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江湖医圣却大大的吃力,七个人将他围在核心中,狠命抢攻。七个人是一笔擎天,庄主铁掌开碑和母夜叉公母俩、二庄主莽张飞黎锦福、绿飞鸿,还有不知名的两名高手。七人中,莽张飞稍弱,其余六人无一庸手,尤以一笔擎天和绿飞鸿最是阴损狠辣。 人一多,就有点儿碍手碍脚,所以江湖医圣总算有惊无险,一时尚可无虞。 檐下的文俊看得暗暗心惊,但也雄心勃勃。脏和尚更是心里暗惊,十分担心微尘子和江湖医圣的安危,他想:这时要将贼人们引开,岂不大好?便以试探的口吻问道:“娃儿,咱们的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走!” “哼!晚辈有一事不明,前辈可肯明告?” “时不我予,快说。” 文俊俊目放光,凛然问道:“前辈不是前来相助范老前辈吗?范老值得援手!” “废话!江湖医圣是大名鼎鼎的好好先生,浮云散人亦盗亦侠,乃当年一代豪伙,还待说值不值得?” “那么,晚辈非插手不可,前辈要走请便。” 脏和尚蓦地哈哈大笑道:“娃儿!你倒对了脏和尚的胃口,走啊!” 文俊说:“且慢!” 取出火折子,比了一比,又说:“前辈引人向东,晚辈向西,用这玩意不算绝。明天老地方见。走!” 脏和尚心中一凛,心说:“这娃儿,倒是个阴沉而狠辣的主儿,日后如不走正道,多可怕!”当时不好说什么,在哈哈狂笑声中,飘身下地向东隐去。 文俊奔向西,全庄一二百间楼房,全是木造,风火墙并不太高,阻不住火路。他先奔谷仓和内院,所经处掌劈脚飞,把隐伏着的小贼杀得望影而逃,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东西两面同时冒起十来处火头,男女老少狂叫救命之声大起。 火助风威,片刻庄中一片火海,文俊一不做二不休,迳奔庄前斗场。这时场中撤走了铁掌开碑公母俩,他们到庄内拦截放火之人,其余仍在怒啸中拼命。 文俊抢了一支火把。这东西全是细毛竹浸油编就,见风即燃,愈刮愈旺,迎风一晃火花飞溅。文俊一支在手,如虎添翼,一声虎吼,抢入斗场,冲到一笔擎天身后,大喝道:“阎王谷的狗东西们,全该杀!”身形暴进,一招“横扫千军”拦腰便扫。 一笔擎天一支文昌笔,正久战江湖医圣不下,正在冒火,闻声转起,火把已到胸前不到半尺,吓了一大跳,急向旁侧跃八尺,文昌笔点出一记“天外来鸿”,迳奔文俊手腕。文俊一转脸,“嚓”一声火花四溅,火把和文昌笔迎个正着。这一瞬间,江湖医圣一声长笑,一掌击出,要不是莽张飞拼命捣出一枪,迫得江湖医圣半途撤招自救,一笔擎天非翘辫子不可。 文俊一招得手,豪气千丈,一声长啸,探身猛扑一笔擎天,一招“毒龙出洞”使出。一笔擎天被江湖医圣的掌风余劲迫得站立不牢,已无还手之力,慌忙闪身暴退。 绿飞鸿可看清了这英气迫人的美少年,正是瞰江楼上几乎到口的美味,那天要没风流浪子兄弟俩打岔,早已到手,这俏郎君岂不早成了自己的入幕之宾?火花下,俏郎君一发威,他那豪情勃发,英气飞扬的神态,比瞰江楼的沉稳从容风仪,又自不同。 淫贱货只觉得心花怒放,丹田下几乎要冒出火来,愈看愈爱,情难自禁,撇下江湖医圣,转向文俊,口中娇唤道:“小兄弟,别管这一档子事,跟我走!” 文俊蓦地转身,大怒道:“谁是你的小兄弟,滚你的!”火把随声而上,“长虹贯日”,“指天划地”,连攻两招,火花洒了一天一地。 绿飞鸿被迫得手忙脚乱,连退五六步,有点儿发火,躲过火星所布范围,娇叱道:“好不识抬举,你这手鬼划符,还敢逞强?” 一招“花中吐蕊”向前一探,就等文俊用火把来拦。 果然所料不差,文俊冷哼一声,“直掠柴门”侧身便点。可是他已留有退步,左手一旋,打横里一掌拍出。 绿飞鸿没想到他会使奸,火把是虚招,那一掌才是杀招,青铜剑一点一绞之下,火把断了半尺,但那浑雄无比的掌劲,将她震退五步,要不是她已运功护体,这一掌真够她受的。 绿飞鸿被掌风震得五内飘移,骇然变色,遂又柳眉倒竖,面泛杀机,恨恨地骂道:“小畜牲真不知好歹,今晚非弄翻你不可。”剑随声至,一点二挑三拨,青芒暴闪,瞬间即连攻三招。 文俊手持已断了的半截火把,展开“九幽魅影”盖世绝学,在青芒中欺身前扑,飘忽似幽灵,劲急如疯虎,把绿飞鸿迫得步步生险,空有一身奇学,却奈何不了文俊。 这时,远处杀声惊天动地,整个庄院成了一片火海。不久,脏和尚一面哈哈狂笑,形如疯狂,一般挥着火把向这儿急赶,瞬间而至,他狂笑着叫道:“妙啊!火树银花,壮观之至。娃儿,这一招绝矣!哈哈!杀啊!” 莽张飞眼也红了,撇下江湖医圣,厉吼道:“贼和尚,你死定了!”手中沉重的金枪迎着和尚,就是一招“毒龙出洞”扎出。枪为兵中之祖,易闪而不易招架。莽张飞料定和尚不敢用轻巧的火把去挡。岂知大谬不然,脏和尚一晃即至,听他叫道:“只怕未必。你尝尝这个吧,着!哈哈!”火把一搭枪身,“噗”一声响,顺杆直入,火焰已到了莽张飞的脸门。 枪固然是兵中之祖,但却有点怕单刀,原因是单刀浑名叫“拼命单刀”,讲的是近身肉搏,正好专克大枪。脏和尚火把用了八成功,莽张飞只觉枪上传来一股劲流,震得虎口其痛若裂,几乎脱手飞去,而火把却顺着枪杆抢入怀中,差点烧到面门,吓得他火速拖抢暴退不迭。 脏和尚得理不让人,如影随形跟到,落地叱道:“别走!躺下啦!着!” 莽张飞刚想丢掉枪滚地逃命,可是已晚了半步,“砰”一声响,焦臭之味乍起,狂叫一声,低身便倒,头发全行着火。 脏和尚不管他的死活,舞着火把,迎着蜂涌而来的铁掌开碑大庄主公母俩,狂笑道:“黎老牛,你来晚了,脏和尚已将你这山庄施舍给火德星君,你心疼吧?杀啊!”他左折右旋,抢入侧方壮汉丛中,宛如虎入羊群,惊叫惨号之声大起。 江湖医圣压力一解,看山庄已成了火海,便向另一面在舍死忘生拼搏的微尘子叫道:“牛鼻子,今晚足矣够矣!喂!咱们该走了。” 微尘子力敌三位宇内高手,仍是显得从容镇静,发出一声长笑,双手乍分,击出一招“风动云开”,身边罡风迸发,并将白无常三人迫退五步。 他收掌冷笑道:“贫道寿登百龄,双手不愿再染血腥。相烦归告令主,天作孽犹可遣,自作孽不可活,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又向将一笔擎天迫得团团转的江湖医圣喝道:“咱们走,让他们到怀玉山找咱们吧。住手!” 最后一声断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众人耳中雷鸣。在他们一怔神间,他已闪电似的掠到文俊身边,将摇摇欲坠的文俊一把挟在胁下,右手大袖一挥,立将绿飞鸿和铁掌开碑公母俩震得八尺。 原来绿飞鸿收拾不下文俊,毒念顿生,一抖袖底罗巾,“迷魂暗香”迎空四散,猛一抬手,乃母所传手艺一手三暗器倏飞出。恰好这时铁掌开碑公母俩及时赶到,劈空掌和沉重的托天叉同时袭到文俊后心。 文俊鼻中嗅入一丝淡淡幽香,“迷魂暗香”不是毒药,而是有催眠作用的镇定剂,文俊不怕百毒,却没有解除这种催眠暗香的能力。香一入鼻,登时迷迷糊糊起来,背后的托天叉已到了背心。幸而铁掌开碑发掌在先,“啪”一声响,掌风撞个正着,将他的身形向前震飞,两蓬针雨和淬毒钢镖,全被他的胸腹一一震落。可是,他体内的潜力可以将针镖震落,却无法在失神晕迷中躲开或震落绿飞鸿最后以十成内家真力,在近距离中打出的柳叶淬毒刀,左右肩窝和胁下,中了三把之多。绿飞鸿已用全力打出,力道足以洞壁穿墙,可是在文俊身上,只入肉不到一寸。 绿飞鸿和铁掌开碑公母俩,正想一举将文俊毁掉,在间不容发时,微尘子突然大喝一声赶到,及时救了文俊。 微尘子拂退三人,白无常也鬼嚎连声追到。微尘子叫:“范老弟,走,别理这些疯狗!”声出一半,人已远出十余丈去了。 江湖医圣也叫:“脏和尚快走,阎王谷老鬼将到,咱们后会有期!呸!滚回去!”他蓦地一袖扔出,将一笔擎天震得倒退十余步,跟着微尘子消失在庄外树林。 脏和尚起步在先,但一出庄,便失去了微尘子两人的踪迹。追了一段路程,往四周一看,空山寂寂,草木如死,哪有半个人影?他可不知道微尘子怕白无常将脏和尚追及,而且两人又怀有深意,一出庄又转往北面,引白无常跟踪追击呢? 十余里外,山庄火势熊熊,直冲云霄,照得天际一片通红。他叹口气喃喃地自语道:“小兄弟,有江湖医圣在。淬毒暗器要不了你的命,但愿你今后逢凶化吉,老天爷也不会苛待你这血性男儿的。今后但愿有重晤之日,脏和尚诚心结纳你做一个方外至交。” 他说罢,仰天长啸一声,黯然扑奔正北,流浪天涯去了。 文俊被微尘子一挟,奔走了十来里,气血流动加速,人便悠悠醒来。他知道自己受伤,伤处隐隐作痛,便凝神运起九如心法,要将体内异物排出体外。刀上的剧毒,对他不起作用,迷魂香在体内循环一周天,药力便已消失。 奔了十余里,江湖医圣轻功稍差半筹,在他后面叫道:“我的好道爷,你想要小娃儿的命吗?阎王谷的毒药,一时三刻可令人尸骨尽裂,还不停下让郎中下药?” 微尘子并未停下,只嘻嘻一笑道:“江湖郎中,你也走了眼哩!这小子鬼门道不少,他竟地运功迫毒呢!不打紧。” “废话!能解阎王谷的独门奇毒,除了我郎中,谁也难以为力,停下啦!” 微尘子更将身形加快,嘀咕着道:“信不信由你,少吹大气。我才恨呢!这小子用的禅门心法,咱们刚才的话全成泡影,我老道活该将这身绝艺带进坟墓,你说多令人泄气啊!”但江湖医圣并未听清。 不久,到了一座树林,老道在林缘将文俊放下草地,让他躺着好好行功。 江湖医圣随后赶到,笑骂道:“你这杂毛真不是东西,明知郎中差劲,却像赶往鬼门关招魂似的狂奔,可将我这两条腿累惨了,等你正式收了徒弟,我给给没完。” 微尘子耸耸肩,叹气道:“老弟台,算了,这次咱们算白跑一趟。” “你说什么,白跑一趟?”江湖医圣奇道。 “松林中咱们看他力斗脏和尚,诚乃不世奇材,认为稍加琢磨,必成大器。我这牛鼻子动了私心,你也在旁怂恿,故不惜现身氲氤山庄,想收他做牛鼻子老道的衣钵传人。咱们是白费心力了,你去看他练的什么心法?正是用先天真气排出体内异物呢!” 江湖医圣心中一震,几怀耳朵有毛病,诧然问道:“什么?你说他能以先天真气排出体内异物?” 老道淡淡一笑道:“一点不假,能将毒物迫于丹田,在我易如反掌,要排出嘛,我还没有这能耐,不信你去看来。”说完,踱到文俊身边坐下,仍在摇头叹息,惋惜不已。 江湖医圣俯身一看,只见文俊闭目垂帘,脸上充满祥和之气,宝相庄严,呼吸深长,浑身散发着阵阵温暖的淡淡白雾,两肩和胁下柳叶刀,正在缓缓颤动。 江湖医圣啊了一声,退至一旁坐下道:“怪不得你长吁短叹了,这不是传说中的解脱禅功吗,你们佛道不相容,怪不得你那么失望。” 微尘子正色道:“胡说!谁说佛道不相容?红花白藕青莲叶,为什么不相容?自汉代佛教东来,依附本教而生,历经衍化,十宗俱备,虽与我教不同,但破除二执(我执、法执),背妄归真,超生死于大海之念,其实是殊途而归的,怎能说积不相容呢?该打!” 江湖医圣笑道:“牛鼻子,别嘴硬,就算我该打,有种你就收下这娃娃。” 微尘子苦笑道:“郎中一番好意,牛鼻子心领就是。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有一道错综复杂的鸿沟在焉,要填除这鸿沟,非旦夕之功。我牛鼻子倒不怕天下的和尚找我的麻烦,还不是为了他的日后,免得他在佛道两家中彷徨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像他这种超人的禀赋和成就,日后必为武林大放异彩,让他自去找一个机缘罢!” 江湖医圣摇头一叹,婉惜地说道:“牛鼻子,我郎中真替你难过。”语未毕,忽听“叮当”脆响,三把柳叶刀跳落地下。 微尘子动容道:“郎中,你不是有那劳什子紫露续命丹吗?相见也是有缘,何况他是存心救你来的?这娃儿所练心法,虽有点像解脱禅功,却又不太像,心法倒是正宗,可惜内力修为仍差,何不赠他一粒,助他大成,岂不大佳?郎中不会那么吝啬吧?” 江湖医圣大笑而起,欣然说:“成,有你这位玄门高手在,何不趁机替他调和水火?” “你这厮存心找麻烦嘛!别说他小小年纪,再练半甲子,也难达到水火相济之境。别废话,咱们动手。” 文俊正在一鼓作气迫出体内余毒,乍看去,他似乎好梦正酣,如不是行家,绝不会疑心他在行功驱毒。江湖医圣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紫色丹丸,捏破蜡衣,将清香扑鼻的丸药纳入文俊口中。 文俊虽凝神行功,但外界的风吹草动他全皆了然,他天性倔强,本不肯吞服,但江湖医圣可由他不得,一捏颚骨,丸药化成一道热流,经食道进入腹中。 一旁的微尘子突然咧嘴一乐,笑叹道:“娃,看你吞丹丸的表情,像是相当固执和倔强。老道就不服气,我要你饱吃苦头,呵呵!” 他伸手按住文俊的胸脯,另一手拉掉他的腰带,摘下百宝囊和天残剑,扔在一旁喃喃自语:“这娃儿有点邪门,这是什么兵刃?这么短。” 幸而他没解开瞧,只将它丢在一旁,再替他解开排扣和裤带,双手运转如风,指掌齐施,在文俊全身各处一阵拍打。 文俊只觉丹田一股奇热难耐的热流,上冲泥丸,下抵涌泉,在四肢百脉中蛇行蚁走,几次忍不住要抬身坐起,可是浑身力道尽失,连转动也不由自主,全身汗出如浆,五内如焚。 正想倾全力运功挣扎而起,却听老道喝道:“小伙子,忍着点,不叫你行功,你就乖乖别动,要不听不但一无好处,保管苦头很大,不信你且试试?” 文俊果然不敢妄动,咬着牙强忍,并将全身肌肉放松,不久,拍打愈来愈重,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窒息和痛楚却反而缓缓消失,渐渐地百脉回春,炎热尽消。 老道又叫:“小伙子,以你的本门心法行功。” 文俊依言吸入一口长气,按九如心法要诀行功,真气刚聚,不由一凛,真气竟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澎湃如潮,恍若脱体而出,略一运转,上至百会,下抵涌泉,奇经百脉无所不届,在任督二脉交会处一阵冲击,几欲豁然贯通。他心中甚喜,便澄清意念,神与意合躺着行功。 又听老道轻声说道:“小伙子,好自为之,用功一个更次,不难更上一层楼,行再相见,不必谢我。” 江湖医圣将玉瓶往百宝囊中一塞,有点依依地说道:“孩子,紫露续命丹炼之不易,走遍名山二十年,方可炼成一炉二十八粒,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为武林至宝。咱们也是有缘,今留三粒见赠。你已和阎王谷结下不解之怨,三粒紫露续命丹可救你三次。愿自己珍重,再见。” 两人只一晃,顿时形影俱杳。 文俊正在用功的紧要关头,耳虽能听,却不敢分心答腔,两人一走,只有空自着急。他心中暗说:“莽莽江湖,不乏情义皆具之人,难得啊,难得!” 他静静地躺着行功,渐入物我两忘之境,斗转星移,看看四更将尽。 这时,东方沿山麓一带古林中,衣袂飘风之声凛然,两条娇小的人影,正风驰电掣向这儿奔来,好快!眨眼间便到了树下。 走在最先的娇小身影,快如流矢掠到,突见足下躺着一个敞开衣襟的半裸人影,惊地“哎呀”一声骇叫,一扭小蛮腰,身影向左半旋硬将去势刹住,落在一旁,后面丈余另一黑影,也如飞撞到,闻声佑警,突向下一振腕,凌空上升近丈,“巧燕翻云”消去冲势,方悠然下降。两人的轻功不含糊,值得喝采。 文俊一听衣袂飘风之声,已知来了夜行人,但他行功未竟,也不愿起来,只微张虎目,察看眼前景况,眼看两人的轻功身法,暗自点头。星光下,可以看清来人竟然是两个身穿夜行衣,年约十四五岁的美丽女娇娃,虽则稚容未脱,却美得令人心跳。两人背上都有一把长剑,脸显讶容。 先前发出惊叫的少女,轻抚着酥胸低声说道:“天哪!原来是个死尸,差点儿一脚踏个正着,腿也给吓软了。噢!”说完,用玉手在酥胸前轻拍数下,满脸泛着受惊而又顽皮的表情。 后来的少女笑道:“玉姐姐,亏你还自命侠女,背着杀人家伙找仇人算帐,见着一个死尸也吓得打哆嗦,丢人!” 玉姐姐笑骂道:“芝丫头,你这张口实在讨厌,你又比我狠到哪儿去了,啐!” 芝丫头笑答:“别斗嘴了,那些贼子们已向北追下了,我们算是脱离了险地,反正明晨姐姐返回湖广,小妹与芝哥则走建昌,天明再起程并不为晚,让他们等吧!人死人土为安,我们何不将他埋了呢?” “你想离开我们,多忍心啊!英哥哥对你一往情深,你就忍……” 芝丫头悄然握手道:“别说啦。我……只好令你们失望的了,你劝劝他吧。至于你和芳哥的事,我倒可助你们完成心愿,爷爷面前自有我……” “啐!别扯上我。” 玉姐姐红云上颊,笑嗔着拔剑掘地,并说:“你去看这人留下什么东西,也许以后有人找他呢?” 她刚掘不到三五剑,那芝丫头已一蹦而起,结结巴巴地叫道:“玉姐,这人未死,像是身受重伤。还有呼吸,我们救是不救?” 玉姐走过来,笑嗔道:“那这丫头枉称英雄,真是,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一面说,一面探手在百宝囊中探索。 芝丫头不再多说,转眼看了看文俊那端正而英气勃勃的俊面,还有那胸前莹洁如玉、隆起如山的肌肤,小丫头芳心狂跳,粉面发赤,烧盘儿啦!强压下心神,匆匆转过面向旁转视,却又偷偷用眼角瞄上一瞄,心里在说:“哦,他……他的面上轮廓,多像俊哥哥啊!” 玉姐刚将救伤丹掏出,突然惊叫道:“芝妹妹那是什么!” 芝妹随她所指出看去,只见文俊身旁有青芝闪动,忙俯身拾起,原来是两把长仅四寸的柳叶刀,泛着青光和森森寒气。 玉姐姐失声叫道:“芝妹,别沾刀尖,我们枉费心机了,这是阎王谷两女妖的歹毒暗器,如无独门解药,中者必死。这人怎么会遇上那女妖的?唉!” 芝妹凝视刀上青芒,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地问道:“难道他……他就没救了吗?” “实在无能为力,我这救伤护心丹毫无用处。生死由命,且给他服下一粒试试,我们也算尽了心了。”蹲下身子,将丹丸向文俊口中塞去。 文俊看清两女的秀丽面容,只觉心中一动,心说:“好美丽的两个姑娘啊!嘿,怎么眼熟得紧了哪!”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只是无暇细想其故安在。一听两女竟认为他已无救,要给他一粒丹药,他可不愿吃,又不好马上爬起,真气正在回聚丹田嘛!只好将嘴闭的死紧。 小姑娘只道他已知觉全失,正想捏开他的牙关,突觉这伙子嘴皮一动,刚好触到她的纤纤玉指尖。小姑娘羞得要死,如中电触,吓得丹丸失手掉下,扭头倏然站起。 芝妹不明就里,急问道:“玉姐,怎么啦……” 声未落,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狂笑,宛如枭鸟夜啼,令人汗毛直竖。两女赫然变色,玉姐急叫:“芝妹,快走!” 但迟了,走字一出,在凛凛劲风中,林中已闪电似纵出三个黑影人来,三面一抄,将两女困住了。三人面容狞恶,身穿玄色夜行衣,背插连鞘泼风刀。 最先那人狂笑道:“妞儿们,凭你们奸似鬼,也逃不出刘大爷掌心,别以为你们这调虎离山之计高明,仅你们那群大小匹夫难逃公道,本寨二位寨位已经追下去了。在江西省境,要想把东西带走,势比登天还难,先擒下你们再说。” 响起数声金铁清鸣,三把泼风刀寒光打闪,他怒叫道:“丫头,一夜拼斗,你们就不敢亮号,刘大爷要将你们擒住,教你们生死含羞,死活两难。” 玉姐儿喝声“闯”!猛地一长身,“饥鹰攫食”迎头急扑,左手戟指就是一记“二龙争珠”。 刘大爷大吼:“丫头找死!” 声发招出,一招“狂鹰振翼”,猛削姑娘手肘。岂知姑娘存心诱敌,一点即收,“锵”一声剑啸,寒光一闪,剑光斜掠而下,拔剑、出招、转身,一气呵成,出其不意,把刘大爷吓了一大跳。他临危不乱,急横飘三步,刀向左一带,“反架金梁”一刀掠出,“锵”一声金石交鸣,两人暴退两步,谁也没占便宜。 刘大爷脸上挂不住,蓦地揉身直上,怒吼道:“贱丫头,要走你是做梦,你认命哪!”泼风刀刀沉,刘大爷力猛,“刀劈华山”、“大地盘龙”、“拦江截斗”,凶猛泼辣地连攻三招,刀影如山,漫天彻地而来,立把姑娘迫退五六步。 另一面,芝姑娘娇笑连连,也和另一位拼上了。这位姑娘轻功之佳,文俊也暗赞不已。只见她人如狸猫,剑似飞凤,人影飘忽,把那个使刀者迫得左蹿右闪,怒叫如雷,形如入阱之虎。 另一大汉持刀在旁戒备,动手初期,他脸含冷笑,三五照面一过,他笑不出来了。固然刘大爷那面似已掌握全局,但这一对可不带劲,小姑娘奔腾扑击,绝招迭出,辛辣而又贼滑,已占上风。 这家伙一急,不管什么江湖臭规矩,虎吼一声道:“三弟休慌,我来助你。”提刀便上。 芝姑娘噗哧一笑轻笑,喜滋滋地说:“上啊!你早该动手哩!打!” “唰”一声就给了他一剑。 两把刀一联手,威力大了两倍有余,姑娘就轻松不起来了!反而有点听捉襟见肘之感。 大汉边打边叫:“丫头,等会见,嘿嘿!有你乐的,留些儿力气吧,二爷好请教你,欲仙欲……” “叭”“哎唷”一声脆响刘二爷一声惊叫,他用手掩住大嘴,鲜血在指缝喷泉也似的泻出,挣着一双死鱼眼,“砰”一声像倒了一段大木头,钢刀也扔掉了。 刘大爷和老三见老二突然倒地,吃了一惊,稍一迟疑,两位姑娘发出一声声银铃似的轻笑,纵入林中倏忽不见。 刘大爷刚奔到老二身边,眼角瞥见先前地下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地升起上身,幽灵似的直立不动,而且眼中寒光倏现,响起阴森森地冷笑声。寒冰似的声音突响:“鼠辈,你们可好?嘿嘿……” 刘大爷和老三只觉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张口结舌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是鬼,也是人,随你猜想,嘿嘿……”声音幽厉毫无人气。 刘大爷只觉汗毛直竖,浑身发冷,抓起地上的老二,撒腿便跑。老三更不落后,走得更快些。 文俊吓跑两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黑尸魔这一套倒是有用,还没等到我故弄玄虚,他们就没命地逃跑。端的是心亏之人,胆小如鼠。” 他扣衣纽,结束停当,拔步便走,自语道:“武林中不乏正义之士,这两个女娃儿,为了救人,不避男女裸体之嫌,难得啊!那三个蠢材不知是何来路,带走了我一粒棋子。再加半分力道,他这贼命难保。” 展开新悟到的“九幽凌虚魅影”,盖世奇学,快如奔电,一闪而逝,在琅琚镇对岸松林,等了脏和尚一天,久候不至,黄昏时分,他方奔赴青泥渡借宿。 他对那两个小姑娘有点念念不忘。但绝不是绮思,他在奇怪,怎么自己会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呢? 他可没想到,玉姑娘正是翠园主人的女公子,东方英兄弟的小妹。芝姑娘就是她的义妹徐廷芝啊! 也难怪他,东方玉那时是个娇小姐,两人见面之时不多。而芝姑娘和他只相聚一天,她那时为避武当派老道的追踪,扮成一个小女流浪儿。在他的脑海中,仅留下一个小顽皮的影像而已。何况三音妙尼曾说过,清溪树林中,那晚双凶一霸的门下走狗全来了,义弟妹已丧命在林中。他又怎能想到她们就是与自己有切身关系的人呢? 他初更时分便到了清泥渡,找家客店住了,仍穿一身土布衫,大摇大摆到了瞰江楼。 门前的胖小二一眼便看到了他,瞪着鹅卵似的大眼在叫道:“客官!昨天你拍拍屁股跑掉了,酒饭钱……” 文俊微笑答:“胖哥,你的记性不坏哩!”将两锭碎银塞在他手中,又说:“一起算吧!免得你疑心我吃白食。” 胖小二张口结舌,红着脸道:“客官……” “别多说,存柜。”文俊推开他,闯进去大踏上楼。 酒菜俱备,文俊对前天在场的那瘦长店伙问道:“老兄,前天多危险哪,你这瞰江楼到今天仍是这般兴旺,真不易哩。” 瘦店伙苦着脸道:“没别条路可走啊?客官。咱们车船店脚牙这饭碗,委实不易消化呢。前天那一场乱。小店等于白干一月活路。昨天也够险的,一大群男女老少,全是悬刀挂剑的凶神恶煞,差点又把小店给砸啦!唉!这年头,不好混哩!” “怎么,又闹事啦?” “谁说不是?两拨男女中,就有前天带着一个绿衣娘子的两个少年,可凶哩!” “哦,又是他们,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乖乖,谁敢听?他们把楼上的人全赶走,说是谁敢上楼就宰谁。小的送菜上来,只听一个美的教人心荡神摇的女人,说什么杀光,什么一切有堡主做主等等,听得小的直打哆嗦,连多站一会儿也怕得紧哩!” 文俊毫不在意,饱餐一顿后回店。第二天,起程走了。 由宜黄沿宜水向上游三十余里,再折向东,距棠华镇不过卜余里,群山环抱中,有一座小小道观。观名“玄都”,共有三进两院,规模不算大,北麻山的其他道院,相去远甚。 玄都观主是个年届百龄的有道全真。道名“无极”。当他穿起全真法服,戴起九梁冠,嗨!那松风古月似的风标和气概,端的是“仙风道骨,神仙中人”。 无极观主在附近两府四县中,无人不知他是个有道行的全真,尊称老神仙而不名。可是,在漫长的三十年中,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武林健老,江湖名宿。 这天一早,玄都观来了一个身材雄伟,风华绝代的褐衣少年,背上一个小包裹,腰中插了一个两尺余长的旧布囊,胁下斜挂一个破口袋。他入鬓剑眉微蹩,似乎有点儿忧心忡忡。他就是昼夜兼程赶来的小文俊。 红日仍隐在东山下,晓风送爽,令人心神为之一爽。玄都观的全真们,早上叫开天门的例行功课刚结束不久,观门两侧道旁的两行古柏下,正有一双小道侣在洒扫。 一看这少年人大踏步而来,一位道长怔了一怔,然后神色一正,放下扫帚向文俊迎来,稽首为礼道:“施主您早?小道松风,请问施主一早即到敝观,不知有何贵干?” 文俊身穿褐衣,那时,正是升斗小民最流行的标志,也只有穷措大才够资格穿着。文俊看道童的神色有点不正常,只道他轻视自己,但他并未在意,拱手赔笑道:“在下梅文俊,来自江陵,奉先师遗命,求见师伯无极观主,有劳道兄通报一声。” 松风脸色一变,忙说:“施主且请稍待。”也不先请文俊入观,迳自入观去了。 片刻,观内步出一个面如青风古月,眼中神光充足,脸上微现惊疑的高龄全真,后面跟着松风。 文俊虽未见过师伯,师父平时也从未提及,但练家子眼中的精湛神光,绝逃不过有心人。凡是目朗鬓丰之人,不用说,准是功力到家的内家高手,要是再加上两太阳穴微鼓,必是内外交修的名家。 尽管这老道装得像个平常人,但是文俊一看就知准是师伯无极道人,赶快抢前数步,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倒在地,叩首再三说:“徒侄梅文俊,奉先师沈公遗命,自湖广省投奔师伯,愿师伯圣寿无疆。” 无极道人脸色骤变,向两道童略一挥手,两道童急急隐入观中。 无极道人突一咬牙,脸色一变,冷冰冰地说道:“贫道无极,方外之人,独自持志苦修,何来师弟?更不识谁是沈公,小施主认错人了,不敢当小施主大礼,请起。” 文俊脑门中轰的一声,愕然不知所措,叩首触地有声,虎目中隐现泪光,颤声道:“师父被宇宙神龙所害,横死白鹿岭,含冤一载有余。徒侄无能,欲报血仇却力不从心,师父他老人家临死授命,着徒侄投奔师伯,苦练武功,日后仗剑诛仇,以慰师父在天之灵。师伯,你老人家念徒侄一片诚……” 无极道人脸上脸色瞬息万变,不等他说完便止住他说道:“施主请勿作惊人之语,贫道自幼皈依三清,不问红尘是非。施主所说,贫道大惑不解,何苦为本观带来是非,贫道少陪。”说完头也不回入观去了。 文俊只觉气血向上一冲,感觉眼前发黑,无极道人走了好半天,他仍一无所觉,直待松风和另一道童骇然走过他身边,他方神魂入窍,猛地倏然站起,疯虎似的抢入观门。门内是一条青石走道,自观门至玉皇殿前,横亘一个大院庭,花木扶疏,中有拜坛和案鼎,别具一番气象呢! 他刚一抢入石道,突然大殿内响起三声钟鸣,走道四周现出六名神情肃穆,宝相庄严,年约四十余的中年道人,手中各有一把桃木剑,斜置胸前,剑尖微吐,左手剑诀当胸,略向前引,将文俊四下里一围。除挡住进路那位外,其余五位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屹立如岳峙渊渟,点尘不惊。 挡在当中的老道说道:“施主请留步,还是离开此地为好。敝观道侣,一向不问江湖是非。早上观中尚无游客,没人会将今晨之事传出江湖。施主还是请走罢!” 文俊这时心中已经平静,临变反而从容。大凡练剑有成的高手,都有一种沉稳的修养和反应异于常人的机智,因剑道易学难精,精则超尘拔俗,剑将出则必先诚意正心,神与意通,无形中养成一种超人的定力和极强烈的观察力与反应力。六个道士一现身,一个个神情肃穆,掌中虽是行法驱鬼的桃木剑,可是连人带剑凝立如同化石,神与意通,虽泰山崩于前亦无所动,这是剑道高手登峰造极的成就,造诣深厚的至善之境。 看六人所站方位,正是玄门正宗的“六合剑阵”。这与“七星剑阵”同称“剑阵之父”的六合剑阵,以“合”字诀饮誉武林。七星是“变”,六合是“合”,变则鬼神莫测,合则力可推山。就算你是一流绝顶高手,绝难禁受六名高手的合手,自上下四方如雷霆万钧似的一击。 文俊是剑道行家,故一看阵势和六名道人的神色,心中悚然而惊。一比一,他自问深有自信,但要在剑阵中图个侥幸,那是难以想像绝不可能之事。 他,傲骨天生,意志坚强而倔强,这次千里迢迢,乞师伯收容传艺,不过是碍于师命,不得已而求人之举。他知道无极道人生性凉薄,也许是脾气古怪,或许是师父生前,师兄弟之间有什么恩怨牵缠,故闻师弟死讯,竟会一无表示,并一口否认师兄弟的关系。 小文俊不由义愤填膺,只觉心潮澎湃,瞋目大叫道:“诸位道兄请让路,小可必须再见师伯一面,如师伯坚予见绝,小可即拍腿走路。梅文俊不是天生贱种,不惯摇尾乞怜,只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只消师伯再说声不管,今生今世,梅文俊绝不踏入此地寸土寸地。” 说完,神色凛然,一步步跨出。老道脸上肌肉似乎在不住抽搐,但却强忍住哀伤表情,蓦地朗喝道:“站住!听我一言。” 文俊面罩寒霜,眼中神光倏现,“蹬蹬蹬”又跨出三步。 老道长退后三步,阵势随着移动。他厉声说道:“小施主,你要以身试阵吗?不听贫道劝告,你将噬脐莫及,后悔嫌迟。” 文俊冷笑道:“六合剑阵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能死在玄都观,梅文俊正求之不得。” 说着,又跨前两步。 老道幽幽一叹道:“痴娃儿,你这是何苦?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你今天的设想错误,将会悔恨终生。” 文俊迫近老道身前四尺,剑眉倏扬,右手弹开剑囊,握住天残剑把,悲愤地仰天凄笑道:“梅文俊投身武林,前后仅只三春,眼见武林朋友自相摧残,利之所在,六亲不认,梅文俊大失所望。反正江湖目下已无是非可言,也无恩怨可说,梅某今后要任性而为,走一步算一步。看诸位意静神凝,都是剑术行家,梅文俊要拼一腔热血,看玄都观的人还有良心否。” 正待亮剑,蓦地青影一闪,无极道人脸上神色凛然且略带紧张,自侧殿电射而出。文俊在一怔之下,“啪”一声脆响,左颊挨了个清暴耳光。这一下不算轻,只打得眼冒金星。 耳听无极道人厉叱道:“蠢材!你知道死有泰山鸿毛的道理吗?贫道既说过不问世事,与武林一无牵挂,你既然不是天生贱种,还在这儿噜唆则甚,要试剑阵,哼!凭你也配,给我快滚!” 说着说着,无极道人似乎有点支持不住,浑身发抖,脸上青又变黑,筋肉不住抽搐,眼角微显泪光。 可是文俊却用手按在被打之处,茫然抬头仰望苍穹,并将目光放在老道脸上。他只觉胸中像是被人重重地戳入一把刀,心血正在汩汩外流,肉体上的伤痛,远不比心中的伤痛来的猛烈。突然,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桀桀狂笑,声如厉鬼夜哭。笑完,狂叫道:“骂得好!骂得好!哈哈,只要你知道梅文俊天生不是贱种就是,哈哈……” 在惨笑声中,身形快如劲矢,以“龙腾九泉”身法反射四五丈,只一闪,“九幽凌虚魅影”绝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越过观门上空,霎时不见,只留下渐渐远去的一缕凄笑,在山谷中久久震荡不绝。 无极道人没想到他会突然以奇绝奇快的身法,在笑声中一闪即逝。猛然一怔,刚叫出一声“俊儿!”文俊的笑声已远出二三十丈远去了。 他正想撩起衣摆追赶,却又摇摇头,颓然而止。目光一扫六道侣木然的脸孔,沉声道:“大敌将至,事急矣!除自愿留观的道侣外,速由后山古洞撤走。” 又向前和文俊答话老道凄然地说道:“道规,快鸣钟召集所有人员集合玉皇殿,由道宏率领众人撤退,我先至前面阻敌。” 道规躬身答道:“谨遵观主法谕。” 无极道人凛然道:“记住!多死无补大局,本观主无德无能,合该应劫,如众人不依言撤走我死不冥目。”目字刚落,人已消失在观外。 片刻,观中钟声大鸣,响彻行云,令人闻之,有壮严肃穆而又苍凉寂寞之感。良久,玄都观后观走出一列脸含悲愤而神色凄楚的道众,每人带了一个小包裹,由一位跛脚中年道人率领,井然有序地向南走,在林木深处隐去。 不久,玄都观的东面,从棠华镇左近,凌空升起一只蛇焰箭,直上九霄,“啪”一声暴响,红绿色的焰火迎空散飞。接着,沿棠华镇至玄都观小径上,连二连三升起旗花信号,并隐隐传来呼喝叱吒之声。 无极道人展开轻功向棠华镇迎去,不到五六里,果然看到十二名劲装大汉蜂涌而来。无极道人心中暗惊,陡然止步,冷然卓立路中,待众人到了近前,方冰冷冷笑道:“三堡主远离汉中,不远千里而来,将有以利吾观乎?” 十二个人一字排开,冷峻地看着无极道人,中间那人年届古稀,脸如重枣,狮鼻海口,络腮胡不太密,根根见肉,剑眉虎目,威风凛凛。身穿灰布袍,腰中缠着数圈亮晶晶粗如拇指的蛟筋,在筋下插了了两把八寸短剑,短剑的云头连着蛟筋。这老家伙的来头大得唬人,乃是昊天堡三堡主,独掌镇西川殷梦湘。一身金钟罩已有十成火候,刀剑不伤。他除了一双无敌肉掌了得外,腰中三丈长的外门兵刃流星剑,端的诡异奇极,十分可怕,这玩意用在这么一位专走刚猛路子的伟岸老人手中,委实有点儿岔眼。其实三堡主平时罕用兵刃,他那一双铁掌,只一条胳膊就可镇西川,还用得着兵刃吗? 昊天堡共有三名堡主,大堡主宇宙神龙闻人杰,二堡主双绝神君计应天,三堡主殷梦湘。这三家人居住昊天堡,在江湖的名望各自不同。三人中,宇宙神龙的名号,可说尽人皆知,凶名昭着。双绝神君则亦正亦邪,任性而为,极少在江湖走动。只是他那大孙粉面狼计玉,确实不是东西,随着闻人杰的孽孙风流浪子兄弟俩,在外胡作非为,得了粉面狼的臭名号。 三堡主为人正派,他的儿子开山铁掌殷不群,性与乃父一模一样,但相貌却极似乃母,有父亲的剑眉虎目,却没有胳腮胡子。孙女叫凌霄玉燕殷凤,年已十五龄,花朵也似的可人。这祖孙三代都是正派人,极少在江湖露面,为了看不惯宇宙神龙的所为,他这一家就在堡的西面有立门户,叫做“西堡”,与东堡后堡鲜有往来。 宇宙神龙杀了荆山老叟,夺了九如心法,回到昊天堡按图练功,想得到那必定是白费劲。辛辛苦苦夺来的九如心法竟是个废物,这个脸他丢不起,便悄悄地远走塞北,求师父再传他两手玩意,免得丢人。 宇宙神龙夺得九如心法的消息,轰动武林,经前年群雄荆山夺宝之事互一印证,再经人有意渲染,这事便在江湖上闹了个尽人皆知。 无极道人虽说是跳出三界外的人,但同门学艺,情同手足,闻声怎能不急,揣想师弟定然怀璧其罪,遭了毒手。他便只身远赴汉中,潜入堡中探听确实消息。 昊天堡不啻龙潭虎穴,宇宙神龙一代霸才,岂是易与?堡中自然是按照排有重要的埋伏。机关密布,杀机重重,九宫八卦奇门生克等玩意层层包围,外人进入准是有生无死。幸而无极道人确是个有道全真,自有了不起的惊人造诣,对九宫八卦正反五行等生克之学,简直视同儿戏。 只是堡中防守大严,高手如云,尤以东后大、二堡主所居之处,更是危机四伏,仅三堡主的西堡稍为松懈。因为三堡主极少在江湖走动,更少和人结怨,不虑有人前来找麻烦。 殷梦湘父子都是糊涂蛋,直性而不知道拐弯,他就没想到,宇宙神龙名列双凶,所作所为,当然以昊天堡为代表,怎能避免不怕死的好汉前来骚扰?假使有人前来寻仇,他独掌镇西川,又焉能袖手旁观?人家怎知他“西堡”是各立门户的呢? 无极道人就是不明就里。恰由他的西堡闯入,糊糊涂涂闹了个鸡飞狗走,两个人都朝了相。 那时,宇宙神龙已经远赴塞北,堡中防务由二堡主双绝神君负责。无极道人一闹,不只是二堡主脸上挂不住,三堡主死脑筋更是怒火冲天,他认为无极道人存心找碴儿,与他独掌镇西川过不去,便要找无极道人理论。 可是无极道人在麻山苦修,三十年来从未在江湖走动,谁也弄不清那夜的老道是谁。偏偏计应天和殷梦湘两人,又对江湖陌生的紧,到那儿去找呢?这事只好搁下了。 直至宇宙神龙从塞外返回,得知堡中竟然有人前来讨野火。这还了得?这是昊天堡绝无仅有之事,也是吴天堡的奇耻大辱。他问明来人身形相貌,即侦骑四出。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果然查出荆山老叟曾有一位师兄,此人失踪已有三十多年之久,便派人在各地名山道院中察访。他狐朋狗党满天下,这并不是难事,不到一月,即将玄都观的无极道人查出。 三堡主气不过,认为无极道人未免欺人大甚,便带着西堡几名高手,星夜赶来找无极道人理论。 岂知宇宙神龙并不如此,他是有名儿的阴损阎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知道三堡主平时从未与江湖人交往,有点独善其身的意思,这次远赴麻山,绝对搞不出什么好的结果来。 所以他一声不吭,由堡中六大高手中,遴选他的情妇桃花仙史赵桂贞,率领三十余名一流高手分道前行,要在三堡主到达的前半刻,一举屠观。 无极道人也不是脓包,他自从夜闯昊天堡失败归来后,知道要报师弟之仇,今生已是绝望,有点万念俱灰。 他在附近两府县中,与公门中人时有往来,便托他们代为留意武林人物的行止。三堡主和桃花仙史两拨人马一到抚州,他就得到了消息,便着手应变,恰好文俊闯到。无极道人怎能让他在这儿送死?一看小伙子生得英伟不群,傲视尘世的气度,令他老大怀慰。他知道这种人的个性,最易打发,也最难应付,要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要了他的命方才止住他撒手不管,只有用冷酷无情的手段,方能赶他离开。眼见事情已急,一咬牙,硬起心肠给他一记耳光,一顿臭骂,果然把文俊轰走。 文俊一走,他目睹他超人的奇绝身法,不由老怀大慰,忍着满腹辛酸,怀着一颗被师侄误解的心,忍着盈眶老泪,向棠华镇迎去,恰好迎头遇个正着。 三堡主看清无极道人的身貌,不错!半点也不假,就是夜闯昊天西堡的人。 听对方一发话,便哈哈一笑道:“道爷好眼力,今天咱们用不着废话,十月前夜闯昊天堡,剑伤堡丁,火焚谷仓的那位道爷,可是阁下吗?” 无极道人想拖时间,他还不知道另一拨人马已经抄小进去了玄都观呢!便冷冰冰慢腾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堡主眼力也不弱,晃眼十月,别来无恙,但你可知道本身道为三清弟子,讲的是清静无为,却为何甘冒大不韪,不惜兵解之痛,其故安在?” 三堡主错愕半晌,点头道:“道爷,这也是殷某不明之处,但请明示。” “三堡主不是不明,只怕是你明知而故问吧?” “殷某绝迹江湖久矣!从未与三清弟子有过牵连。道长仙驾光临敝堡,大闹西堡蜗居,殷某百思不得其解,道长有说乎?” “三堡主真的不知?”无极道人不住冷笑。 三堡主正色道:“殷某就是惑然不解,故而千里迢迢前来贵地,请道长给殷某一个公道,以正是非。” “九如心法之事,三堡主难道也说不知?” “略有风闻,但那是大堡主闻人杰之事,与殷某无涉。” 无极道人凄然长笑,令人毛骨悚然,笑完一字一吐地道:“九如心法乃贫道师弟荆山老叟沈潜山之物,贵堡为谋夺此物,两个月多次劫夺,不惜大开杀戒。贫道恨无太阿神剑,尽屠昊天堡中生灵,可惜力不从心,区区一把火,怎消得贫道师弟九泉之恨?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