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琦依言扶着唐璇走近木榻,但觉他全身重量完全倒依在自己身上,双腿似是已失去了作用,不禁黯然一叹,道:“大哥,我抱你上床去吧!”
只见唐璇双目一闭,垂下头去,不再答上官琦相询之言。
上官琦伸手摸去,唐璇的鼻息已断,敢情已经死去,登时一呆。欧阳统似看出情形不对,急步行了过来,道:“上官琦,先生他……”但感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冲了上来,竟是接不下去。
这位一代雄主,在连惊大变之下,已然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上官琦镇静一下混乱的神志,急快地把唐璇尸体抱上木榻,回手扶住了欧阳统,道:“帮主珍重。”
欧阳统惨然一笑,道:“我很好,先生可是死了么?”
上官琦道:“气息已绝,纵然倾尽天下灵药,也难使他复生了。”欧阳统目光茫然,仰脸发呆,口中缓缓他说道:“我痛失一位知己,世间少一才人,可是天要亡我们穷家帮么?”身躯摇了几摇,仰身向后跌去。
上官琦双手用力抓紧了欧阳统,缓缓扶他坐下,道:“帮主珍重。”要知欧阳统大遭挫败而来,穷家帮传历数代的基业,在他手中造成极盛,又在他手中遭到大挫,面临着存亡绝续的关头,满怀希望而来,问唐璇复兴大计,想不到竟是赶来奔丧,一腔热望,尽皆幻灭,怎不叫他悲痛难抑!
他在极端的困倦之下,再经此变,虽负有绝世武功,也是承担不了。
上官琦扬手一掌,轻击欧阳统“玄机”袕上,说道:“帮主请节哀顺变,穷家帮千百名弟子都还得你领导。”
欧阳统长长吐出一口闷气,说道:“有劳相劝,我不要紧,坐息一会,就可复元了。先生遗物,有劳上官兄先行整理一下,也许有很多事物不能让别人看到……”
上官琦道:“帮主但请安心休息吧!”
欧阳统实己到精神不支之境,就在唐璇房中席地而坐,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上官琦望着唐璇的遗体,黯然长叹一声,拜了几拜,顺手拉起榻上一幅白色的单子,掩住了唐璇遗体。
对这位胸罗玄机的才人,上官琦有着无比的敬重,但对他闭居书室的这半月的成就,又怀着好奇感觉,随手闭上室门,缓步走近案前,整理唐璇的遗物。
只见满桌上堆满了纸片、图案,每一幅图案上都注着密集的小字。这图案大部都绘制得十分精致,但有几张却显然十分潦草,显是后面几张,已到精力不继之时。
上官琦仔细看那图案,都已经编了号码,似是这些图案都有着连环性。上官琦依序看了两张之后,不禁心神专注。原来这图案是绘制的墓宅筑建之法,构思精密,极尽奇妙。上官琦虽然不解筑建之学的原理,但唐璇已在那图案之上极为详尽地注明了筑建之法,上官琦聪明过人,自是极易了然。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耳际问响起了欧阳统的声音,道:“上官兄,请用点酒饭再看如何?”
看案上银烛高照,原来天已人夜,也不知何人替他点起了案上的烛火。
上官琦收起了桌上的图案,极为仔细地叠放在一起,起身说道:“有劳帮主相候。”
欧阳统内功精湛,经过这一阵调息之后,精神已大见好转,面色已见红润,拱手说道:“上官兄看过唐先生遗物了么?”
上官琦道:“已看大半。”
欧阳统道:“先生这墓宅,不知要几时动土?”
上官琦道:“那是越快越好了。”
两人谈话之间,已然行入厅中,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
兰、莲、菊、梅,四婢早已在一侧侍候。
左右二童,并肩而立,一见欧阳统和上官琦行了过来,齐齐欠身作礼。
欧阳统一挥手,道:“两位不用多礼。”拱手礼让上官琦入了坐位。
四婢执壶奉酒,欧阳统连敬了上官琦三杯,说道:“本座已传谕随来之人调请工人去了。大约七日之内,工人即可赶到,那就有劳上官兄留此监工了。”
上官琦道:“适才在下阅读大哥遗物,果然是才华横溢。他胸罗之能,当真是无所不包……”微微一顿,接道:“大哥生前为人,胸怀仁慈,但死后遗物中,却是充满着杀机。世间君子,死后丈夫……”
欧阳统道:“唉!他如能早日下得狠心,今日的滚龙王也不致有这般气焰了。”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沉默延续了一刻之久,欧阳统才缓缓说道:“唐先生的后事,我当另行派人办理,上官兄不用再分精神。本座在此地留上一日.明晨离此他往,届时当再和上官兄见上一面。上官兄如若有什么需要,不妨列具一张清单,只要力能所及,本座定当遵办。”
上官琦欠身说道:“在下仔细阅完大哥的遗物之后,再向帮主禀告。”
欧阳统道:“上官兄尽管请便。”
上官琦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而去。
他取了唐璇的遗物,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反覆细看唐璇所绘的图案,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暗想道:“如若当真遵照他这图案设计,建造一座广大的墓宅,这两百工人全部都要陷身在他的墓中。如若那二百工人真正皆是大恶不赦之人,那也罢了,但这短短的时间,到哪里去找那许多恶人?穷家帮中弟子,在欧阳统急令分遣之下,难免要情急敷衍,找人充数。”
他生具侠性,虽然对唐璇敬爱甚深,但对此等之事,却有着不愿苟同之心,一时之间,难作决定,面对孤灯,愁思重重。
突然一阵步履之声起自门外,雪梅手托木盘出现门口。
她已对上官琦有了畏惧之心,不敢再擅自闯了进来,肃立门外,柔声说道:“公子可要吃碗夜点?”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怎不进来?”
雪梅道:“小婢不敢打拢公子。”
上官琦道:“不妨事,你进来吧!”
雪梅缓步而入,放下手中木盘。盘中放着一个磁碗,雪梅轻伸皓腕,取下碗盖,说道:“这碗莲子汤,请公子趁热吃下。”
上官琦看她温婉娇怯,对自己似是仍旧存有强烈的畏惧,想到这段时日之中对她粗暴举动,心中大是不忍,轻轻叹息一声,道:“唐先生病势沉重,我这几日的心情亦受了甚大影响,言语和行动之上难免有些粗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雪梅黯然说道:“贱婢怎敢怀恨公子?”
上官琦道:“那你吃了这碗莲子汤吧!”
雪梅怔了一怔,道:“这个贱婢不敢。”
上官琦微微一叹,道:“我腹中尚未有饥饿之感,弃之未免可惜,你吃了也是一样。”
雪梅摇摇头,合上碗盖,道:“贱婢在室外侍候,公子如若腹中饥饿,呼叫小婢一声即可。”
上官琦见她畏怯之情,心知她已对自己存极深的戒心,决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想不到我上官琦竟然变成了这等粗暴之人,使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这般畏惧于我。”
一宵时光,上官琦一直在研究唐璇的遗物,果然唐璇已料到上官琦对那两百筑建墓宅的工人定有着深深的同情,是以留书作了很多说明。
他说滚龙王心怀叵测,不只以得到武林霸主为满足,如若一旦让他成了武林霸业,天下苍生都将卷人战乱流离之中。欧阳统之才,虽难和滚龙王抗拒于江湖之上,但他胸襟宏大,就当今武林而论,实是唯一可和滚龙王抗拒之人。遗嘱上官琦,必须全力相助。遗书上又说到,凡使人倾慕的英雄人物,大都一生在痛苦、寂寞中度过,任何一个自私的人,都无法留给追慕的事迹。两百个工人虽然都将被自己亲手筑建起的墓宅活活困在其中,但他们的生机并未全绝,而且生大于死。在他的预料之中,滚龙王一年之内必将找到这处墓袕。
上官琦发觉了心中的疑惧之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而且又留书解释,耿耿于怀的活葬工人之事,释然不少。
唐璇遗书,件件暗藏玄机,愈读兴致愈高,不觉间度过长夜,天色大亮。
晨光中,雪梅又缓步走了进来,手托木盘,遥站于室角之处,两道目光微带心悸,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寒夜已过,公子可觉腹中饥饿?”
上官琦放下正在研读的一幅图案,笑道:“天已经大亮了,倒是有些饥饿。”
雪梅缓移莲步,行近桌旁,说道:“公子请先进这碗羹汤,贱婢这就到厨下取食用之物。”
上官琦摇头笑道:“这一碗羹汤已经够了,你去禀告欧阳帮主一声,就说我立刻过访。”
雪梅道:“欧阳帮主已走了多时。”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几时走的?”
雪梅道:“五更时分,他见公子正专注全神读书,不便打扰,要小婢报告公子。”
上官琦道:“他还说些什么?”
雪梅道:“他说他已急令帮中弟子寻找工人,迟则十日,快则七日,即可把工人请到。”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就只如此么?”
雪梅点点头,道:“说完就匆匆而去。”
上官琦道:“知道了。你如疲倦,尽管去休息吧。”
雪梅道:“贱婢已睡过一阵,公子一夜阅读,也该睡一下了。”
上官琦道:“有劳带上房门,我当真要躺一下了。”说完和衣躺上床去,雪梅替他盖上被子,悄然退出。
他躺在床上之后,脑际之中却一直想着唐璇遗书中很多的奇奥之事,哪里还能够睡得着?上官琦浸沉于唐璇的遗书之中,不觉之间,过了数日。
这日中午时分,雪梅匆匆奔人室来说道:“穷家帮左、右二童,求见公子。”
上官琦自和两人动手相搏过一次,对二人的武功甚是敬慕,当下站了起来,道:“快快请他们两位进来。”
雪梅刚刚转过身子,左、右二童已并肩而入。
原来两人早已等候在上官琦卧室外面。
两人齐齐抱拳,欠身说道:“我等奉了帮主之命,带两百工人,听候调遣。”
上官琦笑道:“工程须得早些动手,要他们进来吧,至于两位却是不敢劳动。”
他这本是句客套之言,却不料左、右二童早得欧阳统的吩咐,要左、右二童不论何事,都不可和上官琦有所争执,是以两人听得上官琦的话后,默然应命而退。
片刻工夫,两百工人齐齐涌入了小庄之中。
上官琦依照唐璇遗书上指定的工作细则,立时动手。这些工人之中,虽然有着极丰富的经验,但心地终是不够灵巧,有些更是偷工减料,急求速成。
上官琦一个人转来转去,单是修改错误,已感大难应付,自是无法指挥他们的进度了。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上官琦默察工程,三日所作还不到二日工程,不禁心头焦急起来,暗暗忖道:“这样拖延下去,原以四个月完工的时间,岂不要拖到半年以上?大哥精于计算,任何事都费过了一番心血,他列出每日的工程进度,我如不能循此而进,只怕是无法完成。”
细想工程进度,并非是工人们体力不能胜任,问题出在矫正错误之上,耽搁了时间。
上官琦正感为难之际,忽见雪梅送茶而来,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我何不召来兰、莲、菊、梅四婢,相助于我……”心念一转,目注雪梅笑道:“去请你那三位姊妹过来,我有事要请四位帮帮忙。”
雪梅微一犹豫,似是想要问一下什么事情,但话未出口,人却转身而去。
片刻工夫,兰、莲、菊、梅,齐齐室中。
上官琦给她们讲解了工程进度,要她们分头监工。
四婢都是聪明伶俐之人,上官琦讲过一遍,四人都己记牢,复诵出来,一点不错。
工程在四婢协助的督促之下进展大快,每日都可按唐璇遗书上预定进度完成。
不知欧阳统是否已有部署,三月时光中,既不见穷家帮有人来此,滚龙王也似是不知消息。总之,三个月平安而过,那墓宅的工程,在上官琦和四婢日夜监督之下,已然完成了十之七八。
上官琦暗中留心四婢,看她们督工认真,毫无丝毫的可疑破绽可寻。两百个工人,在四个如花似玉、驾声燕语的大姑娘督促之下,不完工,实有些不好意思。这工程能得这般顺利,四婢立功第一。
匆匆又过了半月。这日,天色近午时分,这墓宅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十成之九,但上官琦的心情却是愈来愈觉矛盾,唐璇这工程设计,极尽奥秘,虽然大功将成,但那两百个工人仍然不知自己即将亲手把自己关人这座巨大的墓宅之中。但上官琦心中明白,工程完成之时,机关自行发动,这些工人都将陪着唐璇的遗体,被关入墓宅之中。
欧阳统告别之日,带走了唐璇的尸体。眼看工程将要完成,仍然不见将唐璇尸体送回,而且三四个月的时间不见穷家帮有一个人来,情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正自焦急之时,突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起自身后,道:“公子,欧阳帮主驾到。”
上官琦回头看去,只见那说话的正是雪梅。这一段时间中,她们辛苦督工,肤色都已晒黑,看上去强健了不少,心中歉然,微微一笑,道:“这些时日中,你们都辛苦了。”语音微微一顿道:“欧阳帮主现在何处?”
雪梅道:“现在庄外等候。”
上官琦站起身来,说道:“只有欧阳帮主一个人么?”
雪梅道:“还有唐先生的灵柩。”
上官琦站起身来,直向庄外奔去。
只见欧阳统背负双手站在庄外,满脸风尘之色,显然,他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
上官琦一抱拳道:“不知帮主驾到,有失远迎。”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上官兄为我们穷家帮之事日夜劳苦,在下这里感激不尽。”
上官琦道:“不敢,不敢。”语声微微一顿,又道:“目下墓宅工程已将告成,不知大哥遗体曾否带到?”
欧阳统回首指着一片丛林,道:“唐先生遗体已到,不知何时安葬?”
上官琦道:“此刻就可以下土了。”
欧阳统黯然叹息一声,高举右手一挥。只听那丛林之中,响起了一声长啸,紧接着啸声相接,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过去。
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丛林出现一座高大的白色伞盖。
十余个身着素麻、身披重孝之人,走在白伞前面,带路而来。
上官琦仔细地看那白伞之下,罩着一具白色的棺木,心中甚觉奇怪,脱口道:“帮主,那棺木没有漆过么?”
欧阳统道:“那是一具白玉凿成的棺木。据闻那块美玉,乃世问极为难得的凉玉,可保得先生的遗体不坏。”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帮主设想真是周到得很。”
欧阳统道:“本座离此之时,想到唐先生遗体久留此地,只怕难以保得好久时光,故而离开此地之时,并派人带走了唐先生尸身。”
上官琦道:“帮主的设想,当真是周到得很。”
两人谈话之间,那白色伞盖已然接近庄口。
上官琦先对那石棺一揖,才仔细看了石棺一眼,只见白玉无暇,一片洁白,果是极难见得的好玉。
前面那些身披重孝之人,竟都是穷家帮中高手。
欧阳统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上官兄,本座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上官兄可否赐允?”
上官琦道:“帮主请说。”
欧阳统道:“本座想随唐先生的灵柩,同入墓宅中看看。”
上官琦道:“大哥遗书之中,并未谈起此事。帮主如想深入墓宅,在下自是不便阻拦。”
欧阳统道:“如此有劳上官兄带路了。”
上官琦望了那玉棺一眼,道:“除了帮主之外,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之人。”
欧阳统点头应了一声,下令披孝的穷家帮中弟子一齐退回丛林,亲自动手抬着玉棺一端,说道:“那就有劳上官兄了。”
两人神力惊人,玉棺虽极沉重,但在两人而言,自是轻而易举。
上官琦这数月中,除了督工之外,都在研究唐璇遗书、图案,对这墓宅的道路甚是熟悉。两人穿行在曲折盘旋的墓宅道路之中,行到唐璇书中指定停柩之处。
欧阳统一路行来,处处留心查看,但除了觉着这墓宅中道路曲折盘旋之外.并未看到什么机关,心中甚是奇怪,说道:“上官兄,这墓宅中机关重重,杀机步步,何以本座竟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呢?”
上官琦道:“大哥才华过人,常人难及万一。墓中机关重重,但必要得大功全成之日.封了最后一道铁门,机关就即自行运转了。”
欧阳统啊了一声,默然不言。他素知唐璇之能,自是不会不信,但一路行来,不见一点机关的迹痕,心中又有些奇怪,想到这墓宅之中,如真有机关,何以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心中在想,手却未停,移放好唐璇的灵柩,对玉棺拜了下去。
上官琦也陪他拜了玉棺一拜,两人起身退出。
欧阳统出了墓宅,低声对上官琦道:“这墓宅几时可以完工?”
上官琦道:“今夜子时,可以封墓。”
欧阳统道:“何以要选择在夜晚呢?”
上官琦道:“大哥的遗书上特别指定要在晚上子时。这工程一直在白天赶筑,晚上从未赶过,但封墓却指定是要在深夜,想来那是定然有他的作用了。”
欧阳统道:“先生之能,实非常人能够预测。”
上官琦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对欧阳统道:“目下大功即成。此刻离封墓也不过还有几个时辰,但墓中的存粮,似乎尚不足三年之用,要怎生想个法儿把这批粮食运入墓中?”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道:“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山下有粮早已备好,我们搬运上来就是。”
上官琦道:“此时大功将成,人人皆知。如若把大批存粮运入墓中,只怕要引起工人的怀疑。”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这个,要有劳上官兄了。”
上官琦道:“请教高见。”
欧阳统道:“目下这班工人,都认你是这墓宅设计监工之人。如若你留在墓中指挥他们存放食粮,或可消去他们甚多疑虑。”
上官琦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欧阳统立时下令,要穷家帮中弟子搬来了大批食粮,堆积墓宅之外。
上官琦深入墓中,指挥那修筑墓宅的工人搬运食粮,依照唐璇图案上的说明,分头放好。虽然也有几个动了怀疑之心,但见上官琦尚在墓中,疑念减去不少。
天色入夜,墓宅中,点起了一盏盏的长明灯。
这灯平时不点,还看不出方位有什么奇怪之处,一点起,只有光影交错,那原本就综错盘旋的道路,更显得复杂曲折,不易辨认。
上官琦缓缓退到了墓门所在。眼看着存粮即将运完,天色也已过了二更,他心中却是愈感矛盾,望着天上的繁星出神。
最后一批存粮,运入了墓宅,但墓口外面,却站了十几个修墓工人不肯入墓。
上官琦缓步走近几人,沉声说道:“你们何以不帮助搬运食粮,站在此地作甚?”他说话的心情,十分矛盾、感伤,但口气却咄咄逼人,神情肃穆庄严。
这些工人,似是对上官琦十分敬畏,大部分疾快地奔入了墓中,但却有一个身材干枯瘦小的大汉,静静地站着不动。
上官琦冷冷说道:“你怎么站着不动?”
那枯瘦的工人答道:“在下想多活一些时日。”
上官琦心中一跳,暗自想道:“此言如被那墓中的工人听见,只怕要引起群疑。”当下放低声音,道:“你这话是何用心?”
那工人道:“在下十年之前,曾经亲自埋葬了一对十余岁男女,使他们以身殉葬。当时,我如存心暗中拯救他们,并非什么难事,但我却因贪图厚利,忍心把那两个童子活活葬在墓中。”
上官琦心头黯然,口中却言不由衷地问道:“那为什么?”
那工人道:“因为那死亡之人富甲一方,他的儿子,用百两银子替他选购了一对童男、童女陪葬,我替他们建了停身的墓袕,也亲自封起了那扇铁门。如今事过十余年,我却越想越是不安。”
上官琦哦了一声,心中感慨丛生。
只听那老工人接道:“在我筑建那墓袕之时,在那隔绝人间的一重铁门之内,也存了三年的食粮。今日目睹这运粮之举,使我回想起昔年之事……”话至此处,陡然一顿。
上官琦冷哼一声,道:“怎么样?你可是怀疑到,你们二百人一起要殉葬在墓袕之中么?”心中却是暗自忖道:“大哥呀,大哥,你生前为人处事,胸襟是何等宽大、仁慈,为什么死后却是这般的残忍?要小弟亲眼看到,亲手所逐两百之众,活活地殉葬于你的墓袕之中,这是何等的悲惨之事,叫小弟如何能下得了手?”
想到了伤心之处,不禁黯然一叹。
只听那枯瘦的工人说道:“我这一生之中,不知犯了多少罪恶,偷坟窃墓,专以盗取死人之物,虽受千百人的咒骂,但我却行之若素,唯独对那活活埋葬一对男女之事耿耿于怀,终生难忘。”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不良禁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偷开墓袕,把那一对男女放出来呢?”
那工人摇头说道:“大凡此等人家,定是财势甚大之人,墓前有人看守,何况那座墓袕是我亲自所建,青石堆砌,坚牢异常,实非一人之力在一宿之间可破……”微微一顿,黯然笑道:“这也许是一场报应。
我下手活埋一对童男、童女,如今身临其境,被葬墓中。”缓步向墓中行去。
上官琦望着他的背影,黯然叹息一声,举步相随在他的身后。他心中矛盾异常,步履间也显然有气无力,如若这时那工人突然翻身逃走,他将会毫不犹豫地放走他。
突然间响起一阵凌乱的步履,惊醒了呆呆出神的上官琦。
转眼望去,只见一大群工人急急向墓外奔来,他们似是已经预感到不幸,争先恐后,蜂涌奔来。
上官琦微微一愣,伸手拉上铁门。
一阵惊呼叫喝,遥遥传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蓬蓬之声,似是有人挥拳飞腿,击打着那扇铁门。阵阵拳脚,直似击打在上官琦的心上一般,使他的身心皆颤,脑际中一片空白,眼前幻起二百工人生生被活葬的惨景。
忽然间,铁门颤动,响起一阵轧轧之声。锤打铁门声音,忽然消去。
上官琦神志恢复,心知墓中的机关已然发动,涌集在门口的工人都已退了回去。
他黯然叹息一声,回过头去,只见欧阳统背着双手,遥站在七八尺外,不禁长长吁一口气,道:“在下作了一次残酷的凶手,生葬了两百活人。”
欧阳统道:“上官兄不用自责过深,唐先生一向仁慈,这等安排,必有作用,纵然这两百个工人,确然会活活饿死墓中,那也不会白白死去。”
上官琦又是一声长叹,欲言又止。
欧阳统道:“上官兄为筑建此墓,数月中倍极辛苦,目下大功告成,也该好好庆祝一下。本座已为上官兄备了酒席,谈不上有慰辛劳,不过聊表寸心。”
上官琦道:“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欧阳统道:“上官兄不用多客气,酒席之间,本座有些事讨教。”
上官琦道:“讨教我是担待不起,但有所知,无不答言。”
欧阳统道:“那就走吧!”转身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