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千里忽然放下了他的烟袋杆子。 雪豹子白胜怔了一下。 一掌金钱念无常忽然搁下了他手里的鸡心茶壶。 三个人虽然表情各异,动作亦有先后,可是却有一点,显然是共同的--那是他们都确实听见了什么。 鹰千里一双灰白的眉毛,倏地向两下里一分,一对招风耳,本能的向后移动了一下。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却是再也没有听见什么。 “九爷,”雪豹子白胜道:“你听见什么了?像是有人在叫。还是牲口?” 鹰千里摇了摇头,冷笑着说道:“不像是马!” 一掌金钱念无常眉头皱了一下:“老关送客也该回来了!” 雪豹子白胜伸手操起了他的虎尾鞭,道:“我瞧瞧去。”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了扇户。外面黑漆漆一片,冷风袭进来,真有股子冷劲儿。 鹰千里轻咳一声道:“白老三,带着你的暗青子,万一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记着吆喝一声!” 雪豹子白胜嘴里答应着,却不经意的笑道:“真要是有什么,那个人准是瞎了眼了,敢在你老爷子面前闹事,岂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话声一落,就手由椅子把上,拿起了他装盛暗器的豹皮革囊,囊中是一叠甩手箭,这二十四支甩手神箭,对雪豹子白胜来说,堪称一绝。再者,他那一身杰出的轻功,也是好样的,只见他单手向窗外一探,矮小的身躯,在一个极其利落的翻身势子里,飕一声,已倒卷出去,轻比狸猫似的已踏上了瓦脊。往四下里打量了一眼,那里还有什么风惊草动?雪豹子白胜略一顾盼,遂即展开身法,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三起三落,已经扑出十丈以外。 面前是一片泥泞混淆的马场,隔着这片场地,才是沿着场边建立的几排房舍。雪豹子白胜身子由瓦脊上拔身而起,平沙落雁似的向着场子里飘身下落。他身子方一站定,却觉出面前人影一闪,一股衣袂飘风之声,直向他面上卷了过来。雪豹子白胜几乎连什么人都没有看清楚,只觉得黑忽忽一领衣衫迎头袭到,他肩头晃动,向左面跃出了一丈五六。尽管如此,他仍然被那领衣衫上所带动的劲风,大大的震摇了一下,尤其是右面肩头,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那般的炙痛。 白胜这一惊,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右手伸处,缠在手腕上的那根虎尾鞭刷啦一下子抖了个笔直,鞭梢指处,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站着的那个人:二十七八的一个大小伙子,一身黑衣服,灼灼的眼神里含蓄着那种“杀之而后快”的仇焰,高身材,当得上雄姿英发。白胜禁不住吃了一惊,他已经确定不认识这个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根本无需多说一句话,那种显露的敌意,已昭然若揭。 “朋友,你好大的胆子!”白胜自恃着一身武功,又因鹰千里、念无常呼之即现,为此却不曾把来人看在眼里,“这铁记马场也是你来得的地方!”他冷笑道:“你报上个万儿来,好容你白三爷打发你上西天去!”说话时,他手里的那根虎尾鞭,仍然平持在手,笔直的指向对方面门。 软兵刃能够这么使唤的,在武林中还不多见。 黑衣人看着他点了一下头:“你大概就是那个叫雪豹子白胜的人了!” 白胜嘿嘿一笑道:“不错,朋友,你报个万儿吧,白三爷的耳朵有点聋,你得说大声一点!” 黑衣人笑了一下,露出了嘴里的白牙:“姓白的,你大概自恃着你的功夫不错是不是?”他冷冷地道:“这一次你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了!” 白胜自然知道对方不是易与之流,二人对答之际,他已暗自运气,把内力聚集双腕,力道转移,虎尾鞭哗啦一声软垂了下来。 一叶知秋,黑衣人诚然当得上是高明的人物,木讷的脸上,带出了轻松的笑容,笑容却含蓄着几许诡异。 雪豹子白胜早已等不及,就在虎尾鞭方一垂下的当儿,他足尖飞点,捷比飞鹰般的已向着黑衣人腾身扑到。他早已窥好了下手目标:黑衣人的那双“招子”。瘦小的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甫临黑衣人当头的一刹那,蓦地成了头下脚上之势,鸟爪似的一双瘦手,各分二指,直向黑衣人一双眸子上强摘了过去,真是既快又狠。 一出手,就看出了白胜其人的凶狠阴毒。如以这个人一身轻功而论,确可当得上高明杰出,二人距离甚近,雪豹子白胜早已盘算好了,他这一手“巧摘天星”,自问施展得十拿九稳,以过去经验而论,还很少有人能够逃的开的。黑衣人说的不错,白胜这一次可真遇见了厉害的对手了! 眼前这个黑衣年轻汉子,似乎惯于以静制动,如非必要,简直难以看得出他出手还击。 雪豹子白胜那么快的身法,加之于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却仍然慢了一步。 只在微微的一个点头势子里,白胜双手同时落空,瘦小的身躯一个快速的挺翻,已经转到黑衣人身后。这一手在他来说,像是早已盘算好的,一招落空,紧接着这第二招“倒点天心”,看来较那一手“巧摘天星”更见狠毒。 只听见刷啦一声,虎尾鞭抖直了,以鞭代剑,直向黑衣人背后志堂穴上点了过去。他的鞭势一递出去,才知道敢情又落了空招。 这么近的距离竟然会扎了个空,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一鞭扎过去,才恍然觉出那袭黑衣人之后,敢情是空洞洞的,一招失手,可就有丧命之危。雪豹子白胜大惊之下,掌中鞭向后一撤,接着用劲一甩,虎尾鞭梢怪蛇也似的倒卷起来,想认着对方脑袋上抽过去。黑暗中却探出了一只手来,看上去真比电还快,只一闪,已拿住了他的虎尾鞭。雪豹子白胜一惊之下,才恍然发觉黑衣人敢情站在自己身后。夜色本黑,对方又穿着身黑衣,再加上他行动如风的飘忽身法,简直无从辨别。 白胜一惊之下,手脚并起上劈华盖,下踢丹田,同时向黑衣人再番攻到,一招二式,黑衣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心全意的与他对手,带着三分作耍,七分认真的神态,只是拿对方试探着他诡异的身手。这时见状,他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的一起手中鞭,不过是用了五成劲道。 五成劲道,也足以惊人了!雪豹子白胜竟是难以阻遏住他所加诸在虎尾鞭上的那种劲道,只听见“哗啦!”一声鞭响,白胜的身子足足飞起了有七八尺高下,一跤栽倒在烂泥地里,“雪豹子”成了“泥豹子”。 在泥里打了两三个骨碌,才站起来,虎尾鞭敢情已到了对方手上。“姓白的,你还差的远!”黑衣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神态,冷冷地看着他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施展,看看能伤得了我一根寒毛不能!” 雪豹子白胜看着对方,心里是透骨发抖,他知道遇见了厉害的对头了,原想出声吆喝,只是他素日要面子惯了,这副狼狈样子如落在了鹰千里眼中,简直太丢人了。再说,就这么甘拜下风,也实在有点不甘心。 “相好的,”他紧紧地咬着牙道:“铁记马场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小子,你接着我的吧!”话声一落,身形猝然向后面一拧,左腕翻处,刷!刷!刷!一连发出三支甩手箭。三支甩手箭一经出手,却是上下连成一线,黑夜里夹着几缕劲风,一闪而至。 黑衣人轻晒一声,鞭势轻抖,只听见“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支箭来得快,退得更快,随着黑衣人挥动的鞭势,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散落开来。 雪豹子白胜怒吼一声,身形再转,身子如同旋风般的向左面挪开来。随着他身子挪动的这个弧度里,一口气发出了七支箭。 七支箭虽说是出手略有前后,可是由于手劲的不同,最后到达目标的时间却是一致的。如果仅以暗器手法上来说,雪豹子白胜这一手“七星伴月”的打法,堪称绝妙! 七支箭,七个角度,却在同一个时间内同时袭到,就暗器手法上来说,称得上是无懈可击。 夜色里,那个黑衣人身子像陀螺似的一个疾转,飘出了丈许以外。 雪豹子白胜特别注意的看着他,才发觉到七支箭敢情一支也不曾射中,非但都落了空,而且一支也不少,全都落在了对方手上。白胜只觉得脑门一阵子发炸,顿时愣在了当场。 人影一闪,黑衣人又到了他面前。雪豹子白胜倏地一惊,后退了一步,那人冷锐的一双眸子紧紧地逼视着他,使得白胜几乎连反身逃走的勇气都为之丧失。倒不是他没有想到要逃,而是逃不逃得了的问题,以其逃不了,干脆就不要逃还好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看着对方,雪豹子白胜情不自禁地兴起了一阵子战栗。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道:“宇内十二令的气势差不多该尽了,这个组织里,除了极少数的人以外,都逃不过应该遭到的报应,你虽然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却也不例外。” 在他慢吞吞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雪豹子白胜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潜力,忽然由对方站立之处溢出来,一时间自己全身都处在对方这种无形的力道控制之中。 他顿时面色大变,由于那股猝然加身的无形力道,奇寒刺骨,使得他的身子更加颤抖剧烈。 黑衣人根本无视于他的反应,他手里玩着那一束七支甩手箭。 这些箭矢,每一支仅不过只有半尺长,粗如小指却系精钢打制,属于宇内十二令专属的兵器制造所所铸造,每一枚上面都铸有这类字模标志。 那也许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动作,只见他右手二指比作剪刀的形状,向着一支箭矢上剪去,两指夹箭之下,这支箭矢登时从中一折为二。 第二支也是如此。 第三支、第四支--七支都是如此。 雪豹子白胜只吓得胆上生毛,他睁大了眼,仔细的打量着对方的这些动作,只见七支甩手箭,在对方那双肉指剪夹之下,已变成了十四支,纷纷坠落地上。 白胜两片牙骨在战抖,呐呐的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着,不予置答,却又继续的玩弄着手上的那根虎尾鞭。在他双手玩弄之下,粗如鸡卵的虎尾鞭身,一节节的折断在地。 雪豹子白胜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 甩手箭腰折十四,虎尾鞭变成七截,黑衣人显然具有传说中的那种“气集”功力,否则万难致此。 其实气集这两个字眼,到底是属于一种什么功力,白胜根本就搅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种称呼罢了。 黑衣人把手上的破铜烂铁清理干净以后,向着他面前的白胜一哂,道:“你知道这种功力么?” 白胜战栗着,说道:“是--气集功夫--吧!” 黑衣人冷笑道:“这真难为你了。” 白胜害怕的说道:“请--开恩饶命--我--” 黑衣人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我正是在等着你说这句话,我想你会说的。”说到这里,脸上显现出一种快意:“我原以为你们宇内十二令的人都是什么了不起的汉子,今天一看,不过尔尔,令人齿冷!” 白胜双膝在抖颤着,差一点可就要跪了下来。 黑衣人冷笑道:“你既然已经开口讨饶,我却就不便再赶尽杀绝--”白胜心里一松,刚要出声道谢,黑衣人却笑道:“只是却也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白胜打了个冷战,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黑衣人话一出口,身子已如同电闪而进。 白胜自忖着他要向自己出手,大吼一声,双手同时撩起来,用“双插手”的狠厉手法,反向黑衣人两肋上插了过去。 那真是一式巧妙的动作,黑衣人的双手,那么翩然的翻起来,有如骤展双翅的鹰鹫,连同着他那魁梧的身子,也像是忽然昇高了三尺,紧接着那双翻起当空的手掌,却有如山沉大地般地落下来,其势有如奔雷骇电,快到难以想像。 白胜立刻就为那种巨大的力道镇压住了,全身上下像是勒了一道紧身箍。他的手不过才递出一半,只觉得肩上一痛!彻骨的一阵奇痛,两处肩头,已吃对方黑衣人抓了个结实。 雪豹子白胜怪啸一声,还想在危机一瞬,以双乎插入对方的腹脏,只是他却失去了这个机会。黑衣人那双搭按在他肩头上的手掌,忽然一收,彷佛听见卡喳的骨折声,在他十指力抓之下,白胜的两处肩骨,已碎成几节。 黑衣人双手猝翻,白胜身子就像箭也似的掷了出去,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儿,当场疼昏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胡哨,划破了眼前的静寂,紧接着是一人破锣般的嗓音,大声的在吆喝着:“拿人呀!” “不好了,死了人呀!” 锣声当当,静夜里份外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马场四周的舍房里,立刻亮起了灯光,无数条人影,相继的包抄过来。 灯光、火光由四面集中过来,清晰的照见了场子里的那个黑衣人。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图。脸上罩着阴沉的气色,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的英雄气概。 一个扑上来的人,也是最早发现他的那个更夫。一手持刀,一手提锣,这小子大概是仗着人多势众,要显显他的威风,身子一扑上来,二话不说掌中刀搂头盖顶的直向着黑衣人顶门上直劈下来。 黑衣人抬手拿住了他的刀锋。这名更夫虽然施出了他吃奶的力气,却休想夺下他那口刀来。黑衣人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甚至于不看他一眼,那双充满了炯炯智光的眸子,只是打量着四下里扑奔而来的人群。 灯光、火光、刀光熔成一片,全马场的人都出动了。 黑衣人那种气势,好像并不曾把这些看在眼睛里,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略一顾盼之后,随即向一个人身上集中!这个人似乎深具不凡,在众相奔啸的同时,却保持着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宁静。 宁静并不就代表和平。透过这个人那双深湛的眸子,可以窥测出他深深压制在内心的那种愤怒与惊讶。 鹰千里似乎在第一眼里,已经认出了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是谁。他的惊讶似乎不无道理,因为他已经发觉到对方那个黑衣人,显然已非当年“吴下阿蒙”。 一个身具异功的人,绝不会轻举妄动,鹰千里这么老远的打量着他,并非是没有道理,他是在窥伺着对方的实力,出手的招式,在那里能发现出某些空隙与破绽。 一掌金钱念无常就侍立在左侧方。这个人似乎和鹰千里一般的阴森可怖,由他的平静表情里,可以猜测出这个人的遇事沉着。 更夫仍在用力夺他的刀,一张脸涨得面红耳赤,只是虽是施出了平生之力,也休想夺下来,甚至于那口刀在对方二指拿捏之下,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黑衣人的眼睛只被一个人所吸引着,鹰千里。除了这个人以外,好像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曾瞧在他的眼睛里。 一片乱嚣里,这些人已把他团团围住。 灯光聚集之下,把这个黑衣人照得一清二楚,他那双眸子,却有如磁石引针般地,只是打量着一个人--鹰千里。那种表情显示出,好像只有鹰千里这个人,才称得上是他的敌人,只有这个人,才够资格与他一争长短。当然,他也并没有疏忽站在鹰千里身边的另一个人--一掌金钱念无常。 人的神态与气势,本身就是用以自防的一种武器。 黑衣人虽不曾开口说一句,可是显示在他冷峻面颊上的那种神采,却使得这些来犯的人都有所恐惧,不敢贸然近身。 夺刀的更夫,仍在夺他的刀,他似乎有不得不夺的苦衷,因为那只持刀的手,已被刀柄上所传出的一种力道紧紧地吸住,因此他并非是在夺刀,而是急欲想摆脱那种力道,这种情形自非本人所能洞悉。 忽然,黑衣人像是厌倦了更夫的纠缠,只见他那只拿刀的手轻轻向外挥动了一下,那名更夫连同他拿在手里的钢刀,一齐被抛向了天空,足足飞起了三丈高下,一头扎在了烂泥地里,登时就闷了过去。 仅凭二指之力,一举手间,把一个人抛上了高空,这种武功端的是不同凡响,现场各人在目睹及此的一刻,俱都吓得呆住了。 跑在最前的两名驯马师,各人挺着一杆长枪,由于奔驰甚急,演变成非刺不可的情势,随着其中一人的一声断喝,两杆长枪一左一右,同时向着黑衣人胸侧刺到。 血红的枪穗子像是两朵红花般的猝然爆开来,枪尖子像流星似的划出了两道亮光。 这么近距离的狠挺直扎,确是骇人! 众人爆雷般的,吆喝了一声,取意自壮声势! 眼看着雪亮的枪尖即将贯扎入黑衣人左右两肋,臆测着一旦刺中之后的结果,各人心里的激动,汇集出一片狂流。 就众人眼看着即将爆发出的那声吼叫之前,黑衣人的双手恰于这时同时递出。 深悉各类武功的鹰千里与念无常,看到这里、都禁不住心里动了一动。 黑衣人施展的是一手“燕双飞”,这一手脱胎于武当派的徒手招式,还不曾见过有人施展得这么利落,不文不火,不快不徐,就一个练武者来说,功力达到这种境界,那是极为罕见的造诣! 两杆长枪的枪锋,已被黑衣人抄在了掌握之中,枪身是粗如核桃般的紫藤心,具有坚韧的弹性。 两名马师是安心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上这么一手,力量运足了,狠命的挺刺之下,足能裂革洞石。 只是在黑衣人坚而有力的手握之中,两位马师的这股力道,却是无从发挥。 眼看着两杆长枪的枪身,在巨力加诸下,变成了弓也似的形状,随着黑衣人的拧枪上撩,双双飞天而起。由于枪身本身的弹性,再加上黑衣人的推波助浪,两个人飞起来的势子,可要比方才那更夫要高多了。 足足弹起来有四五丈高下,噗通!噗通!两声巨响,不像是人,倒是像空中坠下了两个大冬瓜,这一次可保不住要出人命。两个人在泥巴地里相继的翻了个身子,随即不再移动。 灯光连同着的脚步,迅速地移了过去。乱嚣里,有人高声叫嚷着二人的死讯,晴空一隼鹰千里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由嘴角轻轻拉起了一丝冷笑,鹰千里的身子真像是鹰隼一般的快捷,起落之间已腾出三丈以外。也就在他的身子方自落下的一瞬,一掌金钱念无常也跟踪着来到了眼前。 晴空一隼鹰千里那双细长的瞳子,在对方身上转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肯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了这个人。 “如果鹰某招子不空,”鹰千里冷冷地道:“我们以前应该见过,是不是?” 黑衣人点了一下头道:“不错,我们是见过。” 鹰千里往前迈了两步,道:“在秦州?” “不错!”黑衣人冷笑着道:“甚至于再前一点,在四郎城我们也见过。” 鹰千里那张满布皱纹的苍白老脸,突然变得更冷了,“这么说朋友你是姓寇了?” “不错,寇英杰!” 鹰千里重复的念着寇英杰这三个字,忽然像夜猫子似的怪笑了一声:“我记的你,记得很清楚!”鹰千里打量着他道:“那夜你背负着郭老侠与我为敌--我不会忘了你的。前此在白马山庄,你那条命,更是拣回来的。姓寇的,你这一次来,是想干什么?” 黑衣人敢情是阔别甚久的寇英杰!除了满布的风尘之色,看上去他倒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体魄似较以前更为魁梧,再者,紧扎在他背后的那口长剑,更似较诸一般宝剑,要长出许多。听了鹰千里的话,他微微冷笑道:“姓鹰的,你们宇内十二令也该收敛一下了,太猖狂了,我是在代你们整顿一下门风!” 鹰千里冷森森地笑着:“这么说,前些时候,连挑了我们三处份舵的人就是你了?” “不错,是我。” “你的胆子不小!” “胆大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干,”寇英杰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的计划很扎实,先小后大!譬如说,先拿贵坛的分舵下手,再下去是十二处份令--” 鹰千里哼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再拜访你们的总令坛。” “哈哈!”鹰千里再一次的发出了那种笑声,细小的双眸倏地睁大了许多:“姓寇的,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眼前有姓鹰的在这里,你接得住么?” 寇英杰微微一哂道:“试试看吧!” 面前人影一闪,跑过来一个人,张惶的向着鹰千里道:“回总爷的话,已经找着了关令主和李掌柜的。” 鹰千里道:“人呢?” 那人向着寇英杰看了一眼,呐呐的道:“都--死了!” 鹰千里哼了一声,紧紧的咬着牙,那个人匆匆退了下去。 双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有经验的人,都能感受出来那种郁积的浓厚气氛,现场一片肃杀! 鹰千里缓缓地抬起一双手,整理着头上的一顶缎质风帽,两只白瘦的手,微微颤抖着,实在难以想像出这样的一个人,还能够有什么杰出的武功。 寇英杰却绝不轻视他,他冷锐的一双目光,紧紧的逼视着鹰千里,深知这个人的诡计多端与阴险成性。 “李掌柜的可是死在你的手下?”鹰千里紧紧的咬着牙,这些话几乎全是用鼻音发出来的。 寇英杰道:“不错,是我下的手!” “为什么?” “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鹰千里嘿嘿低笑着,矮小佝偻的身子已转向一旁。 忽然,站在他身边的一掌金钱念无常往前面挺进了一步,这一步看似无奇,其实却深具作用,鹰千里与寇英杰之间的紧张气氛,大大的为之缓和了下来,双方已将具体成形的战争形势,忽然被念无常踏进的一步,消弭于无形。 岂止是寇英杰,就连鹰千里也大感出乎意外,他素日只知道念无常这个人,武功出众,在本门众多手下,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至于对方到底杰出到如何一个程度,他却是并不清楚。而眼前这一刻,只凭念无常这前踏的一步,忽然使得鹰千里了解到了这个人的高明程度。重点就在念无常踏进的这一步上,能够在举步之间消弭了战争的形态,当然大不简单。只凭这一点,也足以令鹰千里暗自里击节赞赏。 其实战争的形态不应该说是消弭,而是转移了。 现在面对着寇英杰敌视目光的人,已经不再是鹰千里,已换了念无常。 念无常当然知道面前的寇英杰大大的不可轻视,否则鹰千里绝不会与对方僵持这么久。念无常其实根本没有制胜对方的把握,然而这一场硬架却势在必打。在宇内十二令总坛里,他一直被讥讽为“吃闲饭”的人,天生的硬骨头,再加上口齿笨拙,不会奉承钻营,眼看着别人个个都发了,深得重用,却独独只剩下他一个,现在好不容易补上了一个令主的缺,却又是有名无实,眼前正好是一个好机会,凤翅铛关雪羽死了,他这个令主的缺可是又是空了下来,一掌金钱念无常想这个缺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他可不愿意再拱手让给别人。就因为这样,他才挺身而出,要在众人面前立功。 这个机会,实在不容再错过。鹰千里实在巴不得有一个得力的人,为自己接下这一阵,倒不是他怕了寇英杰,而是以今日的身分,实在不便轻易出手对搏。在他看来,念无常足以对付这个寇英杰。是以,就在念无常踏进的同时,他身子已巧妙的退到了客卿的位置。 他无须要再出声招呼念无常注意对方,因为后者自从一踏进了眼前战圈,立刻就体会出来自对方敌人的强大压力,他身子一连向左面旋开了几步,才在一个较为有利的位置上站了下来。尽管如此,在念无常感觉来说,依然大不轻松。 寇英杰在念无常旋身避走时,同时向前踏进了三步,因此在念无常一经站定之后,才发觉到情形益加险恶。 这种情形,对于现场每一个人来说,除了鹰千里以外,都是大惑不解。他们绝难体会出这种动作的用意。只有鹰千里心里明白,他打量眼前二人的情势,即可确定他们双方事实上已经在互搏了。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念无常、寇英杰,两个人四只眼,磁石引针也似的吸在一块。却不要小看了这种战斗的形势,当事者之一的念无常已经有不胜负荷之苦。他忽然感觉对方这个姓寇的,敢情比自己想像中要强大的多。 简直是出乎他意外的强大,透过对方身上所逼近过来的那种凌人的气概,已像十数只无形的手,或是无数个对方这般的人,分峙在他身侧左右,他立刻就感觉出被那种无形的力道紧紧的控制住,休想转动自如。这种感触在他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过去虽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一两次动手方式,只是由于对方的功力不纯,万万不同于眼前这个寇英杰。忽然,他后悔了,恐惧亦随之而起。心里已经感染了恐惧的气势,则形诸于外的气氛,顿时相形见绌。 寇英杰一连踏进两步,念无常双足虽是固守住原来的位置上,只是身躯却有如稻草人那般的摇晃起来,一时,他紫黑的脸膛上,现出了大颗的汗珠,上胸剧烈的起伏不已,这种情形就像是他肩负着千斤重担,大有不胜负荷之态。 反之,寇英杰却表情泰然。他决心要给对方这个强出头的念无常一个厉害,是以一经选定对方为敌之后,即刻全神贯注。 强大的内在潜力更向对方伸延过来,须知寇英杰得力于朱空翼杰出的内功传授,其中石穴风柱一功,更是前古未闻的空前造就,一经提聚逼运而出,即形成无形而有劲力的强力感应。这种强大的内聚力道,不要说眼前的念无常惊惶失措,只怕当今武林除了朱空翼之外,再也难以找出第二个人能够提供抗拒这种力道的经验。 随着寇英杰的脚步一步步踏进,念无常的表情也愈见狼狈。 寇英杰在距离念无常约十步左右的地方定下了脚步,念无常似乎勉强的可以松下了一口气。只是他才一松气,强大的内潜攻力,已自他口鼻间扑了进去。 念无常猝然间发出了一声呛咳,全身一阵大摇,随着寇英杰向前再踏进一步,他却是再也难以把持住固立的双腿,身子一连后退了三步,紫黑的脸膛上一阵发黑,倏地张嘴,喷出了一口血箭,身子随即向后面仰翻了下去。 这种情形,无疑使得现场各人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怪现象。未曾交手,即败阵负伤,这种情形在他们想起来,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在一阵惊惶失措之后,现场随即爆发出一阵混乱。 大群的人涌过去,自地上把负伤的念无常搀扶起来,后者这一时面如白纸,牙关紧咬,早已昏死了过去。 灯笼火把--人声喧杂,大伙只是叫着嚷着,认为是天下怪事。这个当口,寇英杰却默默地退身到丈许以外。 念无常在昏迷中,陆续的又吐出了两口血,他全身发冷,摸起来如同冰块。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着,有人说是中了风了,又有人说大概是旧病复发。 叫着嚷着七手八脚的,把他身子抬了起来。忽然,鹰千里来到了面前:“你们不要乱动!”他寒着声音道:“念令主是受了内伤,折腾不得。”说话之间,念无常上胸一阵起伏,倏地又喷了一口鲜血,身子剧烈的抽动不已。鹰千里探出了一只鸟爪般的瘦手,把持在他腕脉上,探摸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更现出了无比的惊异表情,随即点头道:“抬下去,让他平睡着。” 人声答应着,即把念无常抬下去。鹰千里临时想起什么,却又唤住他们道:“记住,千万不能给他喝水,房间里给他多生两盆炭火。”众人答应着,抬着念无常匆匆离去。 鹰千里那双蕴含着精光的眸子,才回视向场子里的寇英杰,后者依然如故的站在原处未曾移动。 “小兄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鹰千里冷笑道:“好厉害的冰魄神功!” 寇英杰微微笑道:“冰魄神功?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我已对他留了一分情谊,这一点谅必阁下也很清楚。” 鹰千里那副表情,恨不能把对方一口吞进到肚于里去,只是经过了甚长时间的观察之后,他已经把对方的实力摸得很清楚。越清楚对方的实力,心里也就越害怕,也就越加的不敢轻举妄动。 寇英杰冷冷一笑,微微抱拳道:“鹰爷,该你了。” 鹰千里目光一转,森森的笑着,一时确实摸不透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只是,无论如何,寇英杰已表示了他强者无惧的姿态,只见他双手缓缓地向两边伸展开来,那种形样,像是在推开两扇其力万钧的巨门,足下也跟着向前逼进了五六步。 一股奇大的劲力,海波怒潮也似的涌了过来,鹰千里长眉一挑,足下通通通的一连后退了三步,才拿桩站稳,那张原先苍白的脸,这一刻忽然着了一层红潮。 这老儿如果就此败阵,退身逃走,并非无望,只可惜他却不甘心就这么认败服输,生就了要强好胜的脾气,说白了也就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小子,我要挖了你的心!”嘴里低声的说着,他的两条腿已情不自禁地向两边跨迈开来。 鹰千里一身武功,无论内外功力,俱已臻至炉火纯青地步,尤其近年来由总令主铁海棠就近指引,创习南岳气功以来,其功力更是突飞猛进,有一日千里之势。这时他料定了来人寇英杰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心中再也不敢存下半点轻视之心,是以一上来就运施出这门深具功力的南岳气功。强大的功力,顿时随着他展开的架式,霍然向外溢出。紧接着他的身子似蹲非蹲的向下面矮了一截,两只像鸟爪般的瘦手,作势向胸前微微抱起,那副样子就像是手里在玩着一个球似的。 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鹰老头!”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道:“你狗眼看人低,眼前我就要给你一个厉害,你可要小心了!”说话时他摊开的两只手,已经向当中收拢过来。强大的风力,依附在他的双掌、腕肘之间,随着他收回的手势,既阔大而深锐。 蓦地鹰千里的衣角飕然扬起,风力非只是刮起了他的衣角,已经强大的压迫着他了,渐渐地他头上那顶软帽的两支风翎也飕然荡起,箭也似的甩向后肩。 鹰千里表情甚是狰狞,一双三角眼,在对方无形的压力之下,眯成了两条线。他胸色铁青,牙关紧紧咬着,抱在胸前的两只手,缓缓地转动不已,瘦小的身躯一次一次间歇性的抖动着,每抖动一次,他身上的那种功力也就越增强了一些。 双方这种战斗的方式,很快的已使得现场各人有所感觉,于是围绕的圈子渐渐的就扩大了起来。 鹰千里环抱的两只手,在一连好几次抖动之下,忽然大张开来。就在人们惊于他何以门户大开时,他的身躯已经快速地转了半个圈子,一只右手已隔空平胸推出。空中发出了尖锐的一声疾啸,这一掌蕴含着鹰千里苦练多年的内家干元功力,虽是隔空击出,也是足以取人性命。 一掌击出,寇英杰身躯却纹风不动,甚至于他那一袭黑衣都不曾飘动一下。 鹰千里虽然甚觉奇怪,只是他这劈空三掌,乃是采取连锁性出击方式,一发三掌不得中断。第一掌一经出手,第二掌,第三掌更是丝毫也不延迟,紧接着快式劈出。“呼--呼--呼--”即使是局外人也能领略出这种掌力的惊人。 然而对于那个年轻人寇英杰来说,显然并没有构成任何的威胁,和先前一样,甚至于他的衣角都不曾飘动一下。 鹰千里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如非是亲眼看见,他绝不敢相信所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这可就应上了“羞刀难入鞘”那句话了。鹰千里一连三掌不曾见功,已深知敌人的强大,只是此时此刻,却万万不能中途罢手,势必要放手与对方一拼。立时,他瘦小的躯体霍地拔空而起,足足腾起了三丈高下,晴空一隼鹰千里这个外号也就是这么来的,眼看着他腾起当空的身子,活像是一只大鹰。 众人惊呼一声,却见他起在空中的身子一个倒翻,成了头下足上之势,飞星天坠般的直向着寇英杰身上冲了下来。 那一瞬实在是太快了,四只手掌在快不交睫的一刹那,忽然拧在一块,两个人像是麻花卷儿般的一阵子打转,黑夜里简直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样的搏斗。 两个纠缠在一块的身子,忽然分了开来。其中之一--鹰千里的身子,更像是一枚弹子般的,蓦地弹了起来。他已经不能保持住优美的姿态了,身子沉重的落下来,在泥泞满布的地面一连冲出了七八步,才得站定。 反之,寇英杰依然保持着他从容的风采。“姓鹰的!”他冷笑着道:“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纳命来吧!” 鹰千里暂时站定,却是一声不吭。方才四掌接触时,他已感觉到由对方掌心传过来一股奇热的劲道,直到此刻,那股奇热的劲道,仍在身体里鼓荡不已。 鹰千里在调息着,久久始平息下来。在这个过程里,寇英杰一直盯视着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忿恨,震动着他,鹰千里已经不再顾虑着自身的安危,他要在马场里数十双眼睛的目睹之下,为自己找回面子来。只见他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怪笑声,陡然间由腰间取出了一只银光闪烁的手套,戴在了左手上。 寇英杰过去曾经亲眼看见他施展出过这种奇形兵刃,悉知是一双两只,可是鹰千里却只取出一只在手上戴好。他另外的那只手上,并不空着,却掣出了一柄阔首薄刃的短刀,刀身其亮似银,一望即知是上好精铁打制。 原来鹰千里当年在郭白云手下出丑,险些丧命之后,发誓要练成绝技,才特意打制了这口至为小巧灵活的独门兵刃--剖心刀。所以命名为剖心二字,那是因为刀身至为小巧,施展起来甚是灵活,一旦与敌人接触,可以上下其手,剖心破腹犹余事耳。 鹰千里的自信,似乎在这两件兵刃一经出手,已找了回来。刀锋拍打在铁质的手套上,发出一片叮当声音,他的那双深深凹下去的三角怪眼,更不禁放出了狠厉的凶光。“小子!”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尝尝鹰爷爷这一把剖心刀的滋味,保管你受用的很!” 寇英杰面临着对方再一次的攻势之前,依然那么沉着,他早已确信自己能够胜过对方,只是在盘算着如何予他一种适当的处罚。心里想着,他的一只手已紧紧的攒握在背后那口长剑的把柄上。 鹰千里有了前次的经验,已不敢那么的冒失。 四下里围观的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出声呐喊,为鹰千里助起威来。 鹰千里一步步的向前逼进着,忽然他身势向后一挫,看上去真比箭矢还快捷的已经向着寇英杰面前扑到。银光闪烁里,间带着那只铁质手套的叮当声响,那只形若鸟爪般的怪手,已向着寇英杰脸上抓了过去。那种势子实在是快极了。风到人到,人到出手,看上去几乎是同一个姿势。马场里的人,看到这里,俱都大声喝起采来。 寇英杰身子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镇定,但是绝不呆板,就在鹰千里那鬼爪子堪堪已经接触到他脸上的一刹那,忽然间向着一边错开了半尺。鹰千里那么迅疾猛快的一抓,竟然会抓了个空。 这个老头儿伎俩当然不止如此,一抓落空之下,他身子绝不逗留片刻,拧腰,纵身,身子像雪花也似的舞了出去。这一招外行人绝对看不出高明来,何以他不曾出刀?场子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发出了这个疑问。谁也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似乎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有数。 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似激赏又似忿怒,对于鹰千里的机智与狡黠,他已有所领教。 诚然,鹰千里不曾出刀,是高明的,不如此,他就难以逃开寇英杰的剑锋。 这种情形,即使说明了也很难使得局外人有所了解,只是当事者二人彼此心里有数。 鹰千里当然不会就此而罢,一招落空之下,他身子在快速的一转之后,由斜刺里四十五角猛然切了进来,这种身法真是奇快无比。鹰千里决定要在这一招式里给自己找回面子,对于这一招,他早在出手之前,已经盘算好了,身子一袭过来,左掌猝然向外递出,发出了凌厉的一股掌力,在掌力尚未完全递实之前,右手剖心短刀已经吐了出去。一股尖锐凌厉的刀风,衬托着他出手的刀势,刀势呈一个大“之”字形状。这样的刀式,事实上已把寇英杰全身上下控制在刀锋之下,无论寇英杰如何闪躲,都难以逃躲开他锋刃的刀口。 几乎在同一个势子里,寇英杰已经挥出了他背后的那口长剑,天空中猝然闪出了一道奇亮刺目的光华,紧接是两三声清脆的兵刃交碰声。 寇英杰浸淫在这口长剑的力道端的惊人,以至于在最后的一声叮当响之后,鹰千里已由不住被逼得向后面踉跄退开。 鹰千里嘴里发出了凌厉刺耳的一声轻啸,第二次作势要挥刀出手,寇英杰已经不再给他这个机会。闪电般的剑光,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迫蹑着鹰千里的身子,猛的向上一个急挥猛旋,飕一声,一蓬血光爆炸了开来。就在这蓬血光里,扬起了鹰千里一只断臂,那只戴有铁质手套的右腕。 鹰千里在泥里打了一个滚,站起来,痛得全身一阵子打颤,却是不曾哼出一声。他知道现在大势已去,取胜无望,逃命第一。一念及此,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对方寇英杰魁梧的身影已如影附形的袭了过来。他的短刀还不及扬起,寇英杰掌中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鹰千里身子一阵子的颤抖,登时移动不得。冷烁的剑光,在眼前晃动着,他的心同剑光一般的寒冷;无穷的战志,在这一时间,打消了一个干干净净。他不能死,还不想死,看着对方这口寒光刺眼的剑,他矮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子颤栗。 他的左腕齐中折断,鲜红的血,像是泉水也似的向外怒涌着,鹰千里除了没有出声讨饶以外,他的一切表情,已显示出他的畏惧与图生。 这一现象,同时也使得现场所有的人都惊愣住了。大伙亲眼看见鹰千里断腕受制,顿时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空气就像是一下子被胶住了。 寇英杰的剑尖,只需再向前吐出一寸,鹰千里必死无异,然而他却不忍心:“鹰老头,你可服气了?”鹰千里就像是傻子似的翻着一双白眼珠。 寇英杰冷笑道:“你可是想死?”鹰千里微微摇了一下头。寇英杰冷冷的道:“带着你的断手回去吧!回去告诉姓铁的,叫他赶快把这个什么宇内十二令给我关了,要不然,很快的我们就会见面,那时候,哼哼--” 鹰千里只是无力无神的打量着他,面部表情宛如槁木死灰。 寇英杰目光四周扫视了一圈,忽然退后一步,向着鹰千里冷笑道:“这里的几处令坛,马上关门遣散,只要再被我看见,可休怪我剑下无情!”剑势一转,只听见呛啷作响,一口长剑已插落鞘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起身如虹,不过是闪了几闪,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李快刀的死讯,很快的传遍了全城。对于本地所有的人来说,这都不啻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新闻,众口交谈,人人称喜,茶楼酒肆,坊邻街头,无处不谈,无人不谈。 树倒猢狲散!不过几天的工夫,李快刀生前偌大的几处买卖行业就解散了。 李快刀生前的一些造孽钱,统统由一个姓卓的出面负责接收,又再转手发放附近的贫户。 对于那些善良的贫户来说,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消息已经传出,附近数百里内外的穷人,全部出动了。 姓卓的居然把这件义举办的有声有色,使得远近数千贫户,人人都落得了实惠。 这个姓卓的,也就是久享侠名的卓小太岁卓君明。 房间里烧着一盆炭火,天气出奇的冷。卓君明倚身在炕头上喝着闷酒,面前放着一包花生,一包咸牛肉,他喝一口酒,吃一个花生,又咬一口牛肉,就这样打发着时间,盘算着他的心事。 隔壁的那位玉大小姐,一大早就骑着她的黑水仙宝马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卓君明知道,她是打听寇英杰的消息去了。这件事他甚至于比她更急,真恨不能马上就能找着寇英杰的下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在他一连找寻了三天之后,对方的下落,却是始终渺如黄鹤。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暂时不能离开她。 他怎么能狠下心来一个人就此离开,而留下彩绫一个姑娘家不管?然而,这么厮守着,又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每一想起来,卓君明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叹声,内心更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触。 失情、失恋,再加上翠莲的死,已使得他心如冰炭,彷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对什么事都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一口口的苦酒灌进到喉咙里,化成了一团团的烈火。在他心腹里燃烧着,他忽然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灰心,厌倦。 想到了爹、娘,还有未出嫁的妹妹,老两口子一天到晚在为他这个儿子的婚事发愁,自己的出走,未尝不是在逃避这种亲情所构成的枷锁。然而三年了,三年的风尘追逐,天涯浪迹,满打算凭着一身所学,能够挣下些什么来,能够娶到那个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人,但是到头来,却是落得一场空。卓君明忍不住发出一声嗟叹!对于寇英杰与郭彩绫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弄不清楚,他实在不懂,寇英杰何以会这么狠心,真的就抛下彩绫不予理会了。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蹊跷?犹记得那一次与寇英杰见面时,曾经听他亲口道出对彩绫的情谊,甚至于他还受有彩绫之父郭白云的临终托嘱,留有信物,按说这两个人的结合,该是极为理想顺理成章的事情,想不到这其中仍然会生出想不到的阻挠。想到这里,他真恨不能马上见到寇英杰,要好好的骂上他几句才能泄了这口气。 天可是慢慢地黑了下来,卓君明懒散的下了炕,把吃剩下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了一下,心里的那种沮丧和不开朗,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怅怅地站立窗前,可就又听见那个破锣嗓子的老房客,在唱那出他所熟悉的秦腔:“店主东牵出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唐王身前保过驾--” 苦涩、凄凉,典型的秦腔。 这种音腔甚至于这一段“卖马”,对他来说,都熟悉极了,只是却没有这一次让他心里这么激动,这么感伤过。推开窗,院子里更是一片凄凉,两只黑老鸹在低飞盘旋着,黑色羽翼牵引着黄昏的即将来临。 风檐下有一个老鞋匠,正在拉着鞋底,看着卓君明老远的咧着嘴在笑着,露出了黄焦焦两排被烟叶子熏黄了的牙齿。 卓君明重重地叹息一声,自忖着:“我这是干什么?不会自己找乐子去吗?” 刚要转身去拉开房门,可就看见了彩绫窈窕的倩影,正跨进了这片院子。 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半长筒的软皮马靴,手里紧握着马鞭子,长发散拂在肩上,衬以亭亭玉立的身材,端的是风采! 每一次,卓君明不意的看向她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出眼前一亮,震慑于她的绝世风华,心情而有所异动。 四只眼睛远远地对在了一块,彩绫作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随即回到自己房中。不用说,此行准没有什么收获。 卓君明整理了一下身上,来到了她房门外,轻咳一声道:“姑娘我来了!” 房间里传出彩绫的声音道:“我累了,卓兄,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卓君明叹息一声,转回身子。 忽然房门刷的一声拉开来,彩绫叉着腰现身门前,卓君明吓了一跳,只以为自己冒犯了她:“姑娘--你--” 彩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瞪着他:“你不是要进来么,不进来就算了。” 卓君明苦笑着道:“是是--我进来,进来。” 进门之后,彩绫指了一下桌上的茶壶道:“壶里大概还有茶,你自己倒着喝吧!” 卓君明应了一声,却见彩绫用力地踢下她足上的靴子,她蛾眉紧锁着,粉面上罩着了一层霜似的寒冷。 换上了一双便鞋,抬起一对雪白的皓腕,把披散的长发挽了一个大发髻,拿起一根玉钗随便的插进去,模样儿似乎又变了,变得更加明艳动人! “他来过了!”她冷着脸说:“铁记马场的人已经证实了。” 卓君明一愣道:“姑娘是说寇英杰真的来过了?” “错不了!”彩绫哼了一声道:“他不但来了,而且还露了一手儿,铁记马场就是他给挑的。”她回过身子来,睁大了眼睛又道:“听说宇内二十四令死了好几个人,就连那个掌有大权的总提调鹰九爷,也在他手里吃了大亏,叫他给砍下了一只胳膊!” 卓君明惊得一惊。面现喜色道:“真有这么回事?这都是真的?” 彩绫点头道:“是马场里的人亲口告诉我的,那还错的了。而且,他们又何必造这个谣言!” 卓君明低头寻思了一下,似喜又忧的道:“这么说外面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了?只是他既然现了侠踪,又为什么不和我们见面呢?” 彩绫苦笑了一下,似怒又怨的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 卓君明呐呐说道:“姑娘莫非已经见着了他?” 彩绫摇了一下头,忽然落寞的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是存心不打算和我见面,要不然--”说到这里忽然语音哽咽,不再说下去,晶莹的泪水,却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打着转儿。 卓君明心情也就情不自禁地变得沉重,他干咳了一声,站起来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面前:“姑娘先喝口茶吧!” “我不--喝。”她想强作笑,只是无论如何却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悲哀情绪,不笑还好,这一笑却使得噙在眸子里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一颗颗洒落胸前。忽然,她伏在桌子上伤心的大声抽泣起来,卓君明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试图着劝解道:“姑娘你这又何苦!你是误会他了--” “我怎么误会他了?”彩绫忽然扬起脸来,眼泪还挂在脸上,接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是在躲着我,他讨厌我--他 “姑娘越说越远了,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讨厌我,我知道。”她几乎由椅子上跳了起来,来回的走转了一圈,又停下来,眼泪涟涟的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卓君明苦笑道:“姑娘你想错了,我想他必然是热衷为师门复仇,倒不是存心冷落了姑娘--” 彩绫冷笑着想说什么,却又气馁地轻叹一声坐下来。 卓君明端过茶来,说道:“姑娘先喝一口吧!” 彩绫抬起脸,看着他,苦笑着点点头道:“谢谢你,卓兄,唉--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了,真的,我倒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你。”她接过杯子来,轻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却睇着杯子,现出了一种迟犹怠滞:“寇师兄,他这又何必?”她喃喃地道:“其实他心里有什么--又为何不跟我说明?就算他不乐意--”说到这里,忽然她的脸红了,足下的一只绣花鞋在盘弄着。 卓君明原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间作声不得。他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真恨不能把她搂在怀中,只是他仅余的一些理智不容许他这么做。天知道,这一时间他心里的心神交战是多么激烈。激动的泪水,在他那双神俊的眸子里打着转儿,皇天有知,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对她存下了多少绮想?种下了多深的情谊,然而这一切,只为另一个人的忽然介入,使得这份深情硬生生地吞回到肚子里。几回悲忿,几回凄怨,又几回自怜与感伤--冷静又冷静,痛苦再痛苦,终于筑下了心里的长城,只是在目睹着心上人伤心垂泪的片刻,这座城墙眼看着有覆倾之危,他也就坠入到痛苦的深渊里。 一时,他呼吸沉重,意态恍惚,彩绫蓦然有所惊觉。她抬起脸惊惶的打量着他:“卓兄你怎么了?” “我--”卓君明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蹒跚的向后面退着。 郭彩绫更为惊讶,站起来道:“你--不舒服?”说着,她蓦地走过去,扶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我--”卓君明用力的摇着头:“我--没什么--”彩绫疑惑的道:“不,我看你神色不对,快坐下来吧!”她一面说,一面珍重他坐下来。 忽然,卓君明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个动作都太突然,都太刺激了一点。卓君明更好像是触了电似的,忽然又松开来。 然而,无论如何他已经无能为力再去掩饰他的尴尬与狼狈,那张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彩绫十分惊讶,她不是傻子,卓君明这种无心的动作,确是把心里所隐含的感情表露无遗。以她过去性子来说,就许马上翻脸,给对方一个下不了台。然而对于卓君明来说,她却不能这么做。一时,她的脸也红了,心里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由于事出突然,心里毫无准备,尤其是涉及这一方面的事情,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去应付才好。 卓君明那张通红的脸,渐渐变白了,瞬间的冷静,使他如宿酒新醒。对于刚才的孟浪,只觉得愧疚难当:“姑娘--你千万不要生气--”他呐呐道:“我--我错了!” 彩绫忽然明白了他的心。他哪是什么病?分明是心里有鬼。她的脸更红了,一双蛾眉陡地竖了起来,眼睛里交织出一种忿怒。然而,当她眼光接触到对方无限惊惶愧疚的那张脸时,这满腔怒火,却是无论如何难以发出。她自己深为情苦,故而体会得出这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滋味,况乎卓君明更是一片痴心,千里相随,病中服侍自己的恩人,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难道这是罪么?彩绫忽然体会出这其中的微妙,顿时就再也狠不下心来了。缓缓回过头,打量着这个痴心的人。 卓君明几乎难当她那双剪水双瞳,表情益加张惶愧疚,彩绫反倒不忍有所怪责了。 “卓兄,你这又是何苦?”她只说了一句,随即垂下头来。 卓君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在你面前,我终于出丑--我--”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摇遥头。 彩绫道:“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自责过深!” 卓君明愣了一下,终于剖心陈言道:“只是,你看得见我的心么?” “你心里又想些--什么?” “我--”卓君明用力的摇着头,却不便再说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瞬间,她脸上又带出了那种冰寒:“卓兄,你如果真的有那种意思,我劝你还是永远留在心里好了。” 卓君明黯然点着头。 彩绫缓缓抬起了目光注视着他:“人的一生总有些不能如意的事情,其实我心里的滋味不见得比你好受--” 卓君明冷冷一笑,脸色里白中透青,道:“但是,姑娘绝非是一个轻易就肯放弃原则的人吧!” 这句话有很深的涵意,彩绫焉能听不出来?她呆了一下,愕愕的道:“但是你呢?” 卓君明苦笑着难以出口,长长叹息了一声。郭彩绫的话就像是一根锐利的钢针刺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一时不能说什么。 “卓兄,这就是你优于一般人的一面!”她深邃的目光盯着他:“也是让我更尊敬你的理由。” 卓君明几乎震惊了。 彩绫在这一刹那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有些事我以为就让它永远留在心里反倒更为美好,是不是卓兄?” “姑娘,我懂得你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彩绫迟疑了一下,呐呐道:“我实在是亏欠寇师兄太多--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他的理由。” 卓君明道:“我懂得,姑娘你找寇英杰的目的,莫非仅仅只在于报恩?” “那--倒也--不是--”尽管她心迹十分光明磊落,然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讨论这些事情,总是不大自然。她的脸又红了,低下头,眼睛又注视向她那双薄薄的绣花弓鞋。 纸窗上浮现出一片夜色,附近一棵老松树上聚满了吵噪的黑老鸹。 卓君明忽然觉出了一种松快的感觉,他一直不敢正视这件事,一想起来就烦,然而此刻,因为彩绫的直爽,自己的孟浪,居然正视了这个问题,把它发掘出来,很可能连根铲除。他走过去,打着了火,把壁角上的一盏油灯点着了。 就在灯光乍亮的当儿,他彷佛看见了一条人影,突然自左侧方那半开的窗扇前,忽然闪开去,那是一种极为快捷的身法,如非是卓君明正好站在那个角度,简直是难以看清楚。 自然,既被他发现了,就不会轻易放过。“谁?”一声喝叱出口,挥袖拧腰,刷一声,已向窗外扑出。 他身子方自扑出窗外,即发觉到十数丈外的屋舍顶角上,有一条人影,不过是闪了一闪,已向院墙里消逝。唯一所能看见的,就是那人穿着的一袭黑衣。 树上的黑老鸹显然被那人的身法所惊,鼓噪着纷纷振翅而起,一时间黑羽遮空,群相叫鸣,一时蔚为奇观。 彩绫也从房里出来了,惊讶的问:“真的有人?” “错不了!”卓君明说:“姑娘你从那边走,我由这里追下去,就不信他能跑了。” 彩绫点头道:“这人什么样?” “没着情楚,只看见他穿的衣服是黑色的。”说着他已经把身形拔起来,落向屋脊,再煞腰,直认着方才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倏起倏落的直追下去。 彩绫显然被“黑衣”这两个字惊住了,微微一呆,随向着卓君明指处追下去。 卓君明施展出燕子飞云纵的杰出轻功,一连十数个起落,扑出了十五六丈以外,掠出客栈。这时夜色已沉,能见度不高。但是在那片旱田庄稼里,一延百十里,并没有任何高出的障碍物遮拦,只要你的视力好,能看多远就可以看多远。他又看见了那个黑衣人,依然是背向着这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跑,站立在收割以后的麦梗堆上。雪化了以后的积水,在那片田地里形成了千万点闪亮着星光的水潭子。 风势疾劲,猝然加身,有如万刀刺体。那个人彷佛是施展金鸡独立的姿式立在麦梗上,一条腿微微曲起来,黑衣飘扬,看上去就像是麦子新熟时,立在旱田里的稻草人儿似的。 卓君明暗自里狞笑一声,心说:这一回我看你怎么走?他却是忽略了,对方何以站身不动?如果他真的有意思想走,早就走了。 足下踏着干枯了的麦堆,卓君明施展出上乘轻功--蜻蜓点水,星丸跳跃似的,一连十数个起落,又扑前了数十丈。 两者的距离更拉近了。 那人虽不曾回身看上一眼,却似已知道卓君明已经近身,于是身躯再移,快若箭矢似的继续向前移动。 卓君明眼看着已接近这人身后,却想不到对方又自前奔,身法奇快,转瞬间又是百十丈以外。 “小辈,”卓君明冷声道:“我看你往那里跑!”拧身点足,卓君明施展出全身功力,一路追赶下去。 黑衣人身法实在是快得惊人!使卓君明更为惊讶的并非是对方那种前进的速度,而是那种悠然的步法。上肩不动,一平如水,仅仅是腰胯以下在向前跨动,看似缓慢其实绝快,他只需前跨一步卓君明就要以双倍的时间才能跟上。这种身法,卓君明的确是前所未见,一时既惊又忿。 对方绝非是存心卖弄什么,而是要把卓君明诱到一个他认为妥当的地方。 眼前是一所耸立在旱田中央的茅舍,茅舍里堆满着干枯的麦梗,并没有一个人居住在里面,黑衣人身势一转,到了茅屋背后,卓君明快速地追上来。他虽然轻功绝佳,但是这等快速的疾奔,却是前所未有,已禁不住有些喘息。等到他转向屋后,才忽然觉到,那个黑衣人赫然在目,这一次他不再跑了。 两者距离不足一丈。 这人枣红色的一张脸膛,当得上面若重枣,浓眉,宽额,翘下巴。这等长相的人,简直是少见,如果说卓君明以前见过,那大概只有在戏台上了。 卓君明显然是吃了一惊,那人面对面的看着他,未曾出声。 卓君明已难以按捺住心里的恼火,对方隔窗窥探,分明已听见了自己与彩绫的对答,那是他最感恼火而无法原谅的。他冷笑一声道:“在下与朋友素昧平生,何以窥人隐私,这等鼠辈作为,令人不齿!” 那人鼻子里似叹息又似冷漠的哼了一声,身形略闪,向外窥视。 卓君明只当他又要逃走,那里容得,足下一滑,已把身子凑近过去,右手倏出,用穿心掌势,一掌直向这人背上戳过来。 黑衣人右手微扬,叉开虎口,向着卓君明递过来的手腕上就拿。 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即使他有心藏拙也不是容易的,黑衣人掌一出,卓君明只感觉到有如金刀劈风般的一股风力朝着自己腕子上切下来。 他心里一惊,忙不迭的撤回了这一招,身形疾转,翩若飘风。只一下,已到了黑衣人背后。 这一次卓君明决心给对方一个厉害,他双掌一合,猝然提聚真力,用双掌开山的功力,霍地直向着这人背后磕了下来。掌势一撒,其力万钧,黑衣人黄龙翻身般地一个倒转,双手合捧着向上一扬,施展出一招漂亮的韦陀捧杵的招式。 四只手掌乍然接触之下,卓君明即感觉出由对方掌心里逼传出一股难以令人当受的巨大力道。这股力道到底有多大,卓君明也难以判断出来,只是使他感觉到,如不急忙撤招,这双手掌就休想保全,势必将会为之折断不可。 卓君明双手出得快,收得更快,他的掌才一收回,对方黑衣人也收回了掌势。 看样子对方黑衣人分明是心存忠厚,并无意出手伤人,招式一出即收。尽管如此,在卓君明来说,也有难以承受的感觉。 一股无形的潜力,在对方出击之初,已大片逼运过来,此刻随着对方掌势的收回,忽然也向后一收,虽不曾真的击出来,只是余波荡漾,却也使得卓君明身子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卓君明内功已甚为精湛,立刻判断出一旦对方乘势击出,自己万难当受得住。 卓君明一向是不大服人的性子,可是现在只与对方比划了一下,已知自己绝非是对方的对手。 他还不甘心,借着收回的掌势,卓君明的身子向左面一个快闪,却在错步拧身之间,左掌倏出,用拿云手的手法,直向着黑衣人肩头上拿了下去。手势方一递出,黑衣人右手亦起,凌空虚递,再次的比划了一下,卓君明立刻就觉出大股的气机逼运过来,最惊人的是对方掌劲里那种火辣辣的感受。他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对于卓君明来说,已经发觉双方在功力上那股显着的差距,这个架,实在是不好再打了! 他脸上一阵子红,抱拳道:“朋友好佳的功夫,既然有这么一身的功夫,就绝非是无名之辈,请报上个万儿吧!” 黑衣人轻叹一声,抱拳道:“卓兄,请恕我的不得已--” 卓君明倒抽一口冷气,睁大了眼。 黑衣人像是在苦笑,只是脸上表情却不明显,像是很木讷:“你我两年不见,莫非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你是--什么人?”卓君明肯定的摇着头道:“老兄,你大概记错了,我并不认识你。” 那人一笑道:“错不了!”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就脸上一揭,已把脸上的那方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顿时现出了他的本来面貌。 虽然是天黑了,这张脸卓君明看得很清楚,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是你--寇兄弟。” 寇英杰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大哥,这两年可想煞我了!”张开双手,紧紧抱着了卓君明的双臂。 两人十分的激动,都互对拥抱。 卓君明道:“兄弟,你可是来了,来的正好,你等着。”边说着,卓君明忙自闪开身子,却被寇英杰一把抓住:“大哥,干什么?” 卓君明说道:“我去叫彩绫来,兄弟,她--” 寇英杰摇头插口道:“不,大哥不要叫她。” 卓君明怔了一下,不胜惊异的打量着他。 “大哥,我特意把你引来这里,就是不希望惊动了她!”顿了一下,他叹口气道:“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我--我暂时还不能见她。” “这--这又为什么?” 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大哥你可以暂时不问原因么?” 卓君明微微地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好,那我就先不叫她。兄弟,快两年不见你了,你还好吧?” “我很好。” “我看得出来,”卓君明打量着他:“兄弟你好俊的一身功夫,比起你来,我简直差得太远了。” 寇英杰道:“这一年多来,多蒙我义兄教导有方,总算光阴没有虚度。”寇英杰说道:“大哥你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先不去谈他,这段时间里,大哥你可好?” 卓君明叹息一声,微微苦笑道:“还是跟从前一样,那里谈得上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手拉寇英杰道:“走,跟我回客栈去,我们慢慢再谈!” 寇英杰站着没有动:“还是在这里谈谈比较好!” 卓君明忽然想起他不欲见彩绫的事,遂点头道:“我又忘了,唉!兄弟,你这又为了什么,彩绫姑娘为了找你,这些日子可是吃尽了苦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寇英杰冷冷一笑,抬腿踢开了面前的一扇门,走进茅屋。 卓君明跟进去。 茅屋里满堆着麦梗,干柴。二人分别就在柴堆上坐下来,光虽很暗,但是彼此却都能看清对方。 “我此行为自己立下一个志愿,”寇英杰咬着牙说:“如果不能为先师复仇,如不能振兴白马山庄,我就自刎在先师墓前以谢师恩。”顿了一下,他呐呐地接道:“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再多想--” 卓君明点点头道:“兄弟你这个志向自然可嘉,只是彩绫姑娘与你之间的事情--” 寇英杰霍然站起来,走向一边。 事出突然,倒使得卓君明吃惊了,话声因而中断,又停了一下。他才呐呐道:“兄弟,你岂能忘记,这些也是郭大侠生前的嘱咐呢!” 寇英杰冷冷笑道:“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我确信我问心无愧。”话声一停,他显得异常的气躁,来回的踱了几步。 “兄弟!”卓君明苦着脸道:“玉姑娘年轻,不懂事,你难道还记恨她什么吗!你真是这样,我可要怪你了!” 寇英杰定下脚步,道:“我岂能恨她什么!只是--我却不愿意--让她为难!” “让她为难?为什么难?” “因为--”寇英杰脸上带出了一片凄凉,道:“我在想,也许大哥你与彩绫姑娘倒比较--” 卓君明的脸一下子变了,他霍地站起来,怒声道:“兄弟,你这是说些什么!简直是胡说!我--” “大哥,你先不要生气,坐下来听我一言如何?” 卓君明愤然坐下来。 寇英杰叹息一声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大哥你心里的感情,刚才大哥与彩绫姑娘之间的一切,我也都看见了,我心里很有感慨--” “兄弟,你--你--唉!”卓君明简直不知怎么解说才好。 寇英杰带笑道:“大哥你又何必瞒我,其实你们之间的感情是再正常不过。” 卓君明面色赤红,他不能不说话,即使再尴尬,再难解释他也要说清楚,否则可就等于默认了。“兄弟,你错了!”卓君明苦笑着道:“既然你已经看见了,我也就不再瞒你,只是兄弟,这种事,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你知道玉姑娘的心么?” 寇英杰道:“她对你总比我好多了。” “哈哈!”向空中干笑了一声,卓君明站起来走了一转,道:“兄弟,你要是这么想,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卓君明回过脸来道:“我可以告诉你,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你,而我--”他用力摇着头,落寞的缓缓坐下来。 寇英杰的脸一下子冻结住了。他走到门前,让阵阵的冷风侵袭着自己,显然他心里淤积着太多的犹豫、哀痛与仇恨。对彩绫他何能忘情,只是他忘不了过去的一切,忘不了过去她所赐与自己的无情与冷漠,凡此均非一个有自尊心的人所能忍受。然而,自从这一次他目睹着病中的她之后,他的坚持与决心为之动摇了。这两天以来,他就是深深为这番取舍所苦,直到刚才那一刻,他目睹着卓君明的真情流露,内心才猛有所省,于是他决心让情卓君明,成全这位心目中的至友,听了卓君明的话,他心里实在乱透了。 卓君明拍着他的肩:“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玉姑娘病已经好了,你们志趣相同,目标一致,你就该同她一路前往,轰轰烈烈的有所作为--你千万不要再犹豫了!” 寇英杰用力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卓君明以为已经说动他了,心里甚是高兴。却没有想得到,寇英杰忽然回过身来,他用力的在地上跺了一脚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卓君明呆了一下。 寇英杰凌声道:“我不能要她瞧不起我,我--与她之间看来不会有希望了!” “为什么?” “为--”寇英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神色一变道:“啊!” 卓君明也似忽然发觉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闪身步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郭彩绫。 寇、卓两人顿时都呆住了。 彩绫似乎哭了,脸上挂着泪痕。当她与寇英杰的目光乍然交接时,有如磁石引铁,双方都被吸住,再也分不开来。 “寇英杰!你总算说出了你心里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的脸色其白如雪,声音里充满了颤抖。 寇英杰更是獃若木偶,一时作声不得。 彩绫身子轻微的颤抖着:“是我太傻了,寇师兄,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就是了。” 卓君明抢上一步道:“姑娘--你别走,唉唉--这话可怎么说呢!寇兄弟,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寇英杰呐呐道:“我--姑娘我--” 彩绫冷冷一笑,说道:“你用不着再说了,我爹总算没有看错,收了你这个徒弟--为师门扬眉吐气--过去,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说到这里,眼泪由不住夺眶而出,一滴滴向下坠落着。“可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我们总算还有同门之谊--为我爹爹报仇,我的责任比你重得多,这一点不敢劳驾你,你多珍重,我走了。”说完,含泪看了一旁的卓君明一眼,倏地转身而去。 卓君明大惊,追出道:“姑娘留步!你别走!”他身子追出舍外,黑夜里却看见彩绫的身影,早已纵出数十丈外,有如弹丸抛掷似的,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已遁走无踪。 卓君明叹息一声,还想再追下去,偏头一看,却见寇英杰也已步出。 他忿忿地道:“兄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呀!” 寇英杰冷涩的脸上,漾起了一片苦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卓君明不甚释怀的道:“这--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玉姑娘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呀!” 寇英杰冷冷的道:“是小弟福浅,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卓君明呆了一下,说道:“兄弟,你--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寇英杰轻叹一声,道:“大哥要是不急着回去,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哥说说。” 卓君明颇不以为然道:“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寇英杰苦笑道:“我这个师妹,生性太要强了,我是怕她为了跟我赌气,铤而走险,所以--” 卓君明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让她伤心失望?走,我们到客栈里去,八成她还在那里没有走。” 寇英杰摇摇头。 “你不愿意?”卓君明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那副样子真像是随时就要光火翻脸。 寇英杰道:“大哥如果还以为她在客栈里,那可就错了,她的脾气我最清楚。” “你是说她走了?”卓君明脸上带出了一种怅惘,感喟着说道:“那可怎么是好?” “不要紧!”寇英杰道:“我知道她去什么地方。” “去那里?” “依我看,她多半往宇内二十四令总坛去了!” 卓君明登时一惊道:“真的?” “错不了。”寇英杰道:“她为了不愿意假手于我为郭先师复仇,必然要自己下手,可是--唉!以她目前武功造诣,却万万不是铁氏夫妻的对手。” 卓君明表情微微一愕,道:“这可怎么是好?” “所以大哥你还是要多照顾她!” “哼!”卓君明冷笑着道:“兄弟,这种千斤重担,你可不能随便往我身上一推,再说以我武功,并不见得就能胜过绫姑娘,她不是铁海棠的对手,再加上我一个,还不是一样的白饶?” 寇英杰冷冷一笑摇头道:“如果大哥肯插手其间,这件事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 寇英杰微微笑道:“因为大哥你身后有高人保护,铁氏夫妇碍于大哥身后那位前辈的情面,就不得不手下留情!如此就可有较为缓冲的时间--我必然可以随后赶到,如果侥幸得大哥身后那位前辈的援手,倒铁之事就要方便得多,所以于公于私,大哥你都偷闲不得。”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我身后的那个高人又是那个?” 寇英杰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 卓君明想了一下,心里略有所知,沉吟的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去?兄弟,不是我说你,绫姑娘为了你可是受尽了折磨,你可不能这样对她。” 寇英杰苦笑了笑,似有满腹辛酸,却又不便出口。 卓君明一怔道:“莫非,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寇英杰目注向远方,长长吁了一口气:“大哥,我的心又岂能瞒得了你?” 卓君明越加不解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英杰意味深长的道:“我指的是对彩绫的一片深心!” 卓君明冷笑道:“你总算坦白承认了,既然这样,你又是何苦?” 寇英杰沉声叹道:“可是我心里充满了矛盾--”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咬了一下牙,脸上充满了忿意:“我忘不了她过去加诸给我的冷漠与无情!她的大小姐脾气使我受不住--我想,我配不上她,也实在无法与她相处下去--”过去种种,像是无数枝冷箭纷纷射在了他身上,对方衷心所爱的,也许不该用仇恨二字来形容,正因为这样,才使得他心里的那种忿恚,永无发泄之日,一想到这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悲忿、遗恨--这些情绪错综,似乎形成了他内心一个永远也挣不开的枷锁。 “爱之深,恨之更深!” 他就是这样爱恨混淆着,并深深的苦恼着他,爱到极处则恨生,恨到无奈爱再来,就这样,他深深的被苦恼着,每一回想到这里,他都会感到有一种难遣的痛苦。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种不能提供经验来解决的棘手问题。是以,从而所滋生的一切思虑,也都是不正常的,绝难以此作准。寇英杰所谓的矛盾正是如此。 卓君明不曾有过这种经验,可是却能体会出他的这种矛盾痛苦。 旁观者清。卓君明忽然发觉自己的顾虑纯属多余,随即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么”,卓君明吟哦着道:“你目前打算上那里去?” “白马山庄。” “回师门去?” 寇英杰点点头。想到了师门,也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想加害他的两个师兄。大丈夫恩怨分明,对于他身上所承诸的任何痛苦他都不会忘怀,尤其是大师兄妙手昆仑邬大野,更对其有刻骨之恨,他是不会忘记他的。“我离开师门已经很久了,也应该回去看看。” 事实上是他已经风闻了消息,大师兄、二师兄如今为了争权夺产已反目成仇,互不上下,如今的白马山庄已完全为大师兄妙手昆仑邬大野的势力控制,二师兄一提金司空远被迫撤出,却紧紧守着凉州的两处珠宝业不放,正在招兵买马,意图大举反攻,并想向属于邬大野势力所及甘州的一处珠宝买卖下手,两位师兄各凭所能,恃强斗狠,眼前情势发展正是如火如荼,方兴未艾。 寇英杰本着郭先师临终所交付的使命,实在难以袖手,所谓安内攘外,实在这“安内”一步,却远较“攘外”更为迫切。有了这层原因,所以他才决定先转回师门一趟。 卓君明对于白马山庄目前的发展,也有些耳闻,一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有所悟。当下他点头道:“兄弟,你这么一提,我忽然想起了外面的一些传说,不知道当言不当言?” “什么事?” 卓君明道:“我也是最近听说的,听说你的两位师兄,如今为了争产起了内讧,闹得很厉害。” “不错!”寇英杰道:“这件事我也知道。” 卓君明冷笑了一声,道:“好像事情还不止此。” “大哥你只管说吧。” 在寇英杰催促之下,卓君明才道出:“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风闻你那个大师兄邬大野好像态度有所转变!” “怎么,什么转变?” 卓君明道:“事情是否确定了,我还不能证实。不过,外传这个邬大野最近与宇内二十四令的少令主铁孟能走的很近,所以有人传说,邬大野意欲投靠宇内二十四令,挟铁氏的威名而自重!” 寇英态突然一惊,道:“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可不敢说!”卓君明冷笑道:“不过消息是来自你二师兄司空远那处,据说铁海棠很有意思把他宇内二十四令的总坛,迁移到你们白马山庄去,并有意委邬大野为堂内四香主之一的名份。所以,邬大野已有些动摇了。” 寇英杰微微一笑。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一双眸子里,却隐隐现出了难以掩饰的精光:“这件事大哥听说多久了?” “是最近的事。” “彩绫姑娘可曾知道?” “不,”卓君明说:“我没敢告诉她。再说这件事只是传闻而已,并未能证明。” 寇英杰点头道:“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在这件事没有弄清楚以前,最好不要让彩绫知道。否则一起了内讧,岂非亲痛仇快?” 卓君明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你回去一趟,倒也有必要,只是绫姑娘--” 寇英杰深深一拜,说道:“一切偏劳大哥了。” 卓君明一把搀住他道:“你这又何必!这--” 寇英杰道:“我此刻归心似箭,先师临终前委以振兴师门之重任,实在不容我有任何疏忽。这件事刻不容缓,万一白马山庄一旦落入敌人手里,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设想,我也只有一死,以报先师在天之灵了。”说到这里,一时痛心,忍不住热泪滂沱直下。 卓君明怔了一下,咬牙道:“兄弟不要慌,我跟你一块去!” 寇英杰噙泪道:“大哥盛情,感戴不尽,只是我师妹年幼任性,她如果为逞一时意气,轻犯敌穴,后果亦是堪忧,还是大哥在一旁就近照顾的好。” 卓君明轻叹一声,嘴里虽不便明说,心里却是雪然。 原来这位兄弟心里对于玉姑娘,还是一百个一千个放不下。似乎不能再推了,他只好点头答应道:“好吧,我定量力而为。”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不过,你也知道她的脾气,你都侍候不了,我更不见得能行,我暗中留意就是了。” 寇英杰才似放了些心,他叹息道:“我这次回来,不但要为师门湔雪前耻,报仇雪恨,更重要的是重建师门,果真二位师兄有通敌之实,也就怪不得我下手无情,白刃相交了!” 卓君明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千万不可草率,你要慎重处理呀!” 寇英杰心情至为沉重,归心似箭,恨不能膀生双翅,飞回兴隆山白马山庄。 卓君明看出了他的心里灼急,即道:“兄弟,你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寇英杰苦笑道:“我知道。”看了他一眼,抱拳作别,身躯微闪,已飘出了丈许以外。夜色沉迷里,他壮大的身躯像是一片雪,一阵风那般的轻飘,不过是几闪,已自无踪。 须知卓君明幼承成玉霜悉心指导,练成一身绝世武功,尤其是轻功提纵方面,更有深湛造诣,他素日也自负极高,只是此刻,当他目睹了寇英杰离去的身法时,亦不禁由衷的钦佩之极。对方分明足不沾地,双脚之下,像是践踏着两个无形的气垫,看上去似乎离着地面尚有数寸左右,随即弹了起来。 如非像卓君明这等具有高深武功造诣的人,万难窥出其中堂奥,而此刻,卓君明一经入目,即知道寇英杰这等身法,实在已达到了轻功之极的“悬升”境界。 老实说,这种功力他也只是由师父成玉霜嘴里听说过,得悉是一种全系气机提昇,使肉体轻若无物的极上轻功,也就是传说中的陆地飞腾之术。目睹寇英杰的这番施展,卓君明只惊得瞠目结舌,少不得滋生出无限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