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开始,端木盛便与紫超不断推敲那个黑衣持剑人的身份,但却想不出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三人便不敢再在路上稍歇,买了一匹马让朱阿三代步,沿着官途东行。幸而一路上都十分平安,不一日便到了南昌。
入了城已是掌灯时分,城中满街满巷都是老少的乞丐,这些人身上都负着几个布袋,最少的也有三个,谅必都是在帮中分舵有职位的弟子。
“今夕何夕?”紫超抬头望一望夜空问。
“明日便是八月初一日。”
“咱们来得倒是时候。不知独孤明那个老要饭的住在哪里?”
朱阿三忙道:“等我去问问。”
端木盛抬头一望,指着前面的那家客栈道:“阿三,我们在这家客栈等你,一有消息请快来找我们。”
“阿三省得啦!包有消息给你。”阿三随即钻入人群中,不一会儿,便失了踪迹。
端木盛及紫超便步人那家客栈中。
为恐朱阿三找不着人,端木盛到外面买了点干粮便匆匆返店。两人边吃干粮边谈,紫超问:“盛儿,你想问老要饭的什么事?”
“晚辈只想问他一句话,玉霜的舌头有否伸出口腔之外?”
紫超脸色一黯:“这有什么好问,悬梁而死的人大都如此……”
端木盛的目光忽似望往远处,无限感慨地道:“晚辈曾碰过一件案子,死者的舌头便没有伸出口腔外,敝上便断定他是让人先致于死命,再悬挂在树梢,布下假相迷惑外人,结果是如敝上所料一般。”
他说的是先前杜一非的案子,他现在怀疑紫玉霜也是被人先杀死然后才挂上横梁,造成是她自杀的假相。
紫超身子一抖,脱口而道:“你怀疑是谁布下此现象的?”
端木盛叹了口气:“现在一切尚未有头绪,而且事实上那一座小楼也没有可能有秘密的地道及复壁。”
紫超叹息道:“盛儿,你不必为这件案子操心,老夫认命便是。”
“也许另有内情呢。自一开始,晚辈便觉得这件事意外,大有可疑之处,但到底疑点在何处,一下子可又说不出来。”
“你怀疑熊雄?”
“有一点,因为他的态度令人生疑。一个人的妻子无论是被人强奸或者与人通奸,都不是件愉快的事,但他却力言玉霜与人通奸,这可大悖情理。”
“但,但那丫环的话,假如……这又难怪他……”
端木盛目光一黯,随又问道:“姑丈在事发之后多久才到青竹山庄?”
“楚管家派人飞报,老夫只比你早两天赶到,到后,玉霜已经入土。”
端木盛心头一动,问道:“姑丈,玉霜葬在哪里你可知道?”
紫超目光一凝:“盛儿,你想……”
“晚辈想今后有空经过时,到坟上拜祭她一下。”
紫超这才释怀,拿笔画了一张地形图与他。
端木盛用口吹干,把它放入怀中。
二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端木盛霍然一醒,呼道:“阿三怎地到现在还未回来,莫非独孤明还未到来?”
“噤声!”紫超忽脱口道:“有夜行人至。”
瓦面上果然有脚步声掩至,端木盛抽剑道:“上去看看。”
紫超喝了一声:“好。”推开窗子飞身上屋,端木盛也不慢。
两人上屋一望,只见前头有两条黑影疾如星丸般跃跳。
紫超见后面那人身子奇特,跃跳之时上身如摇橹般晃动,脱口道:“那人好像是老要饭的,盛儿咱快上前看看。”
端木盛未等他招呼便提气奔前,眨眼间已出了城,那两条黑影直飞入一座树林中,紫超猛喝一声,如奔马般掠前。树林中传来“当”地一声兵器碰撞声,随即又传来一声闷哼。
端木盛急问:“前头可是独孤明前辈?晚辈端木盛……”
紫超喝一声:“老要饭,我来也!”率先一步蹿入林中,只见前头那条人影向树丛中掠去,他提气急追。
端木盛忽道:“姑丈,独孤前辈好似受了伤。”
紫超一惊,回头一望,只见地上倒着一人,依稀正是独孤明,他大吃一惊,转身奔回,叫道:“老要饭的,你怎样啦?”
端木盛连忙把独孤明扶起,目光一落,惊呼一声:“独孤前辈受伤颇重。”
紫超见他背后一片殷红,血如喷泉般涌出,忙把食指落在伤口附近,将血稍为歇止,道:“盛儿,咱先扶他回客栈。”
“晚辈背他。”端木盛立即背起独孤明,返身奔向客栈。
回到客栈,紫超点亮油灯,见独孤明脸如金纸,嘴唇白得没点血色,忙道:“盛儿,你可有金创药?”
独孤明突然喃喃地叫道:“水……”
端木盛立即倒了一杯水,灌入他口中,喝了水,独孤明脸上才稍见一点红晕,端木盛忙问道:“前辈你觉得怎样?”
独孤明睁开双眼,眼神涣散地道:“你,你是谁?”
“老要饭,你认不得老夫了么?”
“你是紫金刀?”独孤明目光稍亮,又喘起息来。
紫超忧虑地道:“你休息一下吧。”
“老要饭的不行了,背后那一刀,深及内腑……”
“是谁有此功力?把前辈伤成这个样子。”
“老要饭的跟一个蒙面人过招,树后突然有一人偷袭我,老要饭的一个失算,便……”
“可知那是谁么?”端木盛急再问一句。
“不知道,不过那人年纪不会很大,但刀法却十分高强,老要饭的从未见过那种刀法。”
紫超一怔,脱口道:“连你也未见过?那是什么人?莫非来自海外?”
“不是,海外扶桑一脉的剑法及刀法,老要饭都曾见识过……”说到这里,独孤明的脸色逐渐黯淡。
端木盛年纪虽不大,不过这种情况却见过多次,知道此刻独孤明是回光返照,这刹那一过,大罗神仙也难施救,忙问道:“听说前辈曾经到青竹山庄拜访熊庄主?并且,凑巧碰见该庄的少夫人自尽?”
独孤明双眼垂下,点点头。
“请问前辈一声,紫玉霜死时舌头是否伸出口腔之外?”
独孤明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前辈可有发觉什么奇怪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紫玉霜自尽颇有怀疑之处?”
独孤明头一歪,指指心口,急速地喘息起来:“老、老要饭的……也……也有怀疑,但却推敲不出……”
“前辈怀疑什么?”端木盛急问道。
“强奸……玉霜侄女……不会……通奸她也会先,先洗……”双脚一伸,已然断气。
紫超忙喝道:“老要饭的,快说清楚!否则,老夫……”
端木盛伸手一探,摇首说道:“断气了……”
声音未落,房门“哗啦”一声,被人撞破,自外涌入了不少人来。
端木盛及紫超刚才都在紧张之中,没有留意及之,此刻齐吃一惊,回头一望,只见满屋都是乞丐,为首的正是一个眇目老者。
端木盛脸色一变,涩声道:“诸位来得正好……”
“当然好,否则岂能人赃并获?”那个眇眼老乞阴沉地道。
端木盛道:“诸位误会了。”左手随即伸入独孤明怀中。
砂目老乞大怒,飙前一步,手中的打狗棒一圈,便向端木盛刺去。
端木盛长剑一横把棒接住。不料丐帮之镇帮绝技“打狗棒法”实在非同小可,眇目老乞竹棒一圈,忽然贴着剑锋溜下,敲向端木盛的五指。
紫超的金刀及时把它荡开:“这位大概是‘独眼神丐’游长老了?”
那位老丐独眼精光毕射:“阁下又是谁?”
“老朽紫超。”
“紫超?‘金刀大侠’紫超?”眇目老丐游百祥诧异地道:“闻说你与独孤老儿是好友,为何率徒行凶?”
紫超叹息道:“这位是紫某内兄的义子,独孤老儿不但不是我们所杀,而且还是被我们救来这里的。”
游百祥一脸难信之色:“独孤老儿不是被你所杀?除了你之外,尚有何人能把他杀死?”
紫超哈哈大笑起来:“游长老竟如此看得起紫某么?可惜紫某也自忖未有杀他之能。”
游百祥冷冷一笑:“游某不是看得起你的那把金刀,而是除你之外,独孤老儿岂会毫无防备而亡?”他一指独孤明的尸体:“独孤老儿中刀之处是在背后的。”
紫超心中一凛,暗暗惊诧于对方目力之准,隔远便能看出独孤明是死于刀下的。当下只得把刚才的经过转述了一遍。
人群中突然转出了一个中年汉子,正是飞鸽堂堂主冯景堂:“游长老,这两人一开始便要来找独孤长老,看来他们是有为而来的。”
紫超大怒:“冯堂主,老朽来此找独孤老儿的目的,早已跟你说过的了。”
“但,”冯景堂一指端木盛:“此人是吃公饭的。”
端木盛沉声道:“不错,”端木盛的确是在管一见手下办事,但做官的也未必便会杀害乞丐。”
群丐突然骚动起来:“你们做官的就是跟咱们要饭的过不去。”
“对,看这个人也不是好东西。”
“你看,独孤长老死后,他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真是罪大恶极,咱们还跟他说什么?一齐上吧。”
端木盛急喝道:“且慢!诸位且听我一言。端木某伸手入独孤长老的怀中取物,此乃他临死前示意的。而且端木某自信未曾对他有丝毫不敬,对诸位也没恶意,希望诸位……”
冯景堂喝道:“放下手!敝帮的东西不许你拿!”
端木盛脸色一变,冷声道:“风闻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又是仁义之帮,今日却令人失望。”
游百祥老脸一热,挥手止住手下,道:“敝帮如何令你失望?今日请你解释清楚,否则休怪游某不再讲理。”
“甚好!”端木盛收起了长剑,道:“要端木某心服也不难,大家静心平气说个清楚。”
“如何个清楚法?”
“刚才是谁跟独孤前辈在一起的?或者知道他下落的?”端木盛目光在群丐脸上一扫。
冯景堂道:“刚才独孤长老在土地庙里对升职弟子的候选名字作最后的决定,我们大家都不准入内。”
“那你们为何会来此处?”端木盛脸色一变:“莫非有人告密?谁?”
冯景堂脸色也是一变:“是冯某恰好经过,见到独孤长老在民居屋瓦上飞过的,后来我去告诉游长老,回来时便见你们抱他跃了进来,故此咱们便跟了进来。”一顿语气转厉:“刚才冯某听见紫老爷子在迫供,请问什么原因?”
紫超一怔,脱口道:“老朽几时曾对独孤老儿迫供,你可得说清楚。”
“你还说没有?老夫也曾听清楚。”游百祥道:“明明听你说……‘老要饭的,快说清楚,否则,老夫……’。独孤老儿若不说你便会如何?”
紫超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你们会误会。”他便把紫玉霜自尽恰好独孤明在场以及独孤明的怀疑说了一遍,“假如你们不信,老朽也没话可说。”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我的师父怎样了?”只见一个小丐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
冯景堂道:“阿三你来得正好,你师傅被人杀死了。”
朱阿三虎地跳至独孤明尸前大哭起来,紫超叹息道:“孩子不要哭,咱还是想办法替你师父报仇吧。”
朱阿三揩了一把眼泪,问道:“紫老爷子,是谁把我师父杀死的?”
“老朽跟你端木大哥赶去时,令师已经重伤,我们问他,他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因为对方蒙着脸,只知道对方的刀法十分奇特,他从未见过。”
一个乞丐叫道:“别听那老儿胡诌,说不得你师父便是他杀的。”
“为什么?”
“因为独孤长老死时被人见到,咱们来时刚好听到他们在向独孤长老迫供。”
“我不信。”朱阿三大声道:“紫老爷子跟端木大哥的为人我最清楚,你说他在迫供,可能只是在向我师父查问一件事,这件事我也知道,而且我刚才还特地去找一个常在雪峰山出没的弟子问过,紫老爷子的女儿的确是在上月悬梁自尽的。”
游百祥道:“你对他俩真的这么放心吗?”
“对,他们见我危险便出手施救,端木大哥还因此受了伤……”
端木盛突然咦了一声:“莫非凶手便是那天把你捉去的那个黑衣蒙面人?”
冯景堂道:“不对,那人是用剑。”
端木盛沉吟了一会,说道:“诸位若还不相信在下,在下便向你们保证,一年之内必把凶手调查出来,并尽可能把他捉交贵帮。”
“真的?端木官人说的话算不算数?”冯景堂冷冷地道。
游百祥却道:“捉来这倒不必,只要你调查到真相,请即把消息告诉敝帮,敝帮上下便已感激不尽。但假如一年后仍未能侦查出来呢?”
端木盛沉声道:“端木某必自缚双手,亲上贵帮总舵任贵帮处置。”
“好,老夫便暂且相信你,并保证一年之内丐帮绝不找你麻烦。”
“在下还有个要求,希望贵帮能派些弟子协助。”
游百祥沉吟了半晌,摇头道:“这个老夫不能答应。”
冯景堂接道:“难道丐帮弟子要听命于你?”
朱阿三道:“大哥若不嫌阿三少不更事,阿三倒愿意听你吩咐,因为你调查的是杀阿三师父的凶手。”
冯景堂的脸色十分难看。游百祥只好道:“可以,阿三,你这一年便跟他去调查。”
端木盛拍了拍朱阿三的肩膊:“多谢你小兄弟。”随即把独孤明怀中那物摆放桌上,“为表清白,端木某把此物打开,假如是有关丐帮的物件,在下当即交与贵帮。”
游百祥跟冯景堂随即踏前一步。那是一个油纸包,端木盛把油纸包打开,不料里面只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端木盛又把白纸摊开桌面,白纸上画着两幅画,细看一下,是一间房间的图案。
冯景堂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超跟端木盛互望一眼,同时叫起来:“红花小楼,玉霜的寝室。”
左边那幅画,画了东南角,右边那幅,画的是西北角,拼合起来正是一个房间的四壁。两人心头怦怦乱跳,只见右边那幅画的一根横梁有一个小圆圈。紫超道:“这谅必是玉霜悬梁之处。”
白纸的上角还打了两个问号。端木盛道:“这两个问号代表什么?”一顿又道:“姑丈,看来独孤前辈对玉霜之死也是深具疑心,否则他怎会画下这样的图画,又打了两个问号?”
紫超颤声道:“可惜刚才独孤老儿说得不清楚,唉,真是好事多磨,刚有点头绪,不料他又在这关头被人杀死。”
朱阿三突然问道:“端木大哥,我师父是不是被陷害玉霜姐姐的人杀死?因为,我师父看出了疑点。”
端木盛心头一震,他脑海中在这一刹那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却未敢说出来、只道:“看来正是如此,想不到你师傅无端端因此而卷入了这宗案子的漩涡中。”
朱阿三眼圈儿一红,恨声道:“阿三一定替我师父报仇。”
端木盛想了一下,脱口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被卷入了这宗漩涡中,想起熊雄对他的误会不禁感慨万千,紫超更是老泪纵横。
游百祥轻咳一声:“这幅画便暂时送与你们吧。阿三,咱先把你师父葬了再说,大后天你再来此吧。”
端木盛道“在下去抬独孤前辈的遗体……”
冯景堂脸色一沉,道:“不必!阁下并非丐帮弟子。”说罢回头对丐帮弟子道:“赵白跟方成你们两人把长老的遗体抬去土地庙吧。”
“不必。”朱阿三伏腰抱起独孤明的遗体回头道:“大哥及紫老爷子你们等阿三几天吧。”
端木盛点点头。
游百祥道:“咱们走吧,紫大侠有空请到敝帮总舵坐坐。”
“紫某有空必去贵帮拜访。诸位慢走,恕老朽不送。”
冯景堂回头道:“端木官人不要把约会忘记。”
端木盛心中暗道:“这人心胸如此狭窄,不知如何能够在丐帮做总堂主。”口上却答:“端木某言出必行,阁下大可放心。”
群丐离开后,紫超问道:“盛儿,你看出了什么端倪了没有?”
端木盛点头:“晚辈怀疑陷害玉霜的人是熊雄,而暗杀独孤前辈的也是他。”
紫超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你因何有此看法?我女婿脾气虽然急躁一点,但他可是个能与朋友肝胆相照的游侠,他放着有家不呆,一年到晚在行侠,这种人还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晚辈只推测出陷害玉霜的可能是他,至于他如何会有这种动机却猜想不出。”端木盛顿了一顿,道:“刚才独孤前辈那句断断续续的话,加上我的推敲,他的原话可能是这样的:假如玉霜是被人强奸,以致认为无脸偷生,若要自尽必是在事发之后,而绝不会赶回家中才进行。”
“下面那一句呢?”紫超急问。
“假如玉霜与人通奸,那么她即使事后反悔或无地自容,也必先洗净了身子才悬梁。”端木盛缓缓地道:“除此之外其他的理由都说不通,
紫超想了一下,颓然跌坐床上,喃喃地道:“果然有道理,果然有道理……难道这是真的?为什么雄儿要陷害她……”
“晚辈想再走一趟青竹山庄,有些话要再问他才能弄明白。”
紫超喃喃地说道:“他要杀玉霜大可以半路暗杀,岂不更加干净利落,起码别人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这是为什么……”
端木盛一怔,低声道:“这可也是一个问题。难道是我想错了?”他闭目把紫玉霜意外重逢以及到青竹山庄后的一切重新想了一遍,始终难释对熊雄的怀疑。
半晌才道:“姑丈,你不要想得太多,也许是晚辈推测错误也未定。假如说玉霜是被人陷害,但她的舌头伸出口外,证明真的是悬梁而死的。而且房间门窗都被关闭加闩,那凶手又怎能自房中离开?”
端木盛在房中踱起步来,想了一回,脑子更加紊乱。只得吹灯上床休息。可是他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中尽是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耳边听见紫超那张床不断地响着,料他也是难以入眠。
他又泛起了一个念头:下一步是不是直接向熊雄作正面调查?这样又会不会打草惊蛇,又会否调查出真相?这件案子没人出钱管一见肯不肯接手查办?
最后他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头儿管一见,顺便把衡阳的案子向他报告。想罢便下床,重新亮灯写了封信。
天还未大亮,端木盛便去衙门。在南昌管一见没有行宫,故此他托一个衙差把信送至庐山飞来石。因为管一见正在该处休养。
办好这件事,端木盛在城中街头上闲荡,今日却不曾见到有任何一个乞丐,大概都已去了某个地方集会。端木盛心念一动:“自己还是别到处乱走的好,否则难免又使丐帮生疑。”想着便步上一家茶馆吃早点。
吃了早点,取了一些糕点带回客栈,紫超刚好起床,两人相对无言。端木盛忍不住把独孤明的遗画取出来细看。
房中各物都画得十分精细,连窗棂上的横闩都画得异常具体,细看一下,每个窗口的横闩都已上紧,假如毫没破绽,这无疑是一件自尽的案子,独孤明怀疑什么?他画下这幅画又有什么用意?
端木盛想了一会,目光再度落在纸上,右角那幅画一头一尾都有一条柱子,这两根柱子异常之大,粗逾一人环臂,柱子的小半被两边的墙遮住,看来这两根柱子必是自地上一直通往一褛,照推测红花小楼必起码有四根这样的柱子(楼下大厅那四根不算在内)。
端木盛目光再一落,画底下有一行蝇头细字:“红花小楼妙绝乾坤”二楼右首寝室图。
刹那他立即泛起一个念头:“红花小楼除了色彩全作鲜红之外,有何奇妙之处?又有何妙绝乾坤之处?它妙在哪里?”
可是看了半天仍然没有发觉有何异处,他心中塞满疑团,他只能肯定了一件事:“独孤明肯定对紫玉霜之死有了莫大的怀疑,这才会画下了这幅画,以作推敲。”
独孤明推敲出了什么没有?
端木盛幽幽地长叹一声,他觉得这件案子非管一见不能破获。
紫超忽然道“盛儿,独孤老儿把柱子画粗了。”
端木盛摇头道:“没有,那天晚辈也曾留意,那两根柱子的比例与实物颇为吻合。”
“不是这个,老朽是说那两根柱子的线条好似较粗。”紫超指着画道。
端木盛再仔细一看,果然如此,而且两条浓淡不甚均匀,看了一看,脱口呼道:“这两根柱子的线条较粗是因为被独孤前辈在后来再加上一条的。前辈你瞧,这四条线一边淡一边浓,浓的那一道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
“独孤老儿为何要这样做?他有什么含意?”
“难道他认为这两根柱子有值得怀疑之处?”端木盛喃喃地道。
“这两根柱子这么粗大,有可能是通心的。”
端木盛心头一跳,脱口道:“这就有可能了。假如这根柱是通心,凶手大可能是自楼下沿柱子爬上楼上,然后在柱子的出口出去,布置杀人。”
想到这里两人精神登时一振,不过半晌,端木盛又想到另一个难题:“但玉霜的舌头伸出口腔外,证明是悬梁而亡,难道她是自愿的?”
两人神情忽喜忽忧,都觉得心头一片凌乱。最后还是紫超叹息道:“反正有一年时间,慢慢推敲吧。咱还是去吃饭。”
端木盛才醒起午时已过,腹中咕咕作响,两人便出去找一家清静的酒楼进食。
吃了一半,食客大多已结账下楼,楼上雅座只余几张座头尚有食客。
端木盛右首那张座头坐着一个白衣青年,这人生得十分俊秀,只是面目肃穆,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他吃得很慢,好像悠然自得,又似十分留意周围一切。
端木盛及紫超也是吃得甚慢,他们是因为心情不佳之故。不一会儿,紫超放下杯子,道:“盛儿,老朽到城中找个朋友,你先回店吧。”
端木盛道:“晚辈打算去衙门跟陈捕头聊聊。”
“也好,咱们今晚才见。你结账吧,老朽先走一步。”紫超说罢便推席举步下楼。
这座酒楼,不大不小,看来历史已颇久,木板及柱子都有腐蚀的迹象,不过布置得还颇清雅,菜也烧得不错,因此生意还不差。
端木盛又喝了一杯酒这才呼小二算账,他刚离座,邻座那青年也匆匆离开,不知是否有意,竟跟端木盛碰个满怀。
端木盛一怔之下,忽觉一股劲风袭身而来,原来是那个青年伸出一掌向他推来:“你走路没带眼的么?”
刚才端木盛的确是满怀心事,未曾留意。可是回心一想,除非对方跟他一样,否则绝不会发生相碰之事,心念转动,身子却不敢稍慢,立即闪身避过那一掌,同时道:“阁下跟在下也是一样,充其量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何必动武。”
那青年脸色青白如同僵尸,神情十分妖异,冷冷地道:“从来未曾有人敢在我脸前说过这样的话的。”
端木盛也怒道:“阁下意欲何为?”
“把剑拔出,不露两招大爷绝不放过你。”
端木盛心头一动,淡淡地道:“原来阁下是有心找碴子的。不知有否认错人,我端木盛跟江湖上的朋友可没什么仇怨,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爷姓楚,名六七。跟你没仇没怨,不过杀人素来不用什么道理。”
“楚六七?”端木盛一怔,心中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个的人:“阁下真人为何用假名?”
“笑话,大爷杀人无数,从未用过假名,楚六七便是楚六七。”
“耳生得紧,某家从未听过。”
“因为听过的人都已死了。”楚六七身上突然散出一股肃杀之气。
端木盛心头一懔:“阁下一定要见个真章?”
“除非是你学韩信,自少爷胯下爬过去。”
端木盛即使是泥塑的人也有火气,缓缓抽出长剑:“如此端木某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楚六七突然笑了起来:“好一句舍命陪君子。”也把一把精光四射的佩刀抽了出来,他把刀锋一竖,刀尖向上,接着中指一弹,“铮”地一声龙吟,害得端木盛耳鼓嗡嗡作响。
楼上突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杀气,店小二吓得缩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
端木盛也觉得身上压力逐渐加重,心想先下手为强,长剑立即击出。
楚六七的心理跟他相同,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当”地一声巨响,长剑被宝刀荡开三尺,端木盛偷眼一瞧,剑锋已然添了一道缺口。
刹那,楚六七的宝刀又一刀劈来,端木盛连忙闪开一步,长剑就势斜削对方胁下。
楚六七手臂一抡,宝刀划了半圈,朝长剑击下。
端木盛不敢与它硬碰,手腕一抖一沉,下刺对方的“环跳穴”。
楚六七宝刀滴溜溜一转,飞砍端木盛肩膊,这一刀使得十分凶狠,端木盛假如不再变招,剑尖固然可以刺入对方的穴道,自己的身子也将被劈成两爿,比对之下,当然要吃亏,是以身子一闪,长剑由下向上飞卷,斩向对方的手臂。
楚六七长笑一声,身子忽如麻鹰般掠起,人在半空,宝刀如猛虎下山般疾劈下来,这一刀竟隐隐含有风雷之声,气势更加令人色变。
端木盛身子一弓,向后疾退。不料,“哗啦”一声,仓促间撞倒了一张桌子,身形立即一滞。
楚六七腰一挺,手臂暴长,宝刀呼啸而至,刹那只离端木盛头顶半尺。
好个端木盛,临危不乱,身子一侧,左掌在地上一撑,斜弹三尺。
“喀嗤”那张桌子登时就被劈成两截。
端木盛暴喝一声,身子斜掠而起,剑尖如毒蛇出洞般疾刺对方胁下空门。
楚六七也非省油灯,忽地一个鲤鱼打挺,凌空打了个没头跟斗向后倒翻。
端木盛长啸一声,长剑如游龙般随影而进,剑尖始终不离对方要害。
楚六七在空中连换几个方位都未能脱离险地,眼看背后已将撞及一根圆柱,他反应相当迅速,左掌反手抽出,击在柱上,人却借势蹬高。
端木盛猛喝一声,足尖一点,剑锋向对方双腿绞去。
这刹那,楚六七已缓过一口气来,宝刀疾劈而下,“当”刀剑相碰,适时飞出一蓬火星。
端木盛忽觉手上一轻,斜眼一瞥,长剑已被宝刀削落了一小截。心念未已,楚六七已连人带刀疾泻下来,风声加上衣袂的猎猎飘动声,气势连风云也为之变色。
端木盛心头大凛,连忙腰一曲,右脚尖在左脚面上一点,身子横飞七尺。
“噔!噔!”两人同时落地,也都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举袖拭去额上汗。
两人前后只交了数招,可是其间之惊险,实乃间不容发,数度互易安危,由下风转上风,又迅即落于下风,变化之急剧,简直匪夷所思。
楚六七脸上仍不动声色,好像未曾发生过事般,冷冷地道:“你剑已断,已经难再战,不如自尽吧。”
“以利器占上风又算得什么英雄?”
“楚某本不是英雄,只要达到目的,手段又何必讲究。”楚六七目中厉光又现:“夜长梦多,再吃我一刀。”手臂一抡,风雷之声又现。
端木盛不敢再撄其锋,暗暗忖思脱身之计。刹那,刀将至,人即如游鱼般滑开。楚六七手腕一翻,刀锋由直转横,随着端木盛的身子削去。
刀至中途,未待端木盛移形换位,招式忽变,端木盛忽见,前后左右都是刀影,百忙中只好后退一步,楚六七立即踏前一步,刀势依然不变。
端木盛再一退,脚尖勾着一张板凳,重心几失,右足连忙用力踩下,把楼板踩得吱吱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宝刀又近了一尺,端木盛一咬牙,只好横剑一架,“当”地一声钢剑又被削掉一截。
楚六七狞笑一声,手臂一抡,宝刀忽然向四面卷至。
端木盛如头受惊的兔子般疾跃而起,人在半空见楚六七也有飞上来的迹象,万般无奈中,只得把长剑甩手飞出。
楚六七料不到有此一着,连忙翻身跃开闪避。
端木盛心头一动,急使“千斤坠”,身子如锤子般自半空笔直飞下,“哗啦”声巨响,只见周围灰尘飞扬,楼板被端木盛踩裂一个洞,而端木盛的身子如钉子般自洞口中嵌下去,刹那便不见了人影。
这下变化猝然,楚六七不禁一呆,一怔之下,自洞口望下去,端木盛已不知去了何处。
他大喝一声,破窗飞出街外,街头上站了不少好事之徒,却是瞪着惊恐的目光望着他。
楚六七目光一扫,随即如一阵风冲入店中。
端木盛自楼上跌下,这刹那心头转了无数个念头,当他双足抵地,便已立定主意,立即向厨房掠去。
厨房内有几个厨师正在聊天,猛见一人冲了入来,都是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呼叫,端木盛已自后门冲了出去。
后门外是一条小巷,堆放了不少烧火用的干柴,端木盛随手取了一根,同时引气上升,贴在墙壁,重新跃上楼上,其时楚六七正由楼下冲入店中,他听得声音,把那根干柴自窗口飞往对面一座民居屋瓦上。
“喀嗤”一声,接着听见楚六七的一声暴喝,飞身跃起向那方追去。
端木盛立即又自那个破洞跃了下来,并且迅速奔出大街,望衙门驰去。
这一战,他输得实在颇为难看,若非机智可能已溅血楼头了。是以当他坐在陈捕头的房中时,半晌依然开不了口,喝了杯茶,急速跳动的心脏才逐渐平静下来。
陈捕头诧异地问道:“端木兄何事如此狼狈?”
端木盛叹了一口气:“刚才在下几乎在酒楼中被人所杀,此刻思之仍觉心头忐忑……嗯,陈捕头可曾听见这附近有个叫楚六七的人么?”
陈捕头想了一下,摇头道:“属下倒未曾听见。”
端木盛是御赐六品侍刀龙卫,州以下的捕头他有权调动使唤,故此陈捕头自称属下,他本欲称端木盛为端木大人的,只是端木盛执意不肯,是以,陈捕头年纪虽然比他大得多,仍称他为兄。
“这可奇怪了,这个楚六七的青年刀客到底是从何处钻出来的?”端木盛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脱口道:“难道他是暗算独孤前辈那个人?他为什么要暗杀他,又借口要杀我?”
想到这里,心头一震,又道:“难道他跟玉霜之死有关?”再一细想,假如楚六七便是暗杀独孤明之人,那么这个假设便能成立,否则自己跟独孤明根本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跟玉霜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他把这件案子再从头重温了一遍,蓦地发现了一个疑点:“熊雄的刀法本颇平常,绝非自己之敌,但他每在危急之际便能使出一两招极其精妙,威力又颇大的刀法来,他那两招为何跟楚六七的刀法颇为神似?”
想到此,他一颗心登时怦怦跳了起来:“楚六七跟熊雄有什么关系,他们是师兄弟么?”回心一想,又觉颇不可能,因为师兄弟的武功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蓦地他又有了新的联想:“青竹山庄的管家姓楚,楚六七是否是他的子侄?熊雄因为设计害死了玉霜,又怕我跟独孤前辈看出内幕,所以便请他出来,把对这件案子怀有疑心的独孤前辈及我杀死,以绝后患?”
他觉得这个假设跟事实颇为接近,心头逐渐放宽,因为事情假如如他设想般的一样,那么并不很复杂。
不过他觉得现在自己依然十分危险,如何化险为夷?反败为胜?
想了一会他便写了一张药方,叫陈捕头派人去药铺购买。
不一会儿,一个衙差便提了一大包草药回来,端木盛便生火炼制。
那壶药一直至暮色苍茫之际才被烧成一小半壶浓浓的药汁,端木盛将药汁倒在碗中,又叫人放在当风处吹凉。
晚饭他便跟陈捕头及衙差进食,吃了饭,他取了一面铜镜出来,对镜易起容来,那些糊状的药汁涂在脸上,皮肤立即变得又焦又黄,好像一脸病容的人,端木盛又稍改动,便成了一个中年病汉的容貌。
易好了容,又换过了衣服,这才松一口气,又摸出一个磁瓶,把用剩的药汁倾入磁瓶中。明月逐渐升高,夜色渐深,端木盛刚在躺椅上坐下,突然又像兔子般跳了起来,“不好,楚六七会不会去客栈找我?如是则姑丈岂非危甚?”再回头一想,中午在酒楼时他曾对紫超说过要来此处,那么此地也非安全之地了。
他立即向一个衙差借了一把钢刀把它插在腰带上,又交待了一番,这才离开。
长街寂静,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而过。端木盛偻着腰而行,模样儿十分好笑。
他到客栈处,在四周走了一匝,这才敲开客栈的大门,一个小二揉着眼皮跑来开门。
端木盛刚走入大堂,只见一个人大马金刀坐在板凳上,不是楚六七又是谁?
这刹那,端木盛仿似陷入了冰窖般,手脚冰凉,半晌也开不了口,进又不是,退又不是。
店小二适时问道:“客官,你是不是要租房?”
“是,是,有房子没有?嗯……随便一点的便成。”
店小二打了一个呵欠,提起一盏油灯,淡淡地道:“请官客跟小的来吧。”
端木盛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背后走向内堂。楚六七的一双眼睛瞪在他身上,端木盛更加忐忑不安,这刹那心中转了无数的念头,终于还是决定硬充到底,希望楚六七认不出他。
刹那离楚六七已经很近了,楚六七忽然喝道:“站住!”端木盛立即挤出一个诧异的神色:“什么事?”
楚六七右手突然如鬼魅般搭上了他的刀柄,随即把它抽了出来,目光变得更为凌厉,手腕一翻刀锋在端木盛脸前一闪而过,端木盛吃惊地连退两步,颤声地道:“你,你……你是强盗么?我,我身上没有银两。”
楚六七冷冷一笑,不屑地道:“这般脓包的人也敢学人佩刀。”手臂一探,钢刀向端木盛直劈下来。
端木盛心头紧张得像绷紧了的琴弦般,刹那他抱头蹲了下去,“娘呀,我,我……”他双脚刚蹲下,随即一偏,身子顿时如葫芦般跌倒。
“笃”刀锋在端木盛身边掠过插在青砖上,楚六七哈哈大笑。
那店小二显然也十分惊慌,手脚乱颤,以致那盏油灯也是忽明忽暗的,气氛异常诡异恐怖。
楚六七厉声道:“把刀拔起来。”
端木盛上下牙齿不停地互咬:“我,我不要这把刀了。”
楚六七的声音转沉:“你拔是不拔?难道要大爷代劳?”
端木盛只得把刀拔了出来。
楚六七又道:“对我砍下来。”
“啷当”一声,刀子自端木盛手中跌下:“我,我不敢,请大王原谅,小的以后再也不敢带刀出门了。”
楚六七笑笑道:“你若不砍大爷,大爷可要砍你了。”
端木盛身子一抖,只得再度把钢刀握在手上:“大王,你,你不怪我?”
“大爷不怪你,呸,你叫我什么?大王?你当我是强盗么?”
“大,大爷,我,我要砍下去了。”端木盛装作吃力的样子。一刀劈了下去,这一刀他只用了一成真力,生怕让他看出破绽。
“脓包。”楚六七又骂了一声,一道白光绕身立起,“当”一声,钢刀已被宝刀一刀劈成两截,楚六七看也不看他一眼,长笑一声破门而去,刹那笑声经已去远。
端木盛一颗心到此才放下,他忙催促店小二引路,小二把他带到紫超隔邻的那个房间,便自离开了。
端木盛想去敲紫超的门,可是回心一想,便又忍住了,脱了鞋袜和衣睡在床上,闭起双眼,装作睡着的模样。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端木盛便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声传来,他便侧了个身呼噜呼噜地打着鼻鼾。
一忽,衣袂又再响起,这次却是由近而远,端木盛这才暗叫一声好险,便开门出去,默察了一阵,才去敲紫超的门。
刚敲了一下,房中便有声音,接着是兵刃离匣之声,端木盛忙轻声道:“姑丈,是我。”
房门轻“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正是紫超,他见到端木盛不由一怔,脱口道:“你是谁?”
端木盛做了个轻声的手势:“晚辈端木盛。”
紫超这才让开给他进去。
“盛儿,你为何弄成这个样子?”
端木盛轻叹一声,这才把下午和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听得紫超惊诧万分。
“姑丈,明早我便出去,你便向掌柜退房,待晚辈替你易了容,你再进来。”
“现在你有何打算?”
端木盛话到口边改腔道:“待阿三来了再说吧。”说罢便自返回他房间去睡觉。
× × ×
匆匆已是三日,端木盛一早便守在客栈外面等待朱阿三,不久果然看见朱阿三提着一根短棍急步走来。
端木盛连忙迎了上去:“请问这位兄弟,贵帮可有一个叫做朱阿三的么?”
朱阿三双眼一翻:“你是何人?”
“一个叫端木大哥的托我来找你,请你跟我去找他。”
“端木大哥?他在哪里?”
“在衙门里。”
“要饭的从不入衙门。”
“不是衙门里,是衙门隔邻陈捕头的家。”说罢转身便走。
朱阿三只得跟着他进去,入了陈捕头的家,端木盛才哈哈一笑,说道:“阿三,我便是端木大哥,你认不得我的声音了么?”
朱阿三道:“大哥因何戏弄阿三?”
端木盛便简略地把经过说了一遍,阿三接口道:“大哥叫我来此,可是要替我易容?”
“是,不过你现在得先去替我做一件事,然后再来此,咱们便到城外跟紫老爷子会合。”
朱阿三听见有事做,满心欢喜:“大哥有什么事,快吩咐下来,阿三保证做得好。”
“阿三,我先问你一句话,你可得照实说?”
朱阿三脸上现出诧异之色,讶道:“是什么事?”
“你现在信不信我?”
“起初不相信,后来便相信了,而且是绝对的相信。”他不假思索地道。
“好,七月三十日咱们刚来此地时,你去了哪里?”
“阿三不是告诉大哥说去找个朋友查问紫姐姐的事么?”
“查了之后呢?”
“查了之后便去土地庙找我师父。”朱阿三说到这里,眼圈儿不由一红:“后来我听说游长老跟冯掌主带人离开,便一路打探找到客栈。”
“这么说来,当时的情况你亦不知道的?”端木盛沉吟了一会儿:“土地庙外面应该有人吧,嗯,那时候游长老跟冯堂主在哪里?”
“游长老只是负责大会的召开,分舵弟子的升职却是由我师父批核的。那时候他跟游长老可能没在那附近。”
“好,现在大哥要你做的事,便是请你替大哥查一查当时的情况,以及游长老及冯堂主当时在何处?”
朱阿三诧异地道:“为什么?”
“你暂时不要多问,总之跟你师父之死有关,而且我也不许你直接向游长老及冯堂主查询,必须向你认为知己的同门询问,同时行动要小心隐蔽,假如有人问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你便说大哥要到衙门里面办一些事,明天才能离城。”端木盛一脸正经地道:“你都明白了么?”
“明白,阿三现在就去。”
× × ×
下午,秋高气爽,朱阿三带着兴奋的心情踏步而来。
“问清楚了?”端木盛问。
“阿三既然敢向你保证,自然是已办好。”
“好,现在大哥先替你易容,”端木盛便用药汁擦了他的手,然后才替他易容,不一会儿,朱阿三变得比前更瘦更黄,再不是那副精灵的模样。
他俩在黄昏前,先后自南城门离开,到了郊外二十里处,四野经已黑暗。
紫超自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有点埋怨地道:“盛儿你怎地至今才到?”
朱阿三见他改扮成一个驼背的樵夫的模样,不由十分好笑,端木盛道:“晚辈临时叫阿三去调查一件事。”
紫超一怔,诧异地道:“你叫阿三调查什么事?”
端木盛忙道:“阿三,你把调查到的真相说出来听听。”
紫超道:“且慢,咱找个地方谈谈。”三人便相继走入一座小树林里。
朱阿三道:“我师父在土地庙里时,外面只有几个武功低微的弟子,他们是准备随时听我师父的命令而办事的,我师父何时离开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端木盛一怔:“哦,那么游长老及冯堂主呢,他们当时在何处?”
“后来游长老带着几个弟子来找我师父,那时才发现我师父不在庙里。”朱阿三续道:“刚巧冯大哥来报说远远看见我师父在民居屋顶上飞驰,好似是在追逐一个人。”
端木盛问道:“既是远远看见,他又怎能肯定那人便是你师父?”
“阿三师傅早年左脚折断,让‘再世华佗’华多以一截铜脚嵌上去,行动虽然平常,但一走动时,身子便得不停地摇晃以作平衡,这个很好认。”
“那么又怎会追到客栈里来?我们扶你师父回客栈时,他大概刚来到土地庙不久?”
“冯大哥发现了我师父的行踪之后,一方面回报游长老,一方面吩咐敝帮弟子留意我师父的去向,后来有人看见大哥跟紫老爷子扶我师父回客栈,所以游长老便带人找上客栈了。”
端木盛突然生了一个疑念,轻声道:“你师父假如是追赶刺客,即使时间紧迫也绝没可能连发声交待一下的机会也没有,这又是什么原因?难道他追赶的那个人不是仇人而是朋友?”
“假如是朋友又怎会暗算独孤老儿?”紫超道:“虽说暗算的是另一个人,但假如那人是友非敌,事发后也会截住那个躲在暗处下手的人,再说,假如截不住他,也该察看一下独孤老儿的伤势又岂会一见到咱们来便望风而遁?”
“这便更加奇怪了。”端木盛心头上一动又发现了一个疑点,不过这次他却没有说出来。
朱阿三道:“大哥,我师父的事你一定要替阿三调查清楚,好让阿三替师父报仇。”
端木盛轻抚了他一下头发,喟然道:“大哥即使不想替你师父报仇也不行了,因为,这件事也是我自己的事,说不定凶手下一个要杀的人便是大哥我。”
说到这里,端木盛心中又再泛起一个疑点:“楚六七既然知道我下榻的客栈,他为何又不杀姑丈?他跟他没仇?却跟我有仇?”一顿又忖道:“非也!非也!他跟我有什么仇恨?他不是因玉霜的事而冲着我来的?否则,为何不杀姑丈?这其中又有什么奥妙?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中被一团又一团的谜盈满。
“盛儿,咱现在去哪里?你不要再卖弄关子了吧。”
“晚辈岂敢卖弄关子?只是想再仔细一点推敲及思索而已。”端木盛目光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晚辈想再去一趟青竹山庄调查一下。”
“调查什么?你怀疑什么?”
端木盛一字一顿地道:“假如红花小楼那两根由地下通往楼上的大柱是中空的话,那么熊家的人便难洗脱嫌疑了。”一顿又道:“而且第一个值得思疑的人便是熊雄。他假如要由木柱上落,必定会经过楼下那间客房,那夜独孤前辈正睡在里面,是不是他有了所觉,所以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紫超沉声道:“盛儿,你越想越远了,即使熊雄是这么的一个人,独孤老儿若是有所觉,当时岂不会喝问?而且,雄儿是在玉霜死后三日才回家的。”
端木盛叹了口气:“这些只是假设,但这些假设都是有一定的根据的,如果全部都能弄清楚,此刻真相也早已水落石出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熊雄是否在玉霜死后的第三天才回家,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因为偌大的一座山庄,他随便躲在某处,试问独孤明又如何能够知道?而当夜的晚饭料必独孤前辈也是在青竹山庄用的,说不定他们在酒菜中下了某种能令人沉睡的药粉,那一夜独孤前辈便睡得十分沉,熊雄自木柱上落也不虞被独孤前辈发觉。”
“那你又说,独孤老儿有所觉才惹下祸根的?”
“事后独孤前辈可能觉得当夜睡得实在太死,便有所疑心,加上那两根过于粗壮的大柱,疑心也就更大了。”端木盛道:“假如这些推测没错的话,最大的嫌疑便是熊雄无疑。”
紫超仍然不服气地道:“你为何偏要怀疑他而不怀疑别人?”
“那是他的态度确有令人思疑之处,因为任何一个丈夫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替他偷汉,而他表面上很愤怒,但却给人一个感觉,正希望如此。”
“你越说老朽越糊涂了,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
“因他要掩饰他杀人的动机,再一点也不想你再查根究底下去,假如玉霜真的是背夫偷汉,你还有何脸子四处研究?”
紫超心头一热,又道:“你准备如何调查?”
“我们首先得证明一下,那两根柱子是否通心的?假如是通心的便好办了。”
“如何证实,那两根柱子这般粗,周围还有很厚的一层,敲打也未必能听出异样来。”
“那很简单,只须仔细查看一下,柱子外面有否暗门?没有暗门,即使柱子是空的也不能证明什么。”
朱阿三不耐烦地道:“大哥别说了,阿三相信你便是,咱们何时起程?”
“现在,”端木盛语声铿锵地道:“趁天黑好赶路,否则咱以现在易容后的身份施展轻功反要引人注目。
× × ×
半个月后,雪峰山已远远在望,端木盛为他们两人洗去易容药水,恢复本来的面目,到了青竹山庄外,端木盛及朱阿二便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只紫超一人入庄。
紫超睹景思人,心头一片惆怅,低头急步而行。庄门是以二丛挺拔的青竹为柱,上面有几条竹枝横生交错而过,形成一个拱门式的入口。
穿过竹门,紫超便觉得气氛有异寻常,远处的庄丁都是疾步而行,看到他也没有人上前招呼,紫超心头暗暗纳闷,脚步更紧,再转过一丛青竹便见到楚管家疾走而过,他忙呼叫:“楚管家。”
楚管家回头一望,脸上现出十分诧异的神色:“亲家这么快便接到消息?”
紫超一怔,脱口道:“老朽接到什么消息?”
楚管家看了他一眼,喟然道:“如此说来亲家是刚巧路过了?”
“是。”紫超急问:“雄儿呢?他又出去了?”
楚管家叹了一口气,语气悲凉地道:“原来亲家真的还不知道。少庄主昨日让人杀死了。”
这话如同在晴天响了个霹雳,半晌,紫超才道:“什么?楚管家你说的是哪一个少庄主被人杀死了?”
楚管家又叹了一口气:“当然是二少庄主啦,大少庄主已死去多年,难道亲家忘记了?”
紫超急道:“人呢?老庄主呢?”
“在大厅上,待老奴带你去。”
“有劳。”紫超只觉得脑袋如同一团乱草,又似一片空白,没有镇定下来。
“青竹山庄秀甲天下”那块大匾下,挂了两盏纸灯笼,在萧瑟的秋风中飘摇,大厅中灵堂之旁一个高瘦的老者负手望墙,虽然没有动作,但自身上发出来的落寞及悲愁使人心头沉重,这人便是青竹山庄的老庄主“一刀震南天”熊震南了。
“亲家。”紫超轻咳了一声,楚管家也轻叫了一声,“老爷。”
熊震南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微微闪动,涩声道:“亲家你来了?唉——亲家不远千里而来,这份情义老朽五内俱铭,请坐。楚凌,你去煮一壶茶来。”
紫超又咳了一声:“亲家,咳咳,雄儿……他怎样了?”
熊震南脸色苍白憔悴,无力地道:“躺在那边,尚未入柩。说罢手指向左一指。
这座厅堂中原来还有两个厅房,紫超自然知道,便把左首那房子的木门推开,目光一落。只见榻上躺着一人,白布蒙脸,桌上放着两个点着白烛的灯台。
紫超心头沉重,颤着手把白布拿开,这人不是熊雄又是何人?只见他脸上左颊下有两道剑痕,右颊一块皮肉也不见了,紫超心头一颤,不觉落下了几滴英雄泪。
只两个月时间,先是爱女悬梁自尽,再而是女婿被害,这个变化实在太大了。他把白布重新蒙上,然后走出厅中,却不见熊震南,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忽,便见熊震南走了过来,涩声道:“刚才一个法师来商量雄儿的后事,老朽跟他去谈了几句,倒叫亲家久候了。”
“不妨,法师去了没有?”
“尚未,亲家要见他?”
“不是,老朽是次是与两位小友路过,顺道探访亲家,他们还在外面等候。”
“如此,待老朽派人接他们入庄。”
“不必麻烦贵驾,老朽亲走一趟。”
“如此有劳亲家了。”熊震南声音一沉:“亲家,有关玉霜的事,老朽也十分难过……外人的风言风语老朽绝不会放在心上,也仍当她是熊家媳妇,亲家不要……咳咳,如今雄儿也死了,他们两口子在泉下仍然夫唱妇随,却留下咱两个老的孤苦伶仃的,唉——”
紫超也无限感慨地道:“望亲家不要过分伤心,坏了身子反倒不好。”
“亲家也应如此。”
紫超出了庄把端木盛找着了,端木盛听了这个消息,一腔希望顿时化为乌有,不过他仍然不心息地道:“熊雄被人杀死是一件事,他涉嫌杀死玉霜,又是另一件事。”
紫超道:“无论如何你既来了,当然于礼也得入去拜见熊震南一下。不过……唉,老朽看盛儿你也不必老是念着这件事了,老朽也都看开了,你又何必去自寻麻烦?”
端木盛淡淡地道:“姑丈看得开,但晚辈做事却有一个原则,除非不管,否则,非达目的不肯罢休。”
“不过,你不可在亲家面前没礼。”
“这个晚辈自然省得。”端木盛回头对朱阿三道:“阿三等下你亦不可胡乱开口。”
“大哥叫阿三不说,阿三便绝不开口就是。”
端木盛一笑,便拉着他随紫超入庄。
到了大厅,茶几上已放着几杯茶,轻烟袅袅,灵堂上也插了好几炷香烛,大厅中弥漫着一片烟雾,熊震南背对大厅,他听见脚步声便缓缓转过身来。
端木盛忙道:“晚辈端木盛拜见熊老前辈。”
熊震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请起。风闻管神捕手底下很有些人才,今日一见传闻果然没失实。”
“谢前辈谬奖,晚辈愧不敢当,阿三,你还不快拜见熊老前辈?”
朱阿三果然十分听话,收起平日的野性子,恭恭敬敬地向熊震南行了一礼。
熊震南目光一盛,把他扶住:“老朽听独孤老儿说他平生只收了一个徒弟,但看来贤侄子倒不错。”
朱阿三羞涩一笑。熊震南又道:“令师近来可好?他上次来舍下时,适逢老朽远游未归,令他白走一趟,待此间事了,老朽便随你去找他。”
朱阿三喉头一紧,呜咽地道:“前辈再也找不到家师了。”
熊震南诧异地道:“为什么?令师去关外么?”
“不是,家师……家师已于上月三十日被人杀死了。”
熊震南脸色一变,半晌才道:“什么?令师武功高强,谁能杀得死他?快告诉老朽凶手是谁?待老朽替你报仇。”
朱阿三道:“家师死得不明不白,至今还不知凶手到底是谁,只知道对方是使一柄刀的。”
“使刀?”熊震南一怔,脱口道:“天下间使刀的多如牛毛,这可难查。”
端木盛轻咳一声,道:“前辈,晚辈跟熊表妹夫多少还沾点亲戚关系,而且晚辈跟他也有一面之缘,晚辈想到灵堂上几炷香,可方便否?”
“贤侄说这句话便嫌生分了,贤侄的隆情厚意,老朽感激不尽。”
端木盛上了香,又拜了几拜,这才又道:“晚辈想瞻仰一下表妹夫的遗容……”
“请进。”熊震南推开房门,端木盛随他入内。
熊震南叹了一口气,道:“自古云白头人送黑头人乃人世一大惨事,如今老朽才体会到。”说罢把白布掀开,端木盛目光随即落在熊雄脸上。
那张脸虽然多了几道刀痕,右颊也少了一小片皮肉,但粗眉大眼,一张国字形的脸庞跟熊雄一模一样,端木盛心头登时一沉,刚才他曾假设,这可能是熊家的一个阴谋,随便找个无头尸体对外宣称熊雄已死而洗脱陷害玉霜的嫌疑,如今躺在床上的分明是熊雄,他的推测当然落空了。
“前辈,熊兄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八月十四日夜,嗯,大概是三更吧,老夫自外赶着回家团聚,踏月而行。三更时分已离庄不远,忽然听见一阵兵器的碰撞声,老朽连忙飞前查看,心想谁敢在青竹山庄前动武?”熊震南吸了一口气,似是极力使心情平静:“老朽尚未赶到现场,但闻一声惨呼声传来,老朽去势更急,到了一堆小竹林处,见地上躺着一人,正是犬子,犬子一见到老朽便叫老朽快追。”
他又喘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道:“老朽当时见犬子身上鲜血淋漓,早就慌了手脚了,听了犬子的话竟不及多思,便追了下去,只见前头两条黑影跳跃奔走如飞,手上的钢刀在月光下闪烁,似是十分锋利的宝刀,便提气急追,那两个人发现老朽追赶他们,便分头而跑。老朽一呆之下,这才醒起犬子的伤势不知如何,立刻连忙赶回原地,岂知犬子竟已经咽了气,任凭老朽如何呼叫他也不答应……”
他擦了一下老泪,道:“犬子到底因何与人打斗,又因何被害,以及凶手是谁,老朽竟一概不知。唉,假如老朽当时能够镇定点,不忙着追赶凶手,说不定犬子还能把真相告诉老朽,如今……如今只能成了一件悬案。”说罢连连叹息。
端木盛想了一会,道:“对方的轻功异常之高,照晚辈所知,前辈的武功绝不低于晚辈姑丈及独孤前辈,前辈追了多远还未能追及对方?”
“五里。”熊震南沉吟了一下:“不过,老朽到现场时,他们已在三十丈外,而且再探视一下犬子,距离又更远了。”
“前辈自听到惨呼声赶到现场,时隔多久?”
“大概半盏茶功夫,也许多一点。”
“这么说这个人的轻功倒不如晚辈所想像的高超。”
“但也绝不低。因为老朽拼尽全力追了五里,也只能追近七八丈而已,是以才没再追下去。”
“那两人身材如何?”
“一个是高瘦的身材,另一个倒十分普通。”
端木盛立即陷入沉思,熊震南道:“贤侄是否看出了什么来?”
端木盛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前辈未曾跟他们交过手,否则,倒可从对方的招式中看出点端倪来。”
熊震南脸上不甚欢悦,淡淡地说:“假如如此,老朽也不会至今仍毫没头绪。”心中忖道:“这不用你说。”
端木盛脸上一红,又道:“请问熊雄兄的刀法是得自家传,还是另投名师?”
熊震南眉头一掀:“熊家的人学的都是熊家的刀法。”
“但,但晚辈上次来贵庄时,跟熊雄兄生了点误会,晚辈曾经跟熊雄兄交过手,熊雄兄却使过两三招异常精妙的刀法,那几招绝非是贵家的刀法,这点晚辈绝对可以肯定。”
熊震南脸色一变,道:“真有这种事?熊家之家规有一条便是未得一家之主同意不得兼学别派武功。但贤侄之话老朽又不能不相信,看来必是那小畜牲在外面胡混时在哪里偷学来的。哼。若非他已死了,老朽还得对他动家法。”
端木盛“哦”了一声:“贵庄对这点规定很严么?”
“犯者,轻者断一掌,重者斩双臂。”
端木盛心头一凛,想不到熊家之家规竟如此严厉,忙把话岔开:“也许是晚辈看错了。”
熊震南脸色这才稍霁,道:“贤侄请到外面喝茶。”
端木盛连忙又道:“关于晚辈表妹的事……”
熊震南截口道:“这件事已成过去,小夫妻闹几句口角也是有的,何必弄至……咳,反正现在犬子已死,说这些话也属多余,让他们自个在九泉之下解决吧。”
端木盛本来想向熊震南要求到红花小楼观察一下,但熊震南这么一说,他倒也不好开口了。
这一夜,端木盛等人自然是在青竹山庄过夜。
端木盛三番四次要夜探红花小楼,但都忍住了。
次日是大殓之期,法师做了法事,便把熊雄盖上棺,全庄上下数十人都戴孝礼送葬。
哀乐的笙管不停地响着,棺后的人群却默默地移动着,端木盛看得出庄中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十分悲伤,看来他们对青竹山庄的少庄主都有一份极深的感情,也许老庄主及少庄主都对他们不错吧。
沉默的人群走过庄门,拐北而行。秋风忽烈,吹得风尘蔽天,气氛更形肃煞,不知谁先饮泣起来,接着便像瘟疫般迅速在沉默的人群中蔓延开来,饮泣之声此起彼落,人群不再沉默了。
端木盛目光一瞥,见丫环小青就在不远之处,他把步子加急,与她并肩而行。
小青抬头一望,睁着一双充满诧异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皮一动,两颗晶莹的泪珠便沿腮淌下,那模样另有一番美态,端木盛心神一荡,连忙把目光拿开。
人龙终于停住,棺材升落墓穴中,堆好了土,便是竖立墓碑,笙管锣鼓又再响起,香烛金纸烟灰随风飘送,送葬的人依次上前冥拜。
落日黄昏,风吹野草动,不知是今日的秋风特别肃杀,还是什么原因,人群却觉得有点寒意。
暮色四合,烟灰未尽,林中回归的宿鸟啁啾乱叫,气氛更加显得妖异恐怖,众人心头都是一片沉重。
香烛金纸都已成灰烬,饮泣之声仍然未绝,呜咽的声音似乎向苍天哭诉不平。
端木盛的信心逐渐崩溃,因为熊家的亲友,甚至是下人他们脸上都是一片悲伤,这肯定是熊雄平日为人十分平易,下人们对他都有莫大的好感。
一个对待下人如此好的人,他怎会陷害自己的妻子?
人龙又再移动了,向来路游动。去时心头沉重,走得很慢,归来之时,还是寸步难行,饮泣之声似乎更盛,郊外的山风也未能吹散。
回到青竹山庄,已是掌灯时分,这一夜,青竹山庄自然仍有法事,一干亲友也仍留在庄上。
端木盛未曾去勘察那两根大红柱子,始终不能心息。晚饭过后,山庄一片寂静,四周虫声啾啾不已,夜风吹来了一片乌云,把月亮遮住,大地更形黑暗,端木盛心头一动,决定夜探红花小楼。
熊震南尚留在大厅堂里,这是最佳的时机了。端木盛佯装浏览夜景的样子,沿着花园的石板小径向红花小楼走去。
疏密有致的竹丛似是忠心耿耿的黑衣卫士般守护在小楼四周,端木盛的一颗心没来由地沉重起来,他行动更形小心,刚转过一丛青竹,忽然有人影迎面而来。
端木盛心头一跳,连忙止步。那人沉声道:“端木捕头,敝上请你回去商量一件事。”
端木盛认出是楚管家的声音,忙道:“在下吃了饭出来散步一下。”
“哦?”楚凌一边带路,一边道:“端木捕头不先通知一声,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哦?会引起什么误会?”
“敝庄看似毫无防守,事实上设了很多暗岗的。刚才便是有人通知楚某,楚某才赶来找着端木捕头的。”
端木盛心头一沉,料不到自己的行动竟一直在人家的监视之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地道:“原来如此,幸而在下亦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楚管家轻轻一笑,听不出他这笑声的含意。端木盛心头一动,急走两步,与楚管家并肩而行。
“楚管家自小长于此,对这里一草一木当能了如指掌了?”
楚凌淡淡地道:“这个自然。”
“咳,不知令公子是否也在庄上?”
“楚某不孝,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
“哦——”端木盛便不再开口,他本希望能在他身上挖点楚六七的事来,但他既然没有儿子也不可再问了。
“端木捕头问这些做什么?”
“在下随便问问而已。嗯,管家的亲戚可曾来此探望你?”
“楚家世代为熊家之奴,没有其他亲友。”
端木盛心头又再一沉,假如楚凌的话不假,那么楚六七跟他便没有关系了。
说着已到了厅堂,楚凌道:“老爷,端木捕头已至。”
“请坐。”熊震南道:“听说管神捕虽然神通广大,破案万千,但酬金亦十分昂贵,不知贵到什么程度?”
端木盛心头一动,脸上不动声息:“这可要看是什么案件了,有些案子根本没有线索,调查起来费时失事,自然是贵一点。”
“这个当然,假如是普通的案子也不会惊动神捕了。”熊震南道:“像犬子被害这种案子大概要收多少费用?”
果然不出端木盛所料,不过他却反问一句:“庄主想聘请敝上查案?”
“正是,不知两万两银子够不够?老实说人死不能复生,假如太过昂贵老朽便觉不甚值得了,何况老朽老矣,离死已不太远,现在连仅存的儿子也已……唉,老朽还有什么恩怨萦怀?”
端木盛道:“假如庄主真的有心要聘请敝上破案,晚辈便斗胆替敝上答应你,前辈愿付多少都没问题。”
熊震南摸出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来,道:“老夫只愿付两万两,烦你代老夫交与贵上,这件案子能否查得水落石出,问题不大,因为毫没线索。何况老夫也不知能否等到那一天。”
“前辈何出此言?”
熊震南道:“七七之期过后,老朽便决定遍游名山巨川,说不定死在某座山上……至于查案。也只不过是一种心愿而已,把凶手正法难道犬子便能复生?”
端木盛心头一沉,觉得他这一席话颇有临死遗言之味,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前辈身子壮健如中年人,岂可轻易言死?嗯,咱以一年为期吧,明年中秋,咱们在南昌土地庙见面,相信届时定有佳音回覆前辈。”
“贤侄这般有信心?”
“晚辈能力有限,不过,案子一交到敝上手上,相信一切难题便能迎刃而解。”端木盛满怀信心地道:“以前更加离奇的案子交到敝上手中,从未有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熊震南缓缓点头,半晌才道:“如此老朽这个决定倒是明智的了,目光突然望向远处,神采闪动。
端木盛忽道:“晚辈想到令郎被杀之地看看。”
熊震南道:“好,楚凌,你明早带端木贤侄去一趟。”
× × ×
三日之后,端木盛、紫超以及朱阿三便联袂离开青竹山庄了,他们仍然易容而行。
一路上他们不断更换容貌及服饰,走时以腿代步,后来乘马而行,快了很多,这天刚到湘赣边境的一个大镇上,端木盛眼尖忽然见到街上一个人的背影异常熟悉,他拍马急驰几步,自那人肩旁擦过,蓦然回首,那人正是风火轮。
端木盛连忙勒住马缰,马匹“希聿聿”一阵长嘶戛然止住。
风火轮显然吃了一惊,右手按在腰上,双眼紧瞪在端木盛脸上。
端木盛忙问道:“头儿来了没有?”
风火轮一怔之下,脸上登时露出笑容,笑道:“原来是你,我还道是什么痨病鬼哩。咦?你为何在此,头儿接了你的信便下南昌,陈捕头说你去青竹山庄,所以头儿便赶来了,咱的马蹄铁烂掉正想找个人去换一下。”
端木盛急道:“头儿在哪里?快带我去。”
× × ×
管一见在一家客栈的房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旁边放了一盘茶。
房门被人推开,管一见脸上登时升起一股愠意,但一见到端木盛,目光倏地一亮,愠意登时不见,口中啧啧连声:“盛儿,你的易容术始终学不到老夫几成。像这种别扭的伎俩只能骗骗妇孺之辈,岂能逃过行家之法眼?”
端木盛脸上一热,忙道:“属下以后必定专心苦学。”
“青竹山庄发生了什么事?”管一见啜了一口茶道。
“头儿,‘金刀大侠’紫超紫老爷子以及‘铜脚神丐’的徒弟还在外面。”
“哦,请他们进来吧
端木盛还未出去,风火轮已先一步把紫超及朱阿三引进来。
管一见跟他们略打一下招呼,禁不住莞尔一笑:“盛儿,你的易容之技真的要重头再学不可。三个人的肤色都是一样,也都是一副痨病鬼似的。假如样貌一般,还可以骗骗人,会给别人一个错觉,这家人都是着了痨病。现在这样像什么?这个破绽大得不能再大。”
端木盛大窘,更加不敢开口,只是唯唯诺诺地应着。事实上他平日只学武功及烹茶的功夫,论到易容之技,管一见的手下数高天翅最精,起码已有管一见的七成功夫。
紫超听见管一见之话回心一想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朱阿三却不服,道:“但我们一路上都没有引人思疑。”
“别人思疑会告诉你么?快把药膏擦掉,老夫看了便生气,老夫的另一个外号是什么?”
朱阿三说道:“咱只知道管大人有一个‘笑脸神鹰’的外号,难道尚有其他的吗?”
管一见脸色一沉:“小孩子说话没大没小的,就算是你师父也不敢对老夫这样说话。告诉你,老夫的另一个外号叫做‘千面神鹰’,老夫可以化身千万而没破绽,想当年老夫假扮天子,连王妃也看不出破绽。老夫的面子都让你丢尽了!”
端木盛连忙用药水替紫超及朱阿三脸上的易容药洗掉,管一见才叫他把案情从头说一遍。
端木盛说得很慢很详细,由意外遇着紫玉霜说起一直至此为止,其间独孤明遇害,楚六七迫战及熊雄被杀也没遗漏。
他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才总算说完,管一见想了一下,道:“独孤老儿那张图画呢?”
端木盛连忙把画交给他,管一见仔细观看,良久才道:“假如紫玉霜的确是被人陷害的话,凶手惟一离开的途径便是由巨柱逃走。”
端木盛精神一振,道:“不但属下也有此看法,依纸上的图画看来,独孤前辈也有疑心,可惜独孤前辈已……”
朱阿三忽然插腔道:“大哥,我师父的事是请大哥代查,阿三是个小要饭可没两万两银子请他查案。”
端木盛见他提起银子这才记起熊震南的所托,便把银票拿出来:“这是熊老庄主请头儿查案的酬金,属下斗胆替您答应了。”
管一见看也不看银票,把它放在几上:“原来丐帮对老夫竟亦有成见,老夫这趟便免费替你们调查这件案子。”
朱阿三知道他本事很大,连忙拜谢。
紫超却道:“管大人也怀疑小女是被人所害?”
“有这个怀疑,正如独孤老儿所怀疑的那样,假如令嫒是被人强奸以致无颜偷生的,应该在事后立即自杀,断不会等回到夫家才悬梁。回家自杀有个解释,她想熊家替她报仇,但又为何没有片言只语留下?”
管一见自躺椅站了起来,负手踱起步来:“又假如令媛是背夫偷汉,一时后悔而自尽,则房中已有洗澡水,为何不在洗澡后再写下悔过书才上吊?只这两点已值得令人思疑了。”
端木盛忽然醒起一件事:“头儿,假如她是先让人弄死了后才把她悬挂上梁,舌头便绝不会伸出口腔之外,但玉霜她的舌头……”
管一见哈哈一笑,道“你忘记了皇甫怀义如何设计害死传家玉的事了么?当时传家玉也是口吐红舌的,他用了什么手法你还记得么?”
端木盛道:“他点了传家玉的哑穴,双手握住她的足踝把她提起投入预先设置的绳圈,布下自尽的假相。”
他说着心头急促地跳动起来,难道紫玉霜也是死于同一手法?
管一见道:“其实一个人在麻穴被制之下投环,舌头也是会露出来的,只有死穴被制才没有这个现象,那是因为死穴一被制住人便死了。”
紫超脱口道:“这样说来小女的确是被人杀害的了?但不知凶手是谁?”
管一见含笑道:“管某现在若已知道岂非是神仙中人?你放心,令媛的案子管某也一并替你查办,看在你是盛儿的姑丈,也不收费用。”
紫超忙道:“一二万两银子老朽还付得起。”
“不必客气,老夫虽然爱金,但也不是毫没情义的人,如今既然已有人付酬劳,你那一份自不必收了。”
“如此老朽先谢了。”
“头儿,那个楚六七的名,您可曾听过?”
管一见不答反问:“他的刀法你可曾见过?”
“从未曾见过,但肯定那是中土的武功绝非传自海外。”端木盛肯定地道。忽又咦了一声:“设计诱独孤前辈的那个蒙面人的剑法也是十分奇特,独孤前辈同样认为那是中土的武学之一……莫非楚六七也跟那人有关系了?”
朱阿三道:“但那人是用剑,而楚六七却是用刀。”
管一见微微一笑:“少林派固然有‘达摩剑法’亦有‘罗汉刀法’。”一顿又道:“雷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天色刚黑。”
端木盛回头一看,原来房中已站满了同僚,不但夏雷、皇甫雪、高天翅等人在,连风火轮、路远、殷公正、黄柏志及冯晓年等人也都在此,这次真可是精华全出了。
皇甫雪一听管一见之话,忙道:“头儿,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咱要叫店家送入房中还是在大堂里吃?”
“开在大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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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端木盛带着管一见等人赶回青竹山庄。一到庄前,不由吃了一惊,往日一片绿油油的竹林,如今都已变了焦黄。
紫超大叫一声,飘身下马提气急驰入庄,端木盛反应也不慢,紧随他之后。
庄内各处早已面目全非,奔至原日大厅之前,两人更吃惊,厅前是一片烧焦的瓦砾,焦味尚存,吸入喉管令人十分难受。
紫超被此景象怔住了,端木盛却向红花小楼掠去。
红花小楼已在何处?那里同样是一座废墟,端木盛不由长叹一声,不知这十日间青竹山庄又有了什么变故,竟然发生了这么巨大的变化。
管一见脸色沉重起来,他看了端木盛一眼,道:“跟我走一遍。”
端木盛跟在他背后在四周走了一匝,青竹山庄此刻竟没有一块干净之土。
端木盛喃喃地道:“这场火是怎样发生的?是熊震南自己放的,还是别人放的?熊震南去了哪里?楚凌等人又去了哪里?怎地一个人都没有?”
他身子猛打了一个冷颤,又道:“莫非有人来此洗劫?把人全都杀死?”
管一见道:“不像!假如是洗劫,怎地不见有尸体?”
管一见抬头一望天色,道:“天还未暗,咱在红花小楼原址查一查。”
端木盛精神略振,发啸把皇甫雪等人召来。众人立即把火场上断垣败瓦移开,弄了好一阵子,众人都嗅到一股恶臭,原来瓦砾中竟有不少烧焦了的尸体。
端木盛心头一沉,看来青竹山庄的人都已死绝了,只不知凶手是谁。
紫超更是脸色灰白,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管一见却不关心这些,道:“那两根柱子在什么地方?”
端木盛精神又再一振,道:“柱底有一块圆形的石墩,很易认。”
不一会儿石墩都找到了,原来共有四个,中间那四条柱子不通楼上的,四周那四根却是与楼齐高的。
端木盛捋高衣衫把石墩移开,石墩并没有想像中沉重,原来中间是空心的。石墩的下面是块巨大的石板,众人又把石板撬开,下面是平整的泥土。
四个石墩都查过,石墩之下没有地道之类的设置,端木盛不由大为失望,看来要想破案更加困难了。
管一见道:“今晚便在此过夜,盛儿你再把在青竹山庄跟熊震南及熊雄的对话转述一次。”
端木盛只好强打精神详细说了一次,他记忆力甚佳,自忖没有什么遗漏。
四周寂静,除了端木盛的声音之外,只有夜风吹物之声了。
夜深风急,众人都有点寒意。管一见忽然道:“大家休息吧,明早咱便到另一个地方。”
“到什么地方?”端木盛急问一句。
“明早再说。”管一见说罢便盘膝运功起来。
高天翅人老考虑周详,连忙把人手分成几班,轮流当值,以防有人偷袭。其他人便纷纷觅地静坐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