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不许妄动。”五绝刀沉喝。 柳青姑娘银牙挫得格支支地响,不言不动,怨毒的目光,死盯着鬼眼夺魂管信。 房门后躲着的安平,信手摸了一根木棍倚在手边。怒豹将铁爪挪至趁乎处,声色俱厉地说:“姓柳的,你听了。项荣不问你和管兄的早年仇恨,只想和你商量大事……” “免了,老夫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五绝刀抢着接口。 “你并未听清……” “老夫不听。” “你要听的,除非你不想活。” “老夫年届古稀,死了不算短命,早就不想活了。” “你难道不为孙女打算?” 五绝刀屏息片刻,瞥了柳青姑娘一眼。 柳青姑娘坚强地说:“爷爷,一错不可再错,死,也要死得光彩些。” “好青儿,爷爷以有你这位孙女为荣。”五绝刀颤声答。 怒豹冷笑一声,沉声道:“死并不能解决困难,同时也不是最可怕的惩罚。因此,项某得先将利害加以说明。咱们这些黑道枭雄,厌倦了浪迹江湖的生活,要以咱们的能耐,博取裂土封茅的大事业,图个封妻荫子做南面王的前程,因此,接受了地帚星的邀请入伙。去年冬地帚星在汉中失败,但实力仍在。天杀星蓝廷瑞也在四川失事,但并无大碍。目下地帚里已拥有五万之众,预定本年九月间进攻关中,与西湖的同进策应,分兵出潼关进入河南。因此,潼关必须派人前来安排夺取大计。你老兄世居潼关,知道潼关的地势险要。而且与关内的官兵十分熟悉……” “姓项的,你简直是在做梦。”五绝刀沉叱。 但狂彪反而不再冲动,桀桀怪笑道:“项某杀人如麻,满手血腥,但吃得饱睡得稳,极少做梦,即使有梦,也都是些好梦。无论如何,你老兄必须帮忙,反正你也不是善男信女,凶名昭着,想洗手改邪归正,谈何容易?” “老夫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们:快些滚蛋,你们的话污我之耳……” “好家伙!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哩!”鬼眼夺魂叫道。 五绝刀推椅站起,一字一吐地说:“三更将尽,时辰不早,蜗居窄小,并无留客之地。诸位如果无事,恕老朽不客气送客了。” 拼命二郎倏然站起,手按到把叫:“项兄,这家伙死心眼,看来若不给他吃些苦头,他是不会服贴的,让兄弟教训他一顿再说。” 狂彪摇手相阻,笑道:“卢老兄先忍耐一时,柳兄不是个糊涂人,他会考虑后果,回心转意的。” “老朽宁可粉身碎骨,也不和盗匪同流合污。”五绝刀一字一吐地说。 怒豹忍无可忍,踱至厅中心,双手叉腰厉声道:“姓柳的,两条路,任择一条,你听清了。” 五绝刀哈哈狂笑,豪气飞扬地说:“姓柳的不怕死,何必用死来吓我?须知我五绝刀宝刀未老,仍可一拼。” 怒豹阴阴一笑,大声说:“项某从不想吓唬人,但话却必须说明。其一是生路,投效咱们夺取潼关,日后荣华富贵前途无可限量。其二是死路,咱们可以分了你的尸,你的孙女下场更惨。生死两途,任你选择,言尽于此,咱们立等你的回话。” 五绝刀哈哈狂笑,亮声叫道:“老夫早已准备埋骨斯土,何用多言,你们动手吧,还等什么?” 怒豹撤下铁爪,向霹雳斧丁威挥手道:“丁兄,你和卢兄先搜屋内,看看还有些什么人。” 鬼眼夺魂向前欺凌,撤剑狞笑道:“小丫头交给兄弟伺候,兄弟保证她毛发不伤乖乖就擒。” 五绝刀从柳青姑娘手中接过刀,低声道:“爷爷动手之后,切记从屋后撤身,火速投奔江爷,不许你违背我的话,不然爷爷死难瞑目。” 怒豹桀桀狂笑道:“姓柳的,你不必叮咛了,咱们七个人中,你不是任何一人的敌手,如果让你的孙女儿脱身逃掉,咱们岂不成了酒囊饭袋了么?还来得及回头,姓柳的。” 鬼眼夺魂一跃而上,向柳青姑娘点手叫:“小丫头,来来来,老夫送你去会见你的爹妈。” 尚未动手,内厅门口突然传出了惊天动地的狂叫。 安平早已等得心焦,思索着如何解决眼着的危局,发觉拼命二郎绕过客房门口,统向内厅门,显然搜查内室是假,想截住五绝刀祖孙两人的退路是真。 接着霹雳斧丁威到了,在门口略一停顿,然后不再向内侧走,信手轻推客门。 客房内没有灯光,这家伙一脚踏入门内,一手急掏火折子,想亮火进入。 安平不再迟疑,猛地一掌劈山,顺手将木棍向已走近后厅门的拼命二郎掷去,相距不足两丈,木棍一闪即至,击中了拼命二郎的右臂和右琵琶骨。拼命二郎狂号一声,右臂折断,右半身麻木,仆地便倒,毫无防备的足雳斧右耳门挨了一记重掌,立即昏厥,向房内栽落。 安平按住霹雳斧的身躯,顺手拔出对方的奇形怪斧,向厅中仅有的菜油灯掷去。“乒”一声暴响,灯毁火灭,大厅立即陷入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片刻间的事,实如其来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难以分辨是怎么回事。 飞斧灭灯,令厅中的人骇然闪躲。安平也在这瞬间抓住放在门旁的茶碗,贴在门外戒备。 鬼眼夺魂鬼精灵,火速到了破大门旁,贴藏在门外等候。 事出突然,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谁都不敢乱动,各自贴壁戒备. “丁兄,为何用飞斧击灭灯火?”狂彪怪叫。 安平循声而上,无声无息地向前数近,厅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使练了夜眼,也无能为力,只能用耳,发声极为危险,移动也有凶险光临,除非他确能无声无息,安平体力未复,但他会利用机会,黑暗中敌我不明,动手时投鼠忌器,谅恶贼们也难分敌我,他却可利用超人的听觉向发声的人接近。 怒豹闪在壁角,怒叫道:“老匹夫有人相助,丁兄可能已遭了毒手。赵刚,亮火折子。”赵刚,是他的仆人,他叫仆人冒险亮火折子。 火焰刚起,“叭”一声暴响,接着,“乓乒乓”碎瓦片坠地发声,火焰倏熄。 “啊……”亮火折子的赵刚狂叫,砰然倒地哀号。 安平用茶碗击中了赵刚的脸部,碎片割开了赵刚的右眼和鼻梁与上唇,深抵头骨,赵刚怎受得了? 他乘乱接近了墙角,贴着壁根轻移,轻灵如猫。 怒豹无名孽火冲上了脑门,厉吼道:“顾兄,管兄,咱们同时举火。” 狂彪见赵刚被暗器击倒,在地上鬼叫连天,前车之鉴,他岂敢冒险?对方是谁无法知悉,能一举击倒两亡命的人,岂是庸手?因此他不敢出声回答。 鬼眼夺魂先前乘机溜出了门外,外面星光朗朗,不怕有人接近,更不怕门内的人暗算。他贴在外侧,叫道:“最好是放火,先烧了他这间龟窝。” “不可打草惊蛇,不许放火。”怒豹急叫。 他不叫倒好,意志力放在对话上,耳力分散,却不知安平已贴近身侧了。 安平仍不想杀人,舍弃神匕不用,恰好摸到壁根的一张木凳。 “项兄,先出去再说。”狂彪突然大叫,踢翻一张木凳故布疑阵,人即随后向门外急冲。 木凳倒地令怒豹分神,他离开壁角便待纵出。 安平已久候多时,长身而起,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有响动处下手,双臂用了全力,斜劈而下。 “蓬!”击中了。 “哎……”怒豹的脑袋挨了一击,失声厉叫。 木凳坚实沉重,尽管安平的真力未复,但一击之下,力道仍然惊人。怒豹既不是铁打的金刚,又毫不及防,脑袋几乎被打碎。 安平知道怒豹了得,也知自己只能用上五成劲道,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怕怒豹不怕打击,他只有再次进袭,别无他途。 “啪!嘭嘭!”他倾全力连挥三凳,最后一记重击,把已陷入昏迷境地的怒豹打得掼倒在壁根下,动弹不得。他手中的木凳,凳面已经松断了。 先后已解决了四个人,还剩下三个啦!他知道已有两人逃出门外,这是说,贼人还有一个在内了。 他拆了一根凳脚,伏在门侧等候。他料想五绝刀祖孙俩不会从大门冲出,出来的必是贼人,在大门旁等候绝错不了。 这时,他的真力已近虚脱边缘,喘息声隐隐可闻,冷汗直冒,感到双手发软。 门口有星光透入,可依稀看清门内一丈左右的空间。 黑影一闪,有物飞来。 他目力超人,不加理会,心说:“出来了,老兄,来得好。” 果然不错,一张木凳飞出门外,接着人影射出,随凳向门外急跃。 他等个正着,一声低吼,顺势就是一凳脚扫出。 “噗!”扫中了贼人的腰脊,“哢嚓!”凳脚扫出。 “啊……”贼人狂叫,飞出门外,“砰”一声仆倒在两丈外,狂叫“救命!”原来是狂彪的仆人。 大门外两侧,狂彪和鬼眼夺魂心胆俱寒,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门右的狂彪硬着头皮叫:“项兄,快出来。”安平回身抓起怒豹的身躯,掼出门外叱道:“带着他滚蛋,不然老夫活剥了你们。” 狂彪纵出将人拖起,拖了一手血,血从怒豹的头侧如泉涌流,人软绵绵地人事不省,但尚有气息。 他感到心向下沉,抱起怒豹远出丈外,叫道:“阁下尊姓大名,顾某请教。” “你还不滚?”安平变着嗓子冷叱。 “山长水远,项某想与阁下后会。” “老夫数三,三声落你再不和姓管的夹尾巴滚,老夫要割掉你们的双耳,卸掉一手一腿。一!” 鬼眼夺魂离开了藏身处,悄然急退。 “二!” 狂彪不由自主打一冷颤,心中狂跳。 “三!” 声落,门口出现安平高大的黑影。 狂彪连人也不敢看,撒腿狂奔。 鬼眼夺魂白天在暗门隘曾经吃过苦头,但并不知门口出现的人是安平,反正他听到“三”字,便已亡命飞逃。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确是心中害怕,急如漏网之鱼,一口气逃出了三里地。 安平强提真气出现在门口,目送两贼去远,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身后传来了少女特有的幽香,柳青姑娘到了他身旁,一手挽住他摇摇欲倒的身躯,颤声叫:“苦了你了,夏……夏恩公。” 五绝刀也到了,搀住他说:“青儿先扶他入内。” “不!”安平急急接口,接着说:“此非善地,不可逗留,须防贼人去而复来,更恐贼人援兵赶来,必须迁地为良,不然……在下行险幸胜,如若再有人来必将玉石俱焚。” 五绝刀先将一颗丹丸纳入他的口中,抱起他向青儿说:“青儿,将夏哥儿的包裹带上,这就走,到萍老那儿暂避,快!” 不久,三人向东南角如飞而去。夜凉如水,星光闪烁,老人家领先而走,钻入茫茫夜幕之中。 五里外,山林中的两座茅屋,住了一家姓江的人。附近有几座小村庄,住的全是潼关的余丁和他们的家属。余丁们其实是当地的农民,是卫所士兵们的家属,如果有兵士除役、出缺、死亡等等,余丁们便需派人补上。 江家也属于余丁,但久已不列入兵籍了,附近的人,只知他一家是数代久居此地的丁户,却不知主人江萍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八豪之一,更不知他青麒江萍的名号。除了五绝刀祖孙两人,谁也不知江萍的底细。谁会相信这家本分的农民,会是早些年江湖朋友畏之如虎的黑道巨擘?怎么说也令人难以置信。 天色不早了,他们必须在天明之前到达江家。虽说只有五里路,但谁知道沿途会不会碰上其他的贼人?因此,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走,更不能太快了。 在怒豹狂彪到达柳家的前一段时辰,青麒江萍的家中也来了几位不速之客,那是地帚星派来的另一批人马。经过半个更次的秘密商谈,老奸巨滑的青麒终于屈服,答应相机行事,接应贼兵夺取潼关,在威迫利诱的胁迫下,他不但不想反抗,反因此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多年来隐世避尘暂被压抑的欲望,重新涌现抬头,不甘寂寞重在江湖争雄的念头,死灰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刚送起一群不速之客,另一批客人已到了。 江家共有两栋独院型的茅屋,中间隔了一座菜园,外围有木栅作为防止野兽的栅栏,把宽约三亩大小的菜圃也留在栅内。 两栋茅屋皆座北朝南,采三合院型式建造。左面的正屋稍为宽敝些,是青麒江萍的居所,右首那栋,则是他的子媳和孙儿的住处。他夫妇身旁,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孙儿江勇,是一个高大慓悍的小伙子。右后侧的一排偏屋中,则住了他早年行道江湖时,所结交的三位朋友。这三位仁兄都是早年声名狼藉的人物,号称江淮三霸,姓名是冯济、陈林、许吉,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逃离江淮在这儿藏身,掩去了本来面目,暂时成为江家的佃户。 五绝刀和青麒不但同是潼关的余丁,祖上也交情不薄,等于是通家世好,而且也是同时逃离家乡闯荡江湖的生死知交。但成名之后,各奔前程各创基业,友谊仍然保持不变。五绝刀的活动地域在山东、山西、京师等边地。青麒则横行南京江淮一带鱼米之乡,不同的是,五绝刀曾受丧子之痛,看破了世情而放下屠刀。青麒则是金满银盈,作恶太多被白道英雄所迫,不得不敛迹以避风头,而且比五绝刀晚隐两年。他的菜园下挖有土窖,多年来的心血俱皆窖藏在内。目下他只有六十多岁,他准备三年五载之后风平浪静时,再找地方享受他得来的无数造孽钱。 五绝刀早隐两年,与江湖完全断绝了往来,对外界的事极为陌生,专心一志抚养孙女青儿苦度岁月,雄心早死,壮志销磨,此生已无复他求,早已准备埋骨斯土。他对青麒的心念并不完全了解,也不想了解,只保持往日的交情,三两天便相聚把酒言欢,天南地北闲聊乡土人情的轶闻逸事打发日子。 早些天,青麒发现潼关来了些岔眼人物,通知五绝刀小心在意。两人心中有鬼,以为是早年的对头找上门来了。等到青麒发现来人中有鬼眼夺魂和两亡命,青麒放了心,但五绝刀却暗暗焦急。 五绝刀丧子的事,并未告诉任何人,连孙女柳青也丝毫不知,青麒自然不知底细。未退隐时也臭味相投,退隐后也有点互相关照的默契,因此五绝刀在危险时前往投奔青麒,以便安置暂避风头。同时,五绝刀的孙女柳青,与青麒的孙儿江勇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五绝刀未归隐前,姑娘的奶妈是青麒的邻居张大嫂,两家相距仅三二十丈,张大嫂经常带姑娘到江家玩,和江家的女眷相处得很好,直至五绝刀返家,姑娘也渐渐长成,来住便逐渐疏远了,但姑娘对江家并不生分,她对倔强慓悍雄壮的江勇也甚有好感。 江家附近共住有二十余户人家,在年轻人中,江勇是本地的领袖人物,是个标准的问题少年,横蛮、倔强、骁勇、霸道,但柳姑娘却是唯一可以降服他的人,他对任何人都不卖账,独对姑娘驯顺,假使没有其他意外,江柳两家的人,都认为早晚可能结成亲家。 五绝刀对孙女的事并无意见,希望青姑娘满十六岁之后,能嫁一个她中意的郎君,便可了却一生心愿。那时,他便可安心地了却尘缘,可能到元通寺出家学佛,忏悔往昔的冤孽。 一个为恶一生的老人,如果曾受到惨痛的打击,他便会痛悔往日之非,看破红尘并非奇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念头,会令他悚然而惊,午夜梦回常会疑神疑鬼,只有出家修行方能令他平静下来。五绝刀尘念未了,孙女未找到归宿之前,他不能放心出家,因此,这期间正是他最难熬的岁月,就怕天网提前降临,报应临头。 这次他投奔青麒,心中已有打算,希望能将姑娘寄托在江家,或者干脆将姑娘许配给江勇,然后无牵挂地做他的佛门弟子。 他做梦也未料到,死神正在前面向他招手。 他便未料到,数十年的知交好友会出卖他。 他抱着安平,从山林中左旋右折,由正南方向接近了江家的茅屋,沿途平安无事。 姑娘只学了一些防身功夫,怯意甚浓,提刀紧依在祖父身侧,战战兢兢地紧跟不舍。 斗转星移,五更正了。东天已出现曙光,时辰不早。 距茅屋尚有二十余丈,江家的守门黄犬,发出了打破沉静的吠声。 “青儿,你先走一步叫门。”五绝刀沉静地说,又加上一句道:“小心些,先看看江家是否有客人。” “请放小可下来。”安平说。 五绝刀将他放下,低声问:“哥儿,能走动么?” “小可支持得了,请放心。”他平静地说,确也支持得住,刚才不过是脱力而已,半个更次的时刻,尽够他调息养力,大致无妨。 “今晚如无哥儿在旁出手相助,老朽祖孙俩……” “同样地,昨晚如无老伯援手,小可恐怕尸骨早寒了。等会儿见了贵友,可否将小可行险击走贼人的事瞒下?小可生意人,不敢和江湖人结怨,事非得已,老伯谅我。” “好,老朽不说就是。” 姑娘领先上前,接近至五六丈内,狗吠声突然静止。 五绝刀伸手拉住姑娘,低声说:“江家早已有备,恐怕也有人来过了,小心些。” 接近至三丈内,柴门悄然而开,有人低声问:“谁?出声。” 姑娘紧张地问:“是许叔么?我是小青。” 来人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壮汉,吁口长气说:“哦!是柳姑娘,你……” “噤声,江爷爷在家么?” “在,姑娘……” “今晚是否有生客前来?” “这……这没有,有谁来了?”许叔支吾地答。 “请通报江爷爷一声,我爷爷来了。” “你后面有两个人,另一位是……” “是舍下的客人。” “哦!请先剑客厅小坐,请进。” 五绝刀和安平已经走近,五绝刀抱拳笑道:“许老弟警觉性真高!今晚是否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扰了?” “柳老请进。小的刚好起来喂牲口,听到大黄吠叫,便出来瞧瞧,想不到却是柳老光临,难道说,有人到府上打扰了么?”许叔一面问,一面掩上柴门。 越过院子,许叔抢先上前推开厅门,挑亮长明灯,肃容就坐,奉上三杯冷茶,说声请稍候,入内去了。 安平的目光,不住地注视着堂中的八仙桌,桌上杯痕隐隐可见,茶迹未干,他想:“半个时辰之前,至少有六名客人在这儿作客,这位许叔分明不是早起喂牲口,喂牲口不会穿着得如此整齐,而他却说今晚没有生客前来,岂不可怪?”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内堂出来了一个身高八尺,脸上略带不健康的青色,满脸横肉鹰目勾鼻的老人,年纪似比五绝刀年轻四五岁,约在花甲以上。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结实相貌凶猛的少年,许叔则走在最后,三人急步出厅。 “咦!柳兄怎么来得这么早?青姑娘也来了。”老人吃惊地叫。 柳青上前行礼,低叫道:“江爷爷,勇哥也起来了?” 五绝刀上前行礼,急急地说:“一言难尽,我算是两世为人……” “怎么?鬼眼夺魂和两亡命找到你了?” “不但他们来了,还有怒豹和狂彪。江兄,我替你引见我的一位远道客人,这位是夏小哥安平。”他转向安平说:“这位是老朽的好友江萍,不敢相瞒,他就是八豪中的青麒江萍,小哥大概不会陌生。那位是江老的孙少爷江勇。” “夏安平?他不是盛昌布庄的三东主么?”青麒讶然问。 安平长揖施礼,说:“正是小可,昨日途经贵地,路途中暑,幸遇柳老伯及时施药,得免倒毙沟渠。” “久仰久仰,在南京江淮一带,谁不知三东主的大名,江湖朋友皆知老弟慷慨好义,济人之急,乐善好施,想不到今晚得见老弟颜色,幸甚幸甚。” “老伯过奖了,小可愧不敢当。” 江勇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安平,也打量着柳青的神色。 “柳兄,今晚怎么一回事?”青麒问上正题,脸上有点不自然。 五绝刀长叹一声,苦笑道:“兄弟真是两世为人……” “他们呢?” “鬼眼夺魂走了,狂彪带了怒豹也撤走……” “柳兄将他们打走了?” “我大概接得下怒豹十招八招。危急间,来了一位隐身奇人,将怒豹和两个亡命,以及怒豹狂彪的两位伴当击倒,我们方能乘机溜走。” “那隐身奇人是谁?” “不知道,他并未露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哦!会不会是银剑徐文那王八蛋?” “银剑徐文?你是指武当俗家第一剑手徐文?” “不错,正是他,昼间有人在潼关渡口看见他,入关后便失去踪迹,这家伙嫉恶如仇,自命侠义英雄,专和黑道朋友作对,下手辛辣不留余地。近十年来,他和少林的俗家高手金带欧政在江湖中神出鬼没,黑道朋友和绿林好汉简直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碰上破扇竹箫,大不了吃些苦头,遇上金带银剑,不死也得脱层皮。听说他和怒豹狂彪结怨甚深,发誓要追寻他两人送他们见阎王,可能是……” “江兄,不会是银剑徐文,不然怎肯让他两人轻易脱身?金带银剑二十岁出道,十年于兹,也只有三十岁上下,但那隐身人却自称老夫。怪事,兄弟的家既不起眼,白天又没发现有人前来踩探,怎么会被他们找到的?当年鬼眼夺魂在华山将我那儿媳骗走,并不知我的落脚处哪!” “怎么?令郎夫妻两人,是鬼眼夺魂骗走的?” “是的,这事兄弟不愿再提。” “他们为何而来?”青麒关心地问。 “见鬼!那怒豹狂彪已投入汉中巨寇地帚星的手下,要起兵劫掠关中,夺取潼关东下河南,前来胁迫兄弟入伙,替他们做内应夺取潼关,岂有此理。” “柳兄拒绝了。” “是的,我怎能在洗手六年之后,再失身从贼?江兄,我认为你这儿也不安全,早晚他们也会查出你的底细,必须早作打算,迁地为良。” “不会的,柳兄请放心。”青麒若无其事地答。接着,他向许叔挥手道:“许吉,弄三杯热茶来。” 许吉应喏一声,转身走了。 江勇神色一变,急道:“爷爷,何不置酒与柳爷爷压惊?” “天快亮了,急什么?”青麒冷冷地答。 五绝刀长叹一声,说:“江兄,本来兄弟想将青儿暂寄府上栖身,但如果江兄不暂时迁至潼关避避风头,兄弟委实放不下心,那么,兄弟只好带青儿前往华山,投奔西岳羽士求他照拂了。” 许吉已将热腾腾的香茗奉上?青麒急道:“柳兄,难道说,你就如此胆小么?我这儿算是小村落,不象你那儿孤零零地引人注意……” “江兄,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绝不会轻易罢手的,必将大索附近四五十里内的一房一舍一草一木。江兄虽隐世务农,但脸貌未改,鬼眼夺魂一双眼睛精明万分,我保证他一眼便可看出你的身分,他一个人恐怕也难以对付,加上怒豹狂彪……不说也罢。那么,兄弟不再打扰了,须在天明前离开,早早赶往华山暂避风头。” 说完,一口喝干了杯中茶。 姑娘是晚辈,她不敢放肆,原杯未动。 安平由于先前的恶斗,喉间发干,不能不喝,但茶的温度高,而且他似乎嗅到升起的雾气中,有点奇异的气味,淡淡地若有若无,如不留心很难发现,但他喝至第二口便发现了,放下杯不再喝。 “柳兄,急也不在一时,请稍候,听兄弟一言。”青麒出声挽留。 五绝刀已经站起,透过厅门看天色。附近传来陆续的鸡啼,犬吠声此起彼落,他重新坐下问:“天色不早,兄弟必须早些赶路。江兄,有何见教?” “柳兄,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人生几何,及时行乐……” 五绝刀脸色一沉,抢着问:“江兄,你的意思是……” “兄弟认为……” “认为该出卖良心,失身从贼,跟随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么?” “柳兄……” 五绝刀倏然站起,厉声道:“江兄,我柳云已放下屠刀,今生绝不再……” 话未完,身形突然一晃。 青麒也倏然站起,沉声道:“柳云,你放明白些。” 姑娘一听青麒直呼她爷爷的名字,便知大事不妙,刚站起,许吉已到了她身旁。 江勇向安平举步,来意不善。 安平推椅而起,还未站稳,却感到头轻脚重,眼前景物在旋转。 正北半里外的小径中,两匹健马正向这儿奔来。 两骑的后面,一个黑影如同鬼魅,随着两马飞掠,相距约四丈余。 一跃三四丈,紧跟不舍,好俊的轻功。 五绝刀拍拍脑袋,身躯摇摇晃晃,突然叫道:“江萍,你……” 话未说完,砰然倒地。 姑娘大惊,急冲而上。 许吉伸脚一勾,她向前仆倒。 安平火速向厅口退,但江勇到了,一拳飞出去叫:“你也留下!” 安平想出手招架,但双手已不听指挥,“砰”一声左颊挨了一拳,打得他斜退八尺砰然倒地。 他只喝了一口茶,受药量不多,依然可以挣扎,人倒地却不甘心,倾全力要挣扎坐起,并想拔藏在怀中的匕首。 江勇也知道他只喝了一口茶,所以毫不放松,劈胸一把将他抓起,在他的小腹上连捣三拳,最后一拳上钩,狠狠地击中他的下颔,他把他打得口中血出,飞起离地尺余,“砰”一声背部撞在墙壁上,滑倒在壁根奄奄一息。 另一面,许吉擒住了柳青姑娘,沉喝道:“青姑娘,我警告你,不许鸡猫狗叫。你爷爷不是中毒,而是散气软骨散,死不了的。” “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姑娘绝望地咒骂。 “制了她的穴道。”青麒大叫。 江勇到了,怪叫道:“不!交给我就是。” 声落,上前伸手去接许吉手中的柳青姑娘。 柳青“呸”一声吐了他一口痰,尖叫道:“畜生!你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们有何用意?” 江勇闪身避过吐来的痰,柔声说:“小青,用散气软骨散是爷爷的意思,我已尽了力,但爷爷却不答应,你请放心,你我两家数十年交情……” “畜生!你还有脸提交情?”姑娘悲愤地大骂。 “爷爷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你们早已是地帚星的走狗了,是么?为了劫掠金银玉帛,你们可以昧着良心杀人放火,可以出卖数十年的知交好友,可以……” 青麒抓起浑身发软头脑昏沉的五绝刀,沉喝道:“勇儿,制住她,先别和她废话。” 他将五绝刀按在椅内,五绝刀盯着他不住冷笑。 “柳兄,请听兄弟陈说利害,以便三思而行。”他冷然说。 五绝刀咬牙切齿,恨声道:“姓江的,你几时做了地帚星的走狗?” “柳兄稍安勿躁,且慢生气,生气最易伤肝火。昨晚地帚星派有专使前来……” “不必说了,出卖柳某的人,定是你这位好朋友好邻居,柳某算是明白了。你大概有一篇大道理要说服我五绝刀,那是枉费心机,浪费口舌。你所要说的话,不会比怒豹狂彪说得更动人。柳某心如止水,也像槁木死灰……” “槁木仍有抽芽新生之日,死灰也有复燃之时,柳兄。” “柳某却不作此想,不必枉费心机。我五绝刀已放下屠刀,改邪归正,砍下柳某的脑袋,最后吐的一个字仍然是不!要杀要剐,悉从尊便,如再噜嗦,休怪柳某骂你祖宗十八代。” “难道你就不为青儿打算了?” “志公大师的偈语说得好: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青儿自小叫你江爷爷,你想把她怎样悉从尊便,你这卖友求荣人面兽心的畜生,柳某并不寄望你能恢复人性。”五绝刀悲愤地说。 “念在咱们数十载的交情,江某不和你计较,这两天地帚星另一批专使将会到来,江某将你交给他们,是好是坏就看你的造化了。” “爷爷,小青的事,请勿过问。”江勇桀骜不驯地说。 “爷爷将她交给你,但假使你放她走,惟你是问。这丫头本来该是你的媳妇儿,你瞧着办好了。” 门外狗吠声震耳,蹄声隐隐。 “有两匹马向这儿来了。”许吉凛然地说。 青麒走向厅门,说:“可能是专使去而复来,准备迎客。” “我先将小青带回房中隐藏。” “不可,这事必须向专使说明,反正人是你的,急什么?”青麒摇头拒绝。 “这小子呢?”许吉指着在壁根挣扎的安平问。 “我先宰了他。”江勇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不可,留下来有大用。”青麒叫:“盛昌在洛阳郑州皆有分号,敬业钱庄金银满柜,让这位三东主交出三五万两金银助饷,岂不是有用么?” 江勇却不愿意,凶狠地说:“这小子油头粉脸,生得像个人妖,八成儿是……是柳爷爷瞩意的孙女婿,年轻英俊财多势大,不宰他我……” “你这满口兽语的畜生!”姑娘目眦欲裂地咒骂。 她不骂倒好,可把江勇的妒火引爆了,凶性大发,抓起姑娘遗落在地的钢刀,奔近安平便待砍落。 “不许杀他。”青麒厉叱,又道:“别忘他是咱们的财神爷,杀了他我要打断你的狗腿。” “我非杀了他不可。”江勇乖戾地大叫。 蹄声骤止,门外传来洪钟似的叫声:“江兄在家么?要杀什么人?” “谁在外面?”青麒大声问。 “兄弟汉中双狼。” 青城哈哈大笑,亲自跃过院子,拉开柴门笑道:“两位老弟请进,卫老是否也来了?” “卫老已经到了潼关,准备过关返回汉中,着我兄弟返回尊府,请转告怒豹狂彪两位大哥,务必活擒五绝刀以免误事。兄弟必须赶回聚会,不再打扰了。” 朦胧曙光下,两人两骑在柴门外屹立如山。三丈外的树影下,一个黑影站在暗影间,像一个幽灵不言不动,但依稀可看清身影的轮廓。高大、修长、长袍、佩剑,袍袂飘飘,背手卓立。 青麒向黑影一指,问道:“卫老既然未来,那位老弟又是谁?” 两骑士一惊,扭头一看,同声讶然叫:“咦!难道不是江兄的人?” 青麒吃了一惊,迎上叫:“尊驾高姓大名?在此……” 黑影缓缓举步迎上,渐来渐近,清越铿锵的嗓音直薄耳膜,徐徐地说:“卫老狗已无法返回汉中,三年前崛起江湖的云窝众女,正在暗门隘等待着,要砍下他的脑袋带至华阴,偿回半月前群贼奸杀全福油坊两位女公子,劫掠五家大户的血债。这两位汉中双狼,也是做案恶贼之一。天网恢恢,报应至速,他们必须用狗命来偿还。云窝众女不克分身,只好交由我这臭男人来辛苦一趟了。” 三人大吃一惊,汉中双狼火速下马。青麒扭头叫:“勇儿,取剑来。” 江勇发出一声长啸,招呼屋内的人,取剑奔出。 黑影在屋前的广场中间止步,冷冷地向汉中双狼说:“你们最好自己动手自杀,以免分尸之惨。” “好大的口气,你是谁?”左面的狼厉声问。 “区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姓徐,单名文。” 青麒感到浑身发冷,喉头发干,吸着冷气脱口叫:“银剑徐文!你……你……” “徐某来得鲁莽,尚请海涵。在下跟踪汉中诸贼已有三天之久,探出不少消息。阁下定然是八豪十六英中的青麒江萍了,江湖道中,阁下大名鼎鼎,满手血腥,罪重如山,这些消息对阁下极为不利呢?”银剑徐文泰然地说。 青麒接过江勇递来的长剑,胆气一壮。同时,屋中的江淮三霸已经全部到齐。右面的茅屋中,青麒的一子两媳已闻警赶到。十个男女将银剑徐文围在中心,声势大壮。 “阁下看清了你的处境么?”青麒傲然地沉声问。 “如果在下怕群殴,早就动手了!”银剑微笑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