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狂龙与柳思两人相处的确令人诧异,像两头雄虎,在势力范围外缘的边界相遇,似乎不张牙舞爪示威一番,日子就难过似的。见了面,似乎暴风雨随时皆可光临。
“刚回来?”八表狂龙冷冷的神情颇具威严。
“忙了,早上,刚回来。”柳思也冷冷地回话。
“从何处回来的?”
“河对岸。”
“我知道,你昨天下午过河的。”
“对,盯上了要命阎王,反而被他蹑在身后行凶。我看,以后的活动愈来愈难了,一个已暴露身分的眼线,已失去活动的价值。”
“你休想偷懒。”八表狂龙语气凶狠,“你没查出几个老凶魔的藏匿处?”
“要命阎王反而盯在我身后,还能查吗?”柳思说得理直气壮,“误打误撞,反而查出小妖巫的踪迹。”
“你真的查出小妖巫的踪迹?”八表狂龙冷笑:“不是在梦里查到的?”
“一个高明的调查专家,不会靠做梦境中找线索踪迹。”柳思傲然一笑,“我,就是高明的调查专家。”
“昨天傍晚,咱们查出小妖巫的藏匿处,作了周详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急袭。”
“唔!似乎你们并没成功。”柳思摇头苦笑,“各方面与你们为敌的人,一而再用老把戏来愚弄你,你也一而再上当,真是呜呼哀哉。我想,你一定扑了空。”
“扑空?你知道……”
“知道,因为昨晚小妖巫一群人,躲在河对岸的艳芳园,那是一处供应上等雏妓的艳窟。你在县城附近袭击她的藏匿处,能找得到人吗?一南一北相差二十里,中间隔了一条河,你要我相信我的消息不确吗?”
“你这混蛋得到消息,为何不赶快回来禀报?”八表狂龙愤怒地猛拍桌子,老毛病又犯了。
“我是一早才得到的消息,前往查证,妖巫们刚撤走,是乘船走的,我回来如何禀报?有用吗?”柳思也跳起来大叫大嚷:“去你娘的!我不管你的事了。”
“好了好了,你这小子不要放泼撒野。”西岳炼气士阻止他大叫大嚷:“你的消息十分正确,可惜获得太晚了些。昨晚咱们扑了个空。那家农舍布下了不少坑人的机关秘术。外面又来了九华剑园的一群人,咱们损失了六个巡缉营力士。你没追查她们的下落?”
“我已经请人查船只。”柳思在西岳炼气士面前,一直保持良好的合作态度,“我需要休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午后我再出去找线索。我猜想她们并没打算远走高飞,狡猾地又躲到县城附近,等机会向你们要一万五千两银子,多少骗一些到手才会溜之大吉。”
“该死的!原来这些人都躲到河对岸去了。”
“对,小妖巫、要命阎王、白发郎君,至少昨天都在河对岸。你们找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向你们袭击。似乎有意在短期间暂避风头,可能已经知道你们暗中抵达的高手太多。”柳思说完,出厅回房歇息。
“这混蛋可恶。”八表狂龙怒气未消,“他以为我少不了他,所以敢在我面前放肆,我……”
“算了,何必计较他的放肆?”西岳炼气士加以劝解:“事实证明咱们真少不了他,他的消息准确无比。昨晚凭咱们自己人的消息,结果小妖巫根本不在,故布疑阵把咱们戏弄得不亦乐乎,而且又损失了六个人。真要把他逼走了,不啻自断一条得力的臂膀。咱们也该休息养精蓄锐了,午后将有一场空前猛烈的大搏杀呢!”
× × ×
人都在休息,突然从两间客房中,传出震耳的吼叫声,然后有人外出大叫大骂。
原来是南京巡缉营,赶来参与行动的几个力士头头,藏在腰袋的金叶子、银票、庄票、盐引……莫名其妙失了踪,如何去的?
谁也不知道,直至现在休歇期间,有一个人心血来潮加以检查,这才发现不见了。
一个人发现,其他的人也就跟着发觉失窃。
金叶子换成了铅块,银票盐引换成废纸。
不是失窃,而是高明的掉包。
一阵好吵,谁也别想休息了。
八表狂龙认为必定是自己人所为,愤怒地下令所有的人逐一搜查。对那些本来名气就恶劣的人,搜索得最为彻底。
柳思和黑虎,以及死剩的随从,三个人的嫌疑最小,因为他们住在客院最差的房间内,与神气的巡缉营力士保持距离。
而且柳思一直就在外面奔忙,很少在客店逗留,不可能下手从这些高手名宿的贴身腰带中行窃掉包。
腰袋是旦夕不离身的,怎么可能被掉包?除非这些人睡死了,或者得了短暂的昏厥症。
柳思三个人,也受到彻底的搜查,当然毫无所获,他们的嫌疑本来就最小。
吵吵闹闹到了近午时分,柳思借口找线索离店走了。
× × ×
走在闹哄哄的码头大街,柳思的神情有点潇洒。他觉得,这场与他无关的闹剧,应该让他自行发展或落幕了,他应该脱出剧外做一个旁观者,不必再扮演剧中人。
所有的剧中人,没有一个是值得他提拔一下的。巡缉营铲除势力范围内的江湖群雄,可以任意摧残辖区的百姓已成定局。四个盐运区内,没有人再敢干涉他们横行不法的勾当了。
其实,那不关他的事。各方面的人,虽则都不是好东西,但对他没有威胁,他又何必进一步介入?
本来,他对月华仙子甚有好感,这小妖巫敢向强权挑战,令他刮目相看。而且,小妖巫也的确是美得令人心动的小女人。
可是,小妖巫却将绑架的肉票,放在艳窟迫令为娼赚钱,未免太不讲道义。
想起来他就感到气愤填膺,甚至恶心,对小妖巫的好感一扫而空,美好形象破灭而产生愤恨,他真想掐住小妖巫的喉咙……
他十分失望,决定从此撒手不管了,让这些人互相残杀,早点了断吧!巡缉营即使因此而凶焰更为高涨,那也与他无关。
他已经发现有人跟踪,毫不介意。
出了北门,进入码头区,他便有计划地到了渡船码头,坐在候渡棚最外侧,悠闲地观看渡船往来。
身侧的棚凳有人落坐,但不是候渡的人。
“喂!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发话的人是白发郎君,另一个是飞虎钟雄。
他扭头瞥了两人一眼,脸上神色漠然。
“你以为如何?”他冷冷地问。
“你真是徐州一家车行的小伙计?”
“我曾经在七猛兽手下做秘探。”
“他娘的!你是扮猪吃老虎的可怕人物。”白发郎君摇头苦笑,“你忍受我对你的煎迫,忍受巡缉营的混蛋驱策,表现得十足一个三流小混混,一个逆来顺受的可怜虫。但你的武功,至少比我强一倍。”
“呵呵!夸奖。”他笑了,这位风流郎君坦率得可爱。
“在徐州你从老凶魔手中,轻而易举救了我和星斗盟的杀手,这次又从要命阎王与小妖巫手中,一而再救了我。凭你的武功和机智,你实在没有忍受他们胁迫卖命的理由。柳兄,你到底有何图谋?”
“看热闹,看是否有利可图。”他泰然地说:“你这混蛋跟在我身后鬼鬼祟祟捡便宜,已经捞到巡缉营几条死鱼,希望了解巡缉营与仰止山庄的关系,以作图谋东方玉秀的打算。在八表狂龙目标不在你之前,你这两个家伙还不至于有危险,一旦他知道你弄死了他的人,你死定了。幸好你不曾进一步挑逗东方玉秀,所以八表狂龙不想为你的事分心,再拖下去,你定难逃他的毒手,赶快滚蛋,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是很聪明的,我不会进一步招惹他,而且他知道我和老凶魔们有过节,不会妨碍他巡缉营的事。”白发郎君得意地说:“八表狂龙的雄心壮志是威震天下,对女色的爱好并不怎么强烈。而且他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下,所以不在乎我骚扰仰止山庄的人,我的处境相当安全,除非你看我不顺眼对付我。”
“去你娘的!我又不和你争女人,为何看你不顺眼?”柳思笑骂:“毕竟你在徐州,出面替我打抱不平,所以在目下群雄争逐中,你是我最同情的人。不过,以后不会有好运道了,八表狂龙铲除各方英雄好汉之后,你就是他最后收拾的人了,赶快远走高飞吧!可不要为女人而把老命送掉。”
“哈哈!你放一百颗心,那条狂龙言过其实,根本没有力量铲除各方群雄,他的人愈来愈少,九华剑园、老凶魔、小妖巫,三方面的人却愈来愈多。各方仇视巡缉营的人,也纷纷赶来浑水摸鱼,他自顾不暇,那有闲工夫对付一个没有威胁的人?”
“这是一厢情愿不知死活的想法。”柳思毫不客气地说:“等找你的人找到了你,你将是死人一个。”
“你……”
“你看,那是谁?”柳思向对岸来的渡船一指,渡船正缓缓靠上码头。
“南京的巡缉营屠夫,无情剑颜士杰。”飞虎脱口低呼:“这混蛋凶狠残忍,咱们回避。”
两人悄然溜走,不想招惹凶狠残忍的无情剑。他们只敢偷袭巡缉营一些次要人物,真不敢计算名号响亮的一流高手,如果偷袭失败,后果相当可怕。
旅客纷纷上岸,无情剑经过候渡棚,一眼便看到棚侧安坐在棚旁阴影中的柳思,使冷然向他走近。
“你想过河踩探?”无情剑冷冷地问。
南京先后赶来听候差遣的人,都知道柳思是八表狂龙雇用的眼线,一个三流小混混,没有身分地位,所以都把他看成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跑腿。
“有这个打算。”柳思也冷冷地说。
“你一点也不称职。”无情剑神色更为冷傲。
“怎么啦?”
“对岸已经没有可疑的人逗留,妖巫早就放弃了对岸的匿秘窟。”
“你彻底踩探过?”
“当然。”
“龙主事派你们一些一流高手做眼线,我这种小人物是没有什么好混的了。”柳思的语气带有讽刺味,“高手出动,毕竟不同凡响,你能彻底踩探对岸的动静,在下委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般说来,三五十个地棍混混,一天半天想彻底踩探对岸的动静,不啻痴人说梦,而你一个人就办到了,真了不起。”
八表狂龙并不笨,不想把打听踩探的事,完全寄放在柳思身上。自己有另一套侦查踩探的计划,所以每一次行动,并非全靠柳思所供给的消息而进行。
柳思心中雪亮,这条龙甚至派有高手,暗中盯他的梢,很可能是防备他逃走。
“你这小辈也许真能算人才,对踩探调查学有专精。”无情剑居然不计较他话中带刺,“咱们自己人所获得的消息,十之八九是不正确的,先后多次快速的行动,没有一次是成功的,而你的消息,却十之八九正确无误。小辈,我不信你再过河去,仍能查出什么线索,你在浪费光阴,龙主事在急切等你供给消息呢!”
“至少,今天你们不需要我供给消息。”柳思懒洋洋地说:“尤其是有关小妖巫的消息。”
“为何?”
“因为你们已经得到太多的消息了,龙主事已经有所决定。”柳思脸上有怪怪的笑意,“似乎你们所有的人都心中有数,不要妄图改变他已经决定了的事,免触霉头。连仰止山庄的东方姑娘,也影响不了他的决定。”
“唔!你似乎相当了解他。”
“差不多,但了解还不够彻底,所以并不能完全估料他的作法和心计,因此我就不敢轻举妄动一走了之。”
“该死的!你真打算溜之大吉?”
“当然,你以为我骨头生得贱,甘心情愿受你们欺压摆布吗?假使我下定决心离开,你们最好装聋作哑,让他找我,这是我和他的事。”
“那是咱们整个巡缉营的事,哼!”
“真不幸。”柳思站起整衣:“我不到对岸去浪费时间,走也!”
无情剑一把没能抓住他,颇感意外,绕过棚后急起直追,追上码头上了街。
“我不信你走得了。”追入一条小巷,无情剑已接近八尺内,得意地大叫。
小巷两端不见人踪。柳思突然闪在一处屋角止步。
“你要干什么?”他突然邪笑着问,先前惊惶走避的畏惧神情一扫而空。
“小辈,你一定知道小妖巫的下落。”无情剑直逼近至伸手可及处,脸上有猫把老鼠逼在死角的狞笑,“你必须告诉我,我一定要把绝剑狂客的女儿弄到手。”
“为何?”柳思反问。
“我是南京方面,搜捕吴家余孽的主要执行人,可惜只铲除了一些吴家不重要的亲友。挫折感让我抬不起头来。目下要听从京都来的人指挥,实在不甘心。我如果能把人先一步弄到手……”
“那就是大功一件,压下了八表狂龙的光彩,是吗?”柳思揭破无情剑的心底秘密,“人不可自不量力,你自问能对付得了小妖巫吗?”
“不登大雅的巫术,何足道哉?这期间妖巫一直就在逃避,可知她根本不配与咱们放手一拼。”
“好,你要我带你去找她呢?抑或是你独自前往?”
“你真知道?”
“没错。”柳思肯定地点头。
“带我去。”无情剑信心十足。
“不后悔?”
“废话。”
“好,我带路。”
“走!”无情剑兴奋地说。
“跟我来。”
“往何处走?”
“城东郊,梁家松林,老地方。”
“可能吗?”无情剑意似不信。
“保证正确。”
“好,走。”
× × ×
野兽的巢穴被侵扰,通常会断然放弃不再恋栈。人也一样,藏匿处一旦曝光,必定立即远走高飞,另找安全处所藏匿。
小妖巫上次在梁家松林藏匿,受到八表狂龙猛烈的袭击,按理她必定迁地为良,不可能重新回到梁家松林藏匿了,所以无情剑对柳思的消息存疑,这是正常的反应。
好在梁家松林距城仅七里左右,片刻即可到达,既然柳思斩钉截铁保证消息正确,走一走费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消息不正确,再和柳思算账并未为晚。
三里,五里……小径愈走愈荒僻。
无情剑本来跟在后面两三步左右,突然疾行一大步伸手便抓,这次伸手的速度迅捷逾电应该不会再失手了,必定手到擒来,在身后突袭百无一失。
眼一花,一抓落空。
前面,仍然相距三步左右,柳思已经转身面面相对,手可望不可及。
“你干什么?”柳思邪笑着问。
“不要走了。”无情剑心中惊疑不定,以为自己刚才一时眼花失神,脸色时红时白,硬着头皮说谎,收回五指箕张的大手。
“为何不走?”柳思追问。
“即将到达梁家松林。”
“对呀!你不是要单人独剑,去杀掉小妖巫,抢夺吴家的女儿?”
“我改变主意了,再接近就可能被发现啦!”
“对。还有两里地。小妖巫有不少同党。虽则先后被你们杀死了几个,但实力仍在,她应该派有伏路的警哨。沿小径直往梁家松林闯,当然逃不过警哨的耳目。”柳思站在切近,似乎不在乎对方急袭。无情剑如果急进一步,就可出手贴身攻了。
“你这混蛋真知道小妖巫的藏匿处呢!”无情剑脸一沉,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
“你这狗娘养的杂种,早知道我的消息绝少失误,所以存心试我?”柳思也泼野地嘲骂。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回店禀报?”
“小妖巫精得很,经常飘忽移动。在没有证实她长期歇息之前返店禀报,那条不讲理的狂龙怎肯饶我?而且也影响我的声誉,我不会做这种笨事。喂!你这家伙从河对岸回来,怎么可能知道小妖巫藏匿在梁家松林?显然你早就知道了,是狂龙告诉你的?”
巡缉营另派有高手调查踩探,无情剑不否认也不承认:“另有可靠的来源。”
“所以,你自以为是,认为可以不需要我了,因此在我背后动手动脚,想把我擒住带走或灭口。你他娘的一点也不像一个成名人物,却像无所不用其极的鼠辈。”
“该死的东西……”无情剑愤怒地冲上再次伸手。
柳思哈哈大笑,向路右撒腿便跑,奔向不远处的矮林,速度不快也不慢。
无情剑怎肯甘休?奋起狂追。
矮林中视界不良,只能循击追逐,这才发现不论追的速度提升至何种程度,窜逃的分枝拨叶声响,始终保持在前面一二十步外,听得到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不久,眼前一亮,矮林已尽,一头撞入稀疏的竹丛。
两个人影正快速掠近,是听到声息而抢近的。
“咦!”双方照面,不约而同发出惊讶的叫声,同时止步,同时摆出戒备的姿态。
“你这贱狗,一个人就敢公然闯来示威。”那位脸膛有些钱斑,脸型似猫,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这不是你无情剑的作风,你只会带了众多的巡缉营走狗,成群结队在各地耀武扬威,屠杀咱们的亲朋好友。”
“孙叔,附近没有人跟来。”那位年轻英俊的魁梧青年,在左右闪掠了两次,回到原处说:“这狗东西确是一个人来的,单人独剑却不像有意示威,得小心他另有阴谋,必须速战速决赶快离开。”
附近毫无声息,柳思像是平空消失了。
“在下身为百名力士的总管,巡查时当然同进退,但拼搏时必定单人独剑决生死,剑出无情生死等闲。”无情剑傲然撤剑,“飞天豹子,上次你全家逃早了一个时辰,在下去慢了一步,一直深以为憾,今天……”
“今天,是你还债的日子。”飞天豹子咬牙说:“你能找到此地来,足证阁下的确了不起,可惜你太过自恃,没带狐群狗党来,未免失策。”
“孙叔,割鸡焉用牛刀?”年轻人拔出晶芒耀目的长剑,跃然欲动:“小侄打发这狗都不如的畜生。”
“吴志勇,你手中有你老爹的日精剑,就吹起牛来了。”无情剑冷笑,“你老爹绝剑狂客在我面前,也不敢说这种大话,你上吧!小辈。”
飞天豹子孙星羽,白兔湖孙家大院的主人,一度曾经是大江中游,黑道水陆群豪的仁义大爷。几年前,他正式退休,手下弟兄转而受命于尚义小筑,接受尚义小筑主人三眼功曹林柏森的节制。
飞天豹子与九华剑园忝在近邻,两宅隔江相望,虽则两人一是侠义英雄,一是黑道大豪,但人不亲土亲,双方有深厚的交情。九华剑园毁灭,孙家大院也同遭大劫。
日精剑,正是九华剑园三大名剑之一。吴志贤吴志勇,是绝剑狂客的两个儿子。吴惠茹是么女,剑术比两位兄长似乎更高明些。论内力修为,儿子比女儿却又浑厚多多。
无情剑是巡缉营的领队,查缉区自九江至南京一带水陆府州,对查缉区内的大豪大霸,自有深入的了解。多年来,巡缉营不断受到沿江的牛鬼蛇神牵制,不能任所欲为,尤其憎恨与黑白道皆有往来的九华剑园吴家,认为是眼中钉肉中刺,务必拔除而后快,所以制造借口,要一举铲除九华创园所有的潜势力。
没料到九华剑园应变的能力极佳,轻易地躲过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仅有一些走避不及的亲友遭了殃了掀起了这次京都走狗大举南下的狂风巨浪。
无情剑是江湖道的风云人物,并不在乎一个过了气的黑道大家。吴志勇是年轻一代的初生之犊,搏斗的经验有限。因此面对一老一少两个劲敌,他豪无怯容而且勇气百倍。
至少,在外表呈现出勇气百倍。
上次,他带了人深入潜出,穷搜吴家的人碰上了绝剑狂客的长子吴志贤,不但没捉住吴志贤,反而有两个人重伤。他的剑,也毁在吴志贤的映月剑下,虽则未分高下势均力敌,但他心中雪亮,全力相搏,他的胜算不多,吴志勇的武功剑术,比乃兄志贤应该相去不远。
说说大话壮胆,至少可以替自己增些气势。
吴志勇冷冷一笑,剑动风雷发,吴家的绝剑势如雷霆,身剑俱进奋勇抢攻。
夸口是一回事,交起手来又是另一回事。无情剑曾经与吴志贤交过手,心理上早有准备,看到雷霆般凌厉的剑势,并没感到惊诧,岂敢真的大意轻敌?避免长剑再次受损,移步抢空门,剑走轻灵,反击对方的左侧翼,冷叱一声,吐出眩目的剑虹。
两人格上手,各展所学全力以赴,剑光暴射风雷隐隐,各以快攻抢制机先,好一场罕见的激烈龙争虎斗,短期间谁也无法取得优势。
飞天豹子一点也不担心吴志勇的安危,在一旁从容探手入大型百宝囊,取出他早年威震江湖的左手豹爪套戴上,五个钢瓜可以伸扣自如,爪背的铁甲可挡刀剑,血肉之躯如被爪尖触及,必将皮开肉绽。
“今天如不将你撕裂成一团烂肉碎骨,何以慰鱼鹰丘老哥全家英灵于九泉?”飞天豹子再取出尺八长的铁爪,外型与左手的爪套十分相似,一长一短,使用时左右相互配合极为霸道:“吴贤侄,不要一剑就杀了他。”
一声长笑,无情剑突然从剑网中突出,再一起步,人已远出四丈外去了。
双方的剑术相差无几,武功修为也约略相等,撤出轻而易举,虚攻一剑便可乘机脱身。
人影飞扑而下,飞天豹子名不虚传,双爪下伸,口中发出可怕的啸声,声势之雄,惊心动魄。
无情剑敢杀入孙家大院,对飞天豹子的能耐当然有深入的了解,人撤出便料定飞天豹子会毫不迟疑追击,脚一沾地不站起反而扑倒,侧滚一匝躲过凌空一击,向前一窜,两起落便窜入矮林。
吴志勇斜截而至,却慢了一步,刚要冲入矮林,电芒已排空到了胸口。
“铮!”日精剑奇准地拍中电芒,一把五寸柳叶飞刀斜飞出两丈外。
“不能追!”飞天豹子急叫。
矮林视界不良,暗器的威力增加十倍。
吴志勇被飞刀吓了一跳,怎敢再冒险追入?
“抄他的后路。”飞天豹子低叫,向西绕走。
逃的人必须返城,巡缉营的人住在县城的几家客店里,抄后路堵截,该是最佳的选择。
刚奔出十余步,对面一株大树后踱出柳思,劈面拦住去路。
“抄后路有用吗?你们以为无情剑是白痴蠢蛋?”柳思嬉皮笑脸,毫无敌意:“那家伙逃走的速度,绝不比你们慢,八方乱窜,你们追得上吗?”
“咦!你是……”飞天豹子有点失惊,一个赤子空拳的年轻人,怎敢出面拦阻?
“你不知道我是谁,想必是最近赶来策应的人。”柳思泰然说:“大援到了,你们估计有多少胜算?”
“每件事皆计及成败,什么事也做不成了,阁下……”
“匹夫之勇,可怜。”
“你……”
“你们有人胜得了八表狂龙和西岳炼气士吗?”
“有,咱们……”
“你算了吧!谭姑娘只能支持片刻,她老爹洞庭渔父已经老了。”
“咦!你知道她?”
“阁下,你们被小妖巫挟持的两位姑娘,已经安全脱身,已没有留下来在此地决战的理由。多来了几个人无济于事,多送几条命而已,何其愚蠢?赶快走吧!天一黑,想走也走不了啦!”
“咱们……”
“走不走悉从尊便,反正命是你们的。”
“这……”
“你们不走,我走。”
“等一等……”
柳思撒腿便跑,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
“不可妄动。”飞天豹子伸手,拦住想起步追赶的吴志勇,“这人有一股诡谲莫测的气势流露。追上去恐生不测,而且他没露敌意,甚至有意劝阻咱们妄动,天知道这人是何来路?”
“孙叔,他在恐吓我们。”
“不,他说的是实情。”
“孙叔的意思……”
“如果我们忽视他的警告,必定多送几条命。”飞天豹子紧张地拔腿飞奔。
× × ×
无情剑精明机警,不在乎飞天豹子,但对小妖巫深怀戒心。不再理会柳不思的死活,急于返城禀报消息。落荒而逃钻出树林,小径在望。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村夫,手中点着问路杖,眯着老眼个死不活盯着他,摇摇晃晃接近。
“有……贼……”老村夫用杖指着他叫嚷。
“该死的糟老头。”他正在火头上,恶狠狠地伸手拨开杖。抢入左手再起,一耳光挥出,“胡说八道……”
抽耳光必须贴身,贴身便面面相对。
老村夫的朦胧老眼冷电乍现,脸上的阴笑令人心寒,杖一荡一抬,拾好架住了抽耳光的手掌,震力直撼手臂,手膀如受巨槌所击。
“你是……”他大骇,后悔已来不及了,老村夫的手指已点在他的七坎穴上,耳门再挨了一劈掌,立即昏厥,任何反应也来不及了,知道碰上的是什么人啦!
“格格格……”老村夫怪笑,将人拖死狗似的往树林拖,“捞到一条小鱼,妙哉!”
“你干什么呀?打闷棍劫路,你是不是老了些呀?”树林里发出嘲弄性声音,是一脸邪笑的柳恩,倚在一株大树上状极悠闲。
“又是一条小鱼。”老村夫得意地丢下无情剑,狞笑着接近,像见了鼠的猫,“老夫认识你们所有的走狗,你这个小眼线有大用。”
“我也认识你们所有的凶魔。”柳思毫无惊慌走避的打算,任由对方接近至伸手可及处,“似乎你们这些人中,以你地府魁星最为卑鄙。”
“什么,你这小狗……”
“你不必急于否认。”柳思打断对方的咆哮,“事实胜于狡辩。你一个大名鼎鼎的老前辈,威震江湖的老凶魔,居然扮一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引诱一个小辈无情剑,乖乖地送到你面前挨揍,实在有失身分,可耻。”
“兵不厌诈。”地府魁星得意洋洋,像拾得黄金的化子,“如果老夫一亮名号。这混蛋铁定会屁滚尿流溜之大吉,老夫岂不连一个虾子也捞不到了?这可是他送上口来的。他这种人,只会欺负一个槽老头。”
“你没给他任何机会。”柳思的语气中有责难,但脸上的邪笑却表示讽刺嘲弄,“充分表示你是一个胆小鬼,不敢挺起胸膛与后生晚辈拼命,摆出可怜相骗人上当,你像个可耻的懦夫。你是吗?”
“老夫并不认为可耻。”地府魁星说得理直气壮:“你们来了一大群虎狼,声威震天下,摆出强梁面孔,似乎吃定了老夫几个魔道人物……”
“你们也是虎狼呀!虎狼相斗有什么好怪的?”
“就算是虎狼相斗吧!他们的虎狼比我们多数十倍。对付他们这些声势浩大的豪强,斗力是自掘坟墓,必须运用智慧与技巧,任何一种手段都是正当的。暗算这个小辈无情剑,当然理直气壮。至于你这个小眼线,老夫就没有暗算的胃口了。”
“哦!你打算……”
“咱们是见一个杀一个,当然杀之前要口供。你……”
“你不能杀他,至少今天不能杀。”柳思抢着说,故意曲解对方的话意。
老凶魔的意思是:你也不例外,杀!
“今天不能杀他。”地府魁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今天不能杀他。”
“为何?”
“因为这位仁兄的同伴,曾经看到他和我走在一起出城。你如果杀了他,我回去该如何解释?”
“你还想回去?”
“有什么不对吗?”
“你昏了头,居然还想活着回去?去你娘的!你会比他死得更快,因为你这个小跑腿分量有限,所知不多,口供毫无用处,不值得费心,宰了省事多多。小辈,你死吧!”
声落掌虚空吐出,可怕的潜劲爆发,相距仅八尺左右,掌出动已及体,掌劲骤发,应该发则必中。
掌出的刹那间,老凶魔感到身侧有依稀难辨的影像幻动,还来不及分辨是何物体,后脑已挨了一击,人向前一扑,扭动了两下便失去知觉。
柳思在地府魁星的脑袋摸了几下,这才拉起无情剑,正要将人扛上肩,香风入鼻,人影一闪即至,冷冰冰的剑尖,点在他的背胁上。
“该死的,你真在吃里扒外呢!”身后用剑逼住他的人,是扮成小村姑的东方玉秀,仰止山庄的女公子,“你把无情剑怎样了?”
东方玉秀不认识地府魁星,老凶魔所扮的老材夫十分神似,仆伏在地,也看不见面容。
两个金刚落在老凶魔们手中好几天了,迄今音讯全无。老凶魔也不派人向仰止山庄的人接头,似乎已没有索取赎金的兴趣,双方已是死仇大敌,见面必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打算怎办?”柳思不加分辩,冷冷地问。
“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
“正相反,我认为你这种横行霸道的女人,任何事都可能做得出来,从不把弱小的人当人看。你一高兴,必定一剑把我杀了。”
“我不会杀你。”东方玉秀愈听愈冒火。
“一定是发生了奇迹,这与你一时心软无关。”柳思的话仍然伤人:“当然你并不笨,杀了我一个小人物,并不能增加你女英雄的光彩。而且也无法在八表狂龙面前邀功,所以,你不杀我也并非意外。”
“我要把你交给龙主事。”
“悉听尊便。”
“无情剑怎样了?”
“大概是被打昏了。”
“把他背回城。”
“遵命。”柳思怪腔怪调回答,将无情剑放上肩挽了双腿弯举步。
× × ×
客厅中闹哄哄,十几个首脑人物,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替无情剑施救。
柳思被两个人挟持在壁角,事先已被狠揍了几拳,气色甚差,挟持他的人不许他说话,他也懒得分辩。
东方玉秀成了贵宾,在一旁落坐等候无情剑苏醒。
八表狂龙真像个大老爷,高坐堂上准备问案。
被打昏的人,即使不施救,不久便会自行苏醒的,经行家用药施救,片刻便神智渐清。
可是,七坎穴被重手法所制,神智虽清醒,四肢却动弹不得。
施救的人,是南京巡缉营另一位小队长,名气颇大的断魂刀客场彪,与无情剑的交情最深厚。
“颜兄,你醒来了,怎么一回事?”断魂刀客蹲在一旁关切地问:“先坐起来,我扶你。”
“我……我的七坎穴被制住。”无情剑完全清醒了,“哦!杨老哥,是你救了我?老凶魔呢?”
“什么老凶魔?”断魂刀客惊问。
“地府魁星,没错,是他。这老杂种卑鄙得用诡计暗算,扮成老村夫,我上了他的恶当。快替我解七坎穴,但愿老凶魔用的是普通手法。”
“我看看。”西岳炼气士走近,老道是熟稔各种制穴术的权威专家。
略一检查,老道用对穴震穴手法连下三掌。
“是普通的手法。”西岳炼气士宣布:“那老凶魔与慑魂骷髅一样坏,同是掳人勒索专家,活的肉票才值钱,所以很少用独门手法制人。”
无情剑狼狈地爬起,咬牙忍痛伸展手脚筋骨。被扛在肩上带回城,肚子必定十分难受。
“老哥,不是柳思计算你的?”断魂刀客急问。
“柳思!见了鬼啦!”无情剑举目四顾,看出气氛不寻常,更看到柳思被挟持着的倒霉相:“开玩笑,当碰上飞天豹子和吴志勇两个混蛋时,他早就躲起来了。后来我撤走,一直就没看见他,我却碰上了地府魁星,被他先制穴后打昏……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救我回来的?那老凶魔呢?”
东方玉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颜士杰,你把先后的经过详说一番。”八表狂龙示意无情剑坐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情剑在一旁坐下,将在渡头碰上柳思,迫柳思去梁家松林找小妖巫的经过说了。至于被地府魁星打昏以后的事,他当然一无所知。
东方玉秀脸色苍白,坐立不安。
“你说。”八表狂龙向柳思一指,脸色难看。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柳思说话有气无力,“我哪有和高手拼命的能耐?所以躲在一旁吓得发抖。无情剑一走,我也溜之大吉,鬼使神差,我走的方向恰在大树的西端,便看到一个老村夫,拖了无情剑一条腿往小路方向走。我一急,恰好脚下有一块拳大石头,奋力一掷,居然击中了老村夫的后脑。老村夫一倒,我就出来救无情剑,怎知道老村夫是地府魁星?怎能怪我?无情剑姓颜的,你这混蛋恩将仇报,总有一天……”
“嘘!我并没怪你呀?”无情剑怎知道东方玉秀制柳思的事?
“你这该死的混蛋,为何不向东方姑娘解释?”八表狂龙怒叫。
“她会让我解释?”柳思也愤然大叫:“我只要多说一个字,她的剑就会无情地贯入我的背心了,她就可以用替你杀了吃里扒外的奸细,替你救回无情剑的事,向你邀功请赏。”
“胡说八道!由于你不分辩,平白放走了地府魁星,你……你该死!你……”
“龙主事,你说这番话就不公平了。”西岳炼气士不悦地主持公道:“东方姑娘回来时所说的情节,贫道本来就心中生疑。咱们在城里的眼线,知道颜士杰与柳思是一同出城的,柳思能把颜士杰打昏吗?颜士杰不论出了任何意外,他都脱不了嫌疑,他回来如何交代?任何辩解的话也不会有人肯听,他也不可能撒谎自圆其说。他冒万险救颜士杰,就充分表现出他的责任感,颜士杰活,他才能活。今天他该说是立了功,结果是先不问情由就挨了一顿毒打,最后他仍然该死,日后谁还敢替咱们卖命?”
挟持柳思的两个人,脸有愧色放了他。
“子虚道长,不要干涉我的处事方式。”八表狂龙脸色不正常,“这件事,我会慎重处理。这小辈桀骜不驯,不能纵容他,你如果夸奖他两句,他更忘了他是谁了。”
柳思不再逗留,抱着肚腹摆出痛苦难熬的虚脱神情,一拐一拐地出厅走了。
× × ×
一顿毒打,成了他装病不再外出踩探的借口。
黑虎吕强也不再外出打听消息,在房中留意他内外伤的变化。
“你有点内脏离位的征兆。”黑虎用关切的口吻说:“你的运气实在太差了,唉!”
“两个狗养的杂种,拳头拼命往肚子招呼,每一拳皆直撼内腑,内脏怎能不离位?”柳思躺在床上装病,说的话有气无力:“不过,也好。”
“也好?什么意思?”黑虎一头雾水。
“不必不必再出外冒险踩探呀!而且,今晚将有大行动,我就有无法参与不在场的证明,成败都扯不上我,当然也好呀!”
“今晚将有大行动?”
“信不信由你。”
“你这家伙料事如神,我不能不信。”
“那就好,你最好制造一些不必参与的理由,这是自保的唯一途径,因为将有不少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上升。我不希望你死,你们的人死得已经够多了,你还得留住性命,返回真定府善后呢!”
黑虎默然,思前想后,真有欲哭无用的感觉,就算八表狂龙肯放他走,他哪有脸回去面对亲朋好友?
“罢了!我不得不认命。”黑虎痛苦地掩面叫。
“认命,一定死得最快,”柳思冷笑,“立即远走高飞,狂龙哪有工夫追究你的去向?”
“逃得了今天,明天呢?日后呢?”
“至少……”
“算了算了,烦人。”黑虎抛开话题,认了命,“你真的一石头打倒了地府魁星?”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打倒一个高手名宿,并非困难的事。无情剑是名震江湖的风云人物,地府魁星不见得稳占上风,结果如何?无情剑像一个白痴傻鸟,挺起胸膛送到老凶魔面前挨揍。”
“奇怪,你在外面运气都很好,有惊无险少灾少难,甚至经常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反而在自己人……”
“去你娘的!”柳思打断对方的话,“我孤家寡人双肩担一口,哪来的自己人?像你,我没把你当仇人已经很不错了。”
“我是实话实说,老弟。”黑虎脸红耳赤:“我所奇怪的是,你的运气太好了,龙主事派了不少武功比你高百倍的人踩探,有些人平白无故失了踪,可能已遭到不幸了,他们……”
“他们运气差,生死不明。”柳思说,“连那两个金刚,尸体可能沉在淮河的某一段河底了。吕老兄,你回房歇息吧!我得睡一个好觉,晚上才有精力应付意外。”
黑虎知趣地走了,柳思关上房门埋头大睡。
× × ×
天一黑,人都陆续悄然离店。
这一进客院空空如也,灯火依然通明。
只有两间客房有人,一是柳思的边间客房。一是黑虎与随从同住的双人客房。
走廊的数盏照明灯笼,在夜风中不时转晃,所有的客房皆门窗紧闭,没有人在外走动,连负责照料这进客院的店伙和仆扫,也绝足不至,显得冷冷清清。
三更时分,总算有人走动了,是黑虎吕强,施施然向柳思的客房走。
八表狂龙自认是柳思的主人,把柳思安排在相近的偏僻小客房。黑虎仍算是外人,所以安顿在最西端的客房内,与柳思的客房相距甚远,接近须经过两条走廊,穿越尚称宽广的院子。
灯光明亮,但艺高人胆大的黑虎,居然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四面八方都不安全。
灯光明亮却又空间无人,大有处身在不测秘域的感觉,难怪黑虎有点惶然,气氛的确不寻常。
前后两进客院,却人声嘈杂,住宿的旅客忙着洗漱,有些晚到的旅客,还在忙着安顿,与这进客院的神秘寂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叩了三声门,房门便拉开了。
“咦!你来干什么?”当门而立的柳思,没有将人请入的打算,堵在房门口发问。
“无聊得很,想找你谈谈。”黑虎不便硬皮往里挤,只好站在房外说话。
“无聊!”柳思冷笑:“不久之后,你就有得忙了,最好回房歇息,而且要小心提高警觉。”
“人都走光了,用不着我们忙,老弟。”
“是吗?不久自知。”
“你不觉得奇怪吗?人都走光了,为何要大张灯火?故布疑阵,是不是拙劣了些?八表狂龙虚有其表,不是一个领导人才。”
“你这个猪脑袋,怎知其中奥妙?这表示人已倾巢而出,让对头放胆长驱而入。”
“会有人来?”黑虎心中一跳。
“一定。”
“对方既然知道人已倾巢而出,还来探虚实?”
“他们怎知道已倾巢而出?当然会来探虚实。看到有灯而不见人,必定好奇接近察看,正好落入陷阱,送上门来。”
“没有人,如何布陷阱?”黑虎意似不信。
“人躲在暗处,专候鱼儿入网,鸟儿进罗。”
“咦!有人留下?”
“错不了。”柳思语气十分肯定,“赶快回房歇息,躲得稳稳地,有动静就熄了灯火,以免遭了池鱼之灾,躲在暗处守候的人,也不希望你出面相助,以免乱了章法,你也派不上用场。”
黑虎打一冷战,急急忙忙向后转。刚走近通向院子的廊尾,劈面碰上一个浑身灰暗的人影。
暗灰色夜行衣,暗灰色头罩只露双目,剑系在背上,整人流露出极为阴森的鬼气,胸前有一个特大的扁形怪袋,里面不知盛了些甚么古怪法宝,看身材不像一个成年男人。
“咳!你是……”黑虎心中发慌,但并不真的害怕,论真才实学,他与巡缉营一半以上的力士相较,毫不逊色,所以名列七猛兽之一。
“我要找八表狂龙。”女性的嗓音虽然悦耳,但语气却流露强悍的气概。
“人都不在。”黑虎硬着头皮说。
“他到何处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巡缉营的人。”
“似乎留下的只有你一个人。”
“也许吧!”
“那么,我要带你走。”女夜行人的话饱含威胁。
“我不是巡缉营的人……”
“我会决定处理你的方法,澄清一些疑团。你和他仍在一起,是不是他们的人无关宏旨。”
“你用不着费神带我走,会有人和你打交道。”黑虎突然口气转硬。
“我知道,已经有三个人出来了。”女夜行人身形乍隐乍现,现身在院子里屹立,似乎是突然幻现出来的,她从黑虎眼前消失的同时幻现的。
微风飒然,黑虎只感到毛骨悚然。
果然从三方的墙角暗影中,踱出三个人。
黑虎看清了为首的人,大感意外。
是主事人八表狂龙,大举出动要彻底歼灭所有的仇敌,主事人却留在客店,不可能是八表狂龙怕死,不敢身先士卒,而是知道强敌的重要人员要来,所以留下相候,这条龙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另两人的身分,并不低于八表狂龙多少。一个是鄢狗官的贴身保留,从苏杭专程赶来的丧门恶煞郭英,和南京方面地位甚高的女杰,毒王蜂胡姣。
“你给我赶快滚!”八表狂龙似乎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声色俱厉,“你已经不是本座的目标,本座要等的人不是你。你我的事以后再了断,不要在这里耽误本座的大事,快滚!”
“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理会你要等什么人。我来了,你这食言背信的贱丈夫,必须和我了断,还我公道。”女夜行人拉掉头罩,是月华仙子,“吴家的两个女人虽然被你派人抢走了,你仍然得付一万五千两银子。如果不给,我会像缠身的冤鬼,缠定了巡缉营。甚至会去找鄢狗官要他偿付,不然就宰了他。”
“你平安逃脱了两次,就狂妄起来了。不要激怒我,小妖巫。”八表狂龙的怒火,居然不曾爆发,“我否认你莫须有的指控,本座不曾派人抢走任何人。只要南京的信使返回,一万五千两换人分文不少。”
“这些金片,已经证明是你的人所有。”月华仙子丢出三块金片:“你派人假扮赵东主,真的赵东主目下仍在南京……”
“闭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八表狂龙怒火渐升,叱声似沉雷,“你最好不要把那两个女人看作奇货可居,她们的价值已因情势的演变而贬低了。目下绝剑狂客父子已经赶到,他那一群人已在本座的掌握中。你把她们留下吧!届时本座会和你洽商的,价值涨跌起落,得看你的运气了。”
“且慢!”丧门恶煞上前拾起金片,察看片刻冷冷一笑,“金片确是本营的弟兄所有,小妖巫,这些金片是从何处得来的?说!”
两位姑娘被救走,小妖巫并没有将消息透露,焦急地派人调查赵东主的底细,这才知道上当,赵东主本人仍在南京,这个赵东主是假的。
巡缉营的人丢失了金片和银票盐引,客店中想守密势不可能。双方都不知道所发生的事故经纬,因而面对面打交道各说各话。
“是你们假扮赵东主,用二十块金片骗走了两个女人。不要反穿皮袄装佯,你们必须补足余款。”月华仙子一口咬定不放,“金片既然是你们的,等于是你们先付的定金。”
“也就表示是你这小妖巫弄鬼,盗走了本营弟兄价值万金的财物,你得一一吐出来,不然,哼!”丧门恶煞凶狠地迈进,“你既然送上门来,休想走得了。”
“小心……”八表狂龙急叫。
丧门恶煞已经扑上了,扑入乌天黑地的不测险境中。
在八表狂龙与毒王蜂的眼中,丧门恶煞的身影,冲入倏然涌发的灰雾中,灰雾有无数萤火流动,小妖巫的身影消失了,丧门恶煞也被灰雾所淹没。
但在丧门恶煞的眼中,景象却截然不同。
他既看不见小妖巫,也看不见院子四周的景物,眼前一片暗沉沉,天地难分,满眼是眩目的电光迸射,各种奇异的声音在耳中轰鸣,视界模糊,头脑昏沉。
眩目的电光在他身畔闪烁激射,他本能地拔剑自保,疯狂地左拦右架,阻挡电光近身,剑上所发的风雷声,反而成了威胁他自己的声浪。
手忙脚乱,真力倏然泄散。
猛地传出一声沉叱,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他神智一清,有如醍醐灌顶。
眩目的光华射到,原来满天闪烁的电光纷纷隐没。
“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罡风飒飒,剑气彻骨生寒。
他眼前大放光明,看到了灯火。
小妖巫的身影陡然显现,但远在三丈外,手中剑寒气森森,身躯似被一层绿光所笼罩。
八表狂龙在他身侧仗剑屹立,手中剑发出隐隐龙吟。
他脱力地呼出一口长气,总算明白是八表狂龙救了他,他在冲进时受到邪术所惑,精神与肉体皆达到即将崩溃的边缘。
八表狂龙一剑震飘了月华仙子,仗剑屹立有如天神当关,一双虎目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慑人心魄的闪烁不定奇光。
“雕虫小技,如此而已。”八表狂龙一字一吐,每一字皆有震撼脑门的威力,“把你压箱子的法宝全祭出来吧!大爷要让你开开眼界,让你知道什么才叫降妖伏魔奇学,我不信你真有飞天遁地翻江倒海的神通,大爷让你有全力施展的机会,我等你。”
这时的八表狂龙,所流露的傲视天苍气概,真有一代霸才的慑人威猛形象,胆气不够的人,会在他强烈的慑人气势下崩溃。
剑向前一挥,风雷声隐隐,似乎他那把剑,可以发出神奇的力量,所指处必定风云变色。
果然不错,三道炫目电光破空而至。
他的剑陡然激射出漫天光波,传出三声怪异的音援,三道炫目的电光,在他剑前的光波分裂成四散的繁星,传出龙吟虎啸似的殷殷震鸣。
一声长啸,他人剑乍合,光影飞射,风雷骤发射向月华仙子。
月华仙子的身形一晃即没,另一道流光起自壁根,带着散放绿芒的光尾,疾射八表狂龙的背心。
八表狂龙一击落空,大旋身剑发回龙引凤,光华闪烁的剑尖,奇准地与流光接触。
一声霹雳震耳,爆炸的火星耀目生花。
流光散而复合,破空夭矫而起。
“纳命!”八表狂龙厉叱沉雷,光华迸射的长剑,并没追逐上升的流光,反而大旋身,从相反的方向击出一剑,罡风大作。
从地面飘走的拳大黑影,突然在剑尖砰然爆裂,仅为一团涌腾的黑雾,中间一道绿芒,猛然向侧方迸射,一升一沉,飘越院墙流泻而逝。
八表狂龙踉跄退五六步,剑上光华转暗,马步虚浮,失去紧迫追逐的机会。
“我击伤了她!”八表狂龙叫:“她竟然在我御神一击之下,重创之后仍可逃逸化身远遁。你们小心了,我一定要追上她,这妖女不除,后思无穷……”
话未完,飞跃而走。
丧门恶煞与毒王蜂,被两人激斗所发生的异象,与及频频爆发所产生的光影和声浪,惊得心胆俱寒,远避至厅角发抖,几乎吓坏了胆。
× × ×
月华仙子口角溢血,精力将竭,已无法在屋顶飞檐走壁逃生,只好沿小街奔跑。
口角溢血,表示内腑受伤不轻,如不能及时获得歇息或救治,很可能损坏气机难以复原。
她全力飞奔,已发现有人衔尾穷追。
幸好追的人也精力将竭,速度比她快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