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以后,他终于来到了皋兰。 这是个大地方,市街整齐,人文荟萃,杨柳摇曳着一天的碧绿,使远来的游子,乍然目睹之后,感觉到一种无比的轻松,彷佛一下子忘却了旅途的劳累。 皋兰、白塔两座巍峨的高山,一前一后拱卫着,青天白日,和风广被,稻田里起伏着的层层稻浪,尤其使人陶醉,即使你是第一次来,你也会深深的爱上这个地方。寇英杰把郭先师的灵柩暂寄在市郊的白塔寺,他自己因形容憔悴,服丧在身,再加上有了前此在秦州的经验,也就不再随意住店,就在庙里挂了个箪,布施了一两银子,暂时歇了下来。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不得不尽量收敛行踪,虽然说已来到了先师故居,可是他依然谨慎言行,甚至于对庙里的和尚他都未敢吐实。 白塔寺乃是皋兰城一所极为壮观的寺庙,地处镇远门外,而正当黄河之滨。这里香火极盛,全寺有三百寺僧,寺刹之建筑称得上金碧辉煌,宝相万千。 寇英杰因随灵在身,被接待在较为僻静的西禅院里。这所院子只由一个风火僧叫向元的老和尚看守着。有一个很小的佛堂,署名是“小禅山房”,住寺的和尚不过八人,较之白塔寺的其他各个殿院香火可就差远了。 然而,这片西禅院里,却有属于它自己的一番宁静。独揽水光山色的一面雅座,又是其他各殿院所无法比拟。 院子里栽种着十数株老松,高插云天,和禅房外的几株老梅,对映成趣。 人们喜爱梅树,乃在于它独特嶙峋的形态与气质,倒还不曾听说过梅不开不雅的说法。 松亦然。无论什么地方,如果种植了这两种树木,必然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出家人的寺院里,望之而兴出尘之念,含蓄着几许仙佛出世的崇高哲学。 岁值晚秋,老梅苍劲的树干上,已吐出了几点生芽,残阳夕照,云高飘飘,大地肃杀。 寇英杰把先师的灵柩安置好了,又布施了一些灯油钱,请这西禅院里的和尚,在灵前念上一卷经,放上一个焰口。 一堂功课作下来,已是和尚们用晚膳的时候了。和尚们陆续的去了,他乃得暂时的安宁,徐徐步出佛堂。 刚刚进寺的时候,先已用过饭了,现在还不饿。出得佛堂,接触到清冽的一阵风,目睹着院子里的古松老梅,心里兴起了一阵安适之感,说不出的舒坦。 站立在高耸的庙台上,鸟瞰着浩瀚的黄河之水,只见河水翻腾,一泻千里,残阳下水色泛金,目力极视而不见其源。这条驰骋中原,行经九省的第二大河,果然雄姿英发,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揆其来势,出自青海巴颜喀喇山北麓,原为星宿海,绕积石山,而入陇省,这里首为其经,是以水势奇猛,拍岸涛天,蔚为壮观! 寇英杰这个出身平凡的天涯游子,在一连串不平凡的连续遭遇之下,也变得不平凡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饱经风霜,累经大敌,无论阅历抑或人情世故,也都大为增进。此刻,他目睹着眼前的壮观肃杀,却不禁兴出了人天合一的出世之感,下意识觉得自己彷佛化身于河道中的一堵礁石,正自身受着澎湃奔腾河水的无情冲激和洗淬,而那堵礁石却不退缩,何能退缩? 恍惚之间,他已似强大了许多,不再懦弱了。 “施主可曾用过膳食了?”声音苍劲,而有磁音,起自右侧松下。 寇英杰霍地回首,发现到了那棵松,从而也就发现了松下的那个年老的风火僧向元! 初来西禅院时,他们已经见过了。 这时那个貌相清臞,五岳朝天的黑和尚,蜷着一条腿,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截树根上,身侧放着一卷经,一只瓦罐,罐子里是清冽的甘泉,置着一个大木杓,寇英杰看他之时,他正仰起头来,把满满的一杓清泉注入喉中,状如长鲸吸水,一饮而光。放下木杓,他呵呵一笑,拍打着僧衣站起来道:“施主怎不到前面去进膳食,山上凉,夜又长,很容易感觉饥饿呢!” 寇英杰欠身一稽道:“多谢师父关爱,在下来时己用过饭了,身边还有几个锅饼,夜里饿了也无妨,大师怎么不去用膳?” 和尚呵呵笑道:“老衲自辛丑年习辟谷,过午不食,算来己有些年了!” 寇英杰欠身道:“失敬,失敬!” 和尚道:“施主来到皋兰,怎不直接投亲?这里可有朋友?” 寇英杰道:“在下是外乡人,这里并无亲戚,只待将先师灵柩送达之后,即行离开,尚未曾想到在此逗留!” 和尚嘴里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但不知施主师尊,丧居那里?” 寇英杰一笑道:“在下要请教,大师父可知道这里有座兴隆山么?” 和尚道:“有有,施主,你且看来!”言罢他向前走出几步,寇英杰自后跟上。 二人来到庙台边上,只觉得天风冷冷,风力沿着白塔山的边缘疾旋不去,形成疾劲的气流旋涡,二人身上长衣俱被猎猎扬起。 风火僧向元抬手指向远方道:“喏!施主且看,那白红参杂处,就是兴隆山!” 寇英杰道:“多谢大师。” 山处边远,似与天际相齐,一道红红的夕阳云彩,带状的描出一长条异彩,嶙峋的七股山峰,都像铸镶了一圈金红色的彩边,山尖上大概有积雪,冰雪夕阳互一对映,渲染出瑰丽的颜色,好景致! 看到这里,寇英杰心里禁不住赞了一声妙,却见那风火和尚,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打量着远远的山势,频频点头不已:“兴隆山与伏蟒山相扣联,前后七峰,展延百数里,号为飞仙所居,施主可曾觉得那片红光过于渲染些了么?” “在下正有同感!” 和尚呵呵笑道:“那是因为岭上多生红梅之故,因山上终年罩有白云日夜不分时令,四时皆称花香,红花夕阳相映生色,本地人叫它作‘血海腾龙’,呵呵,施主看是否有几分传神?” 寇英杰早已为那番天然景致所吸引,禁不住连口赞颂不已。 和尚用他那只黑手,比划着山势道:“施主要去的兴隆山是在前面三峰,后面四座峰头却是属于伏蟒山的界限,那里传说气温酷寒,倒是兴隆山景致天成,称得上人间洞天了!” 寇英杰道:“大师父对那里很熟么?” “熟也并不甚熟,”和尚展开着一双花白的眉毛:“倒是去过几回。” 说着他脸上带出一片笑意又道:“那里有一处地方叫白马山庄--” 寇英杰顿时心里一动,却没有现于面上。 和尚含笑接下去道:“老衲倒去过几回。” 寇英杰道:“在下要去的地方,正是白马山庄,大师父可否指引一条明路?” “啊!”和尚道:“那倒是巧极了,白马山庄,居民不过三五十户,多是前朝遗老,施主令师大名--” 寇英杰本待直说,可是他却想到师父大名满天下,如道出实话,和尚必然大吃一惊,说不定又多上一些闲是非,是以他话到嘴边又吞住,当下乃改口说道:“先师姓云,草字双飞!” 和尚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这倒没听说过了。老衲前些时去那里,乃是同敝寺的镜明方丈专诚拜访一个江湖奇人郭老王爷。” “郭老王爷?” “施主不要误会,老衲说的王爷,可不是在朝为官的王爷,而是有金大王之称的那位江湖奇侠,郭白云郭老侠客。施主大概也曾听说过这个人吧!” 寇英杰一抱拳,肃声说道:“郭老侠名久播,在下自然听过,想不到他老人家也住在兴隆山。” 风火和尚感慨着道:“郭老王爷当得上是个异人,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可称天下无敌,敝寺的方丈,就曾专诚请他老人家指点过功夫,老人家当时送了敝寺方丈四个字的谒语,至今方丈仍受益无穷!” 寇英杰道:“这么说,在下此去兴隆山,交待完了先师丧事,倒要专程去拜谒他老人家一下了。” “那可没这么容易!”老和尚微微笑着:“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山上还不一定,就算是在山上,平素也是不见外客,那位玉小姐更是出了名的难惹,她武功得自老王爷亲授,可是不得了,谁也不能轻易冒犯!” 寇英杰道:“这么说,外人是无法上门拜见了?” “很难!”和尚忽然又笑道:“这也难说就是了,山上有一处地方叫梅园,郭老爷子与那位玉小姐最喜梅花,闲来无事时,常爱在那里走走,施主如果有心拜见他们,不妨在每日晨昏,到那里去等着,说不定有意外的遇合,也未可知!” 寇英杰抱拳道:“多谢大师指导,在下听说郭老先生门下有两位弟子,是否也住在一起?” 风火和尚道:“不错,二位少君武功都高不可测,只是并不住在山上,听说两位少君掌管着老人家百万的家财,目前在甘凉经营着珠宝生意,每月才得上山一次。那位二少君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远字,前时有幸,还到过敝寺几次,方丈请教过他的剑法,果然高明,只是--这两个人,似乎对名利心过重,听说不得郭老喜爱!”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双掌合十,又道:“阿弥陀佛,名利之心导源于贪,贪不能止,则诸世间孵,化,萱,胎,随力强弱,递相吞食,是等则以贪字为本,无量佛--南无阿弥陀佛!” 寇英杰待他念完佛语之后,道:“这么说,这白塔寺与郭老先生渊源甚厚了。” “谁说不是!”风火和尚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瞒施主你说,这甘凉地方有十处寺庙,包括敝寺在内,都接受过郭老王爷大量金钱布施,阿弥陀佛!”他合手又喧了一声佛号,才继续道:“郭老王爷可谓是我们佛门的大恩人,这十座庙刹的香火,多赖以维持,只是--自从二位少君管帐经营以后,却对出家人刻薄多了,每月照例的布施银子,也常常借故拖延不给,敝寺已很久没有领到了。最可怜的是宏济寺,当初建庙的银子,全赖老王爷解囊支持,如今一旦中断了接济,庙里香火不济,百十名僧徒,几乎己濒临断炊之危,目前多赖各庙宇互相接济维持,说来也实在可怜!” 寇英杰道:“这种情形,郭老先生岂能不知?” “施主有所不知,”风火僧这才吐出了满肚子的苦水道:“郭老王平素很少在家,他老人家自从三年前参习上乘心法以后,已不问外事,家事有他女儿,外面事也就听令他那两个弟子负责。” 说到这里嗓音压低道:“听说老王爷关照每月不得中断十所庙宇的接济,奈何二位少君是阳奉阴违,把这笔为数可观的银钱,用以中饱私囊。”顿了一下,他双手合十,又自高念一声佛号,嘴里连声道:“罪过!罪过!” 寇英杰心里对于二位未曾谋面的师兄,有了一个大约的认识,也就不再多问,当下合十告退,向所居禅房自行步入。 他当然不是真的回房歇息,只是不愿让那风火和尚知道而已。 出了白塔寺,他急急策马,沿着黄河右侧的一条黄土驿道,一迳的疾驰下去。一盏茶的时间以后,他已来到兴隆山下。打量着眼前的山势,他由不住兴出一声赞叹,暗暗赞扬着先师生前果真是好眼力,选择了这里居家。 在一片蝉声里,但见眼前柳蕴成荫,山势极为辽阔,共分有双股敞道向内山环抱进去,放眼看去,一片蔼蔼秋光,云霞迷离处,点缀着万紫千红,间歇有白鹭成群,耳中不时婉转着灵禽的啁啾。 两条敞道虽是相背而驰,观其盘旋之势,却是殊途同归。 仰首前瞻,细察山势,明显的分为三道界限,面积最广大,展延百里的第一界线,即是最小的第一界线,这一道界线内,鸟语花香,秋色宜人。 第二道界限,属于半山之势,牵连后山诸岭,天光自四峰交投直射,树挺枝秀,风回云转,泉声潺潺在闻,似更能独得天地之钟秀。 至于第三道界限,概为高拔千仞之嶙峋峻岭奇峰,那里白雪常封,雪气氤氲,却非极目所能窥其堂奥。 寇英杰把眼前山势,看了个清楚,胯下黑水仙,已不耐发出嘶声,频频刨动前蹄,寇英杰微微抖缰,即刻向岭内奔去。 一片秋色蝉声,他来到了一处内山腹地,一面是展延数里的秋收旱田,另一面是水明山秀的天上人间。 高有十丈的一方巨石,拔地直起,作马扬前蹄之势,透过巨石腹跨之下,蜿蜒出一道迂回的山路,自此地势渐渐昇高。巨石上赫然铸刻着“白马山庄”四个大字,字迹苍劲,其上抹以翠绿,望之而兴古意。 寇英杰方自对石凝视,耳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之声,他不禁带马回头,却使得他微微一惊。 目光望处,只见一顶青呢大轿,在四个黄衫短衣精壮汉子的力抬疾步下,正自绕过一弯腴柳,直向寇英杰站身处行走过来。 山道虽然不窄,可是容纳了这乘轿子,再并马而行,可就有些牵强。寇英杰就把坐骑向一旁闪开了些,转瞬间,对方那乘轿子,已来到了近前。 撇开轿子中人不算,走路的共是五个人。抬轿子的是两个人,跟着换肩的又是两个人,另外一个人,却行走在轿子的前首。这个人二十左右的年岁,一身鲜艳讲究的青缎子长衣靠,腰扎丝绦,却把长衣下摆一角别过来,扎在丝绦里,这人面容黑瘦,但精神奕奕,背后的一口长剑,似乎较一般的剑身,看上来要长出半尺,老长的一截露出颈后,足下一双鹿皮爬山靴,昂首阔步,精神抖擞。 寇英杰立处,正当白马山庄那方的入口之地,来人一行看来正是借步此处入山,双方正好照了脸儿。 那乘轿子轿帘敞开着,里面倚坐着一个四旬七八,衣衫华丽的中年斯文汉子。这人正自用一双奇异的眸子,打量着寇英杰,忽见他右手微微扬动了一下,轿子立刻就停住不动。 轿前青衣少年,立刻回身拱手听命。 华服汉子嘴皮微动,寇英杰因距离较远,未能听出他说什么,即见那青衣少年应了一声:“遵命!”随即回身向着寇英杰站立处走来。 寇英杰心中方自一怔,对方那个青衣少年,已经站立面前:“你是干什么的?” 青衣少年冲口先来了这么一句,一双锋芒毕露的眸子,上下的在寇英杰身上转着,其势汹汹,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动武的样子。 寇英杰在马上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姓寇,寇英杰,来此是访寻一户人家--” “胡说!”那少年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道:“这里那有你要找的人?既要找人,怎不知找人的规矩?还不给我退了出去!” 寇英杰心里老大的不悦,只是一来摸不清对方身分,再者自己此来是客,又在服丧期间,自不便惹事,当下翻身下马。 少年上前一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既然来这里找人,怎不在入口先行通报,敬候响箭通知?这么胡跑乱闯,想死么!” 寇英杰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出口伤人,不禁冷笑一声道:“兴隆山庄未闻是何人私产,我怎么就来不得?” 少年怒叱一声道:“大胆!”足下一跨步,霍地出右掌,直向寇英杰前胸上直击过来,寇英杰后退一步,少年这一拳差着数寸没有打中,可是紧接着他右足快进一步,却用另一只手呼一声,带出大股拳风,直向寇英杰腰眼上击来。 寇英杰登时就觉出这少年拳脚上得过高人传授,而且行拳过掌之间,颇有内功根底。心里有了这番见地,寇英杰不敢大意!他一来心怒对方口头刻薄,再者这少年尤不该出手打人,是以他决心要给他吃些苦头。 少年拳来得猛,寇英杰闪得妙。 “呼--”一拳又走了个空,少年狂吼一声,正待三次进拳,寇英杰已不容他这般猖狂,只见他身子向后一撤,右掌托附之间,施展了一个托字掌,直向对方少年右肘腕上附来。 青衣少年年幼得高人传授,只因上来自负,根本未把对方看在眼中,这时摹然发觉到不妙时,已把招式用老,想退身已是不及。 随着寇英杰轻叱的一声:“去!”掌势向外一吐,青衣少年身子就像个陀螺似的向外旋了出去,叭的一下子坐倒在地。 轿内那个华服中年汉子看到这里眉头一皱,霍地把身子坐直了。 就在这时,坐倒在地的青衣少年,猛然把身子窜了起来,剑光一闪,指向寇英杰面门,他气势汹汹的道:“小子!你是找死,快撤兵刃出来!” 寇英杰打量了一下轿内的中年人,见他表情泰然,丝毫不以为意,心内不禁大不为然。 既然撤出了兵刃,动起手来可就保不住要伤人,妙在对方主人在场,竟然不予喝止,寇英杰可不愿这么冒失。当下他闪出一步,怒目视向轿中人冷笑抱拳道:“足下莫非听任手下这般作为不成?” 轿内中年汉子鼻子微哼一声,徐徐的道:“兴隆山名榜武林,足下这般冒失,略予惩处,理所应当。”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在寇英杰身边的那匹黑水仙身上转了一转,一只手微微抬起,摸着唇上的一丛短须:“足下现在走还来得及,只是得把这匹牲口留下来,怎么样?” 寇英杰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多言,却把目光移向那个青衣少年,他预感到一场杀搏在所难免,左手轻轻在爱马黑水仙身上拍了一掌,黑水仙遂自行向一旁走开。 青衣少年一举掌中剑,道:“快!少爷要在你身上开个血窟窿,才消心中之恨!” “只怕未必!”寇英杰眼见他主仆如此嚣张,决心要出手教训这少年一下,只是那轿中人显然是个虚实莫测的人物,倒不得不令他暗中戒备。 无论如何,他不出手是不行了。 冷笑一声,他手探腰侧,寒芒乍颤,却把一口如意软刀操在了手中。 青衣少年没料到对方施用的竟是一口软兵刃,心中一惊,却把长剑向怀中一抱,目视正前,气沉丹田。 架势一拉开,可就透着不凡!寇英杰见少年一拉架势,凭自己阅历,竟然未能看出对方门户,心中不免吃惊。 是时,轿内中年人已比了个手式,轿夫随即把那顶青呢大轿缓缓放了下来。中年人依然坐在轿内,他脸上微微带着冷笑,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寇英杰不禁心中更是有气,方待向对方少年交待几句,却不料那少年一心想找回方才的面子,根本就无暇与他多说,嘴里喝叱一声,一挺掌中剑,直向他面门上刺了过来。 寇英杰如意软刀向外一封,身子奇快的一个疾转,左掌霍然递出,直向那少年后肩击来。 他无疑是心存仁厚,满心只想略给对方几分颜色,倒是无心伤害于他。却不知那青衣少年并不领他这个情,就在双方刀剑乍然一交的当儿,那少年身子一个快速的疾转,掌中剑霍地向外一封,泛出了一片寒光,由上而下,划出了一个之字。 这一剑无异是得自高明传授,之字上的一点,象征着剑点前心,接下去是剑挂两肩与一挥一拖,这一剑五式,果然高明之至! 寇英杰方自凹腹吸胸,躲开了首先的一刺,接下去的四手快剑,却是一气呵成,青衣少年如非心存狠恶,万万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一照脸的当儿,竟然施展出这般狠毒的杀手。 这一招五式,施展得那般奇妙,寇英杰万万不曾料到对方一个年少弟子,竟然会有这般起手,乍惊之下,他身躯猝然拔起,掌中刀施展出他素鸣得意的一招--一刀奔云。一阵兵刃交鸣声,双方不约而同的俱都向后退了几步,青衣少年到底是力道不足,足下踉跄着,几乎坐了个屁股蹲儿。 然而寇英杰却也并不体面,在他低头察看时,才恍然发觉到长衣一角,居然为对方剑刃削落。 就在寇英杰方自一紧掌中刀的同时,那个青衣少年居然第二次袭了过来。这一次较诸前一次更为猛烈,掌中剑卷起了冷森森的霞光,在刺目的剑光里,却明显的分出了三截剑尖,分点寇英杰咽喉、心窝、下腹。 青衣少年果然剑法迥异,只是这一次在寇英杰严密的防范之下,却难以取胜。 面对着当前剑势攻击之下,寇英杰身形纹丝不动,他迭经大敌,早已养成临危不乱的大家风范,越是形势险恶,越见其谨慎周密。 这种以不变而应万变的气概,正是成就他今后在武术剑道上超凡拔萃的最大因素。 青衣少年一手三剑的绝技施展的并非不妙,只是却慑于寇英杰这般泰山崩于前而不溃的气度,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当儿,寇英杰已把握着这一刻良机,在对方泰山压顶的剑势里,攻出了一刀,刀光一吐即收。 耳听轿内中年人一声叱道:“不好!”像是一头怒起的飞鹰,那个身着华丽衣服的中年汉子,倏地腾身而起,宽肥的彩衣,噗噜噜带着一阵子疾风,飞星天坠般的向着二人之间猝然落下去。 中年人显然具有非常身手,在他兔起鹘落的一刹那,寇英杰顿时有感于他环身四侧的充沛力道。也就是这种力道,迫使寇英杰不得不向后面撤退了一步。然而,这仍不能阻止他已出的刀势。 其实寇英杰是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一刀取得对方性命。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如意软刀的刀尖,在已经扫触到对方前心衣边的弹指间,忽然向上方跳开,有意的离开了这处要害,却扎向那少年左面肩窝,噗的一声,足足扎进去有两三寸深。 刀拔,血窜,青衣少年嘴里“啊唷!”一声,足下一连后跄了六七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面前人影一闪,现出那华衣中年汉子,他似乎震惊于青衣少年的负伤,面上神色为之一变,二话不说,陡然出手按在了少年肩上伤处,几名轿夫也都惊慌失措的偎近上来。 华服汉子怒声道:“没你们什么事,退下去!” 四名轿夫似乎十分畏惧这中年人,闻声后,匆匆退回原地站好。 中年人怒视了寇英杰一眼,才转向少年说道:“不要紧,这里尚有一粒定血丹,无论多重的刀伤一粒足可见效,你服下以后暂时不要走动,小坐片刻,当有妙用!”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的点了一下头道:“谢谢爹爹!” 寇英杰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对方竟然是父子关系,较诸师徒之情犹要更深一层,看上来,双方势将更难以善罢甘休了。无论如何,即使是一千个有理,此刻也难以分辩。 寇英杰心知此刻开口,即使是真心向对方致歉赔罪,也是无济于事,反倒不如一言不发,看着对方究欲如何,再定对策。 想到这里,他退后一步,将一口如意软刀,还入鞘内,倒要看看对方怎么对付自己。 是时,那中年汉子已由身侧取出了一个扁玉匣子,打开来,由里面取出了一片丹药,与少年服下,收起了玉匣,他才缓缓站起来,一回头,目光炯炯的逼视向寇英杰:“混小子,你好大的胆子!”华服汉子边说,边自把一双袍袖卷起来,向上方作规则的挽好,那双灼灼的眸子,鹰般的深沉:“足下攻习的是马家快刀吧!不错,很有点底子了!” 冷笑了一声,他又接下去道:“不上高山,不显平地,今天邬大爷也叫你长长见识,你就知道你那两手三脚猫功夫在这里耍不开了!”他一面说时,身子一直向后面退着,可是退的步子显然很奇怪。 寇英杰因见这中年汉子器宇轩昂,是以一上来,就未敢对他心存轻视,这时听他口气,竟然已窥出了自己刀法玄奥--这是下手对敌武者大忌。 盖因为对方一上来先把自己身手摸清了之后,先已立于不败之地,想要胜他可就不易。再者,寇英杰也曾注意到中年汉子退后的步子,乃是采取交插五宫的步势,心中更不禁大生警惕之心,愈觉得对方不是好兆头。 中年汉子退到一定位置上,左实右虚,把脚步定了下来,一双手腕子交插相叠在前面小腹上:“足下请吧!”脸上带着轻轻的冷笑,这汉子真有说不出的狂傲姿态。 寇英杰抱着拳道:“请报大名!” 中年人狂笑一声,道:“你也配问我的名字么?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寇英杰咬了一下牙,冷冷的道:“足下既不愿以姓名示人,显然别有隐衷,请示要与在下怎么一个打法?” 中年汉子嘿嘿笑道:“小子,你连我妙手昆仑邬大野都不认识,竟然就敢来到皋兰撒野,这就活该你小子要倒霉了!”双手挥了一下道:“来吧,找出你的刀,看看能沾着你邬大爷一根汗毛不能!” 寇英杰道:“那倒用不着,兄台既然空着手,在下也就徒手奉陪!” 这也是寇英杰心思慎密之处,因为对方一上来先已看出了他的刀功刀门,是以他也就不再以刀对敌。 邬大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一切随你,来吧!”说到来字,他身子霍然向下一矮,气沉小腹,目视正前,身躯似蹲又立,看来固若磐石。 寇英杰自忖着这个架不打是不行了,当下抱拳道:“现丑!” 陡然他足尖点地,身躯平着窜了过去,左手微晃一下,右手待机直向姓邬的上胸劈出一掌。这一掌纯系试探对方虚实,掌力乍一推出,中年汉子竟然随着他的掌势霍然向后退了出去。 当初还不觉有异,待到右手往回一收的当儿,这才暗吃了一惊。原来那汉子整个身子彷佛是一块铁,而自己收回的手掌,却有如是一方磁石,一出一收,有如磁石引铁,眼看着那汉子身躯,夹着一股强劲的风力,呼地一声,随着自己收回的掌势,猛地扑了过来。 寇英杰大吃一惊,陡然忆及当初郭先师在沙漠动手之时,老人家的身手,即有几分与对方相彷佛,俱是武林中难能的粘字诀窍。这一惊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也幸他洞悉在先,才免了一场上来劫难。 邬大野身如狂风般的袭上来,四肢齐收,而在他身子甫一凑近的刹那,却蓦地向外分开来,一收一放,其间夹带着万钧巨力。 邬大野心衔子伤之恨,再加以他本人一贯的动手作风,必使对手身上带了伤方得幸免,是以拳脚上力道,贯足了十成功力,双手猛袭寇英杰双耳两颊,一双足尖蜷曲着,直向寇英杰两处肩窝上踢去。 寇英杰如非洞悉于先,只怕一上来先就招架不住,总算他见机得早,身子霍地向后一坐一拧,嗖的一声拔出了一丈五六。 妙手昆仑邬大野一双足尖,紧擦着寇英杰肩上踢了过去,险固然险到了极点,只是没有踢着。呼一声,像是一片云似的,邬大野掠空而过。 两个人就像一对剪空交尾而过的燕子,刹那间分飞两处。 寇英杰顿时有感于对方手足上的力道惊人,虽然没有被他实力击中,只为他手足上的风力扫擦过去,也觉出火辣辣的一阵灼痛,如此看来,对方这个中年汉子,显然具有一流的卓然身手。 彼此不过才过了一招,寇英杰已觉出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这其中还有一点差别,寇英杰终究心存仁厚,上来不肯以实力相拼,而邬大野却是出手极重,似乎一上来就有制对方于死的意思,相形之下,强者益强,弱者也就愈弱了。 妙手昆仑邬大野一招失手,嘴里怒啸一声道:“好小辈!”只见他一双大臂霍地向后一个倒剪,足跟着地,使出了一式金鲤跃波,嗖的一声,已再次来到了寇英杰身边。 冠英杰自忖着无能胜过对方,却也不甘心就此服输,这时见他展出千钧巨力,用霸王卸甲式子,直向邬大野两肋上捺了过去。 邬大野冷笑道:“好!” 四掌直托之间,寇英杰只觉得一股大力反弹而出,其势至猛,再想挺身出力,已是无及,呼的一声,摔了出去。 这一摔端的是跌得不轻,寇英杰双手两膝俱都擦破,所幸他身手灵活已极,就地一滚,霍地跃身而起。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刹那,面前人影一闪,邬大野又已来到了身边。寇英杰顿时觉出,那邬大野身上发出一股吸力,想要摆脱他诚是不易。一念未完,随着邬大野翻出的手势,一股疾风已托向他腰胯之间,邬大野叱了一声:“去!”气势一吐,寇英杰竟再次的被摔了出去。 这一次较诸前次更重,加以寇英杰落下的身子,受阻于一丛乱石,石块纷飞里,寇英杰再次站了起来,身子多处已见了伤。 双方动手,既无血海深仇,到此也就很可以作罢了。无余邬大野却不作此想,似乎存心要置寇英杰于死地。 寇英杰在沉重的两次跌摔之后,尚能站起,已是不易,却未曾料到身子方自站起的同时,邬大野长笑声中,再次的逼了过来。 寇英杰陡然忆及此人身手,有几分与死去的恩师相似,正待出声呼止,邬大野已再次的扑身而近。呼!一股疾风,邬大野的腿,直向寇英杰双膝上扫来。 寇英杰身子往上一拔,却正好迎着邬大野挥下的手掌,这一掌邬大野决心要取他性命。 只听得碰的一声,击中在寇英杰背心之上。 随着邬大野递出的掌势,寇英杰身子足足腾起来七尺高下,带着后者的一声长啸,直向悬崖边滚落下去。 邬大野冷笑一声,自忖着他无活命之理,这才回首向山道间的那匹黑水仙,由不住点头赞许道:“好马!”心中一动,随即吩咐手下道:“给我擒下来!” 四个轿夫齐应一声,猛的扑过去欲擒捉时,那匹黑水仙早已长嘶一声,向着乱山间狂奔而去,瞬息无踪。 妙手昆仑邬大野待追时已是不及,心中好不遗憾!他冷冷的道:“这件事,你等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四名轿夫唯唯称是,那里敢不答应。 邬大野重新返回轿内,挥挥手,四名轿夫重新抬起轿子,那名青衣少年原没有什么大伤,上药之后己无大碍,当下仍像来时模样,率先前导。 一行人轿,继续向前行进。 彷佛置身于虚无飘渺的云雾里,又像是随着剧烈的浪潮,一次又一次的在海水里冲击着,寇英杰悠悠的自昏迷中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窗外的那株老梅树、一只歪斜的八仙桌及一袭杏黄色的袈裟,袈裟是穿在和尚身上的--风火僧向元。 寇英杰彷佛记起了什么,那个叫妙手昆仑邬大野的人,施展重手法,把他打落崖下。 一次!两次!三次--似乎中途一连经过了三次重跌,一次比一次剧烈,直到了第四次,他才开始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马叫--黑水仙的悲鸣声音,再以后,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能躺在这里,诚乃异数,天意! 他不禁为着自己尚能苟活人间感觉庆幸,由不住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呻吟。 “阿弥陀佛!”风火僧放下了手上的经卷,打着稽首道:“寇施主,你总算醒过来了!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和尚眸子里交织着慈辉,道:“施主,你可知道,你已整整昏迷了一个对时,可吓煞人了!”说到这里,眉头一皱又道:“不好!”赶忙上前一步,双手托着他往上一起。 只听见“哇!”一声,已自寇英杰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风火僧向元喧了声“无量佛!”缓缓把他身子平放下来:“寇施主,千万不能出声说话。”他脸色十分沉重的说道:“方丈交待,你要静息三日,才可以出声,不得妄动身躯和饮水,否则,性命不保!” 寇英杰微微颔首,表示他听清楚了。 向元用一方纱巾,轻轻把他唇边血渍擦拭了一下,慨然叹道:“看来,施主你像是不慎自悬崖摔下,如非是施主你那匹坐骑通灵,将施主自行驮回,只怕施主你一命休矣!” 寇英杰微微点了一下头,眸子里现出了一些泪痕,他周身无比痛楚,彷佛身上的每一块骨节都碎了,每一块肉都在淌流着鲜血,试着运行一下真气,却连一丝力道也提不起来,当真是气若游丝。 风火僧向元道:“敝寺方丈已用接骨术,为施主把两腕错开的骨节接好,全身上下,为施主贴了十七块镇肌和气血的特制药膏!好重的伤!异数,异数!施主你这条命但能保住,称得上我佛慈悲,无--量--佛--南无阿弥陀佛!” 寇英杰枕上颔首,再次表达他内心由衷的谢意。 和尚道:“方丈交待,如果在子时之前,施主倘能醒转,这条命尚还有救,否则就要老衲给施主准备后事,施主此时醒转,似乎较诸方丈预期的子时,还要早上两个时辰,看来这条命是保住了。可喜,可贺。”说到这里,他双掌合十,又朗诵起阿弥陀佛来了。 一旁的小火炉,正自蒸煮着什么,和尚站起来道:“你已一日夜不进饮食,方丈交待如你醒转,要老衲喂你吃些东西,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老衲为你煮了几个山芋,施主你可觉得饥饿?” 寇英杰摇了一下头。 向元和尚道:“要吃些才好!”说着,径自取了个热山芋,剥了皮,用竹筷叉开,挟了一块,送到他嘴里。 寇英杰只吃了一块,即作出呕吐之意。 风火僧向元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筷子,把一只手轻按向他小腹上。 寇英杰只觉出由他掌内传出一股温和之气,似如此上下搅动了半天,才勉强使他平息下来。 向元和尚似乎功力不济,额头上已现出了汗珠,他长吁了口气道:“施主你感觉如何?” 寇英杰勉强点了一下头。 和尚道:“我们这庙里,只有方丈懂些医术,他已为施主服下敝寺自制的续命保济丸,只是,看来药效并不十分显着。” 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十分懊丧的道:“早上,玉小姐来寺的时候,方丈竟然忘记向她讨取一粒紫金丹,否则施主就不碍事了!” 寇英杰双目迷朦,原已兴出了浓重的睡意,只是当他乍然听见玉小姐三个字时,禁不住全身一震,陡然睁开了双目。 和尚并没有发觉他这种反常的突然举动,只是双手合十喧着佛号,又道:“施主你好生休息,老衲还有一课经,念完后再来看你!”说完双手合十一拜,径自离去。 寇英杰待其去后,那一颗心却因为风火僧的那一句玉小姐而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他脑子里反覆的思索着那个玉小姐的影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遗憾。 为什么每一件事,都是那么阴差阳错,不凑巧? 在历经千山万水,受尽惊险磨难之后,眼看着来到了师门,即将得卸千斤重担的当儿,却又偏偏会发生了这件事。 如非爱马通灵,以及这庙里和尚搭救,自己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个狠心辣手的中年人,暗暗记着他的名字--邬大野。 他反覆的念着这个名字,早晚有一天,要报复这一掌之恨。 人在伤病之中,在他脑子千思万想之后,最终仍然落在了那位玉观音郭彩绫身上。他忘不了她的绝世芳容,忘不了她神乎其技的身手,更忘不了她的无情鞭梢-- 想到了马场那一顿无情的鞭挞,以及她厉颜相向的嘴脸,寇英杰当真犹有余悸,禁不住自脚心里滋生出阵阵的寒意。 身上是那么的痛苦,思虑更加的痛苦!想东想西,简直没有一件事称心如愿。 最可悲眼前落得古庙栖身,身罹重伤,生耶?死耶?尚是茫茫未知之数,怎不令人忧心?想到这里,真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偏偏连哭的力量也是没有!思念再转,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此番负伤,归根究底,还是怪自己武功不济,而沿途所邂逅遭遇之人,细想起来,简直没有一个不是武技高强。 抛开先师与铁海棠不说,试想沈娘姨、铁孟能、小薇兄妹、鹰九爷,以及后来所结识的卓小太岁、姓成的妇人--邬大野-- 他脑子里历历闪过这些人的影子,越觉得这些人,无不身手惊人,自己远非其故,看来今后如果要想出人头地,在武林中得占一席之地的话,是非得要痛下决心把武功练好不可! 由是,他想到了郭先师临终前所赠送的那卷武林至宝--金鲤行波图,以及所传授的十一字真诀,不禁一时又兴起了无比雄心壮志。他觉得目前已到了下工夫研究这些密奥武功的时机,似乎已刻不容缓。 想到了那卷金鲤行波图,心中一惊,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向着右膝上看去,还好,那卷图画,仍然好好的缠在腿上。 为了这卷图画的更安全万无一失起见,寇英杰参阅那卷图画,另外配了一条,再包以黑绸,缝好,改成一双外用的护膝绑腿,这么一来,就成了武林男士一种普通的外用装着,出示任何人,也不会引人疑窦了。 看见这卷图画,寇英杰内心滋生出一种安慰,他既然伤居在床,转动不易,干脆就把师授的十一字真诀记起来,反覆思索推敲。 他原本智力过人,自从服丧以来,那里有过一天安宁日子,即使能静下来想一想的时间也是不多,这时运思细一推敲,果然觉得师授这十一字真诀含有极深的涵意在内,果真参习辅以内功调息,必具神效。无奈他经此重伤,内元真气俱已大亏,即使是运用思筹,也是消耗不起,勉强的支持了半个时辰,即兴起了浓重睡意,才一合眼,即沉沉入睡。 夜前,他一觉醒转,适方丈会同风火僧来探,与他服了一些丸散。 方丈法号至明,为人甚是慈善,颇精医理,当时讲说了一些要他注意的事项,察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告诫他旬日之内不可移动,一切烦碎,皆用小沙弥操作,须再过三天,始知安危。 至明方丈交待完毕,始与风火僧向元步出禅房,当即打发了一个小沙弥入内侍奉寇英杰便溺。 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寇英杰再次昏昏入睡。 子时前后,寇英杰昏沉沉的由梦中醒转,只觉得遍体燥热,口渴难耐,他脑子里方自兴起了要饮水念头,却有一枚剥了皮的新鲜枇杷适时接触在他唇边! 一种意外的喜悦,迫使他张开嘴,三口两口的吃了下去。 第二枚又送到了嘴边,他又吃了下去。 第三枚却没有了! 一双纤纤的手指为他把吐出的果核拿起来,丢向痰盂里,发出了叮的一声。 寇英杰觉得口齿留芳,舒服极了。他自负伤以来,已两日一夜不进滴水,乍尝美味,自是味同嚼食仙果。闭着眼睛,在枕上微微颔首,算是答谢风火和尚赐食佳果的美意。 然而,站立在他床面前的可并不是那个风火僧向元。也不是奉命来侍候他的小沙弥。是个长身玉立,花姿玉貌的绝色佳人--玉观音。她静静的站在床面前,黛眉轻颦杏目含忧。 她穿着一袭紧身的黑色夜行衣靠,外面罩着深绦色的一领披风,长发用黑丝绒紧紧扎成一根儿臂般粗细的辫子,甩向肩侧,衬着隐约的灯光,看上去俊极了。 禅房内点着一盏孤灯,灯芯无声的燃烧着,跳动的灯焰,似乎也同于她此刻内心那般的不宁静,那么的举棋不定。那双眸子更不知是嗔是怨,更似无可奈何的怜惜。总之,每当她打量看他时,都使得她心绪不宁,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自从秦州赛马归来以后,这个人的影子,就时常出现在她思潮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老是想静下来,打心眼里理出一条头绪来,偏偏是越理越乱,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倒是从来不曾这么仔细的瞧过谁来,况且对方还是个男人家。把他的脸一遍一遍的瞧着,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拿来和那天赛马时候的他互一比较,一个人,两样心思。“唉--”她由不住露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也就是这声叹息,使得寇英杰心中一惊,他原是闭着眼睛,忽然睁开来。 当他目光接触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那个风火和尚向元,而是玉观音郭彩绫时,着实的大吃了一惊。 他身子显然的动了一下:“啊!是--你。” 玉小姐道:“不要说话!” 寇英杰顿时不再吭声。他以无比惊诧的神色,打量着眼前的玉小姐,内心冲动极了,因为他急于要找她,有太多的话要告诉她,偏偏目前又不是见面说话的时候。 郭彩绫道:“你伤很重,你还不能说话,暂时忍耐一下!”说着她那一双长长的秀眉皱了一下又道:“白天我来庙里,为我爹爹还愿,看见了你的马,就猜想你住在这里,果然没猜错,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养伤,你怎么会来皋兰?又是怎么受的伤?” 寇英杰张开嘴,只说了一声“我--”下面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郭彩绫道:“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你不要开口,只听我说就是了!” 寇英杰无可奈何的点了一下头。 郭彩绫道:“刚才你在睡梦中时,我已察看了你的脉搏呼吸情形,看样子你受了很重的内外伤,我虽然对你认识得并不清楚,却可以断定你不是一个坏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床前有一张木凳,她缓缓坐下来。“你只要听就是了,”她说:“我还有事,这个地方也不方便,我不能停留很久!” 寇英杰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的话。 郭彩绫皱了一下眉,道:“那一天在秦州赛马的事,我觉得我做得太过份了,我不该用皮鞭子抽你,事后我很后悔。”她似乎很为难的才说了这几句话。 寇英杰一声不出,直直的用眼睛看着她。 郭彩绫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态很窘,咬了一下牙,她继续道:“也许你心里还在恨我,要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寇英杰仍然一动也不动,他只是用眼睛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的居心和诚意。他不再期望眼前说些什么,因为他要讲的话太多了,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完的。 郭彩绫道:“你身着孝衣,听说还带着一口棺材,可是你亲人中有什么人故世了?” 寇英杰点了一下头,脸上带出难以刻划的表情。 郭彩绫道:“你是在送丧?” 寇英杰又点了一下头。 郭彩绫一怔道:“这么说,你死去的亲人是住在皋兰?” 寇英杰忽然睁圆了眼睛,他身子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急剧的喘息声音。 “你用不着激动,其实这些话你是用不着告诉我的,我只是觉得好奇才问你。”说着她默默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起来,你的孝行可嘉!我倒是错怪了你。不过--有些地方,我实在还不了解你!等你的伤势好一点,能说话以后,再告诉我吧!现在,我必须要走了!”说完,她探手身侧,拿出了一个小小玉瓶,道:“我现在给你服一粒紫金丹,这是当年我爹爹亲手采集二十四种名贵药材,调炼成的。能治百病,尤其能补气血,大伤之后,服下更有神效,你先吃下一粒,必能使你元气早日恢复!” 药色澄黄,大小仅如梧桐子,却有浓重的异香扑鼻。 郭彩绫取出一粒,放置在他嘴里,忽然一怔,道:“我走了。” 言罢身形微晃,一缕轻烟般的已越出窗外,外面,月色甚好,可以看见她掠出的清晰影子。不过是起落之间,已自失去了她的踪影。 寇英杰忙把嘴里紫金丹吞下,待出声唤止时,已是不及,心里正自不解她何以忽然离去,却见旁门启开,风火和尚向元正自由外而步入,显然她是听见了和尚脚步声,才匆匆避开的。 风火僧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又切探了一下他的脉搏,面现喜色的道:“恭喜施主,好多了,好多了!阿弥陀佛!” 寇英杰心绪如麻,只是对于这位风火和尚,他却充满了感激,在枕头上频频点头,表示感戴之意。 风火僧合十道:“寇施主不必客气,你这次受伤太重,元气大耗,能够起死回生,真是佛祖的恩典。施主大概是饿了吧!” 这么一提,寇英杰倒真觉得有些饿了。 风火僧口喧佛号,含笑步出,须臾取来一大碗稀粥,耐心的一匙匙的喂他吃了有大半碗,又与他谈了些闲话,才满意的去了。 寇英杰吃了些东西,再加上方才服下的紫金丹,已起了作用,只觉得一股热气,起自丹田,转瞬间散布全身上下,即足心手尖,也能清晰的感觉出药力行过。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已觉得能够转动了,暗忖着郭先师留下的紫金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妙,只是转念又想到他老人家虽然手制了紫金丹人间仙药,造福江湖生灵,却并未能以此而拯救他自己活命,岂非一大恨事,上天似乎也太不公平了。 他试着运行了一下真气,已不似先前那般怠滞不行,约盏茶之后,真气已打通诸关节,可以畅通无阻,出了一身大汗,自此身上即大感轻快。 他自幼曾习过横练的铁布衫功夫,这也就是他何以未曾当场摔毙的原因。真正对他构成致命威胁的还是邬大野的那一掌。 由于邬大野那一掌力度过重,已将他全身真气震散,现在他借助紫金丹奇特的药力;以及至明方丈的回春妙手,再加上他新自十一字真诀中体会出的运气诀窍,竟然使得那散开如丝的全身真气,重新聚结起来,实在说得上是一种奇迹。寇英杰抓住了运气活血的窍门,随即一遍一遍的运行,周而复始。 郭白云当初传授他的十一字气血真功,乃是宇内不传之秘,设想当初郭白云如非为铁海棠之弹指飞针伤中后脑,如果仅仅为其掌所伤,即可以借此真功,收起死回生之效,只惜那弹指飞针本身细若牛毛,逆血而行,加以伤在脑髓,才使得郭白云束手失策,坐而待毙。 以寇英杰眼前情形而论,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在寇英杰专心运施,灵巧试行过这十一字真诀之后,即收到他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效。 天色微明以前,他已能自行坐起,出声发话。 不久至明方丈和风火僧来探,见他盘坐榻上正在运功调息,不由大吃一惊。 二僧反覆观察他的病情,对于他回复得这般神速,无不啧啧称奇,自是无比欣慰。 那至明方丈年在五旬左右,白皙的面皮,瘦臞、矮小,但神采栩栩,气质不群,观其外貌,听其谈吐,即知道他是一名杰出的高僧。 当下,至明方丈随即施展佛门大推按法,破格为寇英杰上下推按了一回。 这一场功夫施展下来,足足耗了有大半个时辰,施功人与受功人,同感疲累不堪。 二僧退出之后,寇英杰即感腹痛如绞,即由小和尚侍候着他便溺一会,解出许多血块浊物,由是全身上下更是大感轻快。 晚餐之后,他已能下床行走。缅怀着此番生死攸关,不禁有两度为人之感。 小和尚烧了水,又服侍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袭干净的衣服,这才舒舒服服的睡了。 仍然是子时左右。 寇英杰忽然由梦中醒转,一种强烈的心电感应,使得他陡然欠身坐起,这种举动,使得静坐一边的郭彩绫吃了一惊。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彼此都呆了一呆。 郭彩绫欣慰的道:“想不到你复原得这么快,真有点--令人难以相信。” 寇英杰翻身下床,抱拳一揖道:“多谢姑娘赐药大恩,感激不尽!” 郭彩绫更为惊讶,她退后了一步,睁大了眸子道:“你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寇英杰道:“姑娘盛情关怀,在下自服药调息之后,已经好多了,再过些时日,必能复原如初!” 郭彩绫道:“这就好了。你快坐下来说话!” 寇英杰依言落坐,他近看着郭彩绫这个人,想到了此行自己所负的使命,一时间心上像是压了一块铅,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郭彩绫落落大方的道:“我本想白天来看你,只是庙里人杂,很多不便之处,想了想,还是夜里来好--”说到这里,话声顿住,过了一会儿才道:“寇兄所投奔之人,目前就住在皋兰么?” 寇英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是的,是在皋兰。” 郭彩绫道:“令亲的灵柩,可是安置在庙里?” 寇英杰苦笑一声道:“先师灵柩,正在庙里。”说罢,他目蕴热泪,缓缓的垂下了头,心情难受极了。 郭彩绫怔了一下,轻叹道:“我是不该多此一问的。寇兄你身负重伤,想必很多不便之处--我是想如果有需我帮忙的地方--请你告诉我!” “姑娘--”寇英杰忽然抬起头来,他面色苍白,心情至为沉痛的接着又说道:“我有几句话,要请问你。” “有话要问我?” “是的。”寇英杰点点头,道:“很重要的话,请姑娘据实回答!我只想证实一下而已。” 郭彩绫微微惊讶的打量着他,点头道:“请问吧!我如果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寇英杰勉强定住紧张的情绪,缓缓的道:“姑娘你的名字真的是郭彩绫?” 郭彩绫冷笑道:“这是你要问的话?” “请姑娘据实回答!” 郭彩绫见他如此慎重,不由好笑,点点头道:“不错,郭彩绫就是我,郭子仪的郭,彩云的彩,绫罗绸缎的绫!” 寇英杰把这三个字听清楚了,道:“那么令尊的大名是--” “郭白云!”郭彩绫微微一笑,道:“这些话很重要?” 寇英杰道:“太重要了!谢谢姑娘据实见告!我--我--” 一时间,他神色猝变,原本就憔悴病弱的脸上,更着了一层悲痛之色。 郭彩绫见状禁不住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了?” 寇英杰道:“没什么。姑娘--我要告诉你的是,姑娘你就是我千里迢迢要找寻的人!” 郭彩绫呆了一下,偏过头来诧声问道:“我?” 寇英杰镇定了一下,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郭彩绫道:“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是的。”寇英杰打量着她的脸,至为沉痛的语带悲声说道:“我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你。” 郭彩绫一笑道:“寇先生,你真的没有弄错?” “不会弄错的!”他一面说着,转身走向床边,把那个时刻不敢离身的包袱拿起来,然后转身慎重的放置在桌子上。 郭彩绫苦笑了一下,目注着桌上的包袱道:“里面是些什么?谁要你交给我的?” “是--令尊,郭老先生。”说了这句话,他缓缓的低下头来,几乎不敢面对对方。 郭彩绫先是一怔,却微微一笑,她仍然是不甚经心的样子,信手把那个包袱拿到了面前。犹豫了一下,她才解开来:“爸要你转交给我?”一面说着,包袱已被解了开来。 寇英杰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不忍心目睹着对方此一瞬间的猝变。 然而这一刹那终于是来临了! 首先映入彩绫眼睛的是那本绢册--那本写着“越女剑术之深奥探讨研习新篇”的厚厚绢册。这些字迹,她是熟悉的,蓦地,她把这本绢册捧在了手上。 另一行小字随即映入眼帘--“彩绫爱女二十一岁生日贺礼!”她的双手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爸!”嘴里惊讶的唤了一声,很快的她把这本绢册翻了一下,然后她合上了书,惊讶的看着寇英杰:“这是我爸爸的手笔,你--是从那里来的?” 寇英杰至为伤感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郭彩绫已迫不及待的翻看着其他的东西--一条镂花的黑玉珠串,一方古砚,两个功谱绢册,还有一些老人生前的衣服鞋袜。把这些东西统统看过之后,她非但完全失去了笑容,那张原似春花绽放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片苍白。“这--”她注视向寇英杰,道:“我爸爸--他老人家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口事?” 寇英杰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沉痛,苦笑道:“这些东西是令尊托交我转交给姑娘的。” 郭彩绫一愕道:“他老人家现在那里?” “令尊--他--”他实在说不出口。 然而郭彩绫是那么殷切的期望着一听下文,一双秀澈的瞳子,睁得又大又圆。 在这种无形压力之下,寇英杰不得再隐藏了,他终于硬下心来,据实道出:“令尊已经去世了。” 郭彩绫怔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寇英杰道:“姑娘,请你镇定一下,令尊郭老先师,他已经去世了,他老人家临死以前,留下了这些东西--” 郭彩绫似乎是大吃了一惊,可是她马上又回复了镇定,忽然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你别胡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寇英杰道:“我说的是事实,他老人家的灵体,就在庙里。” 郭彩绫似乎恍惚了一下,脸上又重新罩起了那层苍白,猛的站起来道:“我不信!” “他老人家灵体,就停在这院子佛堂里!姑娘你--” 话声未完,彩绫已猛地腾身而起,只见她单手轻力按了一下桌角,整个身子已如同燕子般的灵巧,嗖一声,穿窗而出。 寇英杰稍为迟疑了一下,赶忙开门向室外步出。他大病新愈,足下还不甚稳,走起来有些蹒跚,目光掠处,那位玉小姐郭彩绫,已经箭矢也似的闯入佛堂,寇英杰快步跟上去。 佛堂里燃点着几支烛,尤其是陈列在棺木两旁的那双白烛,摇晃出一片凄惨的白光。 前行的郭彩绫陡然在棺木前停了下来,她身子抖颤了一下,霍地回过来看寇英杰,寇英杰凄惨的点了一下头。 郭彩绫蓦地扑身向前,可是当她双手覆按在棺盖的一刹那,似乎又出现了一番犹豫,寇英杰已经走到了面前,郭彩绫的眸子凌厉的注视着他:“你要是敢骗我,故弄什么玄虚,可别怪我--手下无情!”说了这句话,她双手倏地用力一按,只听得喀喳一声大响,棺盖突地当场揭开来,却被郭彩绫另一只手托住,轻轻的放在一边。 现在她已清楚的看见棺材里的那个人,忽然她就像一尊石像般的呆住了!她目光流离,呼吸沉重。 忽然她飞快的扑到了近前:“爸!”她的两只手,蓦地捧起了尸体的脸。 脸和脸,距离的那么近,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曾经是朝夕相见,那么亲切,和蔼,每言先笑的一张脸,现在却似着了一层黄蜡,无情的冰封住了! “爸--爸爸--爸爸--”她嘴里一连串的低声呼唤着,捧起他的手,仔细的瞧看着每一根手指,当她再次看向那张脸时,忍不住紧紧的把面颊贴了上去,紧紧的拥抱着棺材里的这具尸身,她发出了梦呓般的泣声。 这一时,似乎整个空间都胶住了。 伫立在一旁的寇英杰,只觉得全身上下像是罩了一层冰似的寒冷,他难以再停留下去,用出了最大的力,转过身子来,踟蹰的步回禅房。他是不愿意把这样的消息带给任何人的,眼看着一个快乐的人忽然不快乐了,对于他内心简直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痛苦。 他在这里等着她。过了一些时候,她才回来。 似乎她已经失去了先前的活力,也不再那么的盛气凌人,她缓缓的走进来,寇英杰几乎没有听见她脚步的声音,直到她坐下来,他才闻声警觉。 郭彩绫目光如剑的注视着他。这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冷静之后的表情,寇英杰益觉惊心。 他慨然道:“姑娘可曾认过了?” 郭彩绫点了一下头,道:“认过了,是我父亲的尸体。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所以要问问你。” 寇英杰想不到一瞬间她竟然冷静如此,足见对方姑娘素日养性功深,心里着实的钦佩! 他慨然一叹,说道:“姑娘请问,在下正要奉告。” 彩绫冷冷的说道:“我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 寇英杰道:“今年中秋节后七日。” “在那里?” “察哈尔北地沙漠。” “是谁下的手?” “宇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 “铁海棠?”郭彩绫重复的念了一遍,冷笑着摇了一下头,“铁海棠武功固然很高,只是他能胜过我父亲么?我不信。” “姑娘所疑甚是。只是,确实是他下的毒手!” “你怎么知道?” “在下蒙令尊不弃,中途结交,谊属师徒之份。” 郭彩绫神色一惊,却并未打断他的话。 寇英杰叹息一声,继续接下去道:“这件不幸事件发生前后,在下都幸能随侍令尊左右,是以知悉甚详!” 郭彩绫目光一直逼视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晶晶之泪水,道:“你是说,我父亲曾收你为徒?” “是的!在他老人家去世之前,在下亦曾向他老人家跪行拜师大礼。” 郭彩绫一双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下:“寇兄,这件事我必须要了解得很清楚,你能告诉我么?” 寇英杰道:“理当如此。姑娘,事情的经过,原本就是充满了离奇,在下亦不知令尊何以会对在下垂青。但是,在下所说,确是实情!” 郭彩绫道:“他老人家一生收徒最为谨慎,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收你为徒,再说,我又有两个师兄,他老人家又何必--” “令尊显然对二位师兄有不满之处,”寇英杰苦笑道:“详情在下却是不知,只是他老人家言不尽意,似乎对二位师兄甚有遗憾!” 郭彩绫微微一愕,缓缓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道:“是以,他老人家声称,要在垂暮之年,能够找到了一个可以信托的衣钵传人,在下甚幸竟为他老人家看中,破格垂青,收列门墙。” 郭彩绫道:“只是他老人家却未能将生平绝技传授于你,岂非有点--不尽情理?” 寇英杰冷笑道:“不,在下自郭先师处获益甚多,今生肝脑涂地,只怕亦不能报答他老人家大恩万一!” 郭彩绫想是难掩悲哀,在寇英杰说话时,她忍不住偷偷的低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这么说来,我父亲曾经传授了你些什么?” “郭先师在临终之前,曾经将其生平绝技内功十一字真诀口授与在下切记。” “啊!”郭彩绫显然吃了一惊,道:“你说的是真的?” “句句实言!” 郭彩绫脸上重新罩上了一片戚容,对于面前这个人,她不再怀疑了。 那内功十一字真诀,除了父亲以外,普天之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即使是这内功十一字真诀七个字,除了自己与两位师兄以外,也不会为外人所知,此刻由寇英杰嘴里说出,必然是再真实不过了。 消除了这番疑虑之后,郭彩绫立刻又回复到了现实。 即使是最理智,最冷静的人,在面对着这番打击遭遇之下,也会乱了方寸。 “寇师兄!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实情,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请你把我父亲遇害的详细经过告诉我。”她显得那么憔悴,眸子里噙着滚滚欲下的泪水。 寇英杰微微点了一下头,遂即把郭白云遇害情形前后诉说了一遍。 他很小心回答这个问题,除了诉说郭白云应敌以及丧生经过,并未曾涉及其他。 郭彩绫听说之后,终于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 “姑娘请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寇英杰道:“眼前第一大事,是设法通知两位师兄,先把先师的后事料理了才是上策。” 郭彩绫止住了泣声,她背过身子来,在手绢里抹了一下鼻涕,又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才回过身来:“谢谢你寇师兄,”她说:“以前是我错了--我居然错怪了你--我真--该死!”说着,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似的,纷纷溅落在地。 寇英杰道:“姑娘保--重!”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不知要怎么再说下去才好! 郭彩绫看着他,呆了一会,呐呐道:“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清晨,我会亲来奉迎父亲的灵柩,寇师兄也请一起转回共商大事。” 寇英杰木讷的点了下头,道:“好--” 郭彩绫随即动手,把父亲的遗物包好,寇英杰帮她收拾着这些东西。 东西整理好了,郭彩绫拿起来,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禁不住再次涌出了热泪。蓦地,她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去了。 对于白塔寺来说,这真是一件意料不到的大事。 清晨,当郭彩绫亲自来到庙里起灵时,这件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才爆发了出来。 当下即由至明方丈亲自接待,把郭白云的灵柩送上了丧车。 寇英杰被安置在一乘轿子里,他的那匹黑水仙也被牵了出来,随轿同行。 一行人素车白马,浩浩荡荡的转回白马山庄郭宅。 那是一幢建筑雄伟,极为宽广的大厦,内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真当得上美仑美奂。 如非寇英杰亲目所睹,他绝难相信,在这荒僻的边远山区,竟然会有如此势派的一所建筑物,就算和当今王侯府邸相较,也不会丝毫逊色。 这里仆婢成群,人丁复杂,而掌握这所巨宅,一呼百喏的人,似乎只有一个--玉观音郭彩绫。 平素,这里必然是很热闹的,大厦的一端,遥对着两处山峦的隘口,由此远眺着浩浩荡荡的黄河河水,更具有一种特别的势派。 它的另一端,却是起伏连绵的高山峻岭,山上永远飘浮有片片白云,白云层次连绵,有如万马奔腾,这白马山庄一名,正是来源自此。 时值深秋,山上遍开着黄色的野菊,花园里枝叶扶疏,百物静寂,这一切俱都因为一个巨人的丧生,而使得这所占地庞大的巨宅也失去了昔日的风采,而益形严肃。 灵车庄严的驮着郭白云的灵柩,直接的进入正面的大厅,那里早就有专人侍候着,把灵柩移置在大厅正中。 宅子里上下各人,无不穿着缟素,由于老主人的猝然丧生,无不面现悲戚。 一切都照着小姐事先的指示进行着,没有一个人滥发一言,甚至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郭彩绫身着素白,亲自侍奉着父亲的灵位,她风华盖世,处理琐碎,井井有序,俨然有大家之风,虽在哀痛之中,却是丝毫不苟。 寇英杰被安置在西阁楼的一间讲究的暖房里。老实说,他生平还未曾住过这么漂亮舒服的房子。地上铺着厚厚的藏毡,房间里陈设着一套紫檀木制的家具,包括他所睡的那张床,也是紫檀木制的。鹅黄色的素墙上,悬着水墨丹青,画的是一幅苏武牧羊,透过那扇月亮洞窗,外面是一道迂回的走廊,廊子下吊着画眉鸟与金丝雀的鸟笼子。 素白色的纱质窗帘,被小银钩轻轻的拢起来,透过这扇窗,还可以看见陈列在廊前的盆景,石榴花,菊花,开得一片灿烂。 寇英杰躺在舒适的褥垫上,聆听着黄雀婉转的叫声,心里感觉到异常的惆怅与寂寞。整个上午,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似乎所有宅子里的人,都沉悲于宅主郭白云的去世,而无暇兼顾及他。 记得早上郭彩绫打发她的贴身丫嬛小眉带着自己来到西阁楼时,小眉曾经代转小姐的意思,要他暂时在楼上静养,不要离开。 当时寇英杰心里充满了疑惑,那小眉又似有难言之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这么匆匆去了。正因为这样,寇英杰才把自己深深的锁在阁楼上,整个上午不曾离开。 事实上像这等豪富的一所巨宅,人丁又如此之多,自然难免良莠不齐。如今大树一倒,所迸发的危机,必然不少,郭彩绫自然不能不顾及这一点,才会有此过份谨慎的嘱咐。 在走廊边,他凭栏看着远天的云海,臆测着先师的身后之事,心绪很不安宁。 这时,他耳边听见了脚步声。 小眉手提着饭笼来到了近前,请过安之后,小眉说道:“三相公,请用午餐。” 寇英杰微微一怔,道:“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 小眉道:“小姐说相公是老太爷新收的弟子,嘱咐婢子这么称呼。” 寇英杰苦笑道:“用不着。我姓寇,叫我一声寇先生就好了!” 小眉应了一声:“好。” 她年岁不大,约在十七八岁之间,亭亭玉立,清秀伶俐,寇英杰曾注意过她上下楼走路的神态,悉知她必然身手不凡。当然,主人是名满关外的绝世侠女,婢子也必然甚有可观。 寇英杰注视着她道:“老太爷的灵柩可曾供好了?” 小眉道:“供好了,现在至明方丈和白塔寺的八堂长老,正在诵经为老太爷超度。” “小姐呢?” “小姐与邬大爷正在谈话!” “邬大爷?” “噢!”小眉看着他道:“邬大爷就是小姐的大师兄,由甘州回来已经有三四天了。” 寇英杰心里一怔,道:“邬大爷上下怎么称呼?” 小眉道:“邬大野!” 寇英杰登时为之一呆。 小眉这时己摆好菜饭,回身道:“寇先生请用饭!” 寇英杰走过去坐下来,刹那间,心绪乱极了,一股无名之火,使得他面色猝变。想到了那日被邬大野打落山涧的仇恨,不由得怒发耸立。 然而,他毕竟不是暴虎凭河之辈,把各种应对立场略一思忖,他强自压下了填胸的怒火。当下,他冷冷地道:“原来邬大爷不住在这里!” “大爷和二爷都在外面经商,大爷在甘州,二爷在凉州,要一个月才得回来一次!” “原来这样!”寇英杰道:“可是今天早晨,我怎么没看见他去庙里?” 小眉道:“大爷一来就到兰州城里号上去了,小姐清早派人把他请来的,才上山!” 寇英杰点点头,拿起筷子,他实在无法忘记那邬大野加诸在他内心的刻骨仇恨,事情竟是这般的凑巧,这个人竟然就是他的大师兄。 小眉走进去为他整理被褥,寇英杰勉强吃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起身步向一旁,心里压制的怒火,难以自持。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身向小眉道:“二爷来了没有?” “还没有。”小眉回身道:“不过,昨天夜里,小姐已差快马飞奔凉州,大概很快也就要来了!” 寇英杰道:“这里除了大爷二爷之外,还住有什么人?” 小眉道:“有大爷去年由甘州带回来的十二武士。” “十二武士?” “是负责保护白马山庄的护院师父。” “这些人都有武功?” “武功很好,”小眉说:“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有名号,他们是冲着大爷的交情,和老太爷的威名才来屈就的!” 寇英杰就不再吭声了。他虽然只听了这么几句,可是立刻就体会出这个大师兄绝不简单,称得上是个处心积虑之辈。 小眉很惊讶的打量着他道:“寇先生,您不吃了?” “我吃不下。”微笑了一下道:“谢谢你,我初来这里,府上一切,都不清楚,以后你要多关照我!” “三相公这么说,小婢不敢当。您既是老太爷亲收的门下,也就是这里的主人--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差遣小婢就是!” 寇英杰道:“我虽是老太爷的弟子,却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真正的主人,现在只有一个--彩绫姑娘!” 小眉愕了一下,一面收拾着碗筷,却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道:“老太爷这么硬朗的身子,怎么会一下子就病倒了?他老人家死得太可怜了!”说着,她的眼睛忽然变红了。 寇英杰心里一动,可是转念一想,立即明白了郭彩绫掩饰父亲的死因,必有用心,自己也不必说破。他固然满心想对于白马山庄的一切多了解一些,只是却不便在一个丫嬛嘴里问得太多。 小眉已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向寇英杰请安告退,可是她方自走向梯口,忽然回身道:“小姐和大爷来了!”说罢退身一旁站好。 寇英杰立时心里大为紧张,却听得楼梯声响,郭彩绫同着那个大师兄已上得楼来。 双方隔着一道走廊,寇英杰已把这位大师兄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一点都不错,正是那日徒手把自己打落山涧,意图抢夺自己那匹宝马黑水仙的邬大野。 邬大野似乎也看见他了!两个人在目光第一次交接时,显然都愕住了,而邬大野的惊惶尤其显着。只是,他马上就回复了自然,同着郭彩绫向室内走来。 寇英杰在初一见他的当时,几乎难以自持,可是他到底事先已有了心理的准备。 郭彩绫和邬大野二人,均都身着孝服。就外貌上看来,彩绫尤其憔悴,她双目红肿,显然由于过度伤心痛泣流泪的缘故。 邬大野到底年纪已长,他的喜怒哀乐,是不容易由外貌上观察出来的。 寇英杰赶上一步,向郭彩绫抱拳道:“姑娘来了!” 彩绫道:“你好些了么?” 寇英杰道:“多谢姑娘关心,好多了!” 他明见邬大野在侧,却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反之,邬大野的一双灼灼眸子,却始终不曾离开他身子。 彩绫代为引见道:“这是大师兄,他才回来,师兄请见过!” 寇英杰霍的侧过脸来,与邬大野的目光第二度交接,后者脸上微露着一丝冷笑,自有其不怒自威的威仪。 寇英杰略微迟疑,遂即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寇英杰,参见大师兄!” 妙手昆仑邬大野右手轻轻捻着他留在下巴子的一丛短须,点了点头道:“幸会了,不必客气!” 寇英杰原以为对方会忽然翻脸为仇,那时说不得动手与他一拼了,想不到他竟然比自己更沉得住气,居然能作出一副毫不相识的模样,此人之阴沉实可想知! 他目注向寇英杰道:“先师的灵体,得你运送返回,盛情高比云天,感激不尽!”说到这里,目光一扫一旁的小眉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下去吧!” 小眉应了声:“是。” 她刚要转回,邬大野又道:“你下去看看,不许任何人上来!” 小眉又应了一声,才匆匆的走了。 郭彩绫悻悻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才向寇英杰道:“师兄请坐!” 寇英杰应了一声,坐下来。 妙手昆仑邬大野也坐下,与寇英杰面对面,他脸色很是阴沉。 “先师灵体,我已细细验过,果然是铁海棠老匹夫下的毒手,如非是那支伤中后脑的弹指飞针,先师绝不会丧命。这件事我师妹已根据你所说对我说过了,只是还有一些地方不甚明白,须要当面请教!” 寇英杰虽是对他恨之入骨,只是眼前为顾全大体计,也只得先把私怨抛开,事以师兄之礼,当下道:“大师兄请说当面,小弟知无不言!” “大师兄?”邬大野一面摸着唇上的短须,冷冷一笑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我可是不敢当!” 寇英杰微微一愕。 邬大野冷笑道:“据你所说,先师在临终之前,曾收你为徒,是么?” 寇英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邬大野冷冷的道:“有什么为证?” 寇英杰呆了一呆,心里一口气压得透不过。他终为顾全大体,未曾发作,摇了一下头,道:“没有什么证明。” “可有人证?” “没有。” “物证?” “也--没有。” 邬大野看了一旁的彩绫一眼,冷冷的道:“那么,怎么能证明这件事是真的?”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道:“大师兄如以此置疑,倒使小弟百口莫辩了!小弟尚还不至于无耻到这个地步--” 邬大野哼了一声,插口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当今江湖,觊觎家师财产,武功秘学之人多的是,这件事我身为郭氏门中掌门大弟子,不能不弄个清楚!” 寇英杰霍地站起道:“听你口气,莫非我--”他又气馁的坐下来,一时真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一旁的郭彩绫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向邬大野说道:“大师兄,我看这件事不会错的。” 邬大野冷哼一声,道:“师妹,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一件大事,我们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 郭彩绫道:“他千里迢迢护送灵柩--怎么会是假的呢?” “护送先师灵柩是一件事,先师是否收他为徒,又是一件事,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邬大野冷笑一声,目注向寇英杰,又道:“除非你能拿出先师手写证明,否则白马山庄没有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子,恕我言语莽撞,告辞!”言罢愤然站起,拂袖自去。 郭彩绫在后叫道:“大师兄,你先不要走!” 邬大野身子已步出廊外,闻言回身道:“彩绫,你年纪轻,阅历还不够,这件事由我与老二来办,不会错的!” 彩绫站起道:“大师兄,还有下文,你不曾听见!” 邬大野缓缓转身走过来,说道:“什么下文?” 郭彩绫道:“爸爸临死之前,曾把郭氏门中不传之秘的十一字真诀,传授给他了--这又怎能有错?” 邬大野顿时一怔,显然吃惊不小:“有这种事?”他目光转向寇英杰,冷冷道:“是么?” 寇英杰点头道:“不错。先师临终之前确是将十一字内功真诀,口授于小弟谨记!” 邬大野冷笑道:“我不信,除非你将这十一字真诀,一字不变的念出来,才能证明!” 寇英杰面色苍白的摇了一下头道:“我不能!” “为--什么?”这一次说话的是郭彩绫,她奇怪的注视着他。 寇英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先师当初口授此十一字真诀,曾经嘱咐我,不得在任何人面前吐露一个字,所以不能!” 邬大野嘿嘿一笑道:“有这等事?” 郭彩绫呆了一下,道:“甚至于我也不能么?” 寇英杰至为遗憾的看着她,摇了下头道:“在下只是遵从先师遗言,姑娘可请海涵!” 邬大野道:“一派胡言!” 寇英杰冷冷一笑,实在气不过,当下抱拳道:“恕在下直言,先师口谕,二位师兄显然有不足信托之处,故而--” 话声未完,邬大野一声怒叱,说道:“大胆!”陡然进身,迎面向寇英杰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劲风十足,寇英杰体力未复,何能当得?果真为他掌力劈中,万无幸理! 掌力甫落,却见身侧的郭彩绫纤手斜出,娇呼了一声:“大师兄!”话声出口,纤纤玉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邬大野肘腕之处,平白的把邬大野掌力撤回了一多半。 尽管如此,寇英杰犹不禁身子晃了一下,后退了一步,只觉得他掌力充沛,果真为他全力击中,以自己目前体力,万无活理。他不禁一时大怒,然而,他毕竟仍是把这口气,吞到了肚子里。 邬大野冷笑一声,道:“小辈,这白马山庄,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目前先师后事尚未料理,我无暇与你理论,不过,你要是想冒充先师弟子,意图分羹一匙先师的财产,那是梦想!” 寇英杰不禁一呆!凭良心说,这个问题,他想也不曾想过,被对方一提,他才忽然警觉。悲愤、羞辱、惊诧--一股脑的纷集心头,使得他无言以对。 他只作了一个凄惨的苦笑,不曾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