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江湖汉子似是酒已过量,竟毫无忌惮地先向掌柜打听了一下锦衣公子回店的情形,随指名要住在他紧邻的上房。
帐房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瞿瘦中年人,再三要求道:“他们隔壁的两间上房,已经有客人住下了,请客官将就住另外两间吧。”
江湖汉子把牛眼一翻道:“不行,大爷要定了那两间,你叫他们让出来。”
帐房为难地道:“这叫我们怎么说,同是住店的客人,怎好叫人家让。”
江湖汉子大怒,把柜台一拍道:“不行也得行,除非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帐房气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君平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满,正自思量如何出面为店家解围。突然,由里面传出一个冷冰的嗓音道:“店家,你这店内,除了原有的客人外,不用再住客人了,全部房间我都包了。”
杜君平一听那嗓音,便知是锦衣公子,暗道:“这下可有热闹好瞧了。”
帐房正自为难之际,锦衣公子平空又吩咐这一番话,虽知是冲着四个江湖汉子来的,他可不敢接茬。睁着双眼,望着锦衣公子发怔。
锦衣公子又道:“这是定金,拿去。”呼的一道金光直射柜台。一块足有十两重的金子,平平稳稳落在帐房面前,竟未发出一点响声。
四个江湖汉子见锦衣公子显了这一手,不觉一怔,嚣张之气大减,怔了怔方道:“店家,你去是不去?”
帐房无可奈何地一指锦衣公子道:“你老没听见说吗,这店内的房间全都包了。”
江湖汉子大怒道:“你问他是不是成心与大爷们找碴?”
此时锦衣公子已缓步行了过来,冷峻地道:“是又怎样?”
江湖汉子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朋友,招子放亮一点,这江口镇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锦衣公子仰着脸微哂道:“本公子懒得与你们这批狗腿子计较,去告韩三公,有胆就明着来,派些狗腿子跟着,那可是自寻死路。”
四个江湖汉子同时心头一懔,来时他们曾经奉有严令,对这锦在公子只可暗中监视,摸清路数回报,不得正面冲突,免致打草惊蛇,只因近日各路人马俱都顺利无阻,完成任务,从未出事,大家未免骄狂起来。如今与锦衣公子已然面对面,倒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四个互相一丢眼色,仍由先前那汉于回话道:“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请亮个万儿。”
锦衣公子朗声一笑道:“凭你们哪配问本公子的姓名,是识相的就与我快滚。”
江湖汉子来时气势汹汹,锦衣公子出面后,已算是收敛了许多,无奈锦衣公子言词咄咄逼人,令他们简直无法下台。顿时引发了潜存的一点凶戾之性,转脸对同伴喝道:“并肩子上,宰了他。”
铮、铮,四把鬼头刀一齐出鞘,缓缓向锦衣公子迫近。锦衣公子大笑道:“你们当真是打算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匆匆行来了一个年在五旬左右的黄衫老者,沉喝一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与我退下。”
四个江湖汉子一见老者,面容陡变,赶紧将刀入鞘,趋前行礼道:“参见……”
黄衫老者一摆手道:“免了,本座是怎样吩咐你们来着,还不与我滚回去。”
四个江湖汉子诺诺连声,低头缓缓退出店去。
黄衫老者复又对锦衣公子拱手道:“小兄弟们无知,对兄台多有冒犯,请看兄弟份上,多多包涵。”
锦衣公子爱理不理地道:“岂敢,岂敢。”
黄衫老者又道:“兄弟俞长庚……”突见门外行进一人,立刻住口不言。
杜君平抬头一看,只见夏楚匆匆行了进来,一眼瞥见俞长庚,脸上顿现怒容,望了他一眼,径自走向杜君平。
锦衣公子似是十分轻视黄衫老者,对他自报名号,故作未闻,转身往内行去。黄衫老者自觉没趣,同时因为夏楚露面之故,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出店而去。
杜君平看在眼内,对夏楚问道:“前辈认识那老者吗?”
夏楚点头道:“咱们进屋内再谈。”
二人进入屋内,夏楚劈头一句便道:“这位锦衣公子是修罗门下。”
杜君平道:“前辈如何知道的?”
夏楚放低嗓音道:“实不相瞒,自令尊死后,本帮对四大副盟均极其留意。第一是飘香谷,她虽传死讯,但无确实证据,令人无法相信。第二是千手神君东方玉明,他躲在神风堡纳福,仗着堡内的机关消息神妙,外人莫测高深。”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这与先父之死何干?”
夏楚摇手示意道:“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跟着又道:“第三是修罗王郭德,他远居海外,与中原断绝,任凭打什么主意,外人都无法知道,但本帮仍然派高人混进了他们岛上,并得知此人虽远居海外,仍无时无刻不想着进入中原。”
杜君平仍觉茫然道:“前辈,请你长话短说好不好?”
夏楚轻喟一声道:“至于本帮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量,查探这些人的动静?这事说起来你不难明白。因为除了令尊以外,堪于问鼎盟主的,只有这三人。”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贵帮怀疑暗害先父的,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人?”
夏楚点点头道:“事实上使人不能不怀疑。”
杜君平摇头道:“可是贵帮已把路走错了。”
夏楚道:“此刻说这话还嫌大早。因为飘香谷主的师妹已出现在天地盟中,神风堡内的情形,外人至今不知。而修罗王的门下,已分批进人中原,真像未明前,你能说谁是谁非?”
杜君平又道:“天地盟已然公开出面活动,我敢断定暗害先父的,就是天地盟。”
夏楚打断他的话头道:“你该知道,天地盟的盟主,恐怕已不是铁髯苍龙了。”
杜君平沉吟半晌道:“经你这般一说,倒把我弄糊涂了,不过我相信决不会是飘香谷主。”
夏楚长吁一口气道:“目前哲不去谈论这些了,刚才据本帮传报,江南分坛确巳对本派展开行动,帮主着我们即刻回帮,咱们这就走吧。”
杜君平想了一会,摇头道:“晚辈打算晚走一步,前辈你请便吧。”
夏楚甚感意外地道:“你为何要晚一步走?”
杜君平笑道:“那还用说,自然是眼下这件事了。”
夏楚不便相强,点了点头道:“你既要留下,老朽只好先行一步了,不过凡事务必小心。”立起身来往外行去。
杜君平目送夏楚走后,自己倒不知对这事如何着手才好,不过他可以断定,晚间必有事故。
一个人正自暗中盘算之际,突然门外有人轻轻在门上弹了两下。随问道:“是哪位?”
门外一个娇嫩的嗓音答道:“是我。”
杜君平心中甚觉奇异,据他所知,此间并没有熟人,但他仍然起身把门开了。只见一位青衣小厮,当门而立,未语先笑道:“家公子请杜公子谈谈。”
杜君平怔了怔道:“贵上是谁?”
小厮笑了笑道:“就是你隔壁的紧邻。”
杜君平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锦衣公子,随道:“好吧,我就过来。”
随着小厮穿过一个小月洞门,来到隔壁上房,锦衣公子已候在门首,当下拱手道:“不知兄台宠召有何教谕。”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且请里面再谈。”
行至屋内分宾主坐下,小厮送上香茗,锦衣公子笑了笑道:“兄弟与兄台素不相识,冒昧相邀,兄台定然觉得十分意外。”
杜君平朗声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倒不觉有什么不妥。”
锦衣公子格格笑道:“兄台胸怀豁达,果然与众不同,兄弟佩服得紧。”
杜君平亦笑道:“看兄台一派斯文,不像是我辈中人,请教尊姓大名。”
锦衣公子道:“小弟姓易名晓君,乃是东海人氏。”
杜君平道:“这样说来,定是修罗门下了。”
锦衣公子微笑不答。
杜君平又道:“修罗门下有位任长鲸,兄台认识吗?”
锦衣公子点点头,他似甚不愿谈起门派之事,随将话题一转道:“杜兄是从武当来。”
杜君平愕然道:“易兄如何知我姓杜?”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杜大侠一代神剑,他的后嗣江湖上人焉有不识之理。”
杜君平哈哈笑道:“这话不通,兄弟初出茅芦,江湖知道我的人极少,可说藉藉无名。”
易晓君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兄弟一进入中原,便已闻知兄台的大名。”笑了笑又道:“我知兄台此行乃是回金陵,是以冒昧请你来谈谈。”
杜君平甚感诧异道:“兄弟的行藏,兄台似乎了如指掌,但不知有何教谕?”
易晓君放低嗓音道:“实不相瞒,兄弟此番进入中原乃是密察武林一件公案,不想一进入中原,便被天地盟盯上了。”
笑了笑又道:“这批武林败类,兄弟原不怕他,只是近日得着一惊人消息,是以兄台前来,共作商量。”
他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出所以然,杜君平不便插言,望着他微微一笑。
易晓君突然面容一整道:“近日天地盟已准备在江南地区大举发难,兄弟委实有些看不过去,杜兄可有意与兄弟合作?”
杜君平这才明白,长吁一口气道:“天地盟已成为武林公敌,易兄有意为江湖一伸正义,兄弟愿附冀尾。”
易晓君格格笑道:“这般说来,杜兄是答应了?”
杜君平点点头道:“兄弟向不轻诺,兄台果有需我之处,自当勉力以赴。”
易晓君道:“咱们就此一言为定,我要让天地盟自顾不暇,再没工夫去侵扰旁人。”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兄弟必须在九月以前赶去一处地方,在这以前倒没有什么事情,但不知易兄打算如何进行?”
易晓君微微一笑道:“我知杜兄须去参与天地盟的九九盟友大会,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尽有时间大干一场。”
一则同仇敌忾,再则他与任长鲸情谊甚笃,是以愤然一口应允下来,易晓君得他允诺,心中大为喜悦,当下悄声道:“目下各派遭逢天地盟的截击,在外行道的门人子弟,已有部分撤回,不敢再在江湖行走,天地盟已算初步达到目的了。”
杜君平点头道:“但看他们下一步棋如何?”
易晓君道:“小弟已着人探听去了,不久便可有回报,杜兄尽管安心歇息一晚,明早咱们再谈吧。”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兄弟暂且告辞,明天再谈吧。”
说时目注窗外,蓦地一声朗笑道:“朋友,既来了便该大大方方露面才是,何故躲躲藏藏。”
他的话未说完,易晓君的青衣小厮,已如一缕青烟般由后窗射出。
易晓君卟的把灯吹熄道:“杜兄,咱们分头追赶。”闪身由后窗疾射而出。
杜君平一提气,飘香步法施开,飞向前院射去。他刚才发话,仅是凭感觉察知有人停在檐头,并不曾看清是什么人,登上檐头一看,但见明月在天,不见一个人影,心中不禁踌躇起来,究竟往哪面追呢?
突地,东北角上人影一闪,似有一条人影对他招了招手,当下连念间也未转,疾若飘风飞向来人追去。
那条黑影似意有意引逗他,竟在前面不徐不庆地奔跑,杜君平虽然一力施展开轻功,因与对方原就有一段距离,是以竟无法追及。
晃眼之间,二人已出了镇集,杜君平霍地把脚步收住,前面那人也把脚步停下,又对他招了招手。
杜君平大感奇异,举步又追,奔跑了约有五六里远近,已到一处破庙之前,那人径自进庙去了,杜君平在庙门略事停留,也举步进入。
这庙规模不大,进门穿过大殿,便是一间小佛堂,佛堂之内,端然坐着一个人,赫然竟是孟紫环,杜君平不觉一怔。
孟紫环微微一笑道:“不用惊怕,如果我存有恶意,这一路之上,你早就没命了。”
杜君平怒道:“那可未必见得。”
孟紫环又道:“我知你极为自负,那是因为你尚不知天地盟究有多大力量。”
杜君平冷笑道:“你不用拿这些来吓唬我,杜某并非三岁小娃。”
孟紫环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所恃仗的丐帮不日便要瓦解,青衫剑客、妙手书生徒负虚名,如今已是本盟的阶下囚,至于华山三鹤,他们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杜君平冷哼一声道:“那不相干。”
孟紫环格格笑道:”自然,这些人只是虚张声势,并帮不了你的忙,实际为你策划的,另外还有一批人,是吗?”
杜君平脸上一片严肃,默然不答。
孟紫环又道:“令尊在武林之中,是功是过,各有不同的说法,但他已经死了,一死百了,自然用不着再去提他,至于天地盟之事,或许有许多人不满,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天地盟存在着,武林将不知是怎样一个局面。”
杜君平接道:“你口口声声以天地盟自居,究竟天地盟的盟主是谁?”
孟紫环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铁髯苍龙肖铮了。”
杜君平微哂道:“那么你呢?”
孟紫环道:“本座乃是代表师姐谢紫云,担任副盟之职,难道有什么不对?”
杜君平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盟主的大权恐怕早已旁落,并非是肖盟主了。”
孟紫环面容一变道:“你凭什么作此推想?”
杜君平朗声笑道:“想那肖大侠,一生正直不阿,岂会做出许多天怒人怨之事。”
孟紫环轻喟一声道:“这也难怪,天地盟确实有些事难以尽如人意,不过天地盟人手有限得很,自难事事料事周全。”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这不是理由,天下事虽无奇不有,但理只一个,背情悖理之事总说不过去。”
孟紫环深以为然道:“不错,我承认这是对的。”顿了顿又道:“天地盟自成立以来,因未容许黑道门派参加,以致怨言甚多,甚至以对抗天地盟为由,起而对抗,如此一来,不仅未收主持武林公道之效,反倒促成了黑道中的大团结,盟主有鉴及此,才把会章稍加修改,容纳边荒四怪入盟,以消弭纷争,不想竟招致盟友的不满。”
杜君平纵声大笑道:“好主意,在下可以为你打个譬如,官家为了防盗,养了一批捕快,后来为了怕强盗来对抗,连强盗也请来为捕快,其后果如何,不难想象,焉得不怨声载道。”
孟紫环冷冷一笑道:“我知你获得先入为主之言,断难接受我的忠告,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人容忍乃是有限度的,到无法容忍之时,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杜君平摇头道:“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紫环道:“我不妨对你明说,本盟若是对你有恶意,十个杜君平也完了,你幕后之人并非是真正为你帮忙,无非是利用你为饵罢了。”
杜君平冷冷道:“在下仍是不懂。”
孟紫环又道:“令尊与盟主,并称乾坤双绝,盟主既已顺利应选,没有理由要害你爹爹,而你幕后之人,一口咬定天地盟是杀害你爹之人,并指使你与天地盟为仇,用意无非是要天地盟杀你,激起武林同道公愤。”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事实上天地盟早已有下了杀死在下之心,这是在下亲身所经历。”
孟紫环点点头道:“这个我承认,那是意欲将你逮捕加以软禁,免你在江湖上遭受意外,于人口实。”
杜君平又道:“你今晚引我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
孟紫环冷漠地道:“我不希望你跟着那姓易的小子胡闹,是以把你引来。”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孟紫环冷笑道:“在本座面前你还想再走?”
杜君平怒道:“你能把我留下?”
孟紫环格格笑道:“不信你就试试看。”
杜君平大怒,双臂贯足功力,大步往外行走,嘴里却道:“看谁敢于拦阻我。”
但见暗影中人影一闪,行出一位面色陰沉的黑袍老者,森森地道:“经老夫布置过的地方,能安然行出的,只怕找不出几人。”
杜君平抬头见是百毒门主,不禁一怔,凭真实武功,不见得会怕了他,只是那种无声无息的施毒功夫,却令人防不胜防。”
百毒门主陰沉地道:“乖乖地回去坐着吧,本座并无伤你之意。”
杜君平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大喝道:“鹿死谁手,此刻还很难说。”呼的一掌推出,一股雄猛掌劲,直撞了过去。
百毒门主微微一哂,大袖一拂,也拂出一股陰寒潜力,两股力道相接,杜君平只觉心神一震,不自主地退了半步。
百毒门主冷哼了一声,身子连摇了几摇,表面看来,他似略胜一筹,实际内腑已然受伤。
杜君平丹田一提气,只觉气机畅顺,并未受伤,心头一宽,举手又一掌攻出,百毒门主不愿再与他硬拚,左掌一引,把掌力引开,右臂一抖,长袖犹如一朵黑云,当头罩下。
杜君平只觉他左掌一引之下,似有一股绝大的吸引之力,将自己的掌劲引开,心头不觉一懔,立刻气贯下盘,往旁里一挪,身形忽地移开五尺。
百毒门主嘿嘿两声狞笑,如影随形,乘势疾攻而上,忽袖忽掌,顷刻之间已攻出七式。
杜君平长笑一声,挥掌疾迎,以牙还牙,也回攻了九式。他此刻功力,已然凌驾边荒四怪之上,招招有如巨斧开山,十分威猛,硬把百毒门主的攻势封住。
可是,百毒门主他是另有目的,并不求在招式上争胜,突地把招一撤,陰森森地道:“娃儿,你可以走了,但老夫告诉你,最多只能坚持到百步。”
杜君平心头一惊,暗中运气一试,果觉有些室碍,当下一声不哼,疾步往外奔去,他虽中了百毒门主无形之毒,仗着一点真元未散,行动之间仍然疾若飘风。奔跑了约有一百余步,已觉难以支持,但他乃是意志极其坚强之人,仍然咬牙前奔。
当他到达一片松林边缘时,已然不支,只觉头重脚轻,一头栽在树下,随即昏迷过去。
但听来路之上,传来百毒门工的怪笑声道:“娃儿,老夫倒看看你能跑多远。”
就在杜君平倒下之时,暗影中突然奔来两条人影,飞快地从地下将杜君平抱起,疾奔而去。
百毒门主赶到林中,已不见了杜君平的踪影,不由不怔,自言自语地道:“这就奇了,我就不信他能走得了。”
突然,身后传来孟紫环的冷笑声道:“莫老,你太过自信啦,煮熟的鸭子竟让他飞了。”
百毒门主脸上突现狰狞之色,冷哼一声道:“老夫倒不信他能走得了。”
孟紫环不便予他过份难堪,冷声道:“在神风堡时,公羊毂便说过他不畏毒,也是我一时大意了,咱们着人分头追查,料他跑不了。”说着姗姗往林外行去。
百毒门主甚感没趣,一闪身没入暗影之中。
再说杜君平昏迷不知多久,突然醒转,睁眼一看,竟睡在一张软绵绵的香妃榻上,不觉吃了一惊,忙坐了起来,却被一双纤纤玉手按住,轻声道:“躺着吧,不要起来,你身上的余毒还未清呢。”
闪眼一看,原来守在他身旁的,竟是易晓君的书童,随道:“你家公子呢?”
小厮道:“他出去了,你现在觉得怎样?”
杜君平暗中一运气,只觉周身软绵绵的,骨节似散脱了一般,不觉颓然一叹。
小厮知他余毒未清,又道:“这老毒物不知使了些什么毒,竟然这么厉害,还亏公子带了毒龙丸,不然真不知怎么办呢。”
杜君平乃是极其好强之人,萍水相逢,竟然受到人家救命之恩,心中甚觉难受,默然半晌方道:“在下一时大意,倒拖累了你们了。”
小厮格格笑道:“公子何必这样客气,你既与我家公子论文,便是自己人了。”
杜君平终觉卧着不好意思,强挣着坐了起来,暗中默记老人所给那本册子上的文句,从头至尾背了一遍,终于被他想到一条如何以本身真气,驱除体内毒气之法,只是为时太久,须得三天三晚的时间,才能将毒逼出。
小厮见他沉吟不语,复又道:“公子饿了吗,可要吃些什么?”
杜君平摇头道:“不用了,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小厮道:“如果没有意外的事情耽搁,天亮以前便可回来了。”
杜君平心念一转,突然问道:“你们岛主可曾进入中原?”
小厮甚感意外地怔了怔道:“我们下人极难见着岛主,不知他老人家有没有来。”眨了眨眼睛又道:“公子认识我们岛主?”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只是慕名而已,并未认识,不过贵派的任长鲸兄,到与在下有过数面之雅。”
小厮哦了一声道:“那是三公子。”
杜君平又问道:“贵上共有几位师兄弟?”
小厮道:“我们岛上共有七位门下,号称‘修罗七煞’,家公子是最小的一位,他与三公子最受岛主疼爱。”笑了笑又道:“我家公子原与三公子最好,近来不知怎么闹翻了。”
看了他一眼突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原无意探问人家师兄弟之间的私事,是以并不在意。
双方沉默了一会,小厮突然倾耳细听道:“有人来了,也许是公子回来了。”
但听飒然一阵风响,易晓君满脸怒容地一闪而入,劈头一句便道:“天地盟居然有这种人物,以后我倒要斗他一斗呢。”
杜君平不知底细,不便插言,微微一叹道:“为在下之事,倒累兄台费神了。”
易晓君神态突然变得十分温婉,微微一笑道:“杜兄,你怎的说出这种话来,不嫌太见外了吗?”
杜君平摇头道:“小弟并非客气,只是觉得此刻危机四伏,而我又余毒未除。”一面说着话,一面强提真力,挣扎着下床来道:“易兄请不用管我了,有事只管请便。”
易晓君歉然道:“杜兄何故如此,你此刻功力未复,若是与天地盟的人遇上岂不麻烦。”
杜君平摇头道:“易兄不必为我担心,小弟出去找个地方呆上两天便可没事了。”说着踉跄往外行去。
易晓君伸手一拦道:“杜兄纵然可以自行运功排出余毒,但无人在旁护法亦是危险之事,你我道义之交,何用客气。”
杜君子坚持道:“不用了,易兄要办的事情尚多,不可为小弟之事误了正事。”
易晓君不由有些着恼,秀眉微皱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你我既已沦交便是自己人,若是如此见外,他日还能同生死共患难吗?”
他乃性情偏激之人,冷笑一声又道:“杜兄此刻离去,那是不把兄弟视作知己之交了。”
杜君平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小弟绝无此意,若果易兄一定要我留下,小弟遵命就是。”
易晓君这才回嗔作喜,挽着杜君平的臂膀,将他推倒榻上道:“你安心歇着吧,取药之人明天一定可以赶到。”
杜君平点头道:“易兄不用为我担心,就是没有药,小弟也可慢慢将余毒排出。”
易晓君随口道:“但愿如此。”略作思忖又道:“昨晚兄弟得着一项秘闻,可惜杜兄余毒未除,只怕无法参与了。”
杜君平急问道:“是何秘闻?”
易晓君道:“小弟昨晚将杜兄护送来此后,料定他们一时之间无法找到这里,遂留下小玉看护,重又去那庙里,不想无意之中,竟获得一项秘闻。”顿了顿接道:“江南各派,在天地盟逐步威逼之下,已同意于近日参与天地盟所召开的秘密会议。”
杜君平急问道:“可知何时何地?”
易晓君想了想道:“好像是金陵,时间只怕就是这几日之间。”
杜君平又问追:“易兄可是从那宫装妇人口中听来?”
易晓君哼了一声道:“就是她,昨晚因为不愿惹麻烦,是以没与她正面交手,总有一天我们定要斗斗她。”
杜君平见他答非所问,知道必是行藏为孟紫环所觉察,是以不曾听完,说不定还吃了一点小亏,故回来时怒气勃勃,当下不便继续询问,徐徐道:“易兄如若有意参与此会,不妨就此赶去金陵,不必以我为念。”
易晓君轻吁一口气道:“杜兄余毒未除,纵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不能丢下你一人在此。”
杜君平乃是极重情谊之人,见他如此关切,心中不禁十分感动,沉忖有顷道:“如果易兄是奉命前来察看天地盟的动静,便不该以私废公,将来无法对师门交待。”
易晓君似乎不曾想到此事,经杜君平一提,俊脸倏现为难之色,半晌方道:“放弃此事不管,自是有违师命,可是杜兄之事,比这更为重要,小弟宁愿将来受责,亦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杜君平知道处此情况之下,确实令他难于处理,仰面看看窗外的天色,见东方已现鱼肚白,知道天已快亮了,不觉暗中叹道:想不到江湖之上,竟是这等险恶,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危,死固不惧,可是父仇迄今未有头绪,看来恐怕要成为杜门不肖之孙了,唉……
正当他感慨万千之际,易晓君突地一跃而起,哈哈笑道;“我真是急糊涂了,现成的一个办法却不曾想到。”
杜君平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满面得意之色,不禁问道:“究竟你想起了什么办法如此得意。”
易晓君笑道:“此去金陵乃是大道,咱们尽可雇辆大车,顺着大路赶去金陵,沿途我再留下本门的暗号,取药之人可以照着暗号所示的方向追来,岂不是万无一失?”
杜君平点头道:“这办法倒是不错。”
易晓君见天色已亮,推醒在睡眠中的小玉道:“快出去雇辆大车,咱们马上起程。”
小玉柔着惺松松睡眼,奔了出去,约摸已牌时分,已雇来一辆篷车。车把式是一位年约三十上下的庄稼汉子,双臂肌肉怒突,十分精壮。
易晓君见了十分满意地吩咐道:“你好好将我们载到金陵,我给你双倍的车资。”
车把式连声答道:“公子请放心,小的赶的车又快又平稳,决误不了您老的事。”
易晓君命小玉将杜君平扶上马车,自己戴上一顶范阳笠,端坐车辕之上。
车把式御车甚是纯熟,但听车声辚辚,如飞前奔,果真快速异常,易晓君甚是喜悦,扭脸对车把式道:“若每天是这般走法,除了车资外,另外给你十两银子的酒钱。”
当时物价便宜,十两银子足够穷人半年的过活,这外赏可说是够多的了。
但车把式脸上并无喜悦之容,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公子若想早日到金陵,前面有条小路,至少可以早一天赶到。”
易晓君想了想道:“我那朋友有病,如果小路可行车辆的话,咱们就走小路。”
车把式答应了一声,双手一抖疆绳,两匹怒马飞电似地朝斜里奔去。
杜君平靠着车厢坐着,忽觉车身一阵剧烈地震动,竟向斜里奔去,心中大感奇异,他虽功力未复,四肢软绵无力,神智仍然十分清醒,见小玉仍在打盹,正待唤醒他询问,忽觉车后似平落下了一团黑影,心头不觉一惊,还未及开口,扑的一件东西击中了小玉的睡袕,跟着伸进一个头来,竟是药中王闻人可,嘴皮激动,用传音对他说道:“孟紫环劫你乃是一项大陰谋,务必小心,这时有丸药一颗,可解你的余毒,前途恐有事故,你能不出手,最好不出手,且看她如何摆布你。”
随即递过一颗丸药,顺手一指,解了小玉的睡袕,人也飘落下车篷。
杜君平对药中王闻人可的大名素所仰慕,立即将丸药纳入嘴里。
那小玉醒来打了一个呵欠,自我解嘲道:“我怎么这般好睡。”随又对杜君平道:“杜公子,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该换公子进来歇息一会。”
杜君平对帘外看了看道:“只怕已经未牌时分了。”
小玉大吃一惊道:“哎唷,我竟睡了这么久?”
匆匆一掀车帘,向车辕行去。
此时车已行至一处隘口,突然,一阵马蹄声响,旋风似地驰来了几匹骏马,一排将隘口阻住。马上骑士俱是一色的玄衣大衫,手执兵刃。车把式惊呼一声道:“不得了,遇见劫路的了。”
易晓君冷哼了一声道:“送死的来了,不必停车,继续前走。”
来人将隘口堵住后,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排众而出,厉声道:“站住。”
车把式猛地把缰绳一勒,急行的车子嘎然停下,易晓君端坐车辕,冷冷对那人一瞥道:“你是什么东西?”
来人面现杀机道:“留下你车内的要犯,放你过去。”
易晓君摇头道:“办不到,快与我闪开。”
来人森森一阵怪笑道:“有那么容易的事。”
易晓君再度言道:“我叫你们闪开,听到没有?”
来人对身后的玄衣人一呶嘴,玄衣人立时两下一分,缓缓向车辕趋近。
易晓君面上杀机倏现,轻声道:“小玉,你对付左面的那些狗爪子,其余的我来收拾。”
蓦地一长身,犹如一朵彩云陡降,呼地直向右方的玄衣人扑去。
玄衣人齐声暴喝,刀光闪闪,一齐向悬空而起的易晓君攻去,易晓君身在空中,倏地一个回旋,怀中短剑出鞘,但见银虹连闪,玄衣人一个个如酒醉般纷纷倒地,也许是他出手太过迅快,有的连兵刃都来不及递出。
易晓君脚尖一点地,连人带剑如一道长虹,又向为首五旬老者攻去。
老者似乎为他迅快的剑法惊呆了,直到疾风扑面方才警觉,大喝一声,手中旱烟杆一举,疾攻面出,只觉手臂一震,旱烟杆已被荡开,立时门户大开,心头不由大惊,闪身急退时,已然不及。银虹一闪而过,随即收敛,易晓君俊目含威,卓然挺立,慢慢纳剑归鞘。
五旬老者身子晃了晃,鲜血如喷泉涌出,噗地倒卧地下,易晓君这面刚刚完毕,小玉也一身溅血地行了过来,格格笑道:“这些人太不济事了。”
易晓君笑道:“看你弄得一头一脸,还得意呢。”
小玉掀起衣衫,在脸上一阵乱揩,堪堪收拾干净,来路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道:“朋友,你的手段未免太过毒辣了。”
易晓君抬头一看,隘口并肩行来两个老者,一个身穿蓝色围花长袍,员外打扮,一个身御黄衫,满面邪狡之容,当下冷哼一声,答道:“这是他们自寻死路,怨不得本公子手辣。”
员外打扮的老者徐徐道: 看尊驾剑路,似是海外一派,莫非是修罗门下?”
易晓君冷冷道:“本公子出身来历,没有对你们说的必要。”
此时来人已然行近,员外打扮的又道:“令师修罗王乃是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尊驾怎可逞强庇护鬼头令下缉捕之人。”
易晓君微哂道:“本公子要赶路,没空与你们说废话,更不知什么叫做鬼头令。”
员外打扮的老者面容一变,哼了一声道:“你杀的这些人,俱都是天地盟的属下,不看金面看佛面,你眼睛里还有天地盟吗?”
易晓君冷笑道:“我压根儿就瞧不起天地盟,你最好是别提它,提起来我就有气。”
员外打扮的老者把脸一沉,说道:“老夫一再对你容忍,无非是看在修罗王份上,你以为老夫收拾不了你?”
易晓君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听你一付托大的口气,想是有名有姓的人。”
员外打扮的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老夫姓褚名一飞。”
指着黄衫老者又道:“此位是韩三公,法号雪岭居士。”
易晓君冷冷一笑道:”原来是一派掌门人,怪不得口气托大。”
倏然把随一沉,厉声道:“不论你是谁,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谁要挡阻我,本公子的宝剑可认不得人。”
小玉见公子已与对方闹翻,铮地将短剑撤出,举剑齐眉,摆开了一个架式。
祁连山主与韩三公俱是行家,一见这架式,心头不觉一懔,立时暗暗提功戒备。
再说车内的杜君平自吃下药中王的丹药后,蓦觉一阵恶心,赶紧伸头车外,哇哇一阵狂吐,吐出许多白色涎沫,腥臭扑鼻,甚是难闻,吐完之后,从水囊倒出水来漱了漱口,胸怀顿觉一宽,暗中提气一试,竟然可以运转,当下也不言语,竟自暗暗运气调息,二个周天以后,已是大致复原。
此时正值车辆停下,一阵剧烈震荡,将他惊醒,偷眼往外一看,易晓君正自施展煞手,搏杀那批玄衣人,所用剑法,与任长鲸竟然一模一样,心中不觉暗暗点头,他此时功力已复,乐得坐山观虎斗,是以仍然坐在车内静观变化,及至小玉摆出这副架式,心头不觉大为震惊,当年杜飞卿号称神剑,对剑术上有独到功夫,杜君平承袭乃父遗教,对剑术已有深湛造诣,自然—眼便可看得出来,这种上乘剑式,出自一个十四五岁小僮手上,怎会不令人震惊?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车把式突然将绳一带,将车折转,猛加两鞭,双马负痛,长嘶一声,纵蹄乱发,往前疾奔。
杜君平知道车把式不怀好意,但他功力已复,哪把他放在心上,任由他载着,疾奔了一程,已来到一处三岔路口,车把式突然将车一转,径往另一条岔路奔去。
突然,来路一骑红马,载着一位红衣姑娘,迎面奔来,双方相距约有二丈远近,车把式猛地把马一勒。就在车辕上躬身道:“小的王三,参见姑娘。”
红衣姑娘对他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哪坛的弟子?”
王三躬身道:“江口分舵。”
杜君平由帘内往外一看,来人竟是蝎娘子。暗道:原来她也来了这里。
蝎娘子一指车帘道:“里面载着什么人?”
王三答道:“杜飞卿之子杜君平。”
蝎娘子大吃一惊道:“胡说,凭你也能将他拿住。”
王三谄笑道:“这是属下的运气,他因中了百毒门主的无形之毒,失去功力,由一个锦衣公子护送,恰巧雇了属下的车,刚才那锦衣公子在前面被韩三公截住,属下便乘机溜脱,不知载去哪里才好,姑娘来到,那是再好没有了。”
蝎娘子策马前行道:“你把帘子掀开,让我看看。”
王三依言将帘子一掀,果然杜君平垂目阖晴,盘坐车内。
蝎娘子双手一按马鞍,平空飞起,跃上了车辕,对着王三格格笑道:“王三你这次可是建了大大的一件功劳。”
王三受宠若惊,赶紧立起身来,讵料,身形尚未挺直,蝎娘子的纤掌突地往下一落,正拍在死袕之上。半声未哼,便行死去,蝎娘子一脚将他踢下车去,就势一抖缰,车轮转动,复又往前疾驰。
杜君平看在眼里,不禁莫名其妙,蝎娘子突然回过脸来,嫣然一笑道:“我打死王三,你一定很奇怪是不是?”
杜君平轻吁一口气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也犯不上过问。”
蝎娘子敛去笑容,轻叹一声道:“你在陰风老怪家,卖了我一个人情,我现在还你一次,咱们两下扯直,谁也不欠谁的。”顿了顿又道:“天地盟到处都是眼线,你功力未复,我就是让你走,你也没法走脱。”
杜君平笑了笑道:“这些事不劳姑娘担心,在下自信还有办法摆脱。”
蝎娘子摇头道:“不用倔强,救人便须救澈,我可不愿你再落到旁人之手。”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姑娘准备将在下如何安排?”
蝎娘子沉忖有顷道:“我准备将你安顿在一处农家,然后去找解药,为你解去身中之毒。”
杜君平见她一脸诚挚,似乎不是虚假,不禁甚是奇异,随道:“你我处在敌对地位,姑娘何故如此待我?”
蝎娘子幽幽一叹道:“你乃是一位初出茅芦的年轻人,你我谈不上恩怨,我怎忍心让你落入她们之手。”
杜君平又道:“她们必欲得我而甘心,姑娘擒往我正是大大一件功劳,何苦要甘冒不韪,令师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
蝎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心里烦都烦死了,这还有心说俏皮话。”
杜君平正容道:“我说的是实话,劝你还是走吧,在下功力虽失,御车还能办得到。”
他嘴里与她搭讪,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觉得人家既然救了自己,似乎不该让她为难才是。
而蝎娘子杜珍娘此刻的心情,极是矛盾,自己也不知怎的会对这少年,动了怜爱之心,想到自己此行责任重大,势又不能为了他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杜君平见她沉吟不语,复又道:“听说江南分坛近日召请各派于金陵聚会,姑娘怎会有空来到这里?”
蝎娘子甚感诧异道:“你怎么也知此事?”
杜君平不便说出易晓君,随口答道:“此是祁连山主说的,料不会假。”
蝎娘子深信不疑道:“已经改期了。”
杜君平奇道:“为何要改期?”
蝎娘子欲言又止,想了想道:“说给你听也不要紧,只因陰风老怪已落到我们手里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当真陰风老怪落到你们手里了?”
蝎娘子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在他面前一晃道:“这是他的亲笔书信,总假不了吧。”
杜君平愈觉不解道:“你们要他的书信何用?”
蝎娘子神秘一笑道:“他已供出好友药中王闻人可的住址,并写了这封书简,我正要去见那药中王呢。”
杜君平久就闻知天地盟正在四处寻找药中王,只是不知为什么要寻他,不觉心里一动。
蝎娘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格格笑道:“我真是急糊涂了,我此来原是寻找药中王,正好顺便把你带去,如若找到了他,就便请他为你把毒解去。”
杜君平摇头道:“此毒乃是百毒门主所下,只怕旁人无法解得。”
蝎娘子笑道:“你真把药中王小看了,当今武林之中,最擅用毒之人,当数百毒门主,而他的唯一克星,便是药中王闻人可,不然我们也不会千方百计寻找他了。”
说到这里,自觉自己话说得太多,倏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此刻心里已略略明白了一点,略忖:药中王明明已进入江湖,哪里寻得着,随道:“此去药中王的家还有多远?”
蝎娘子道:“据陰风老怪说,他是住在一处种满草药的山谷之内,离此约摸有一两天的路程。”
杜君平道:“万一此人性情淡泊,不愿出山又当如何?”
蝎娘子笑道:“你真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我只是奉命送信,去不去是他的事,他要是不管老友的性命,尽可以不去。”
杜君平暗暗哼了一声道:“原来她们竟以陰风老怪的性命胁迫药中王。”
蝎娘子见杜君平并不反对去药中王的秘谷,心中甚是喜悦,一路之上对他照顾十分周到体贴,杜君平故作功力未复,任由她摆布。
这天已行至陰风老怪所说的秘谷,蝎娘子将车直行进谷小去,果见满坑满谷,尽是奇花异草,风景极是幽美。
靠着山脚,一排建了几栋精舍,一位手扶竹杖的道装老者,缓缓由内行了出来,见蝎娘子驾着马车行入,脸上倏现惊容,高声道:“来客请止步,切莫让马儿吃了谷内的花草。”
蝎娘子跳下车来,先行将马拴住,这才上前问道:“药中王闻人可大侠在家吗?”
道装老者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家师出外采药已近五年没回来了,姑娘寻他老人家何事?”
蝎娘子从怀中取出陰风老怪的书柬道:“这里有他老友赫连前辈的信件一封,道长看过便知道了。”
道装老者侧身一让道:“姑娘请里面坐。”
蝎娘子又道:“有一位敝友身中奇毒,以致功力全失,顺便前来求医,可以让他进来吗。”
道装老者微微笑道:“自然可以,请他一道进来吧。”
蝎娘子疾行至车前,将杜君平扶了下来,一路搀扶着行至草堂。
道装老者冷眼旁观,见杜君平虽极力装作较弱疲惫之态,但双目神光充足,绝不似中毒之人,不由暗暗点头,把两人让至草堂坐下,一个垂髻小僮送上香茗。
道装老者缓缓拆开书信看了一遍道:“家师数年未回,不知行止何处,只怕无法应命了。”
杜珍娘沉思有顷道:“道长既已得传令师衣钵,那就请道长一趟吧!”
道装老者摇头道:“贵盟请家师前去,并未说明何事,老朽未奉师命,岂可冒失前去。”
杜珍娘笑道:“自然是有关医药之事,道长乃是闻人可前辈的首徒,代理他前去又何妨。”
道装老者点点头道:“此事容再商量。”转脸对杜君平看了一眼道:“此位患的是什么病?”
杜珍娘道:“他中了百毒门主的无形之毒,失去了功力,请道长慈悲为他解去体内之毒。”
遭装老者缓步行近杜君平,替他切脉道:“待老朽看看脉象。”随用三个指头搭上脉门。
杜君平心里一急,急用传音道:“兄弟身中之毒,已蒙闻人可前辈解去,现已不碍事了。”
道装老者脸上微现惊讶之色,亦用传音道:“少侠何时见着了家师?”
杜君平仍用传音道:“在金陵曾见过一次,昨天是第二次。”
道装老者点了点头,立起身来,长吁一口气道:“老朽急切之间,尚无法查出所中何毒,暂时不能用药。”
蝎娘子对百毒门主使毒之能,素所敬服,当下深信不疑。
迟疑了一会道:“本盟限期甚迫,道长能否今晚便起程上路?”
道装老者哈哈笑道:“老朽去与不去,此刻尚在两者之间,哪能说走就走。”
蝎娘子面色一沉,冷峻地道:“道长应该想到,陰风老怪的命运只有三天的期限了。”
道装老者色变道:“这样说来贵盟是以赫连前辈的性命来胁迫老朽了?”
蝎娘子冷笑道:“道长要这般说亦无不可。”
道装老者朗声笑道:“我师徒以仁术济世,与人无争,既无求于人,也不受任何人胁迫。”
蝎娘子仰面冷冷道:“看来道长是不肯去的了?”
道装老者徐徐道:“老朽学的是医术,替人医病,原无不可,要老朽加盟天地盟,那是无论如何办不到。”
蝎娘子格格笑道:“道长误会本盟的意思了,小女来此,乃是奉命迎接闻人可前辈前去医治一个病人,并无强迫加盟之意,闻人可前辈云游未回,只有恳求道长前去。”
道装老者面色稍变道:“既是这般说,事情还有个商量。”
蝎娘子紧接着道:“病人病况甚是危殆,咱们何时起程?”
道装老者沉忖有顷道:“今日已晚,咱们明天去吧,即令答应与你同去,老朽也得将谷内这事稍作安排。”
蝎娘子见他已允前去,心中甚喜,又问道:“我可以问道长的姓氏吗?”
道装老者道:“老朽法号云梦山人,姓名早已不用了。”
随吩咐待立一旁的青衣童子道:“二位客人须在本谷歇息,去把客房收拾好。”又对杜君平道:“这位杜兄就在老朽的书房委曲一下吧,晚间再为你看看脉象,对这种无形之毒,老朽实在没有把握。”
随起身道:“二位宽坐片刻,老朽去后面安捧安排。”举步往后行去。
蝎娘子原以为一见药中王,便可药到病除,将杜君平身上之毒解去,哪料云梦山人竟然束手无策。
杜君平故作无可奈何地道:“这里倒是僻静得很,如果云梦山人答应的话,我准备就在本谷借住几天。”
蝎娘子叹一口气道:“我这次甘冒背叛师命之险,将你载来本谷,自然是希望你功力能够恢复,你别辜负了姐姐这番苦心。”
杜君平谢道:“姑娘此番援手之情,在下十分感谢。”
蝎娘子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谁稀罕你感激来着。”
杜君平不觉一怔,他乃是极其聪明之人,略一思忖,顿时省悟,微微笑道:“姑娘固是施恩忘报,在下身受之人,哪得不铭记在心。”
蝎娘子哼了一声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厉若花,哪会把我这种人放在心上。”
杜君平不悦道:“你怎的无缘无故把厉若花扯上了?”
蝎娘子冷笑道:“不用故意装蒜,厉陰平早已将你视作乘龙快婿,并有意将九洲镖行交你掌理,这事连本盟都已知道了。”
杜君平心中暗笑,故意呕她道:“我不否认他有这个意思,不过在下此刻已成废人,只怕他要打消此意了。”
蝎娘子冷峻地道:“原来果有此事,现在我倒有些后悔将你带来这里呢。”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这又为何?”
蝎娘子哼了一声道:“我应该将你押解去天地盟,一则可以为本盟建一项大功,再则我要让她失去眼看就可得到的一切。”
顿了顿又道:“或者让你沦为一个普通的人,永远无法练武,这样便不会再有人为你神魂颠倒,为你干冒生命之危。”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道:“你为何如此恨我呢?”
蝎娘子冷笑道:“本姑娘生性就是如此,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冷哼一声又道:“我这蝎娘子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
杜君平不禁毛骨悚然,觉出此女的心肠,当真是毒如蛇蝎,顿时一腔怒火直冲上来,真想举手一掌将她震毙。当他手掌缓缓举起之时,突又觉出不妥,暗忖道:“小不忍乱大谋,若此刻将她一掌震毙,于事不仅毫无裨益,反倒失去一个探听天地盟内幕的机会。”
就在这时,云梦山人缓缓由后踱了出来,徐徐言道:“行期实在太仓促,老朽一时之间只怕难以为杜少侠解毒,我看这样吧,不如就让杜少侠留在本谷,待老朽金陵回来后,再为他解毒如何?”
蝎娘子沉忖有顷道:“目前只好如此了,不过最好别让他露面,万一有其他的人前来,那就麻烦大了。”
瞥了杜君平一眼又道:“平弟,你委曲几天吧,姐姐一有空便会来看你的。”言下流露出一片关切之情。
杜君平默默不语,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主意。
云梦山人又道:“老朽打算今晚便起程,早去早回,我实在放心不下谷内的这些花木。”
蝎娘子起身道:“这样再好不过,只是……”
云梦山人知她说的是杜君平,接道:“老朽已为他预备了一间秘室,并留下了一瓶丹药,十日之内,病况决不致有变化。”
蝎娘子突然变得十分温婉,姗姗行近杜君平身旁,柔声道:“你耐心等几天,姐姐一经交差,我就会赶回来看你的。”
杜君平面无表情,缓缓道:“我此刻已成废人,你们怎么安排都行。”
云梦山人望了望天色,道:“天已不早,姑娘请上车吧,老朽替杜少侠稍作安排就来。”
领着杜君平径往静室中去。蝎娘子望着杜君平的背影,欲言又止,身子一扭,急步往前行去。
约摸有顿饭时刻,云梦山人领了一个身背药囊的道童,行了出来,对蝎娘子道:“老朽为杜少侠服下镇静丸,让他好好安眠一宿,咱们可以走了。”
蝎娘子默然行入车厢,道童跳上车辕,车轮转动,往谷外疾奔而去。
蝎娘子顺利请得云梦山人出谷,心中甚是得意,一路之上,不知不觉间,流露出一副颐指气使之态,竟把云梦山人视作俘虏囚犯,尚幸云梦山人修为高深,全不在意,所带的道童更是默默无言,一天说不上两句话。
不数日工夫,已进入金陵,蝎娘子命道童将车驶往江南分坛。
道童照着她吩咐路线行驶,心中却暗暗奇异,忖道:“莫非江南分坛又挪了地方?他心中虽然所疑,却依言把车赶到了郊外的一栋大宅之前,暗中细一察看,已然觉察这栋宅子戒备十分森严,与前番所见不大相同。
车才行近,立有两个江湖汉子行了过来,蝎娘子暗暗作了一个手式,江湖汉子点头会意往旁一闪,让出路来。到达门前,蝎娘子兴冲冲地跳下车来,拱手笑道:“敝上得知道长大驾光临,十分欣慰,请里面坐吧。”
迎出一位黑袍老者,领着云梦山人来到一间布置得甚是华丽的客厅坐下。黑袍老者复又进入里面,半晌方出来道:“敝上向来畏见阳光,意欲隔帘与道长说几句话,道长万勿介意。”
云梦山人微微笑道:“岂敢,这又何妨。”
突地,帘内传出一个陰沉的嗓音问道:“道长从令师学医几年了?”
云梦山人略作思索道:“算来应廿余年了。”
帘内人又问道:“这般说来是带艺从师了?”
云梦山人点头道:“不错,老朽原是扛湖一个普通武师,因在苗疆身中瘴毒,为家师所救,遂拜在他老人家门下学医。”
帘内又道:“你有多久没见令师了?”
云梦山人道:“已经五个年头了。”
帘内人又道:“这五年中与令师可有信息来往。”
云梦山黯然摇摇头道:“信息全无,看来是凶多吉少。”
帘内默然半晌又道:“本宅有一位病人,不知身俱何疾,敬烦道长施回春妙手,为我诊治,若能痊愈,不惜任何代价酬谢。”
云梦山人徐徐道:“我师徒学医,宗旨是救人,倒不望有何酬谢。”顿了顿又道:“老朽此番奉谕前来,乃是为家师略尽朋友之谊,前辈可否容我先见上一面。”
帘内人森森笑道:“道长但请放心,病人一经痊愈,定必还你一个好好的陰风老怪。”
不容云梦山人开口说话,复又吩咐道:“道长一路辛劳,且请去客房歇息,明天再看病吧。”吩咐已毕,帘内随即寂然。
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道长请随我来。”
领着二人来到了一间精舍之前道:“道长就在这里安歇,但请不要妄自行动,免生误会。”
云梦山人点头道:“老朽平日静坐已惯,倒没有出游的习惯。”
黑袍老者哈哈笑道:“那就再好没有了。”拱了拱手,缓步行出房去。
道童把药囊卸下,安歇一旁。没好气地道:“这哪像请大夫看病,简直是对待犯人。”
云梦山人轻吁一口气道:“咱们此来乃是拯救赫连前辈,行动受点限制那又何妨。”
道童道:“如果咱们无法把病人医好,赫连前辈岂不是永不能自由了?”
云梦山人朗声一笑道:“不是为师夸口,只要病人有三寸气在,便有办法起死回生。”
道童又道:“徒儿知道师父祖承衣钵,不过世间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若不是极其疑难之症,也不会想尽方法寻找师祖了。”
云梦山人捋着长须点头道:“此话倒是不错,不过咱们若然无法医治,恐怕世间再无能够医治之人了。”
道童此刻已把药囊收拾好,挺直身子道:“他们此次以赫连前辈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师父出山,以后会不会再有同样的事件发生?”
云梦山人冷笑道:“凡事可一不可再,为师此番出谷,纯是看在师祖与赫连前辈的交情份上,嗣后不管他如何威迫利诱,为师均将置之不理。”
两师徒一向一答,谈论了一会,道童突然改用传音道:“道长可否料到他们为何一定要寻找闻人可前辈?”
云梦山人略事沉时,亦用传音道:“其中自有缘故,绝不是仅仅为了一个病人。”
道童又道:“道长可曾想到应付之策?”
云梦山人摇摇头道:“待明晨看了病人再随机应变,此刻尚无法推断他们为了什么。”
道童复又高声道:“看来病人只怕就是此间主人。”
云梦山人接道:“不管病人是谁,只要咱们能有一点办法,就尽一份的力量。”
说罢闭目闭眼,再不言语。
一宿过去,次日黑袍老者亲自来到客房,邀请云梦山人前往后面看病。病人是位四十上下的精瘦汉子。
云梦山人先为他诊了脉,再在病人全身摩抚了一遍,只觉病人皮骨粗糙,骨格平平,似是一个普通武师。
黑袍老者在旁极其留意地看着,容他诊察完毕,徐徐问道:“请问道长,他患的是什么病?”
云梦山人神色凝重道:“并非是病,乃是中了一种极其厉害的毒。”
黑袍老者故作吃惊地道:“中了什么毒,可有办法医得?”
云梦山人摇头道:“急切之间,还难判别,不过绝不止一种毒药。”
黑袍老者暗暗点头,忖道:“果然名不虚传。”当下又问道:“道长可能解得?”
云梦山人沉吟道:“此是数十种剧毒药物混合而成,在体内相生相克,已将人体内生机破损殆尽,要想解除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