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桂夫人便坐着一顶暖轿离开尚书府,后面尚有一顶小轿坐着翠花,在亲兵仆人的前呼后拥下向西而去。
到得卧佛寺,太阳已升起老高,山上没有北风,但春寒料峭,仍然十分寒冷,大概是新春的关系,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竟然不少。
桂夫人叫翠花摆上三牲果品,插上了香,跪下祷告一番,直跪至累了才爬起来,把金纸焚了,观赏了一阵才着翠花把三牲收了,把果品呈与寺内的僧人。
出得庙里,冷不防一个汉子低着头撞了过来,那些亲兵大喝一声,汉子才如梦般惊醒,蓦地把头抬起,跟桂夫人打了个照面。
桂夫人忙把头别开,翠花骂道:“你这汉子怎地这般无礼?尚书夫人你也敢冒渎?”
一个兵儿喝道:“再不走开,打断你的狗腿。”连推带踢把汉子轰开。
那汉子大声道:“谁说她是尚书夫人?若说是尚书夫人怎地脸有霉气?啊!对了,夫人最近必是被一件烦心的事日夜折磨。”
那兵儿提着拳头追打过来,喝道:“贼汉子,胡言乱语招打,可饶不得你。”
桂夫人身子一震,轻喝道:“别打!翠花你去问一问他是干什么的?”
翠花老大不愿地走去,一忽回来禀报:“夫人,那汉子只说是个小神仙,懂得看相算命的,因早年还了一个愿,要来卧佛寺上香油,所以才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他说跟夫人有缘,所以,所以要指点一下夫人。”
桂夫人“哦”了一声,心想这人既自称是小神仙,谅必不是白撞,心头登时活动起来。
翠花又轻轻在她耳边道:“夫人,那人说您来此是为了少爷而来的。”
桂夫人一听,不由花容失色,忙道:“翠花,你陪我上前。”
只见那汉子坐在一棵大树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待得桂夫人来到跟前,他便道:“小的早知夫人会来,因为刚才一个朝相之后,小的便已把夫人之隐忧看了七七八八。”
桂夫人道:“听说你说我是因子而来还愿,不知还有什么没有?”
小神仙道:“夫人刚才可有在寺内加添香油?若尚未曾请即先去。”
此刻桂夫人早已没了主意,便又带着翠花入寺,半晌回来后只见小神仙站在轿旁道:“请夫人坐在轿内。”
桂夫人也真听话,坐在轿内又把帘儿放下,只掀开一角窗帘。
“夫人是没子,后来来此寺还愿,是以菩萨赐了一个麟儿,夫人到此年纪才得此佳儿,自是宠爱有加,犹爱自己,可惜少爷得而复失,灵与不灵夫人先表示一下吧。”
桂夫人颤着声道:“灵灵,先生真不愧有小神仙之称也,但不知我儿可能平安回来否?”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翠花啐道:“你这汉子尽打些什么哑谜,难与不难都全占去了,岂能不灵。”
小神仙沉吟了一下,又讨了桂夫人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掐指而算,半晌才道:“公子如今尚平安,夫人可放心,不过却不一定能回来,照我小神仙推算,公子失踪乃是人为,换而言之,即是受人所挟,不但如此也累及了夫人一家,嘿!难,难!”
桂夫人大惊,忍不住把窗帘掀开:“大师所述无一不符,请大师指点一条明路,我一家都没齿难忘。”她见小神仙不开口,忙又道:“大师有何条件但说不妨,金银财宝随你开口。”
小神仙叹了一声道:“金银财宝乃身外之物,岂在我小神仙眼中,小的一上此地便碰着此事,这倒也是缘分。唔,明路倒不是没有,小的时间紧迫没闲再作精算,请夫人先把经过说与小的听,然后小的再献上一条可行之路与夫人参详。”
桂夫人此刻已全然信服,便把失子之经过说了出来:“去岁十一月下旬,小儿跟一个仆人出门去逛街,可是到了黄昏,便有人送来一封信,并有一具尸体,这尸体是仆人的。”
小神仙截口道:“那封信说什么?”
“他说小儿已经落在他手中,却没写名。”
小神仙看了她一眼,又问:“可有条件?”
桂夫人不答,放下窗帘,良久才道:“请大师指点一条明路,其他的便不必多问。”
小神仙冷笑一声,道:“实与夫人说了吧,刚才小的早已把事情推掐好了,对方的条件是要你们以两条命去换令郎的一条小命。”
窗帘突又掀起,桂夫人脸色青白,颤着声道:“你,你……你如何得知?”
小神仙傲然一笑:“小的若不知道,岂敢自号小神仙?夫人,刚才在下又替那两人算过了,尊夫想以此两人之命去换令郎之命,实是以卵击石,弄个不好,株连九族之大祸便将临头了。”
桂夫人嘴巴好似被一团臭泥塞住,半晌才“嗬嗬”地叫了几声:“你……这话怎说?”霍地自轿里冲了出来,对小神仙跪地就拜,小神仙连忙把她扶起:“夫人如此可要折小的寿元了。”
桂夫人道:“大师若不救我,我……便不起来了。”小神仙叹息道:“实与你说了吧,那两人可是上天的青龙白虎星转世托生的,尊夫又如何能杀害得了他?岂非不自量力?”
桂夫人“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小神仙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尊夫尚有一件事被人捏在手里,这件事要是让对方揭发出来那么尊夫这顶乌纱帽也是丢定了,说不得还得投下天牢,而偏又不知对方的身份,所以夫人才会如此忧心如焚。”
桂夫人呜咽地说道:“大师既然全部知道……好歹也得替信女指点一条活命之路……”此刻她已当小神仙是真神仙的了。
小神仙道:“请夫人回轿,小的才好说话。”
桂夫人也真听话,立即钻入轿内,只听小神仙的声音自帘缝儿钻了进来:“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得很,打救尊夫一家的人便落在尊夫要害的那两人身上。”
“啊?但,但这又如何……”
“夫人,小的所说的话只能说到此为止,再说下去泄露天机太多,可要折小的寿元了。”
桂夫人掀开帘子,轿外哪里尚有那个小神仙的影子?
“翠花,大师呢?”
“他一转眼便不见了。”
桂夫人连忙走出暖轿,望天拜了三拜,然后叫轿夫迅速起程回府。
× × ×
黄昏时,张光宗府外忽然来了一顶暖轿,轿内走出来的却是苏振邦,门公立即把他引入厅中。
不一忽,张光宗自厅中出来,道:“今日是什么风把苏大人吹来?”
苏振邦干笑一声:“大人昨日驾临舍下,下官岂能不回访?咦,莫非大人不欢迎下官?”
“苏大人说哪里的话来,说句实在的话,下官早已料到大人迟早必来的了。”
苏振邦一怔,脱口道:“大人莫非是神仙乎?”
“哈哈,非也!”张光宗捋须道:“其实你我两人皆知沈鹰及管一见都是清白的,苏大人必是另有苦衷的了,你自然会来找下官一诉衷曲。”
苏振邦更加坐立不安,干笑几声,说道:“下官的确是为此事而来的,还请张大人念在同殿之谊,为下官排解一二。来人。”
他一个随从立即捧了一个四色盒子来,苏振邦道:“这是下官送与张大人的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
“免。也不可把盒盖掀开,否则下官便要逐客了。”张光宗道:“苏大人你我既有同殿之谊,又何必如此?”
苏振邦脸色十分难看,既羞愧又尴尬,他以袖遮住半边脸庞:“下官一时急坏了,没……”
张光宗脸色稍霁,心想差不多了,便说道:“苏大人的事,下官看还是由管大人及沈大人当面与大人说吧。来人,去书房请管大人及沈大人出来厅堂与苏大人相见。”
苏振邦“啊”地失声叫了起来。
一忽,只见沈鹰及管一见联袂而至,两人脸色都是十分难看,管一见嘿嘿说道:“久违了,苏大人。”
苏振邦身子乱颤,双脚一软,突然跪了下去,沈鹰哼了一声,拂袖一卷,把苏振邦托起:“苏大人,下官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有什么痛处让对方抓着?”
苏振邦面白如雪,嗫嚅地道:“一件泥菩萨……那本是江南余杭在去岁‘万寿节’(皇帝的生辰)送与皇上的一件贡献,当时由礼部简尚书清点贡品,由下官协助,那时下官见了那件菩萨十分喜欢,看得出是江南泥人张后人所塑的,这人虽穷,但他若是不高兴,任你出多少钱也不肯动手,所以……”
沈鹰冷冷一笑,道:“后来,苏大人便把它据为己有的了?”
“下官取了那件泥菩萨,简大人取了一件白珊瑚,又涂改了礼册,弄好一切后才送入内城锁入库房。”
“在何处清点贡品,当时还有谁在现场?”
“清点贡品地点在礼部内,那时并没有别人在场。”
管一见道:“会否是由简大人处泄露出去的?”
“简大人过世已半年多……而且他也……岂会说出去?”
“也许他的家人。”
苏振邦失声道:“这……这……就难说……”
张光宗忽然插腔道:“三位大人请到花厅用膳,咱边吃边谈吧?”
× × ×
次日一早,尚书府一个仆人走到焦建章兄长之府院时,抛了一封信札入去。
这之后,苏振邦都异常紧张,那封信已发了出去,可是却没回音,到了次日黄昏,只见一个专司买菜的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禀告:“启禀老爷,小的刚才买了菜回来,正想把菜卸下板车,不料车上却不知何时让人放了一封信,信札写明老爷亲收的。”
“拿来!”苏振邦紧张得连声音也变了。他接过信又道:“你退下吧。”
他连忙把信拆开取了出来,信上写着几行字:“字谕苏尚书,大札已阅,所言不真,吾确知沈鹰及管一见尚未落在你手上,令郎还得暂在舍下委屈几天,恐怕大人善忘,特再提醒一次,限期至今只剩三天。知名不具。”
苏振邦双手发颤,慌忙把信塞入怀内,经内堂走入去,推开书房之门,里面坐着两个老仆,却状甚悠闲地抽烟喝茶。
苏振邦关回房门,把信掏了出来,道:“请两位大人过目。”
这两人便是沈鹰及管一见所扮,不用说卧佛寺前那个小神仙也是管一见所扮的了。
沈鹰及管一见看了信之后,齐声道:“这厮倒奸滑得紧。”
“两位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你且慢坐下,待咱另思一计,任他如何奸滑,也别想逃得过去。”沈鹰道:“昨日咱忘了一件事,咱两人即使被苏大人杀死,他也未必露面,随便把苏公子放了,咱又岂能知道其底细?”
“老夫倒有一个办法。”管一见插腔道。
“快说来听听。”
× × ×
寒夜北风仍盛,沈鹰及管一见扮成更夫,边敲着梆子及铜锣,边向焦府走去。
到得那里,四顾无人便翻入墙内,把铜锣梆子收起,向内堂蹿入去,一路上小心翼翼,不但不敢点火,连呼吸也放缓,生怕惊动了人。
到了书房,仍不见有人,管一见这才把火折子点燃,沈鹰把书桌下那块大方砖掀了起来,低头一望,下面黑乎乎,看不到底。
管一见把火移近,只见一道石阶笔直伸下,沈鹰道:“老夫先下。”双肩一缩便隐入洞里,管一见待他下去了,才吹熄火折子,跃入石阶上,下了几级,弄好大方砖才沿级走落洞中。
两人贴着洞壁摸黑而行,走了一忽,地道转了个弯,大概走了半炷香,地道似尚未有尽头,估计已至走了两里路,前头洞壁上忽然现出一片微弱灯光,两人登时把脚步放缓。
火光在地道转角处投射过来,走近时,谈话之声也传了过来,沈鹰悄悄自壁角探头出去一望,只见地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司徒严及徐中平。
徐中平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大,咱们这样下去终非办法,那人是什么样子,咱根本不知,万一让苏振邦那老小子看出破绽来,咱两兄弟也不用想再在江湖上露面了。”
“照你这样说,咱岂非该放弃?”司徒严道:“五万两银子哪,还有官儿可做,这可不比其他可以含糊的。咱两兄弟亡命江湖也有大半辈子,能够投身官场倒是一个好出路……”
徐中平道:“咱怕的是钱既拿不到,官也做不成,说不定,还会遭对方杀人灭口。”
“不会吧?”
“不会?”徐中平冷笑一声:“咱一切只是跟焦建章联络,他只是这个事件的钥匙人,一旦死了,哼哼……”
沈鹰突然蹿了出去:“嘿嘿,姓徐的总算还有点头脑,姓司徒的可就财迷心窍了。”
两人齐吃一惊,霍地自地上跃了上来,一见是沈鹰脸色登时变了:“你,你怎样来此的?”
管一见也自墙后闪了出来:“我两个若连这个也查不出来,岂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徐中平厉声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说罢把一对银枪掣出手上,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话实在是色厉内荏。
沈鹰哈哈一笑,道:“老夫来此是为了跟两位做一件生意。”
徐中平及司徒严互望一眼,心中都是十分诧异,司徒严忍不住说道:“哼!姓沈的,咱两兄弟武艺虽不如你们,但也不是没有名号的人,要打便打,何必拿话刺人?”
“两位误会了,老夫真的是跟两位做一单交易,只要你们能把那人引来,老夫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不再追究这件事。”
两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司徒严嗫嚅地道:“咱又如何相信你?”
“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们若是不答应,自信能逃得过今日么?而且那人十分阴毒,稍跟这件事有点关系的,一没有利用价值之时都被杀死了,何能独厚于两位,老夫给你们三盏茶时间考虑。”
徐中平忙道:“老大,沈……沈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小弟看你也别指望做官了,其实咱啸傲江湖也不比做官的差。”
司徒严叹了一口气,道:“二弟既然执意如此,愚兄岂能独断独行。好罢,咱兄弟便相信你,不过要引那人现身可不容易。”
管一见插口道:“老夫先问你两个,你们怎样跟他联络,上次苏振邦的信,你们是如何交给对方的?”
徐中平道:“这地道的出口,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好像是一户人家中,咱们只把信放在地道口,便得依规定返回地道中。”
“那他又怎样找你们?”
“他要找咱,便有人进入地道抛下书信便离开,连话也不多说,这人到底是谁咱也不知道。”
管一见道:“这岂非奇哉怪也,你们既然一无所知,又如何肯听他指挥?”
“我们有个联络的暗号及对话,这是焦大人一早跟咱们订下的。”
“这也是笑话,到时他达到了目的之后,你们向谁收钱?”
“那人答应现身跟咱们见面。”
“你相信他?”
“相信,因为锁住苏公子的锁匙在我们身上,那副手铐是咱交给他的。”
徐中平接道:“那是以海底玄铁制成的,一般宝剑宝刀也砍不断。”
沈鹰及管一见互视一眼之后,都齐声笑了起来,地道中嗡嗡地回响着。
司徒严脸色一变:“两位因何而笑?咱两人绝没一句虚言。”
沈鹰脸色一沉:“老夫笑你们行走了几十年江湖,也会让人骗了。”
司徒严怒道:“这话如何说?”
“他的目的只是要老夫两个死亡,别无他求,老夫两人一死,他若不再露面,你们又能如何?再说苏公子毕生戴着手铐又如何?就算把他杀死也没人知道。哼哼,说不定现在他已把苏公子杀死了。你俩人真是财迷心窍,官迷心窍。”
司徒严及徐中平刹那间,都似斗败的公鸡似的,半晌也作不出声来。
良久,徐中平才叹道:“大哥,看来咱这一注是押错了。”司徒严一抬头,沉声道:“两位大人为何尚不动手?”
“老夫希望你俩戴罪立功。”
“如何带罪立功?”徐中平急问。
沈鹰道:“你们通常给信对方之后,对方多久才回复?”
“次日同一时间。”这次答话的却是对沈鹰及管一见两人仍然有不少敌意的司徒严。
“很好,请两位到书房写一封信。”
× × ×
提笔的是徐中平,沈鹰坐在一边念:“阁下至今仍然没有诚意,使在下两兄弟心灰意冷,明日请即来见面,并带上三万两银子,否则后果阁下谅能预料。知名不具。”
他写后沈鹰看了一遍,道:“很好,你自地道上去投信。”
管一见伸手一拦,道:“且慢!徐兄弟,请把外衣外裤解下来,老夫代你走一趟。”
这句徐兄弟,使徐中平及司徒严,心头舒畅,两人对换了衣饰,管一见又取出易容药,对镜易起容来。
四个人依次再下地道,徐中平在前带路,沈鹰殿后。到了地道尽头,有一道石阶,向上延伸,徐中平一步跳上石阶,管一见蹿上几步,与他并肩而上。
徐中平走到石阶尽头,双手向上托去,运了一会儿气,接着双手一旋,上面便露出一道隙缝,隙缝中泻下一丝微光,管一见示意徐中平把隙缝再弄得大一点。待一切弄妥后,管一见一手自缝隙透出,手掌一按,引体上升,把头探了出去。
上面是座假山,四周是座小院的模样,管一见心头一震,觉得十分眼熟,正在寻思间,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连忙把信抛出,随即弄好假山。
× × ×
次日,地道内静得令人窒息。
半晌,地道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声,司徒严及徐中平都是精神一振,徐中平拉一拉司徒严的衣袖向前掠了出去。
地道上一片光芒,只见一个身栽颀长的蒙面人穿着一件灰袍,一手持火把,一手执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疾步走来,他略有所觉脚步倏地止住,双眼露出一丝杀机,一闪即逝,嘿嘿笑着道:“累两位久候了。”
司徒严冷冷地道:“阁下勿怪,在下两兄弟为阁下做了不少事,虽然大功尚未完成,但所谓皇帝不差饿兵,嘿嘿,何况阁下也未跟在下等详细谈论过。”
那人左手一挥,那口布袋“噗”地一声摔在司徒严脚前:“这不是带来了么?苏振邦那里的消息如何?”
“一切如常,司徒某的手下探得沈贼及管贼下午便能到京城,在下在江湖上混过不少年,年纪大了难免要小心一点,免得一片心血白花。”
那人咯咯干笑道:“司徒兄所言极是,是在下一时疏忽了,这袋子内的三万两是利息,十万两本金事成后自当如数交与阁下。”
司徒严哈哈笑道:“如此在下兄弟便多谢了。只不知事成之后,阁下许咱什么大官?假如得手的是苏大人,那么咱们的酬劳又如何……”
那人截口道:“老夫所要的只是这两个奸贼的命而已,这十多万两的酬劳又算得什么?至于阁下两兄弟的官禄又不是取自老夫袋中,慷他人之慨又有何妨?哈哈哈!”
司徒严也哈哈笑道:“看来阁下倒是权倾朝野的一位……”
那人突然转口道:“徐兄弟心中是否不舒服?怎地不发一声?”
徐中平道:“阁下行动高深莫测,在下心中是有点不舒服。”
那人又哈哈笑了一阵,拍掌叫道:“来人,快把老夫要送与徐先生的礼物送上来。”
地道又出现了一个皂衣蒙面人,此刻徐中平及司徒严才知道对方竟然带了人来,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那人手上捧着一个朱漆盒子,弓着腰一直向徐中平走去,待至跟前,才停了下来。
那个蒙面人说道:“打开让徐兄弟观赏。”
话音未落,朱漆盒子忽然破碎,蒙面人身子向前暴张,挟着两道黄光望徐中平掩去。
徐中平好似被这现象吓窒了,整个身子直向后倒下去。身子临地时,左掌忽然在地上一按,腰一弓,自侧仰了上来,左掌五指如爪望那人的蒙面巾抓下。
这招的变化速度实在快疾无比,蒙面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飘退。
就在此际,灰袍蒙面人暴喝一声,双掌如游龙一般向司徒严胸前要害袭去。徐中平大叫道:“先把这个干掉。”身子一歪挡在司徒严身前,两掌反切对方的腕脉。
司徒严身形如游鱼般自徐中平身后滑过,右手挥动间,金刀暴现,半空中打了半个圆,望皂衣蒙面人劈去。
灰衣蒙面人待徐中平双掌迫到,倏地反掌为爪,一沉一张,向对方双肋抓去。
徐中平嘿嘿一笑,身子一侧,让过双爪,右脚倏地飞出,如白云出岫,灰衣蒙面人身子如纸张般飘飞,白光一闪,长剑离腰而出,反向徐中平的脚底刺去。
徐中平右脚一收,身子随后而退,右肘倏地向后猛撞击向皂衣蒙面人的后背。
那人倏觉后背风声急响,慌忙向侧飘出,“嗤”地一声,脸上的罩巾已被司徒严劈下。
灰衣蒙面人怒喝一声:“你两人今日都得死。”长剑如毒蛇吐信,在徐中平胸前乱蹿。
徐中平哈哈一笑,身子又再后退,目光一瞥,已见着皂衣人的脸孔,他不禁又笑了起来:“原来是大内侍卫队长常武常大人,哈哈,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灰衣蒙面人手上不由一慢,惊呼道:“你,你是谁?”
徐中平冷冷地道:“枉你身为大内总管,连这个也猜不出来。”
“你是管一见?”
“正是老夫!普天下除了老夫之外尚有谁人有此易容神技?”管一见冷冷地道:“黄山松黄大人,真人不说假话,何不把脸上罩布拿下来?”
蒙面人忽然哈哈笑道:“谁是黄大人?”手腕一抖,长剑泛起几朵剑花,望管一见身上刺去,同时喝道:“来人,把管贼乱刀分尸。”
地道上传来一个步履声,来的不是蒙面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徐中平,他双枪一摆急刺常武的后背:“黄大人,你那些手下都不肯下来了。”
蒙面人长剑急刺一下,身子反而向侧飞去,长剑一发即收,回臂向徐中平的肩部劈去:“姓徐的,你先死吧。”
这一下变化大出徐中平的意料,急切间卸肩后退,蒙面人手腕一抖,长剑向上一升,剑尖刺向他咽喉。
管一见身子如箭一般射出,右手食指如流星般快速戳向蒙面人的华盖穴。
蒙面人无奈只好收剑改劈,管一见上身一低,食指却改点笑腰穴。
蒙面人胸膛急促地起伏,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管一见一怔,大怒问道:“死到临头尚有什么好笑?”
那人突把罩布扯下,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来,双眼深陷,鹰鼻薄唇,颏下蓄着一绺山羊须子,不是黄山松又是谁?他双眼射出一片吓人的神色来,紧紧瞪在管一见脸上。
此刻常武的惨叫声倏地响起,打斗声亦随之停止。
黄山松脸色一变,冷森地道:“老夫即使不幸死于此处又如何?你能逃得过皇上的治罪么?裴妃娘娘肯放过你么?谁来证明你是冤枉的?到头来你不也是要栽在老夫的手中?”
地道中突有人道:“本官在此,当可证明管大人及沈大人是冤枉的。”
另一人道:“黄大人,你的死党怎么还不下来接应?因为沈大人及管大人已经在上面布置好一切了。”
火光下清晰地见到这两人正是张光宗及苏振邦。
黄山松道:“苏尚书,你早先对皇上如何说的?君子面前无戏言,你有胆反口不认?”
张光宗说道:“本官跟佟大人等自有办法保苏大人,这个倒是不劳黄大人操心。”
黄山松怒笑道:“好,好,沈鹰及管一见果然不是易与之辈。”脸上闪起一丝杀机。
管一见急道:“徐中平、司徒严快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
黄山松脸色剧变,身子如筛米般乱抖。
张光宗扬声道:“黄大人你官至极品,又受皇上重用,因何还要设计陷害沈、管两位大人?”
“谁说老夫受皇上重用?自从去年大内发生刺客惊龙的案子后,皇上已……”
管一见嘿嘿笑道:“原来如此,你的器量也未免太小了,老夫跟沈秃鹰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竟连……”
黄山松截口喝道:“今年春老夫巡夜刚过御花园,皇上及花妃刚好在莲花池畔赏月,老夫自远听见花妃那婊子说要把老夫罢掉,改调你两个入大内,幸而皇上只说考虑一下,但这之后皇上在老夫面前脸色一直十分难看。”
苏振邦道:“黄大人你说话可不得冒渎圣上及娘娘。”
黄山松愕然道:“难道老夫还想活不成?”
管一见道:“你自那时起便开始筹划这个阴谋?”
黄山松怒道:“老夫立即动手准备,刚巧焦建章的兄长早年行走江湖时与老夫有点交情,老夫动之以利,便把计划逐步实现。这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惜……”他声音突然转厉:“老夫好恨啊好恨。”
管一见淡淡地道:“这种话老夫已听了不少次,天下间真的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么?假如有那也只是碰巧遇不上识者而已,令老夫奇怪的是你对做官却有这般大的兴趣。”
黄山松冷笑道:“若没兴趣,老夫当年在江湖上何等逍遥,何必投入宦海?一个大内总管虽蒙圣上青眼,赐秩三品,超逾古人,但老夫又岂能满足?有名无实有何好处?”
“你既然官迷心窍以至不择手段,老夫只好把你交给圣上了。”
黄山松未待他说罢,长剑倏地刺出,一口气使了十七招,这番拼命跟刚才又自不同,管一见空手应付,饶得他武功要比对方高出半筹,也被迫退数步。
黄山松嘿嘿道:“如今老夫的心愿是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管一见你先替老夫垫背吧。”长剑刺得更急。
管一见只得提起精神,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本领,一双肉掌透入剑网中,可是始终制止不住对方如江河水般的攻势。
激战中,管一见觑得真切,食指一扣一弹,“铮”地一声把剑弹开,手臂随即暴张,望黄山松怀中点去。
不料,黄山松长剑被管一见弹开一尺后,又迅速回收护在胸前,管一见心头一凛:“这老狐狸的一身功夫倒不能小觑。”手腕一翻化指为掌,猛向对方的手腕切下去。
黄山松左手斜伸,食中两指反划管一见右手的腕脉。
管一见右手一沉,左掌挟劲猛切对方胸膛。
黄山松寸步不离,剑芒一吐,向管一见的左掌劈下。
管一见右脚霍地蹬起,黄山松的右脚也几与此同时飞出,两脚在空中互碰,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此刻,地道出口的缝隙中突然传来一片喧哗:“不好啦!乾清宫失火啦!速去救火!”
只听一个沉实的声音传来:“快去救火,先把皇上护至安全之地!”
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这刹那,黄山松心中不由忖道:“莫非是熊大屯使的围魏救赵之计?”心念未已,身子已迅速向出口掠去。
管一见怒喝道:“往哪里跑!”提气急追。但起步较缓,加上两人间相差四步,急切间终未能追及。
只见黄山松掠上石阶,自隙缝中跃了出去。
黄山松甫出地道,只觉眼前一片光亮,双眼不由眯成一条细线,原来天已大亮了,那脚尚未站稳,猛觉足踝一紧,尚未来得及运气,已被人按倒。
这刹那,黄山松心中之惊怒,实非笔墨能喻,正想挺腰跃起,刚一动,腰际一麻,又再跌下,他抬头一望:“原来是你这头秃鹰。”
沈鹰嘴角肌肉一阵牵动,眼前一花,只见管一见也自地道蹿了出来。沈鹰冷冷地道:“不略施小计,你若自裁,咱岂非死没对证?”
黄山松不由破口大骂起来,管一见怕他效张泥人之法,就连忙把他哑穴也制住,还多点了几道麻穴。
一阵粗豪沉实的笑声传来,五门提督佟维雄率着侍卫走了过来,哈哈笑道:“沈大人之计果然使得。”
黄山松被制住后,管一见才道:“说来惭愧,若非老夫昨日认出这座小院是大内侍卫队长常武及熊大屯的住所,这件案子,恐怕至今尚未能水落石出。”
沈鹰亦叹息道:“老夫怎也想不出主凶会是他。”
管一见接口道:“若非他亲口说出来,老夫又何尝会想到,去年咱入大内帮他捉拿刺客,竟会惹出这般风波来。”
地道出口又爬上两个人来,却是苏振邦及张光宗,管一见问道:“徐中平及司徒严呢?”
“他们两个走了,临走时还托下官转告两位,说他们从此绝迹江湖。”
张光宗道:“不知苏公子找着没有?这是徐中平交与下官的锁匙。”
佟维雄道:“找着了,让黄山松这老狐狸当作囚犯幽禁起来,身子瘦得……咳咳……太医正在替他诊症。”
苏振邦忙谢道:“佟大人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忽然见两个黄衣太监走来,说道:“诸位大人,皇上正在养心殿等候,请跟我来。”
众人连忙整理一下衣冠,随着太监走去。
这件行动事前已征得天子同意,此去自不会有什么风险,沈鹰及管一见互望一眼,心中都十分坦然,脚步亦迈得十分平稳。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