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寿星”樊千里终于死了,事实上他也该活够了,任何人度过一百二十三个寒暑对人生都会生厌,即使无病无痛,也都会有该“休息”的念头,是以他的死讯并不令人诧异。
使人诧异的,是樊千里并不是本身对生命已充满厌倦而郁郁寡欢致死的,他是被推落一个池塘而被水浸死的!是以当人们知道死因之后,便吃惊起来:“赛寿星”这个外号是在他一百周岁那年朋友们送给他的,在此之前,他的外号是“大头水怪”。
有这个外号的人水性绝不会差到哪里去,如今竟会被水浸死,就难怪闻者诧异了。
樊千里的武功在武林内虽非出类拔萃,但百余年的苦练并没白练,、他早年亦干过多宗惊人的事迹,他的儿子全部已死去,孙子最大的今年也已经五十岁,最小的也快四十了,他们的技艺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由此亦可知樊千里的造诣了!
樊千里曾经对友人说过,他长寿的秘诀有三点:第一,要尽量使心情愉快,第二,住的环境要清静,第三,不能太早成亲。
他自己的确做到这三点,他极少跟人反目,更少跟人动手,他住的地方的确清静又人少,而且他自己还是在四十六岁那年才成亲的!
虽然他跟江湖上的朋友来往不多,但百余年的累积,旧雨新知可也不少,无论他的朋友是老是少,对他都有极佳的好感。
樊千里性格平和、易与人相处。他的外貌也很特殊,头颅特别大,尤其是额头比常人更大,整张脸跟神庙里的寿星公公像极了,是故也才有“赛寿星”这个外号。
樊千里不但有寿星的特征,也有寿星那种令人一见便生亲切感的本领——天下间有谁不想长寿的?也因此,尽管樊千里所住之地颇为偏僻,但闻讯而去拜祭的朋友却不少。
樊千里的死相是否也有异于常人的那种阴森难看?
这想法的确颇荒谬,不过古逸飘的确是抱着这种想法的:不知樊千里死相是否仍如生前那么亲切?
他得到这消息时,比任何人都早,当时他正在许昌醉仙楼跟樊千里的大孙子樊柏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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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江北秋天已颇有点凉意。醉仙楼的客人还不多,所以古逸飘跟樊柏年占了一个临窗的座位。正在说话间,只见一个老苍头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二楼,大声叫道:“孙少爷,孙少爷!小的找得你好苦!”
樊柏年一怔,不悦地道:“樊带福,你是越老越没规矩啦!你不见有客人在座吗?”
樊带福一抹额上之热汗,嗫嚅地道:“孙少爷……因为你家里发生了事,所以小的……”
古逸飘道:“樊老弟你勿怪他,且听他说说!”
樊柏年道:“好吧,快说吧!不是爷爷又要我带一家大小去看他吧?”
“不是不是!老太爷过世啦!”
“什么?”樊柏年一口酒喷了出来:“什么时候的事?”
樊带福道:“老太爷的尸体一送回家,主母便差小的来报讯了!”
樊带福想了一阵才道:“小的离家是八月廿三日。今日已是八月廿八日。”
樊柏年喃喃地说道:“不知安葬了没有……”
“主母说,一定要等孙少爷们回去才发丧!”
樊柏年抛下一块碎银,叫道:“快走快走!”
樊柏年立即回家带着家小出城,古逸飘亦跟着他们一齐去。他虽不是个江湖浪子,但家有恶妻,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在外头磨蹭,如今“有事”他当然不会放过,何况他跟樊千里还有一段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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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千里住在许昌城东二百余里之处,那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小村,背靠涡河,四处都是些树木,郁郁苍苍,一片青翠,环境怡人,也十分幽静。
古逸飘跟樊千里一家大小赶到樊千里屋外,但见大门上挂着的两盏白纸灯笼在秋风中飘荡。门板半掩,不见人影,颇有点冷清凄凉之感。
樊柏年推开大门,目光一瞥,院子之内满地落叶,竟似是没人居住般,他心头一怔,不由叫道:“奶奶,奶奶!”跨步进去,他妻儿及古逸飘也跟着走了进去。
由院子到大厅只有二十余步路而已,走了一半,便见内堂走出两个汉子来,樊柏年见是自个兄弟,一颗心这才稍定下来。
“二弟三弟,你们是何时来的?”
樊松年道:“小弟是昨午到的,三弟却在前日黄昏便到了。”
樊榆年道:“大哥,你路上可曾看见四弟?”
樊柏年心头又是一怔,诧声问道:“什么?四弟还未到吗?他家比愚兄家可近得多!”回头问樊带福:“你可是不曾去通知他?”
樊带福忙道:“小的怎敢,小的先通知三少爷再去通知四少爷,然后去通知二少爷,最后才去通知大少爷您的!”
樊松年道:“也许四弟路上有了阻搁也不一定!”
樊柏年眉头一皱:“怎地不叫下人打扫院子?过一两天可能便有亲戚朋友来吊丧的,这样子成何体统!”
樊松年和樊榆年互望了一眼,欲语还休。
樊柏年心头一动,脱口问道:“可是奶奶不许扫的?”
樊松年叹了一口气,这才道:“说来令人难信,小弟等不但未曾见奶奶,连以前家内的丫环家丁全都不见了!”
此言一出,樊柏年及其家小都是猛吃了一惊,一顿才道:“那些丫环及家丁也许因为平日不甚勤快,让奶奶辞退了!”
樊带福道:“启禀少爷们,主母对他们一向赞不绝口,说先后请了好几批人,算这一批最合她心意的!”
樊柏年沉吟了一下,才道:“也许因为爷爷死了,奶奶认为不需要他们了,所以……”
樊榆年截口道:“但奶奶不会把自己也辞退吧!”
樊柏年脸色一沉:“三弟,你这话若让奶奶听到,不把她气坏才怪!”话虽如此,一颗心可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焦急,忍不住喝道:“快再找一找!”
樊松年、樊榆年一向颇畏惧这个大哥,闻言虽然脸上都有不豫之色,却不敢出言顶撞,默默跟着樊柏年走入内堂。
樊柏年走了几步,这才记起,忙回头道:“古老哥,对不起,请在厅内稍坐片刻。”
“不妨,诸位请便!”古逸飘眼光四处游移起来。
客厅不大,陈设简单雅洁,正中摆了座灵堂,旁边放着一副新漆的大棺材,深褐色的棺材还发出一阵阵桐油味儿,前头还贴着一张黄纸儿,上面写着一行黑字:樊公千里之棺。
灵台上一对白蜡烛烧剩三分之一,香炉上却有不少烧尽的香枝脚。
香炉之后放着一叠白面包,古逸飘伸指按了一下,冷硬干脆,看来已放了不少时日。他心头也是一阵奇怪:“怎地冷夫人不更换祭品?”
手指无意中触及神台,只见桌面清楚地出现一条痕迹,他心头又是一跳:“这桌子起码有十天八天未打扫了!”
古逸飘暗中计算日子,樊带福说他是八月廿三日离家,八月廿八日到许昌,今日已是九月初一,莫非这许多天来家中从未有人打扫过?
他转身望向院子,庭中的两棵梧桐树在风中婆娑,黄叶不时随风飘落地上,堆积成堆,起码亦十天八天不曾打扫过。
等了一阵,已至晌午,阳光自天窗投射下来,光柱中但见灰尘飞扬,说不出的荒凉孤单,一头黑猫自神台下蹿了出来,几个起落跃落院子中,踏叶而去。
古逸飘心头无端端地泛起一阵不祥之念,生似屋子内好像藏了什么妖魔鬼怪,但他不由暗暗担心:“樊老弟他们为何去了这么久?”
幸而暗廊上传来一阵杂沓沉重的步履声,接着樊柏年等人回来了。
“樊老弟,令祖母找到了没有?”
樊柏年摇摇头:“不知她去了何处,又没片言只语留来!”
古逸飘说道:“何不去问一问村内的人?”
樊松年道:“小弟昨日已问过了,他们都说自从爷爷过世之后,便见前后门整日关闭,也没有人出入!”
古逸飘道:“他们没人来上香拜祭或慰问一下吗?”
“家祖父母平日甚少与村人来往,他们虽听到耗讯,也曾来拍过门,但因没人应门,以为家祖母不想有人去打扰她,所以就回去了。”
古逸飘不再说话,找了张板凳坐下。
樊松年道:“二弟三弟,你们跟带福去准备应用的物品来,咱们起码也得在这里住两三天,不能没有吃的,再说也可能会有亲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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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前,一切应用之物都备好了,屋内及院子内也都清理过了,樊家的媳妇们都炊起饭来,古逸飘趁这时候向樊家兄弟打探一些家事。
原来樊千里四十六岁娶妻,妻子生下两子:大儿子便是樊柏年四兄弟的父亲;小儿子十四岁便死了。
樊千里六十九岁那年发妻便过世了,过了三年又娶个继室,却没有生育,如今这个失踪的奶奶便是这个继室冷夫人。
冷夫人虽姓冷,但性子却十分温顺,跟樊千里相敬如宾。
当下古逸飘又问:“令祖父到底是如何死的,可已调查清楚?”
樊柏年拿眼望向樊带福,樊带福这才嗫嚅地道:“老太爷是让人一掌推落河中致死的!”
樊榆年跳了起来,骂道:“你这老奴才怎不一早说清楚!”
樊带福忙道:“是主母吩咐小的不可先告诉诸位少爷的!”
樊松年却问道:“是谁把老太爷推下河中的?”
“这个小的可也不清楚,当时岸边刚好有个村童在那对面解手,是他发现老太爷让人推下水的,后来他才跑来报讯!”
樊榆年急道:“推老太爷下河的人是什么模样,他可看清楚?”
“他说看不清楚,当时他跟老太爷对河而立,老太爷背对着他,他听到老太爷的叫声才抬头望见的!推老太爷的人一闪身便不见了,连对方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楚呢!”
樊柏年道:“你吃了饭便去把那孩子请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小的现在就去,回来再吃!”
樊带福果然是个忠心耿耿的家仆,顾不得饥饿便跑出去了。
不一会,晚饭便送上来了,樊家三兄弟先到灵台上了香,古逸飘也不能免俗地拜了一回才进席。
吃了一半,只见樊带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樊柏年问道:“那孩子呢?”
“少爷,那孩子已死了几天了!”
“哦?”众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古逸飘忙问:;“他是如何死的?”
“前几天死在河边,颈侧有血洞,似为利齿所咬,浑身血液全失,他家人起初不说,后来,经不得小的苦苦相问,才说是让老太爷……让老太爷……”
“他们如何说,你照说不妨!”樊柏年忙道。
樊带福猛吸一口气,定一下神才道:“他们说那小孩是让老太爷的魂魄勾去……在地府做伴,还说要来跟少爷理论!”
樊榆年大怒道:“放屁!荒谬绝顶!”
古逸飘却道:“这事甚有可疑,说不定推令祖父下水的是他的仇家,事后凶手怕那小孩看到他的面貌,所以后来才把他杀死的了!”
樊榆年一拍大腿,叫道:“必是如此无疑!”
樊柏年脸色一沉,道:“问题是那人是谁?假如爷爷是让人杀死的,这仇咱兄弟可不能不报!”
樊松年道:“这个当然,带福你先去吃饭吧!”一顿又道:“不知奶奶去了哪里?”
樊榆年叫道:“不好,莫非那凶手杀了爷爷又来杀……”这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只拿眼望着樊柏年,生怕要吃大哥数落。
樊柏年叹了一口气,道:“这点不是不可能!但凶手杀了人总该有点痕迹留下才对呀,即使把尸体带走,也会有些打斗痕迹及血迹遗下,但刚才咱们打扫屋子时,却毫无所觉!”
樊松年点头道:“而且还有五个家人!也许奶奶出去办理丧事用品!”
这一个道理,人人均知十分牵强,却又希望事实会是如此,是以并没有人反驳他。
良久,古逸飘叹息道:“即使令祖母出去采办丧事用品,这许多天也该回来了,刚才诸位没有发觉神台上的灰尘吗?证明此屋没有人打扫已非三五天之事了,再说若要去采购东西,也用不着她自己去呀!”
樊柏年说道:“依古老哥之见又如何呢?”
“老夫岂敢胡乱臆测?”古逸飘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令祖父料是被仇家所杀无疑!”
“但先祖父生前绝少与人结怨!家祖母根本不懂武功,更不可能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假若杀人之事一定与人有仇才会发生,则武林也不会一片腥风血雨的了!”
樊家兄弟都闭了嘴,他们虽秉承祖训,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但平日所见所闻可不少,深觉古逸飘所言不虚。
过了一阵,樊松年叫道:“如此说来,这几天咱们可也得小心一点了!”
樊柏年、樊榆年心头都是一沉,古逸飘道:“今夜大家便得小心一点了!”
樊家三兄弟的心情却无端端地紧张起来,樊柏年忙道:“先把各处的门窗紧闭起来,女人跟孩子集中在中屋,二弟三弟你们两个守着后门,愚兄跟古老哥守前门,假如有事,立即发声示警!”
樊松年、樊榆年应了一声,连忙联袂去了。
樊柏年低头把桌上的油灯吹熄,屋子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忽然背后有光亮起,古逸飘、樊柏年连忙转身望去,原来是樊带福在灵堂烛台上换上一对新的白蜡烛。
樊柏年挥手让他回房休息,自己跟古逸飘坐在一张板凳上,面对院子,目光炯炯四处注视起来。
夜内幽静,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声音虽然单调,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令人心底生寒!
秋夜风急,到了下半夜风更大了,堂上的烛光在风中摇晃,投影四处乱蹿,似是无数的毒蛇在壁上爬行。
蓦地,一道黑影掠空而过,投影在木柱上一闪而逝,古逸飘、樊柏年大吃一惊,一齐翻身跳起,凌空拔起,同时望后劈去!
背后空空,哪里有人,定睛一望,只见一头黑猫叼着一片白面包自神台跃上横梁而去!
两人互视一眼,都是脸上发热,深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而臊,半晌才同时发出一阵大笑,然后相扶坐下。
“樊老弟,咱们不用疑神疑鬼,凶手即使再来,也断不可能会在厅中突然出现的,咱们轮流瞌一阵吧!”
“好吧,老哥你先睡一会,有事小弟自会叫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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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虽有两个人,但古逸飘经已睡着,樊柏年坐了一阵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过了一阵,只听风声呼呼,树叶不断飞落,有的甚至飞入厅中。也就在此刻,樊柏年忽又听到一个沙沙声。先前他还以为是叶动声,再一仔细听听,才觉得两者实有差别,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抽出钢刀抓在手上,抬头向院子的上空望上去。
凄风冷月,夜空漆黑,什么也见不到,再过一忽,他才听到那是鞋底踏沙之声,那声音来得好快,眨眼之间已至大门外,他连续推醒古逸飘。
古逸飘轻轻抽出宝剑,叫他躲在木柱之后,自个走下台阶向大门走去。
门外的脚步声倏地止住了,接着传来敲门声。古逸飘沉声问道:“谁?三更半夜来干什么?”
门外有人反问:“你是谁?”
古逸飘心头一沉,忖道:“这人竟认出老夫是个陌生人,心机可十分深沉!”身子轻轻一跃,匿在门后,准备对方破门入来,便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过了一忽,墙头上忽然抛入来一块小石子,古逸飘冷哂一下,暗暗好笑:“这投石问路的雕虫小技也想骗老夫?”立即运功凝神静听。
忽觉外面有几个步履声沿着围墙向左走来,古逸飘暗哼一声,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刚走了五六步,背后蓦地“砰”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又是“隆”的一声,门板落地,古逸飘心头一震,一个倒蹿而起,半空一个风车大转身,宝刀急劈过去!
门外涌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举刀一格,只听“铮”的一声双刀互撞飞起一蓬火星子来。
古逸飘借力飘身落地,脚尖在地上一点,又再掠前,挥刀喝道:“大胆恶贼,竟敢公然闯屋!”
当先一个汉子“唰唰唰”连劈三刀,把古逸飘的刀势破去,紧接着又是三刀,分斩向古逸飘的双肩及胸膛,势如疯虎。
古逸飘急切间身子一侧,堪堪避过,另一大汉手持一对短枪自旁刺将过来!
古逸飘大怒,喝道:“你们有多少人,尽管放马过来吧!”宝刀一挥,刀底生风,如风云迸涌,一连三刀,把双枪一剑全都格开。
刹那间,墙头上跃下三条汉子来,那个持刀的汉子叫道:“兄弟们,快把这恶贼拿下来!”
厅内蓦地有人喝道:“停!来者可是四弟吗?”樊柏年连忙跃将出来。
那汉子诧声问道:“你可是大哥?”
“四弟,你为何到此时才来?这几位是……”
“这四位是小弟新近结拜的兄弟,他们都是随小弟要来瞻仰爷爷遗容的!”
古逸飘干笑一声,收刀道:“原来是大水冲倒龙王庙,倒虚惊了一场!”
樊柏年喝道:“这位是‘风云刀’古逸飘前辈,四弟你还不赔罪!”
樊榕年微微一怔,随即拱手道:“不知是古前辈,晚辈刚才得罪了!”
古逸飘笑道:“这也难怪,老朽跟令兄兄弟相称,你也不需叫我前辈!”
樊松年、樊榆年听到打斗声,相继跑了出来探视,众人便重新返回大厅,点上油灯分头坐下。
樊柏年又再问一次:“四弟为何至今才来?”
樊榕年跟三位兄弟性格不大相同,喜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仗义疏财,今年三十八岁犹未娶妻。樊家对他却没什么好感,认为他不顾祖训,但樊榕年对兄弟却十分热情,不理别人对他有何看法依然故我。
不过论到武功,四兄弟之中却以樊榕年最高,在武林中的名头也最响亮。
当下樊榕年道:“大哥,且待小弟来介绍下,这位是‘天心大侠’的公子廖子湘兄弟!”他指一指一个身材高瘦、脸庞却颇为俊朗的蓝衣青年。
廖子湘忙拱手道:“樊大哥之名,小弟闻之已久,惜未有缘拜见!”
樊榕年接着又指一指他身旁的另一条壮实的汉子道:“这位是‘双枪小霸王’曲志直弟!”再指一个脸色黝黑的道:“此是嵩阳派的俗家弟子,金顾城兄弟!”最后是个身材矮小瘦削的汉子——“飞燕”宗明兄弟。
众人一一跟樊家兄弟点头为礼。樊榕年续道:“小弟上月跟他们结为异姓兄弟,那天樊带福到小弟居所报讯,小弟想起兄弟们平日一直希望能一见爷爷,如今爷爷过世,所以小弟便请他们一齐回来!”
樊柏年心头不悦,却不想当面说他,只淡淡地道:“你久久不来,愚兄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
樊榕年忙道:“大哥,奶奶呢?”
樊柏年脸色一黯,长叹一声,这才把冷夫人失踪以及家仆突然不见的情况说了一遍。
樊榕年脸色大变,嘎声道:“这是什么原因?”
樊松年又把樊千里被人推落河中溺毙,以及发现此事的村童暴毙的事简略说了,樊榕年拍案而起,叫道:“如此看来,奶奶之失踪也不甚妙!”
樊柏年叹息道:“是以咱们今夜才会小心戒备,刚才你来,咱还以为是凶手又来了!”
樊榕年道:“此话不错!那凶手可能还会来,咱们不妨在此多住几天!”
樊榆年道:“那么爷爷的后事咱们何时才办?”
樊柏年道:“不如明天就让爷爷入土为安吧!”
众人都没异议,半晌,樊榕年突然问道:“爷爷到底是先让人打死才跌下河,还是打伤了跌落河后才被河水溺毙的?”
“这个可没人知道,奶奶又不在!”
金顾城忽然道:“这一点小弟倒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樊榕年道:“什么办法快请二弟说来听听!”
“小弟有一次去闽南游玩,当地位处海边,居民多以捕鱼为生,是以溺毙之事时有发生。”金顾城润一润喉,续道:“有些渔夫溺水之后被大鱼咬至面目难辨,于是他们把尸体放在空地上,然后令有家属出海捕鱼的入轮流上前,据说若与死者有血缘关系的,尸体会突然流血。
“根据当地人士说,这个方法十分有效!你们何不试试,假如令祖父是先受伤后溺毙,走近棺材说不定会有血流出,若没有血流出的,则可能是落水之时已气绝了!”
樊家四兄弟听后面面相觑,都有难信之色。
“飞燕”宗明接道:“小弟前两年在洞庭湖畔亦曾听过这种传说,也许有一定的根据!”
樊榕年道:“既然如此,试一试又如何?”
樊柏年道:“好吧,咱们四个一齐走过去!”
樊松年、樊榆年立即走了前去,四兄弟分两边,站在樊千里棺材之旁,古逸飘拿起油灯走近照明。
金顾城道:“令祖父仙逝已久,你们把手放在棺木上吧!”
樊榕年把上身伏在棺上,他三个兄长都学他如此,众人的眼光都瞪在棺木上。
黎明之前特别黑暗,风却更急了,灯火不断摇晃,四个人伏在棺上,远处的五个人十只眼睛亦齐瞪在棺木上,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过了半晌,仍不见棺材有血水渗出,众人不知何故心头都蓦地一轻,好像假如棺木渗血便会发生恐怖的事一般。
樊家兄弟正想放弃,大门上突然又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古逸飘低头吹熄灯光,樊桕年走至台阶处喝问道:“此是樊家,是谁到访?”
“在下孔乾坤,听闻樊老前辈仙逝,路过贵庄,特来瞻仰拜祭!”
古逸飘微微一怔,轻声道:“这老小子怎地自德州来到此处?诸位大概也曾闻过‘追风刀’之外号吧?”
樊柏年道:“原来是他,四弟你去开门吧!”
樊榕年走下院子把门打开,兄见门外站着三个汉子,当先一个正是孔乾坤,左边一个是“神拳无敌”西门望,右边一个是“春秋笔”丁一辉。
这三人跟古逸飘都是旧相识,四人见面少不免一番寒暄,樊家兄弟见天已大亮,便吩咐家人准备早点招待来宾。
过了一阵,又来了两批吊丧客,这其中只有一人“飞天蝙蝠”蒲松柏较有点名气。
樊家兄弟到外面选了块坟地,便亲自动手挖了一口墓穴。
吃过午饭后,仍不见冷夫人回来,樊家兄弟商量了一会,便决定立即出殡,众人立即走前上香拜祭。
“飞天蝙蝠”蒲松柏道:“蒲某素闻樊寿星之大名,惜无缘一见,不过能否让蒲某瞻仰一下遗容?”
樊柏年道:“先祖父过世时日已不短,恐怕不很方便,请蒲兄原谅!”
樊榆年接道:“而且棺木经已封盖,岂能再惊动死者?”
蒲松柏介乎正邪之间,性格颇为偏激,当下冷笑一声:“蒲某今已三十多岁,却从未听过未曾大殓便已封盖的事,莫非樊寿星并非寿终正寝?”
樊家兄弟脸上都有怒色,却不便发作,古逸飘轻咳一声,喃喃地道:“这事的确奇怪!”
“春秋笔”丁一辉问道:“古兄认为何事奇怪?”
樊柏年也把头转了过来,古逸飘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樊老弟,棺盖上钉之事料不是你二弟三弟所为吧?咱们昨夜已听说,令祖母离开亦该有好几天,那时候你们还未来,她有封棺之理吗?何况现在已是深秋,尸体不会太快腐烂!”
樊柏年心头一跳,正想说话,樊榕年已急问道:“依古大侠之见是认为家祖母有不得已之苦衷,要提前封棺吗?”
古逸飘叹息道:“若是如此,也不太过奇怪了!老朽是怕封棺之举是另有其人代劳。”
樊榆年心头一震,脱口道:“莫非奶奶也被……被凶手放进……”
樊柏年等三人脸色俱是大变,樊松年道:“不会吧!三弟你不要乱说!”
樊榕年道:“是否如此,咱们抬一抬棺木,便可由重量算出来!”
“有理有理!”樊柏年忙道:“咱四人每人扶一角,把它抬起来看看:一、二、三!”
四人一齐尽力一抬,只觉重量与想像中相同,互望一眼,重新把棺材放下来。
吊丧客们看他们如此,心头十分奇怪,古逸飘这时轻声把樊千里被人杀死以及冷夫人偕丫头家仆失踪之事说了一遍。众人到此时才知道樊千里不是寿终正寝。
西门望问道:“古大侠是否知道凶手是谁?”
“见到他的那个村童前几天亦已暴毙了,如今只怕没人知道!”
蒲松柏却道:“只怕未必,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推测出凶手的身份。”
樊松年隔远听见,忍不住问道:“蒲大侠有何办法!盼能赐告!”
蒲松柏哈哈笑道:“蒲某行事但凭好恶,不计其他,有人叫蒲某妖魔邪怪,却未曾有人称蒲某为大侠的!”一顿,正容道:“令祖父既然是被人推下水,由此推测,对方必是以掌推之,照令祖父有‘大头水怪’的外号猜想,水性必然甚佳,若非受伤,料能借水而遁,是以他下水之时,若非重伤便已气绝。
“凶手能打伤令祖,武功自非泛泛之辈,也可能练有什么妙绝的掌法,假如开棺检视令祖父的尸体,也许能从伤势上看出一些线索。”
樊柏年道:“除非对方练的是奇门毒掌,否则时隔十天已难看出什么了!”
蒲松柏耸耸肩:“蒲某只是提议而已,决定权则在于你们。”
说着樊带福已把麻绳及两管粗竹拿了过来,樊家四兄弟亲自扛棺,众人随后而去。
樊千里的丧礼十分简单,既没有丧乐,亦没有旌幡。墓穴在不远之处的一个小山包上,樊柏年、樊松年在前,樊榆年、樊榕年走后,上山的时候,樊榆年、樊榕年都听到棺内发出一道怪声,接着觉得重量全在后头,心头都是一沉。
樊柏年亦觉得棺木的重量有点奇怪,回头问道:“老四,怎样?”
樊榕年道:“有点不对!”说着山势突然升高,棺里又传来一道“笃”的怪声,重量越发集中在后头了。
此刻连樊松年亦发觉了,叫道:“这是什么声音?”
樊柏年面色铁青,低头疾行,不一忽已至墓穴之前,三人六只眼睛全望着他,樊柏年毅然地道:“愚兄决定在此开棺检视一下,你们可有意见?”
樊榕年道:“小弟正有此意!”此刻后面送殡吊丧客亦随后到达,樊榕年道:“诸位,在下兄弟决定当众开棺检视一下,哪一位有带兵器来的,请借用一下!”
古逸飘忙把风云宝刀递了上去,樊榕年接过宝刀,跪在棺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然后把刀锋在棺缝中刺了进去,用力一推,铁钉登时断了。
樊榕年低喝一声:“好刀!”猛吸一口气,宝刀在四周走了一圈,所有的钉子全都断了,他抽刀而出,重新把刀交给古逸飘,然后道:“请诸位退开几步。”
众人亦怕棺盖揭开之后,尸臭难闻,是以都退了几步,樊榕年向樊榆年打了个眼色,两个双双走前,运力在棺盖上一推,只听轰的一声,棺盖落地,激得泥土四处飞扬。
棺中却没尸臭溢出,樊榕年走前向内一望,不由大叫一声:“快来看!”
话音未落,只听树上“呱”的传来一声鸟鸣,众人一抬头,只见太阳已落在山后,西天如血一般鲜红。
樊家兄弟见樊榕年如此大叫,连忙奔前一看,目光一落,脸色全都变了。
古逸飘等人人互视一眼,也都纷纷走前查看,只见棺内放着一堆大红砖块,哪里有樊千里的尸体?
古逸飘问道:“尸体呢?”
樊柏年把脸转向樊带福,樊带福忙道:“小的离家时,家内还未备棺木,而,而老太爷的确已经没有气息了!”
蒲松柏突道:“莫非令祖母把令祖父的尸体偷偷运到别处安葬?”
丁一辉冷冷地道:“她为何要如此做,难道此处风水不佳?”
蒲松柏沉声说道:“也许她怕凶手会再来寻衅,更也许她知道樊寿星被杀的原因!”
樊柏年道:“不可能!假如家祖母知道先祖父被杀的原因,她不可能不把原因告诉樊带福,而叫他转告樊某兄弟!”
蒲松柏冷笑一声:“令祖父被杀,令祖母及樊带福都知道,为何没先告诉你们?何况她也可能是在樊带福离开之后,才在令祖父的尸体上发现了秘密,由于事情紧急,来不及再通知你们,因此才布下一副空棺!”
众人都觉得这话颇有道理,都拿眼望向樊家兄弟。
樊榕年沉吟了一阵,道:“无论如何,咱们先把棺材埋了吧,假如蒲兄猜测符合事实,咱们亦不可令奶奶的计划毁在咱们手上。”
樊柏年等人都同意,于是重新把棺盖盖上,然后把棺材吊墓穴中,掩上泥土,竖上墓碑,供上香烛果品。
弄好这一切,天已全黑,众人都兴致索然地返回樊千里家。
樊家的女人连忙准备煮晚饭,众人坐在厅内闲谈。
古逸飘道:“令祖母不知会去哪里?假如查不到真相,老朽建议你们聘请沈鹰来调查一下!”
樊柏年问道:“可是有‘神眼秃鹰’之称的江北总捕头?”
古逸飘颔首:“不是他又会是谁?”
樊榕年道:“不必,这件事咱们四兄弟自忖能够查出真相!”
古逸飘欲言又止,亦不再多说,不一阵,晚饭送了上来,群豪饱餐一顿之后,坐在厅上聊天,直坐到天亮。
古逸飘见事已告一段落,便首先告辞,其他亦纷纷离开,只剩下金顾城、廖子湘等四个。
× × ×
樊家兄弟等了几天仍不见冷夫义回来,樊榕年首先忍不道:“大哥,小弟看那个杀死爷爷的凶手不会再来了!咱若是要报仇就不能老窝在家里。”
樊柏年眉头一皱,道:“依你说又该如何?”
“咱们各自到四处打探奶奶及凶手的下落吧,今年大年夜到大哥家集合,无论是否探到消息都得去,即使赶不回去也得派人捎信报讯,否则便是发生了危险!”
樊柏年看了其他两位胞弟一眼,问道:“四弟,你打算如何调查?”
樊榕年道:“小弟托江湖上的朋友帮忙调查一下!”
“也好,你朋友众多,俗语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也许他们有什么好办法调查也未定!”
樊榕年随即长身道:“如此小弟先走一步了,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多多保重了,嫂子们那里请代小弟说声告辞!”
樊柏年挥手道:“愚兄们稍后亦会回家,你亦请保重!咳咳……四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如今爷爷奶奶都不在,别怪愚兄托大多言!”
樊榕年忙道:“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如今爷爷大仇未报,还顾得上成亲吗?”
樊柏年急道:“好吧,爷爷之仇报后,你可不许再拖,否则愚兄便要替你作主了!”
“到时再说吧。”樊榕年向金顾城等点一点头,金顾城亦忙向樊柏年等告辞。
五人出了村,金顾城问道:“大哥,咱们去何处?”
樊榕年脚步一慢,淡淡地道:“愚兄当然要去查一查那个推我爷爷下水的人,你们若有事便请先回家吧!”
“大哥说这话不嫌生份?咱们既然已结成异姓兄弟,你爷爷岂不就是小弟们的爷爷,你的仇咱能袖手不管吗?”
廖子湘道:“问题是茫茫乾坤,咱们毫没头绪如何调查,该有个办法才行!”
樊榕年想了一会,苦笑道:“刚才愚兄在我大哥面前夸下海口,如今想起来倒十分困难。”
“双枪小霸王”曲志直道:“大哥,咱们何不到令祖父被杀的现场看一看!”
宗明道:“此话有理!”
于是一行五人到河边走了一转,可是却毫无所获。
樊榕年轻叹一声:“愚兄恨昨夜为何不问一下沈鹰的下脚地点。”
廖子湘道:“令祖父有什么仇家大哥不知道吗?”
樊榕年道:“先祖父的为人你们该有过耳闻,他绝少跟人结怨,说不上有什么仇人,即使有的也是小怨小仇,该不致惹来杀身之祸!而且他老人家的事,愚兄四兄弟也不甚了了。”
金顾城道:“如此可就困难了。”
廖子湘笑道:“不必怕,大哥不知道,我爷爷也许知道,早些时候他曾是令祖父的棋友!”
樊榕年大喜:“对,愚兄怎地忘记了这件事。”
宗明道:“咱们到天心堡走一趟吧,小弟也很久不曾尝过二嫂烧的菜了。”
金顾城、曲志直不由笑了起来,廖子湘也笑道道:“只要五弟肯光临寒舍,愚兄便叫你二嫂每天烧几样小菜,让你吃个够!”
樊榕年心头也是一松,忙道:“事不宜迟,咱走吧!”五人连忙迈开大步而行。
× × ×
廖子湘的父亲是名震中原的“天心大侠”廖承天,也是“天心堡”堡主。
天心堡创自廖子湘爷爷廖天高之手,不过他廿年前已把天心堡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却躲在堡内纳清福,算起来他今年亦八九十岁了,是武林中有数的耆宿。
天心堡在固城东郊的一座小山上,整座城全由大麻石砌成,高大而宏伟,堡内除了廖家之人外,尚有两百余个护堡武士由廖承天亲自训练调教,人和加上地利,是以天心堡素有铁堡之称。
樊榕年五人一路谈谈笑笑,颇不寂寞,次日黄昏便至天心堡山下。这五人年纪都已逾三十,但却似纨绔子弟般,终日无所事事,尚有一点可取的则是颇有侠义精神,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有游侠之风。
正在谈笑间,廖子湘突然道:“咦,小弟堡内似乎发生了事,快上去看看!”
樊榕年等人游目四顾,果不见山上有巡弋的武士,五人忙吸气提身向上掠去。
刚走了几步,忽见一块岩石后有人喝道:“来人止步!”
廖子湘喝道:“是谁鬼叫?快给少爷滚出来!”
石后果然露出劲装青衣武士来,为首那人一见廖子湘,连忙拱手弯腰道:“小的不知是少堡主回来,请少堡主原谅!”
廖子湘认得他是堡内一个武士头目叫沈进,急问道:“今日有异以往,可是堡内发生了事?”
沈进脸上微露诧异之色:“少堡主不是得讯才赶回来的?”
“别废话,少爷的话你还未答!”
“启禀少堡主,近日山上出现不少陌生人,所以堡主下令咱们活捉几个准备拷问,是故小的等都是藏在石后树上!”
“那是些什么人?”
“堡主怀疑对方可能是‘幽冥来客’!”
廖子湘等五人全是一怔,脱口道:“‘幽冥来客’阎君雄还未死?他素来独来独往,几时有了手下?”
“这个小的便不知道了!”沈进道:“堡主因大战即至,正四处派人去找少堡主呢!”
廖子湘忙回身道:“诸位兄弟快跟我进堡!”
天心堡围墙甚高,大麻石因日久已变成深褐色,望之虽似铜墙铁壁,却也有点阴森的感觉。
一入堡门,廖子湘见堡内广场上武士们都刀在手、箭在腰,一片紧张的气氛,他脚步更急,穿过广场走向大殿。
一路上只听“少堡主回来啦?”“少堡主您好!”之声,不绝于耳,廖子湘都听而不闻,几个起落已掠上台阶,走入那座挂着“天下同道归一心”牌匾的大殿堂里。
堂内只有几个守值的武士,廖子湘问道:“堡主呢?”
武士们道:“堡主在内堂!”
廖子湘道:“兄弟们跟我进去!”
殿堂有一条通往内堂的暗廊,暗廊之外是座院子,打扫十分干净,四棵柏树枝叶纵横,几乎把上空遮住,又似是四柄苍绿色的巨伞。
中堂是武士及丫头居住之所,内堂才是廖家家人的起居之地,最后还有一座厢房,亦为武士寝室。
廖子湘等人刚走至中堂,只见迎面走来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生成一张国字脸,三绺长髯挂在胸前,脸如金漆,十分威武。
廖子湘忙道:“爹,孩儿回来了!”
廖承天鼻孔轻哼一声,瞪了爱子一眼,又看了樊榕年等人一眼,樊榕年等人忙上前拜见:“小侄们拜见廖叔叔!”
廖子湘忙替他爹引见:“爹,这四位是孩儿的结拜兄弟!”
廖承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诸位光临寒舍,适值敝堡有事,请至老夫书房喝杯茶!”
“多谢叔叔不弃!”
廖承天在前,廖子湘次之,樊榕年走在最后。半路,廖承天问道:“樊侄子,听说令祖父仙游,廖某不胜唏嘘,本拟亲自去瞻仰一下遗容,只可惜俗务缠身,未能如愿!”
樊榕年被他撩动心事,心头微微一酸,忙道:“有叔叔此言,先祖父虽逝亦能瞑目了!”
廖承天轻笑一声:“真是胡说!令祖父是老夫前辈,老夫在老寿星眼中,不过是黄毛小子,他岂能为老夫一句话而瞑目,不过任何人能活到令祖父这般岁数,亦无憾了!”
樊榕年道:“听说叔叔的父亲是先祖父早年的棋友,不知可有此事?”
廖承天笑道:“那是老夫年幼之时的事,家父与令祖父亦已多年不曾来往了!”
说着已走到书房,廖承天的书房极大,看来此处亦是他平日会客之所,房内还放着不少高背交椅,众人坐下后,廖子湘迫不及待问道:“爹,孩子刚才在堡外听说堡内好像有点麻烦,不知到底如何?”
廖承天眉头微微一皱,淡淡道:“也不算是什么麻烦!湘儿,你好好招呼一下你的兄弟,为父还要去向你祖父请安!”
众人都看出他话虽说得轻松,但眉宇间一片忧郁之色,都知道事非寻常,瘳子湘更急,忙拦在门口道:“爹,爷爷每日坐定非至晚饭时不会出现,你必是有话瞒着孩儿……”
廖承天脸色一沉,喝道:“逆子,你几时连为父也管教起来!”
“孩儿不敢,爹……”
“湘儿说得对!”窗外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接着房门人影一闪,走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来。
廖承天忙道:“爹,你……”
廖子湘连忙叫道:“爷爷,你已出关啦?”
来者正是廖天高,他怜爱地抚了下廖子湘的肩膀,喃喃地道:“湘儿年纪已不小啦,有些事该告诉他,将来这天心堡还不是要让他主持?”
廖承天忙道:“是,爹请坐下!”
廖天高看了樊榕年等人一眼,金顾城等亦忙上前跟他相见,廖天高乐得呵呵大笑:“湘儿眼光倒不错,这几个娃儿都是热血的汉子!”目光忽注在樊榕年脸上,半晌,问道:“娃儿,令尊是谁?”
樊榕年忙道:“爷爷,家祖父是樊千里,与爷爷曾是棋友!”
廖天高更喜,叫道:“原来是故人之后,湘儿跟你结交,那就是最好不过了!令祖父近来棋艺是否有进?老朽不弹此调久矣,若再与他相遇,只怕他让三子才堪一战了!”
樊榕年目光一黯,悲声道:“家祖父已于上月仙逝,爷爷要找他弈棋可没机会了!”
廖天高一怔,连忙拉了一张高背椅子坐下,问道:“你爷爷是如何身故的?”他未待樊榕年答话,便又续道:“啊,对啦,我怎地越活越糊涂,你爷爷今年已超过一百二十岁,难道天下间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吗?”
众人见他颇有返老还童之势,说话神态跟十多岁孩子相似,都暗暗好笑。
樊榕年正在整理头绪,希望能用最简短的话把祖父逝世的原因告诉他,不料廖天高又道:“娃儿,你刚才说老夫若要与令祖父下棋已没机会,此话大错特错了!”
樊榕年一怔,讶然问道:“晚辈何错之有?盼爷爷指教!”
廖天高摇头笑道:“你年纪不小,还不懂老人的心理,死对咱们这些七老八十的人根本是个解脱,所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像老夫这样又有何乐趣?”他见樊榕年仍是满脸不解之色,便笑眯了双眼,道:“娃儿,你还不明白?说不定再过不久,老夫也要仙游了,那时岂不有机会跟令祖父再在棋盘上争个不亦乐乎!”
金顾城等见他胸襟坦荡,说话又风趣,都笑了起来,连樊榕年也忍不住莞尔一笑:“爷爷身子硬朗,岂可说这种话来?咳,我爷爷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廖天高笑容一敛,满头白发倏地一长,神态极为吓人:“你爷爷与世无争,是谁能硬起心肠把他害死?”
樊榕年叹了一口气,道:“晚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专程欲向爷爷请教!”说着便把樊千里的死因、尸体不见以及奶奶失踪之事说了一遍。
廖天高听罢唏嘘不已,叹息道:“真乃苍天无眼也!”
“爷爷,不知我祖父年轻时有否与人结下什么仇怨?爷爷若知道的,请告诉晚辈!”
廖天高想了一下,道:“你爷爷年轻时的情况,老夫倒不甚了了,他做七十大寿那年老夫才认识他的……”他不禁低头想了起来。
众人都把眼睛望着他,只见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不一忽,身子突然颤抖起来,良久才长叹一声:“娃儿,根据老夫所悉,杀死令祖只有一个人有嫌疑!”
樊榕年急问道:“是谁?”
“他便是‘幽冥来客’!”
“是阎君雄?请问我爷爷是如何跟他结下仇怨的?”
廖天高又是一声长叹:“承儿,你告诉他吧!”
廖承天轻咳一声,润一润喉才道:“此事说起来已四十多年,当时老夫尚年轻,仍未出道。那些年,江湖上闹得腥风血雨,正道中人,人人自危,很多有名气的人都纷纷躲避起来。因为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自号‘幽冥来客’的人,此人专向有名气的高手挑战,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是以人人畏惧,逃之惟恐不及……”
金顾城忍不住道:“叔叔,难道说偌大的江湖竟没一人可以克制他?”
廖天高脸上泛起一丝惊恐之色,接道:“娃儿,你们哪里知道,那阎君雄神出鬼没,武功高又加上一身毒技、层出不穷,很多人刚跟他通了姓名便不明不白地中毒死掉!而且此人善化装,经常化身为死者的知己朋友,然后猝然出手!如此情景下,又怎能不使正道中人人人自危!”
廖承天道:“老夫虽然未曾亲身经历过,但当年虽是血气方刚,听到他的名头亦是惊恐万状,后来正道中人终于感到再逃避下去终非上策,于是家父便暗中组织了五六个知己朋友,发誓要把那个魔头杀掉!”
曲志直忍不住问道:“可曾成功?”
廖承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家父建议全部化装成乞丐,因为阎君雄出道以来,不曾动过丐帮弟子一根毫毛。有一天,家父六个人走至木庙岭附近,忽见山上奔下一人,原是大头水怪樊千里……”
樊榕年亦忍不住打岔问道:“我爷爷怎么会去那里?莫非爷爷跟他事先有约会?”
廖天高叹息一声,接道:“娃儿,老夫老实告诉你们,当时老夫等六人找了阎君雄半年,不但找不到他,而且一路上亲眼看见及听见的受害者的悲惨情况,使咱们心头越来越寒。到了最后大家已经不想再去找那魔星了,可是却没人肯开口,怕吃同伴的讥嘲,所以一有人提议到木庙岭看看,便一致赞成。须知木庙岭既非名山大川,附近亦没有什么出名的武林高手,料阎君雄不会去那里。
“令祖父当时亦是如此,他是比咱还早几天上山的,他一见咱们便说道:‘你们来得正好!阎君雄那魔头正在上面!’当时老夫等人都齐吃了一惊,连忙详问之,他才说他看见阎君雄在山上的一座庙内养病……”
廖天高轻咳两声,补充道:“老夫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当时千里兄亦是作乞丐打扮,他住在小庙内,一天忽有个乞丐走了进来,倒头便睡在地上,千里兄见他似是病了,忙上前探视,却被他喝止,叫千里兄替他找些清水来!
“千里兄本着慈悲为怀之心,便四处去找清水,找了好一阵,才发现一个山坑里面有水,便用竹管盛了一些回去!一至庙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嘶声大叫:‘素珍贼婊子,我阎君雄若医好病誓要把你撕成八大块!’
“当时千里兄听后,大吃一惊,总算他胆子大,伸头自门缝中望了进去,只见那乞丐不断撕扯身上的衣物,状甚疯狂,连身子也抓出一条条血痕来!一忽又缩起身子,不断地打颤,像是着了冷病似的!
“千里兄他见脸上的易容药被抓了下来,露出一对刀锋似的眼眉,知道他真的是阎君雄,于是急忙跑下山来!”
樊榕年道:“后来爷爷便跟我爷爷上山把他杀死了?”
廖天高老脸一热,讪讪地道:“他若死了,今日还会来报仇?”
金顾城:“难道他生病后,爷爷等七个人仍不能把他杀死?”
廖天高长叹一声:“说来惭愧,当时老夫等人听见这个消息,真个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若能够把他杀死,不但免除了后患,而且可以在武林中大大扬名,惊的却是万一杀不死他,后果便更不堪设想了!”
廖子湘轻呼一声,道:“难道爷爷竟不敢上山杀他?”
廖承天瞪了儿子一眼,斥道:“湘儿,你给我闭嘴静听!”
廖天高苦笑一声:“假如爷爷没有上山杀他,今日他也不会来报仇,而当时武林亦不会有一段平静的日子了!”稍顿,续道:“当时老夫等人的确心意难决,千里兄却道:‘老夫以为一个人怕力有未逮不敢下手,想不到你们人多势众亦不敢去,岂非浪得虚名?’此话分量极重,当时年纪最轻的古老弟便忍不住道:‘谁说咱们不敢去杀他?只怕不敢的是你!’说罢连连冷笑!”
樊榕年道:“古老弟可是‘风云刀’古逸飘前辈?我爷爷又如何说?”
“正是古逸飘,算来他今年亦该过花甲了,当时才二十余岁的毛头小子!”廖天高道:“你爷爷听了便道:‘如此甚佳,咱们一齐上去吧!’在这种情况之下,众人只得鼓起勇气上山。
“到了庙门外,咱们正想商议如何进去,不料咱的步履声已让阎君雄那魔头听见,他喝问一声谁,千里兄便当先推门进去,叫道:‘杀人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进者便是朋友,退者便是叛徒!’老朽当时在他背后,急忙抽剑跟他进去。
“那阎君雄好生厉害,此刻早已自地上蹿起,往窗子射去,千里兄反应极快,挥刀拦腰斩去!”
廖天高刚说到这里,忽见一个家丁忽匆跑了进来,廖承天瞿然一惊,喝道:“什么事?”
“启禀堡主,外面有人送来一副巨大的白木棺材!”那家丁喘着气道。
廖承天勃然大怒,骂道:“还不将其赶走!”
“且慢!”廖天高急问:“送棺材的是些什么人?”
那家丁道:“是许昌城内万寿长生店的伙计,他们说今早有一个人来店内订购棺材,指明今夜要送到天心堡,还说要送,送给……”
廖子湘忙问:“要送给谁?
廖天高忽然大笑起来,道:“料是阎君雄要送与老夫的!”
家丁低下弯腰,不再吱一声,众人都料到事情必如廖天高所言般。
廖天高笑了好一阵才止住笑声:“你们不必惊恐,凡事有老夫在!阎君雄要的只是老夫的命而已,大不了老夫把命送给他便是!”
廖承天忙道:“爹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纵使阎君雄有三头六臂之能,孩儿不信,凭我天心堡之力不能把他制服!”
廖天高脸色一沉,喝道:“天儿,由现在起一切事情均由为父决定,你不得乱作主张!”
廖承天作难了一阵,才恭恭敬敬地道:“是,孩儿知道!”
廖天高脸色稍霁,道:“你们随老夫出去看看,那故事等下吃饭时再说!”
于是众人随着廖天高出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