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大道南端出现快步赶路的人影,共有二十余名男女,其中有两个人各由两名同伴扶持,脚下明显地看出有点不便,大概如不是受伤,那就是有病。
二十余名男女显然曾经化装易容,穿的也是两截平民服,青丝包着青巾包头,百宝囊藏在衣内,兵刃皆以布卷掩藏,沿途不至于引起注意。
距松林约三十余步,领先急赶的三个中年人,突然如中雷殛,惊恐地刹住脚步,有点慌乱地打开裹兵刃的布卷,发出一声惊啸,通知在三四十步后跟进的二十三名同伴,徐徐向后退,神色极为紧张。
“黄大爷!”一名中年人惊叫:“他……他怎么可能反而赶到前面来的?”
高阶层的走狗头头们,有大半不认识黄自然,只有一些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才见面便知道是他。
而与他打过交道的重要人物中,几乎全是吃过苦头的败军之将,根本不敢和他作英雄式的搏斗。
人群一乱,片刻便结阵显示实力。
有人发出震天长啸,通知远在里外的曦园人。
二十六名男女雁翅列阵,以那位年约半百,身材高瘦,削额颔尖,生了一双反常金鱼眼的人为中心,构成严密的保护网。
确是那天晚上,出现在春秋阁的徽王。
他今天改穿了平民服,可就没有王爷的威风和尊严了,人要衣装,一个穿花子装的皇帝,连狗也唬不住。
两侧,各有三名慓悍男女,手中是狭锋单刀,面目阴沉,神色冷静。
一侧,一男一女,站在一个青包头下,露出白发根,脸色泛青,鹰目有点失神的人。
王屋三妖、天狼星、神剑秀士、狂剑书生、高唐神女、绦仙、黑牡丹……全在。
桃花三娘子也插上一脚,站在最外侧畏畏缩缩。
除了王爷右侧三个中年人,以及一个老女人之外,其他的人皆脸有惧容,全是吃过苦头的高手名宿。
最冷静沉着的人,是王爷两侧六名男女。
在春秋阁,王爷的贴身死党护卫,几乎被黄自然在愤怒中屠杀尽净,剩下的高手护卫已经不多了,所以把总管魔手丧门拖在身边保护,这位陈老先生一直就不曾露面找黄自然一拼。
二十六名男女,居然不敢一拥而上行破釜沉舟一击,可知这些高手名宿已经心虚,已没有多少斗志,缺乏信心,与往昔嚣张的气势迥然不同了。
黄自然与江小蕙在松林前二十步左右,并肩屹立在路中挡住去路,两支剑焕发出眩目的光华,剑吟隐隐。
两人不言不动,冷然盯视着十步外列阵的二十六名男女,似乎这些邪魔外道的威震江湖高手名宿,只是一堆土鸡瓦狗而已,或者是一群微不足道的小鬼,不值得重视。
王爷的目光,死盯着换了短衫裙,极为秀气的江小蕙身上,金鱼眼中涌现复杂的怪光。
“那个小女人。”王爷的嗓音依然严厉十足:“就是被夺走的绝世处女姓江的?”
是向他的走狗发问,主子的权威十足。
“启禀徽王。”绦仙畏畏缩缩回答:“这……这小女人已……已经与那个黄大爷,在一起已经好……好几天了,是……是不是处子……要查验才知道。”
弦外之音可能是说;不是处女,不争也罢。
“总管,你们正面对着一万五千两银子赏金。”王爷不追问是不是处女,向那位青包头下露出白发根的人沉声说:“一定给我要活的。”
黄自然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人身上,眼神一变,原来这个脸色泛青的老家伙,就是总管魔爪丧门陈老先生陈魁,上一代最可怕的凶残老魔,声威迄今未衰,江湖人士闻名战栗的第一魔头。
“就是昨晚那个可怕黑衫人。”他向江小蕙低声说,口气充满自信:“不可能有惨烈可怕的恶斗了,我的太一玄功震伤了他。难怪,他是我所碰上最强劲的对手,最后一发狠用上了太一玄功攻击。这该死的老魔,竟然偷偷摸摸出现,如果知道是他,我会用十成真力要他的命,昨晚错过机会了,可惜。”
“哎呀!昨晚我们也好险。”姑娘吃了一惊,余悸仍在:“黄老伯栽得不冤。”
“击伤黄老伯的是另两个人,如果是这个老魔,黄老伯恐怕一照面便被抓碎了。昨晚老魔如果手中没有剑,我也可能上当伤在他的魔爪下。”
魔爪丧门气色甚差。可知昨晚被震落屋下时,受到黄自然的太一玄功伤得不轻,所以走动时要两个人扶持。
老魔虽然受了伤,但权威仍在,主子找他,他当然找他的下属走狗。
“你们都听见了?”老魔嗓音中气显然不足,但阴森无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是勇夫呢!抑或是懦夫?你们不会让本总管亲自动手吧?”
“长上,何……何不等傅姑娘赶到时,由傅姑娘展施法术活擒他们?用兵刃难免有……有死伤。”狂剑书生不安地抚弄手中的剑,鼓不起上前的勇气。
昨晚五个人跟踪妙手灵官,没料到被妙手灵官追赶的黄自然潜回反蹑。
结果,狂剑书生挨了妙手灵宫一手棍,飞天虎与两同伴计算妙手灵官,刹那间被黄自然杀死了,最后老魔仓卒间与黄自然交手,惊天动地中老魔坠屋受伤逃命,狂剑书生是唯一完整的人。
现在要在大白天和黄自然拼命,这岂不是驱羊斗虎吗?
推诿的意图明显,实在不像一个名动江湖的大剑客。
“这小狗已经在这里出现,你们还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老魔冒火地斥责:“我们的人多十倍,王爷雇请你们干什么的?”
老魔见多识广,已经知道曦园留守的人靠不住了,黄自然在这里出现,已表明曦园秘窟中枢被挑,留守的人不多,主事人太虚瑶姬可能已遭到不幸了。
“我们先上。”天狼星第一个出列,向神剑秀士打手势:“你是前锋主将,该拼时能畏缩落在人后吗?”
神剑秀士一咬牙,立即跟出。
王屋三妖一挺胸膛,老脸上挂不住,再不出去,又得接受斥责讥讽了。
神剑秀士是王府的正式护卫,名义人是对外行动的司令人,与外人打交道责无旁贷,非出去不可,挥手召来了桃花三娘子,拉一个人做伴。
桃花三娘子与黄自然有交情,拖来做伴方便打交道。
黄自然与江小蕙一分,冷然候敌,任由对方三面列阵围住,不理不睬等候对方发动,冷静镇定的无畏气势,让走狗们心中檩檩。
该出去的人都出去了,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势众。
王爷当然不可能亲自操戈,男女六护卫当然也不会放弃保护王爷的重责。
魔爪丧门也不能出来,左右扶持的一男一女也派出了。
九比一,九倍而非十倍。
杀气好浓好浓,江风吹来凉飕飕地,红日出现在东面山巅,洒下满地朝霞毫无暖意。
“黄自然,不要不识时务。”神剑秀士是行动指挥,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交道。
十八个男女无一庸手,大半是声威慑人的高手名宿,九比一,真应该识时务。
黄自然抬头望天,不理不睬。江小蕙轻拂着月华剑,似乎不知道附近有人。
“我指引你一条明路。”神剑秀士不死心,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出身军户人家的人,多少懂得一些用兵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
没有反应,黄自然甚至不曾瞥他一眼。
“劝劝他,他是你的朋友。”神剑秀士找上了桃花三娘子:“劝他离开江小丫头,大家都有好处。上次在小雷音禅寺,他与江小丫头是敌对的,犯不着替她挡灾,天下间比她美的女人多得很,为了她而与王爷为敌,与天下为敌,值得吗?”
仍然没有反应,黄自然还是不曾瞥他一眼。
“黄兄,还来得及脱身事外。”桃花三娘子神色漠然,可知是被迫做说客无可奈何:“他们的提议仍然有效,珍宝等你收取,你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去,不会有人阻止的,务请三思。”
事到如今,这些人仍然使用利诱,知道使用威迫甚有顾忌,不希望付出重大的代价。
黄自然的目光遥远,似乎附近一无所有,远处江上飞过一群水禽,他的目光也追随着水禽远去。
江小蕙以剑在地上画花鸟,神情专注兴趣甚浓。
松林的另一边,曦园没有任何声息传来。
早起赶路经过的村民,一个个绕田野而走,急急惶惶如避瘟疫,没有人敢接近。
“黄老兄,你知道王爷会要求天下各地藩王对付你。”神剑秀士继续鼓如簧之舌说服。
“会饬令天下各地官府缉拿你。”桃花三娘子也继续晓以利害。
“天下各地卫军,会把你当作匪徒捉拿。”
“天下各府州的巡捕,分持你的图形按图索骥,丁勇乡兵全面搜索,穷乡僻壤也无藏匿之地。”
“重赏之下,天下的江湖朋友人人奋勇。”
“武林侠义之士,也把你看成大逆不道的凶徒。”
两人一弹一唱,居然颇有耐心。
有人不住向松林大道远处眺望,显得神色焦虑不安。
缓兵之计,寄望曦园留守的人赶来助威。
留守的太虚瑶姬,是武功仅稍次于陈老先生的高手,陈老先生受伤不能亲自出动,太虚瑶姬该是可与黄自然匹敌的人。
过去的事实证明,太虚瑶姬是唯一可和黄自然周旋的对手,而身为外勤指挥的神剑秀士,表现令人失望得很。
太虚瑶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松林中段的路旁。
曦园不可能有人来声援了,破晓的前片刻,一群好汉悄然从四面八方一举直捣中枢,有一半走狗死在床上的。
留守的全是二流人物,看管三十余名少女,哪用得着一流高手做龟公管女人。
一弹一唱毫无作用,听的人毫无反应,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完全不加理会,任由他们弹唱不悦耳的曲调,似乎认为他们并不存在。
神剑秀士两人所提的威胁是事实,绝非无的放矢虚言恫吓,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天下的官民都听命于皇家,这是事实,圣旨一下谁敢不遵。
天下各大埠,都有分封的藩王镇守,每一代皇帝的儿子,都一一分封至各地称王。
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一个儿子继承皇位留在京师坐皇座之外,死了一个太子朱标,其他二十四个儿子,分封至二十四处大埠当藩王坐镇。
以后每一个皇帝的儿子,也不断往天下各地封王镇守。
各地藩王郡王又有儿子、孙子、曾孙……分封至次等大城做镇守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所以,天下各地真不知有多少龙子龙孙,到底有多少亲王(藩王)、郡王、将军、中尉……
真要动员天下各地皇室人员,出动家臣护卫捉拿一个黄自然,会有何种结果?不堪想像。
当然,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这个徽王还没有策动天下皇室人员的分量。
但几乎不可能并非绝对不可能,他与当代皇帝狼狈为奸,在玩弄女人的嗜好上有志一同,只要透过皇帝向各藩王下圣旨,哪一个藩王敢逆旨抗拒?
一大群人围住两个人,威迫利诱毫无作用,被围的人不理不睬,僵局打不开,走狗们难堪、愤怒、痛恨……各种情绪反应渐趋激烈,有人受不了啦!
那位王爷,更是怒火冲天。
黄自然宰了他许多贴身护卫,他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自始至终,他毫无妥协的意思,走狗们所提的利诱,根本就不是他所授意,而是陈老先生计谋的一部分。
他不会与一个平民亡命妥协谈条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王爷终于怒火爆发了。
只有桃花三娘子心细,只有她看出危机,看出黄自然垂在身侧的剑,隐现奇异的光芒。也看出江小蕙的月华剑,与地面接触时,泥土翻动时的异象。
那是神功凝聚,即将能量爆进的前奏先兆。
剧变骤发,石破天惊。
暗器三方汇聚,直有如满天雷电。
十八把各种兵刃,像怒涛般随暗器涌出。
暗器齐发的刹那间,被围的两个人,身影倏然变幻,幻化为两条直线,向右方平射而出。
右方射来的暗器,不可能集中在迎面的一线上,直线的前端,是爆发异劲的剑尖,从直线飞来的暗器只有一箭一飞刀,线的面积只容纳得下两枚暗器,一近剑尖便向侧爆散,远在剑尖前尺余就自行折向了。
直线贯入冲起来的人丛,猛然雷电交加。
“铮铮……”兵刃接触声惊心动魄。
暴乱的人影抛掷,直线幻发的光华透围而出。在三丈外幻现,人影重现。
“呃……啊……”惨叫声同时传出。
正面与左面发射的暗器失去目标,随后冲出的人,也没有攻击的机会。
右面共有五个男女遭殃,都是胸、腹、肋中剑,摔倒在地挣扎、叫号、求救。
一刹那的接触,结束得好快。
黄自然与江小蕙,懒散地站在路旁的短草坪里,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三丈外在路旁挣扎叫号的人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没看到其他的走狗。
“自然哥,要不要回浦子口镇走走?”江小蕙笑吟吟,声调娇娇柔柔地,剑无意识地拨动野草:“那位姐姐有男子气概,好像没有泼皮敢惹她呢!”
她指的是小菱姑娘。
自从发现黄自然的住处后,她曾经作了一番调查,对黄自然安于扮小行商的事百思莫解,一个武功惊世的英雄人物,行事未免令人莫测高深。
“在那种地方谋生,软弱的人撑不下去的。”黄自然用靴底擦剑上的血迹,他这把剑品质不佳:“她的眼界也高,所以十六岁了还没有婆家……杀!”
身影一分一聚,电闪雷鸣。
“呃……哎……”三个人影分向三方冲,冲出两丈外,蜷曲着摔倒在草中挣命。
是王屋三妖,武功最高的三个老妖魔,到得最快,死得也快。
“她对你情有独钟,我知道。”江小蕙回到原处,月华剑仍在隐隐震鸣。
“邻居嘛!接触久了难免有情,当然我有一两分人才,而且我尊敬所有的好亲邻……”
“唷!一两分人才?你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杀!”
人影再次分合,血雨纷飞。
又倒了三个,其中有天狼星。
黄自然的左手,扣住了桃花三娘子的颈子,大拇指顶在结喉穴下。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怪你。”黄自然温和地说:“离开他们,往南走。江家的人在南面,他们不会为难你,走,乖。”
手一松,脸无人色惊怖欲绝的桃花三娘子,绵绵地注视他片刻,倒拖着剑向南走。
只剩下六个人,都在发抖不敢移动冲进。
神剑秀士双腿在弹琵琶,几乎站立不牢,用可怜的惊恐眼神,死瞪着在脚前挣命求救的狂剑书生,忘了该赶快救助同伴。
狂剑书生的咽喉被贯穿,鲜血如泉,居然还可以发出奇怪的声音求救,声音与血泡声混在一起了。
上去几个就死几个,这位大剑客快要吓疯了。
绦仙葛莲死得最安详,心脉被黄自然一掌震碎了。
“这个女妖的软骨散实在可恶。”江小蕙用剑拨拨绦仙的手:“自然哥,你该把她留给我的。”
“不能留给你。”黄自然轻抚她的秀发:“你是我珍爱的女人,绝不容许会妖术的人接近你弄鬼。如果可能。最好在三丈外就把会妖术的人摆平。”
“该死的暴民。”不远处由惊转怒的王爷,发狂似的大叫:“你把我的处女弄成女人了?你……你罪该万死,你……去,去剁碎了他。”
“王爷……”六男女保镖,同声惶然惊呼。
“去!”
“王爷……”
“你们敢抗命?”
“卑职遵命。”
六男女行礼,然后大踏步向黄自然两人走去。
魔爪丧门摇摇头苦笑,大概知道无法阻止。
“这……这混蛋疯了。”黑牡丹咒骂着向后退:“不死光所有的人,他是不会罢手的。”
退出丈外,突然飞掠而走。
“冷姐,你……”高唐神女急叫。
“采英。”黑牡丹在六丈外止步转身:“你也走吧!咱们另投明主。”
“冷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你们不是夫妻。”黑牡丹指指快崩溃了的神剑秀士:“他也注定了在劫难逃,他不可能离开王府。”
“可是……”
“那你就留下吧。”黑牡丹一挥手,转身越野狂奔。
“等我一等……”高唐神女一掠而出。
船将沉,船上的老鼠必定先逃得精光。
“剪除羽翼。”黄自然低喝。
“平分秋色!”江小蕙像在唱歌。
双剑化虹,满天雷电再起。
“饶……我……呃……”神剑秀士狂叫,完全失去挥剑接斗的勇气,月华剑化虹射到,锋尖几乎透琵琶骨而出。
六护卫还远在三丈外,想抢救已力不从心,搏杀的速度太快,有如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反正两把剑一动,闪了两次便结束了。
神剑秀士四个人,倒在草丛中挣扎。
“平分秋色。”江小蕙再次叫出这句话,剑向男女六护卫遥指。
“不能闯刀阵。”黄自然说:“我拾几枚暗器,送他们下地狱,犯得着和他们拼命?”
六把刀果然列阵,不再逼进,气势极为磅礡,一看便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手护卫。
“可以引散他们呀!”江小蕙不愿拾取暗器,她暗器的技巧难登大雅之堂,不想献丑。
“他们不会散。”
“自然哥,敢打赌吗?”
“赌?”
“要他们散就散。”
“这……”
“你……看!”
她一跃两丈,冲向怒容满面,远在五六丈外的王爷,月华剑光华熠熠。
果然所料不差,男女六护卫大惊失色,转身飞跃,要回到王爷身边护驾。
一声长笑,黄自然人化流光,剑似惊电,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到了两名护卫身后。剑光左右分张,无情地割断了一男一女两护卫的脊骨。
“王爷快逃……”最快的护卫厉叫,狭锋刀破空飞掷,刀急剧翻腾,斜截即将绕近王爷的江小蕙,已无法及时赶到,情急飞刀相阻。
江小蕙真吓了一跳,刀飞的厉啸慑人心魄,速度惊人,已来不及闪避,月华剑急挑,人向下挫。
铮一声狂震,刀向上震起。
这瞬间,魔爪丧门抢出,大喝一声,右手虚空抓出。
江小蕙命不该绝,下挫的身形顺势躺倒,是滑倒的。
可怕的虚空抓劲一涌而至,她的剑因身形躺倒而举在上面,感到虎口一震,剑脱手向魔爪丧门飞去,余劲掠过她胸部上空,一进一退罡风压体,仍感到肌肤发麻,压力十分沉重,惊出一身冷汗。
一男一女两护卫到了,双刀疾下。
人影衔尾跟到,双足来一记蝴蝶双飞,两声闷响,两护卫向前飞起、掷出。腰脊被踢中,脊骨断裂,连人带刀被踢飞两丈外,刀自然而然地随着飞起。
江小蕙一滚而起,月华剑随起势飞掷。
踢飞两护卫的人是黄自然,飘落大旋身剑起风雷,迎向即将近身的最后两护卫,虎目中冷电湛湛。
“冲上来!”他沉叱。
不远处,魔爪丧门踉跄后退,月华剑贯插在胸下腹上的交界处,双手死抓住剑身,想拔出已发不出力道,退了四五步,厉吼一声仰面便倒,月华剑终于被拔出了,鲜血泉涌而出。
这一连串的急剧变化,快速无比生死一发,每一击皆生死交关,生命在这里显得特别脆弱。
男女两护卫不敢冲上,飞快地退到王爷身畔,扶住惊得手脚发软,惊怖万状的王爷向后退。
江小蕙抢出,一脚踢在魔爪丧门的右耳门上,抽回月华剑,呼出一口长气。
“这恶魔仍有一击之力,好险。”她胜利了,但却感到事过后手脚发虚。
如果老魔不竭泽而渔孤注一掷导至力尽,她掷出的剑休想伤得了老魔。
这短暂的瞬息间,她多次从死神的掌心中跳出生天。
“你……你真该打……”黄自然挽住了她,说话声音全变了。
“我……我错了,我……”她觉得自己好软弱,丢掉剑把黄自然抱得紧紧地。
两护卫向后退,男护卫突然背起王爷,向松林飞奔,大概想穿林而走,逃向林后的曦园,寄望曦园仍有自己人停留。
女护卫在后面戒备,居然气势磅礡,控刀的手稳定。
× × ×
剑贯入右胸,练武有成的人支撑得住,如果能及时挽救,甚至可以保全性命。
神剑秀士不但练武有成,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剑客,他支撑得住,而且能坐起取百宝囊中的夺命丹丸服用,撕衣带自行裹伤。
月华剑是女性使用的剑,分量轻,剑身细薄,留下的剑口也就比普通的剑窄小,内出血也就不怎么严重,内外用药暂时可以防止伤势恶化。
裹好伤,举目四顾,感到心中一凉,绝望地失声长叹,站起的力量也消失了。
尸体七横八竖,没看到一个站起的人,偶或可听到三两声濒死者的呻吟,也有一两个人体在挣扎爬动。
“天啊!”他悲从中来。声泪俱下:“两个人,就杀……杀光了我们二十……二十余名超等高手,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必须离开这处屠场,向村民求救。当然,他得先找主人,看主人是死是活,主人一定躺在某一处草丛。
刚挣扎着站起,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黄自然与江小蕙,正从松林内踱出。
“放……我一……马……”他虚脱地叫。
“为何要放你一马?”黄自然逼近至丈内冷笑着问:“你放过谁了?”
“我……”
“你替狗王在外地奔波,到处搜求春药,带了爪牙行凶,耀武扬威顺便劫财劫色。最后更唆使狗王远离藩地,在各地劫财、杀人、掳劫美女……”
“是……是王爷的旨意。”他全力大叫:“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事权有限。每一次外出办事,王爷都会另行派高阶层的人指挥。上次在倚云栈小雷音禅寺,你该看得一清二楚,负责指挥的人不是我。我的地位在王府不上不下,你怎么把我看成罪魁祸首?冤枉啊!”
“你居然还有脸叫冤枉?我算是服了你。各地的龙子龙孙中也有好人,只是不多而已。这些好人中,身边必定没有像你这种坏人,唆使他为非作歹,有了你这种人助纣为虐,那个狗王才会丧心病狂。”
“我没有责任,与我绝对无关。”
“好了好了,我没有闲工夫审判你。”
“请……高抬贵手。”
“我不会杀一个受伤快要死的人。”黄自然挽了江小蕙转身便走。
“你……你把王爷杀了?”
“我再说一次,我不杀他。”黄自然头也不回,轻轻松松两人手挽手像在游山。
“你……你给我记住……”他知道死不了,精神来啦:“我会……日后我会找你……我会……”
“但愿你还有日后。”
“什么?你想食言……”
“你看。”黄自然向右一指,脚下加快。
他扭头循指向看去,心中一凉。
二十步外松林外缘,屹立着十二个男女,领队的人是往昔四大雷霆大使者之一,嫉恶如仇的雷霆剑海扬波,十二双怪眼凶狠地瞪着他,虽远在三十步外,仍可感觉出凌厉怨毒的眼神压力万钧。
“放……我一……马……”他仰天嚎叫。
十二个人踏草而来,杀气腾腾。
“我们是收拾残局,埋葬死人的。”海扬波的嗓门像打雷。
× × ×
从上元门至江滨,约有两三里,背一个沉重的人,沿弯弯曲曲的小径全力逃命,精力耗损的速度甚快,能支撑一两里已经不错了。
男女两护卫忠心耿耿,咬紧牙关拼命逃。
曦园已经没有王府的人,园口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把守,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闯进去不啻飞蛾扑火,唯一的希望是逃到江边,登上伪装为货船的快船,船上一定还有自己的人。
一里、两里,已可透过树梢,看到高耸的帆影,那是江上行驶的船只,实际上还远得很。
男护卫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脚下已不俐落,女护卫不时在一旁助一臂之力,也逐渐力竭。
王爷惊慌过度,像个大白痴,养尊处优作威作福的人,一旦受人凌迫,震惊恐惧难以适应,如不是反常狂怒,就是惊吓过度精神崩溃。
这位王爷的反应,狂怒已过,只剩下惊恐了,距精神崩溃已是不远,他应该可以自己行走的,但却失去行动的精神和意志,这辈子哪曾经过这种磨难挫折?
后面没有人追赶,大难不死将有后福。
钻出一座树林,背着王爷的男护卫脚下一虚,被树根所绊倒,两人向前栽,把王爷摔出丈外。
“你……你该死,你……”七荤八素的王爷尖声斥骂,─挣扎难起,主子的面孔,在急难中依然本能地反应出来。
“卑职该死,王爷恕罪。”男护卫爬起搀扶,口气沉静神色漠然。
“哼!你再不小心……”王爷还不改主子的脾气,一面站起一面提警告。
可是,警告陡然中止,浑身再次剧烈颤抖,张口结舌惊怖地死瞪着身侧出现的人。
一声刀啸,男护卫拔刀挡在他面前,虎目怒张扬刀戒备,像翼护小鸡的母鸡。
女护卫也拔刀并肩一站,气势依然磅礡。
两丈外,黄自然与江小蕙挽手并肩注视着他们。
“阁下要赶尽杀绝吗?”男护卫厉声问。
“我不会杀他。”黄自然说:“也不会杀你们两个忠心耿耿的人,两位的行为可敬。”
“在下感谢不尽。”
“但你必须明白,我不能让这个狗王,平安返回钧州,不能让他继续残害可怜的百姓。”
“你……”
“我知道你会尽你的职责,保护他平安返回钧州。”
“对,死而后已。”
“那就尽你的职责吧!”
“你想怎样?”
“我要阉了他。”黄自然一字一吐:“他会进一步半身不遂,而且声音破碎,阉了之后,他再也不能凌辱女人,半身不遂,不能再对任何人拳打脚踢;声音破碎,就不能下令戕害任何人。他活着离开,南京的官民没有责任,让他活着回去,调兵遣将捉我这个暴民,我再和贵王府的人玩命,你两人就是这次事件的见证。你上吧!尽你的职责,阁下。”
一声怒吼,两护卫豪勇地挥刀扑上了。
“铮铮!”火星飞溅中,刀被剑崩出偏门。
黄自然对付男护卫,剑架开刀左脚探入,左手一掌劈在男护卫的耳门上,人应掌摔倒昏厥。
江小蕙也在女护卫的颈根劈了一掌,剑把再在对方的后脑轻轻撞上一记。
“不……不要过……来……”徽王崩溃了,惊倒在地,双手撑地挪动臀部向后退:“饶……命……”
已经没有任何人做出气筒了,必须面对两个可怕的暴民啦!
“站起来!”黄自然一步步逼进,剑尖在对方的面孔前摆来摆去:“你是龙子龙孙,一方百姓之王,你必须保持你王者的尊严,不能在我这个百姓的面前摇尾乞怜。站起来!站起来……”
“饶……命……”
“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不像个人样。”黄自然一脚把他踢得倒翻一匝,躺在地上哀号。
一指头点在中极穴上,然后是腰脊的脊中穴,前者可令人失精绝后;后者可令人伛偻瘦弱。
最后在咽喉两则各弹了一指,声带收缩,唾腺半毁,日后不但声音破碎,而且不分时刻不断流口水,像一个嘴出了毛病的婴儿,必须穿围兜度日了。
“我不相信把你抬上龙座,你仍然有皇帝的威严。”黄自然俯视着他,不住冷笑:“回去好好保重,有空我会到钧州王府看你如何现世,再见,王爷。”
两人手挽手穿林而去,有说有笑像一双游山玩水的爱侣。
“等这些人离境,跟我回我家过几天田园生活好不好?”黄自然干脆挽住姑娘的纤腰,挽得紧紧地:“人不能光工作不林息,每当我完成一件工作,或者做成一笔买卖,都会休息一段时日,养精蓄锐准备再出发。”
“那还用问好不好吗?”姑娘掂起脚尖,在他耳畔用充满媚力诱惑力的嗓音腻声说:“我是你的女……人……”
一阵娇笑在林空中飞扬,惊起一群小鸟。
× × ×
男女两护卫猛然惊醒,看到身旁站着一个土老儿,土老儿其实并不老,只是外表装得老而已,双手支着打狗棒,盯着两人怪笑。
一伸展手脚,便知道不妙了,某处经脉被制变形,他俩已成了平凡的人,先天真气无法凝聚,火候不差的内功已经消散了。
一旁躺着的徽王奄奄一息,眼泪口水流个不停,幸好还没死,命算是保住了。
“你是谁?”男护卫爬起问。
“一个无聊的平民百姓。”土老儿笑吟吟地回答:“你们像是落水狗,遭到什么祸事了?”
“我要征用你。”护卫说,拾回自己的狭锋单刀,刀好重好重,似乎比平时重了十倍。
即便是普通州县的差役,也可以任意征用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王家的人员,更可以为所欲为。
上次在小雷音禅寺,神剑秀士的人就要征用黄自然。
“征用?征来何用?”土老儿反问。
“替我背这位王爷,他是真正的王爷。”
“你有没有搞错?”土老儿怪眼一翻:“老夫年老气力衰,放尿滴湿鞋,讲话流口水,咳嗽屁也来;你居然要征用我,背体重比老夫重的老山羊,像话吗?”
“他是一位王爷。”
“王爷又怎样?呵阿!你看他那鬼样子,像一个王爷吗?根本就是一个大白痴。”
“你……”
“你们的鬼样子,大概也好不了多少,遭了灾祸的人,就是这副德行。”
“我们需要帮助。”
“好吧,老夫替你们去找人帮忙。”土老儿伸手信手一指:“刚才有一男一女往那边走了,男的年轻力壮,女的娇美如花,都佩了剑……”
“不要找他们。”男护卫惊叫。
“老夫认识那个男的,他背这个什么老山羊王爷,一定胜任愉快,问题是他肯不肯背。老夫知道的是,他背好人相当有同情心,背坏人可就兴趣缺缺不屑为了。这个老山羊是好人吗?”
男护卫又是一惊,土老儿话中有玄机。
“你认识那个男的?”男护卫警觉地试探着问。
“对呀!老夫认识他好些年啦!”
“他是……”
“他姓黄,黄什么就不一定了,有些人的名字是经常更改的,有时不得不改。”
“他叫黄自然。”
“也许吧!但有些人的绰号,通常不愿改不想改。”
“哦!他有绰号?”
“有。”
“你知道?”
“老夫当然知道。”
“他的绰号是……”
“妙手灵官。”
男女两卫脸色大变,甚至打一冷颤。
“我们栽得不冤!”男护卫悚然地叫。
转头一看,土老儿已经走了,轻拂着打狗棍,有点洋洋自得,腰杆挺得笔直,表示心中的愉快。
“我们把王爷抬走。”男护卫沮丧地说:“我已经力尽,我抬头你抬脚。”
“拖着走吧!这地方怎能抬?抬头抬脚更吃力。”女护卫叹了一口气:“如果能把他弄死,拖走就省力多了;可惜我们不能弄死他。走吧!你先拖。”
土老儿已经不见了,林空寂寂,四野无人,一切得靠他们自己了。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