有多久,那点水又蒸乾了,小姑娘忙跑去又捧了一掬过来,捧了几次,她才道:“路姑姑,槽里的水不多了,这样子太浪费,你为什么不把他移到那边去,浸在水槽里呢?”路金花的双手仍是按在伤口上叹道:“我何尝没想到,只是刚上了药,不能移动,否则血水一冲等于白废。” 欧阳乐贞顿脚骂道:“这批家伙真坏,连纱布也不给,叫我们怎么治伤?”路金花黯然叹道:“小贞!你别埋怨了,他们连衣服都不给我们留下,还会给我们纱布吗?”欧阳乐贞想想道:“我有办法,路姑姑!你把他搂紧一点,我把你们一起搬过去。”这倒是个办法,路金花双手仍是按住伤口,臂上用劲,将方衣的身子贴紧自己,欧阳乐贞一手托着路金花的胁下,一手托住方衣的腿弯,把两个人一起托了起来,移向有水槽的那间石室靠近水槽放下。这样她可以用一只手沿着水,不断地淋在方衣的额角上,配合细孔中的出水量,不致于缺水了,过了一会,欧阳乐贞道:“光是这样不行,他还应该喝点水培养元气。”路金花见方衣的嘴唇都烧焦了,心中略感迟疑地道:“他喝了水,神智就清醒过来。”欧阳乐贞道:“您本来就是要救他呀,难道您要他死掉不成?”路金花蹙眉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清醒过来,我们怎么见面呢?” 欧阳乐贞看看自己赤裸的全身,觉得很不好意思道:“那还是让他死掉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路金花忙道:“不!他一直在暗中帮着我们,还救了我两次。”欧阳乐贞道:“可是他杀了您的哥哥,是您的仇人。”路金花沉思片刻才道:“恩是恩,仇是仇,不能一概而论,在患难之际,我们以报恩为重,等我们都脱身之后,我再找他报杀兄之仇。”欧阳乐贞居然一笑道:“路姑姑!我是个小孩子,不懂得这些大道理,您要不想他死就赶快救他,我可爱躲到一边去了。”说完她果然闪身走了,躲到隔墙空洞里去。她明白路金花决心要救方衣,唯恐他清醒之后,看到自己的身子。再者她也明白,自己在旁边,路金花诸多颧忌,不如躲开了,免得路金花不好意思而踌躇不决。但她毕竟是个小孩悬看方衣清醒之后,面对路金花是怎么个情形。所以她到了隔樯之后,又悄悄地伸头偷看着。 路金花倒是一本正经,用一只手接了一点水,首先拭在方衣的嘴唇上,使枯乾的唇皮润湿。水的滋润使方衣有了反应,略动了一动,然后就伸出舌头,舔嘴角的余沥,显得极为焦渴。路金花又接了第二掬水,滴进他的嘴里,方衣伸出舌头,贪婪地吮吸着,一掬水喝完了,他张嘴表示还要。路金花忙道:“方大侠!你受了重伤,不能多喝水。”方衣睁开无力的眼睛,正对着路金花裸露的前胸,路金花骤感一阵脸热,连忙把他抬高一点。这下子两个人变成面面相对,但方衣的眼睛却像呆滞不动,也不认识她似的,口中只喃喃地道:“水!水!”路金花见他神智仍然未复,连忙道:“方大侠!你醒醒,你受了重伤…”方衣如同未闻,呆呆地连呼一个水字,忽然他鼻子连掀了几掀,好似闻到了水的气息,移头望向水槽。 路金花忙把他的头扳回来道:“方大侠!你不能多喝水,那会增加你伤势的。”但方衣如同疯子一般,一下子猛然推开了她,扑到水槽上,埋头进去,拚命地牛饮,吸吸有声。路金花一时情急,扑上去拉他叫道:“方大侠!你不能这样喝。”方衣双手扳住木槽,根本不作理会,路金花只有使出全身劲力,抱住他的腰,拚命地往后拖。忽然,她的手触到一件异样的东西,如受电击,连忙放开手退后,方衣也在这时候回过身子,目中射出火样的厉芒,使得路金花心中大惊,手不自然地按住小腹下面,低下头去,不敢正视方衣。而方衣却如同疯了一般,喉头发出一声低吼,一下子扑了过来,双臂如同铁钩,紧紧地圈住了她。路金花急得大声叫道:“方大侠!快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她一面叫,一面死命挣扎,可是方衣力大无穷,使得她快要窒息了,同时她感觉到方衣的身子像火般地热。挣扎了一阵,她终于敌不过方衣的狂力,身子一软,昏蹶了过去,但立刻被一阵剧痛刺激得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方衣正将她压在地下,而下体仍然在遭受着一阵阵澈心的痛楚,她知道遭遇到什么了。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哀号,泪水盈眶地道:“方衣!你是禽兽,你简直不是人。”“方衣,求求你,饶了我吧。”方衣如同未闻,更猛烈地摧残着她,最后她实在受不住了,想用手撑开方衣,周身又绵软无力,只得叫道:“小贞!快救命呀!小贞……”叫了两声,她终于被极度的痛楚刺激得昏了过去。欧阳乐贞在隔墙看看,先前为所发生的事羞得满脸通红,心头如小鹿在乱撞,别别直跳,连忙缩回了头,不敢再看下去,后来听得路金花的叫声不对劲,才又伸头过来看看,见路金花已昏死不动,而方衣仍在蹂躏不止。这下子她再也忍不住了,纵身跳出,对准方衣的肩上就是一拳,口中还厉声怒骂道:“姓方的,你是人还是禽兽,路姑姑好意救你……” 这一拳的力气很大将方衣打得往后一仰,从路金花的身上跌了开去,可是她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路金花的下体一片殷红,连双腿都染满了鲜血,躺在地下,如同死去一般,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方衣又扑了过来。这次所扑的对象竟然是她自己!欧阳乐贞仓卒不及躲避,就被一个滚热的身子与两条钢臂抱住了,跟着被方衣压倒地下,倒在路金花的身边。她曾拚命挣扎过,但这些挣扎并不能使她脱出噩运……欧阳乐贞虽是小孩子,但因为自幼即得正统武学的传授,耐痛的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在知道自己遭受到什么命运之后,她不再徒事挣扎,默默地忍受着。她毕竟是个孩子,身体的发育尚未全臻成熟,那些撞击对她是没有特殊感觉,有的只有一阵阵的痛苦。正因为她没有特殊的感觉,那种痛苦也较易忍受,慢慢地,她觉得方衣已渐力竭,终至软瘫在她的身上而停止了。 她把方衣一下子推翻下来,看他像死猪似的躺在身边,坐起身子,看看自己受摧残的部位,只感到一阵恶心。她站起身子,仍然很不舒服,腹下有撕裂的痛楚,但她忍受,走到水槽边,掬水把自己洗乾净了。回头看看,路金花也醒转了,仍然无力地躺着,向她递过一个询问的眼光,她才悲从中来,含泪地点点头。路金花脸色大变,撑起身子,一掌朝方衣劈去。“你这畜生!”可是欧阳乐贞抢过来,一手挡住了她,路金花急道:“小贞!这衣冠禽兽,还不杀了他!”欧阳乐贞摇摇头道:“不!这样子杀了他太便宜他。”路金花道:“那你要怎么对付他。”欧阳乐贞咬牙道:“我要等出去后,用乱剑将他分尸!假如我的武功不及他,我会向柳爷爷柳姑婆卜爷爷哭诉,他们一定肯帮我的忙……” 路金花哭着道:“小贞!是我害了你了。”欧阳乐贞摇头道:“不!不是你,是这畜生。”路金花低头垂泣,欧阳乐贞道:“路姑姑,别哭,贞操同样重于生命,但我们都是未嫁之身,受辱只是一身而已,要急的是报仇。”路金花挣扎站起道:“我不能等这么久,我一定要杀了他。”欧阳乐贞忙拉住她道:“我们手无寸铁,一掌劈死池实在太便宜他了,我一定要他粉身碎骨,何况他刚才的蛮劲你是知道的,我们也未必杀得死他,留着等出去,找到我爷爷他们,非要将他凌迟碎体,才消得心头之恨。”路金花顿了一顿才道:“我们还出得去吧。”“我相信总是有机会的,什么惠文藏珍我都不管了,并且我相信爷爷他们听见了我们遭辱的事,也会搁下一切来帮我们报仇的。”路金花忙道:“那怎么行呢?”欧阳乐贞道:“为何不行?柳爷爷对国事早已灰心,这次受托护送惠文藏珍,完全是念在跟许爷爷的交情,现在害我们受了这种侮辱,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吧,无论如何也得先替我们雪了恨再谈其他的。” 路金花摇头深思,暗自抽泣不止,欧阳乐贞对地下的方衣踢了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翻身骂道:“还不滚起来,别睡在地下装死。”方衣踢得惊醒过来,居然翻身坐起,愕然道:“这……”欤阳乐贞怒道:“姓方的,我知道你每次只能放一个屁,因此我也不问你什么了,我相信你对自己做的事总还记得吧。”路金花仍是血迹模糊,欧阳乐贞虽然洗濯过了,又有一丝血水顺着腿涔涔流下,她也不怕羞耻了。指指路金花,又指指自己道:“你看看,总有一天我会要你用血来还的,等我讨债的时候,可不会这么便宜了,我要你粉身碎骨,千刀万割。”方衣对刚才的事只有些馍糊的印象,他彷佛如在梦中,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失去人性的疯虎,扑杀了两头羔羊。看看两个赤裸的女孩子,再看看自己身上所沾染的处子落红,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目中射出了怒火。但这怒火一下子就变成了悔恨,急道:“路姑娘,我……” 欧阳乐贞道:“你怎么改变往例,放起连珠屁来了,刚才你开口说了四个字,是什么缘故使你大开金口了。”方衣脸色一变,片刻才道:“那是我与一个人所定的规诫,每次只准我说一个字,如果违了此诫,我就要遭受杀身之报。”欧阳乐贞冷哼道:“这是什么屁规诫。”“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授我武功。”“原来是你的师父。”“不!不是的,他虽授我武功,却无师徒之份,他授我武功的条件就是如此,要我在十年内不得破诫,否则……”“否则会怎么样?”方衣顿了一顿道:“否则我就要自戕而死。”阳乐贞冷笑道:“那有个屁用,你不遵守又待如何?”方衣道:“他就会杀死我的母亲,他扣住我的母亲作为人质。”阳乐贞道:“那你破了诫,是准备自戕呢,还是牺牲你的母亲?”方衣脸色惨然地道:“我铸下这个大错,已存必死之心,怎能连累到我母亲呢,她年轻守寡,茹苦含辛抚育我长大……”欧阳乐贞冷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方衣怒道:“欧阳姑娘,方某铸下此错,绝非本心,但我也不会诿过他人,最多一死而已,却不准你这样侮辱我。” 欧阳乐贞冷冷地道:“说你两句就算是侮辱你了?那么你加诸我们身上的兽行又该怎么说呢,大丈夫敢作敢当,有种的你现在别死。”方衣道:“那你要怎么样?”欧阳乐贞厉声道:“身受之惨,我要加倍报还你,等我们出去后,我要邀集我爷爷他们,公开制你,将你千刀万剐。”方衣惨然一笑道:“我现在也没打算死,首先我要去见母亲一面,然后把一些私人的事了断,然后再……”欧阳乐贞道:“不管你去干什么,但你在我找到你之前,绝对不准死,你欺侮了柳林四圣的后人,没有这么便宜。”方衣道:“如果情况不允许我活那么久呢?”欧阳乐贞道:“那你最好先杀了你母亲,否则我就找到她,不管她有多大年纪,我也要她尝尝我身受的滋味。”路金花连忙道:“小贞,这怎么可以呢?”欧阳乐贞怒道:“为什么不可以,谁叫她生了这样一个儿子,他被人称为一字魔剑,已经作了多少恶事,现在更……” 方衣神容一惨道:“欧阳姑娘!我不怪你恨我,现在我也没话说了,我一定尽量设法活下去,等你来找我报仇好了。”欧阳乐贞道:“你最好快点了断一下你的私事,等我爷爷他们找到你时,他们绝不会容情,也不会等你慢慢料理了。”方衣冷笑一声道:“除非方某甘心就死,否则柳林四圣还吓不倒我。”欧阳乐贞冷冷一笑,不再理他,方衣在屋中看了一遍,走到水槽之前,双手扳住,用力一掀,只听见格勒一响,那具重逾数百斤,连拫凿在地上的石雕水槽竟被他硬生生拔了起来,走到铁门前用力一撞,轰隆一声巨响,沉厚的铁门被石槽击开一个洞。洞外守卫的两名汉子失声叫道:“不好!犯人要逃走了。”方衣从门洞中冲了出去,双手齐发,肉掌击在两个大汉的头上,只打得脑浆四溅,倒地身死。 二女愕然相顾,半晌,路金花道:“真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惊人。”欧阳乐贞却冷冷地道:“武功高有屁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被天南三煞擒住了,如果落在柳爷爷手中,照样能要他的命。”两人慢慢挨了出去,见方衣已经不在了,正想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来,忽然方衣在地道口上抛下两綑衣物,还有两支长剑,他连面都不露,只听得声音道:“天南三煞都不在,主事的人也不知道上那儿去了,你们快走吧,我一定很快地来和你们一作了断。”那是两套女装,路金花穿了正好,欧阳乐贞则稍嫌宽大,但她们也顾不得很多了,匆匆着上,提剑而出。外面果然寂无一人,地下有几具尸体,都是天南三煞的手下,想是死在方衣手中,两人走了出来,立即循路去找柳林四圣会合,离开她们被困的宅后,路金花嗫嚅地道:“小贞,见到柳姑姑后,怎么向她启齿呢?”欧阳乐贞轻轻一叹道:“什么也别说,就当没有发生那件事,这根本怪不得方衣,他是受人陷害的。” 路金花不禁一怔,欧阳乐贞又道:“他对您是有点情意的,但为了他杀死了路叔叔,不敢进一步向您表示了,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认为他太阴阳怪气,可是我绝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一个人。”路金花道:“我也不信,他曾经两次救我于危,他的身子他都见过了,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这样赤裸地看过,我说句老脸皮的话,实在也不能再另事他人了,他要得到我,我也不会拒绝的,但他为什么要那样呢……”欧阳乐贞道:“他要占您的便宜,上次在雪地里的机会更好,但是他连碰都没碰一下,可见他是个守正不阿的君子,何况在地窖中,他身上还受了重伤……”路金花道:“也许他是因伤而神智不清了。”欧阳乐贞叹道:“不可能的,以他所受的伤,纵使我们自己凑上去,他也未必有心情,再说他即使是个淫徒,也不会昏乱到这个程度,简直就成了一头疯兽,尤其是对您,假如不是找到我做替身,他会活活地把您折磨到死。” 路金花红着脸道:“我昏过去了,不知道他怎么对你的,我醒来时,他已经倒在地下了,小贞,究竟是……”欧阳乐贞道:“我不愿再说,想起来我都怕,幸亏是有两个人,假如祗有一个人,谁也别想活了。”路金花一叹道:“我实在想不透。”欧阳乐贞道:“天南三煞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衣服都剥光,为什么要把方衣跟我们关在一起,您还不明白吗?”路金花愕然道:“这是天南三煞故意造成的了。”欧阳乐贞恨声道:“当然是他们故意造成的。”“但这是为什么呢?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很简单,要方衣跟我们自相残杀,您见到方衣破门而出的功力了,柳爷爷他们单独一个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路金花叫道:“他们的手段太卑鄙。”欧阳乐贞道:“柳林四圣出面护送藏珍图,使得天南三煞取得藏珍的阻碍大为增加,力敌又不不行,只有找到方衣这样一个高手,使我们互相火拚,两败俱伤,他们才可以收一石二鸟之效。” 路金花怔了半天才道:“小贞!这么说来,你憎恨方衣是假的了。”欧阳乐贞道:“是的!我真正该恨的人是天南三煞,或许是那个叫黄友直的家伙,天南三煞还想不出这种毒计,这一定是黄友直的阴谋。”“那你为什么要对方衣那么狠呢?”欧阳乐贞道:“我必须装得凶,天南三煞才会放我们脱身,我想他们一定在暗中看着一切事情进行,直到他们以为奸计完成后,才让我们安然离开,否则怎会在外面撤得一个人都没有,只留下几个喽罗在送死。”路金花默然道:“小贞,只是太苦了你了。”欧阳乐贞愤然地道:“他们主要的对象是我,您才是跟着倒霉的,因为他们下的药性太强,我一个人绝对受不了,他们才拖您下水,他们一定要我活着出去了,才能达到目的。”路金花茫然地一叹,片刻才道:“小贞!你这么小,对事情的看法竟然比我透澈得多,我都不知道方衣是为药性所迷……”“谁能事先料到呢?否则也不会上当了。”“小贞,你怎么知道方衣是被药性所迷呢?”“方衣对您多少总有点情意,绝不可能那么对待您,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一直到方衣抓住了我才发觉不对。” “怎么不对?”“他的身上烫得像火!这分明是药性所熬,内火焚发所致,您用水一浇,刚好恢复了他的体力,而他的神智还没有醒,才像一头疯兽。”“是的!这怪我太没经验了,他伤势虽重,仅是皮肉的浮伤,对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来说,不应如此的。”欧阳乐贞忽然问道:“路姑姑,假使您早发现他是为药性所迷……”路金花道:“那还用说,我一定不会上当。”欧阳乐贞却摇头道:“不!这是一种最厉害的药物,季红薇一点没说错,方衣的确是命在顷刻,如果我们不救他,他很快就会死的。”“但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救他。”欧阳乐贞叹道:“您不救他我也会救的,这是唯一保全他生命的办法,方衣服下药之后,强自用内力与药力对抗,已至走火入魔的程度,非一次将药性发泄完毕是不会好的。”“小贞!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欧阳乐贞道:“是柳姑婆教给我的,她知道我迟早要在江湖上闯荡,所以从小就将江湖上的鬼技末俩都告诉我,尤其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对各种迷乱性情的药物,她教得特别详细,要我万一遇上这种情形,一定要把持得住。”路金花一怔道:“怎么把持法?”欧阳乐贞苦笑道:“她是指我自己被迷的时候,千万别动轻生之念,要我咬牙忍受下来,设法保全自己的生命为第一,然后再设法报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今天这种情形,她老人家没想到,但原则是一样的。” “你是说你情愿委屈自己去救方衣?”“是的!方衣既然值得被人利用,必然是个可重视的人才,如果我是柳林四圣的后人,我不必这么做!但我是银鞭侠的外孙,是复社的一份子,我就该不计牺牲去争取一个难得的人才。”“你从那儿得来的这种思想?”“从我娘那儿,娘始终没忘记自己是于成龙的女儿,更没忘记复社的责任,她知道四位老人家是不会再对这些事热心了,只好暗中教诲我们兄妹……”路金花一叹道:“于大姊是个很伟大的女子……”欧阳乐贞道:“您又何尝不是呢?您与许爷爷为了藏珍图,几番出死入生,为的又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复社吗?”路金花默然道:“但我们的努力白废了,一心寄望左左良玉身上,才拚命送藏珍图去保全他,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您可是为牛天星的话感到灰心了……”“牛天星的话不为无理,我相信事实也是如此,怎能不灰心呢?”欧阳乐贞道:“不!路姑姑,牛天星的话未必可信,就算是真的,我们也不可灰心,复社的工作并不限于保全左良玉一件,国事也不能寄望于左良玉一人身上,报国之途很多,我们可努力的地方也多着呢。” “我们还能做什么呢?”“什么地方需要我们,我们就做什么,方衣实在是个人才,我希望您能抛弃路大叔的私仇,好好地笼络他。”路金花轻叹道:“我师父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一直不肯告诉我方衣是杀我哥哥的凶手,但他老人家又担心方衣非我同道。”“我看不会,那个人急公好义,虽然脾气怪一点,但相当有正义感,否则他不会三番两次地帮你们的忙。”路金花长叹一声道:“难得很,他的性子很烈,尤其是……”欧阳乐贞苦笑道:“您是说我逼他太紧了吗?”路金花顿了一顿才道:“你那样对他是应该的,他临走时并不认为你过分,我相信他办完自己的私事后,一定会来对我们作个交代,假如他没有自戕的勇气,则此人卑不足道,假如他是个义烈的人,我们不杀他,他也饶不过自己……”欧阳乐贞微微一笑道:“这个您放心,我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我自有转缓的方法,劝他乖乖的放弃死念,为我们复社效力。” 路金花用眼望住她。欧阳乐贞忙道:“路姑姑,您放心,他还是您的。”路金花摇摇头道:“我才不担心这个,我们之间已没有结合的可能了。”“为什么?难道您还放不下路大叔的仇恨?”“不是那件事,是你的问题。”“我怎么样,我会妨碍你们吗?”“不是你妨碍谁,是他永远也不会看开你这件事,我也是一样,所以我跟他永远也不会结合的,否则太对不起你了。”欧阳乐贞道:“在天南三煞的阴谋中,我是该遭殃的人,您才是真正的被害者,应该是我对不起您才对。”路金花烦躁地道:“我们别谈这个问题了,小贞!未来的事无法预料,但我直觉到问题绝不会如此简单,到时候再说吧。”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