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天,高邮成了最不平静的城。
治安人员追查纵火犯,巡捕满街走。
没有尸体留下,也就没有人命关天的罪案可查。江湖朋友最忌与官府打交道,尤其是黑道牛鬼蛇神,把在官府落案列为大忌,恩怨情仇一肩挑,宁可私自解决白刀进红刀出。三刀六眼小事一件,死了拉倒,自有人秘密迅速地善后,没有这般生死等闲的豪气,就不要在江湖丢人现眼,早些退出安分守己做良民。
至尊刀侥幸留得命在,只是躲起来而已。入侵报复的人,当然也销声匿迹暂避风头。
外表平静,暗潮激荡。只等风声过后,再看看到底是何种局面,看高邮地区的整合,到底是谁家的天下,所有从事江湖行业的龙蛇,到底该打出何人的旗号。
彭刚在客店养精蓄锐,还没打算离开,百毒天尊那些人的下落,全在江湖秀士那些中天君的人身上。而且假书生的侍女在这里现身,假书生是百毒天尊那些人的首脑级重要人物。
高邮地区的龙蛇死伤渗重,中天君的人道义在肩,不会过河拆桥一走了之,必定潜伏候机协助至尊刀,整合地区权力结构。
南天君的人,也在等候接收高邮的地盘。
有了线索,他怎能放弃?所以不打算离开,得花些工夫找到江湖秀士那些人。
他是引发冲突的关键性人物,但地位并不重要,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没有人知道他是老几。
当然,有心人是例外,至少要命龙王已猜出他的身分。他并不知道利用他助势,乘机对付高邮群雄。
他认为不会有人注意他,第三天便大大方方外出走动。这次,不再做跟踪捉鬼蛇神的笨事,单人独力跟踪十分危险,而且成效不大,性情不稳,办事大而化之的人,不是跟踪的好材料,他知道自己不胜任。
他不主动找牛鬼蛇神,牛鬼蛇神便会找他。转入地藏庵后面的小街,设法找一些小蛇鼠打听消息,有些小人物特别敏感。所知道的内幕消息,相当丰富管用,比找那些大人物更有价值。
他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到小蛇鼠,甚至可以感觉出小蛇鼠的巢穴所出。
风声紧,捕快满街走,有头有脸的人都躲起来了,他也只能找小蛇鼠打交道。
经过一条小巷口,一眼便看到一颇为熟悉的大汉,匆匆折入小巷,他看清了大汉的面孔,大汉似乎并没发现他,行色匆匆。
没错。是诱擒他的至尊刀爪牙之一。那天晚上与江湖秀士打交道,这位大汉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卖江湖秀士的帐,充分表现出对主子的忠诚态度。
他毫不迟疑地跟入小巷,心中一懔。
大汉正在等他,居然颇有豪气,虽是泼皮打扮,悍野的气势颇为强烈。
这表示大汉是有意吸引他的。事先早有准备,可能早已布下网罗,他的活动情形完全被对方所料中,主控权并不在他手上。
“咱们老大要和贵长上当面谈,阁下能否代为致意?”
大汉怪眼彪圆,气愤的表情明显:“毫无警告地猝然大举袭击,贵上的作为委实不上道。”
他有点恍然,这泼皮不是小蛇鼠,而是高邮地区地头龙至尊刀的亲信弟兄,地位不低,所以不称至尊为大爷而称老大,也难怪对江湖秀士不怎么客气。
“我不知道你这混蛋,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摆出泼野的高姿态,口中不干不净:“大爷孤家寡人途经贵地,既没向贵地的地头蛇示威,也没拐带你们这杂碎的女人,更没踩了那一个贼王八的祖坟,你们却当街设下圈套,用绝子绝孙的手段把大爷擒住凌辱,大爷有充分的理由,和你们算清处笔帐。你愿意带大爷,去见至尊刀吗?”
“你……你难道不是南天君乾坤剑的人?”
大汉被他泼野的神态吓了一跳:“少给我胡说八道。”
“去你娘的混蛋!迄今为止,大爷还不知道乾坤一剑是什么东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不能任意虐杀途经贵地,与各方毫不相干的无辜,必须还我公道,为所做的混帐事付出代价,说!离魂使者躲在何处?我一定要和他当面讲理,你必须说出他的下落,说!”
各说各话,无法沟通。
“不要反穿了皮袄装羊了好不好?”
大汉不相信他不是南君的人:“咱们老大为朋友两胁插刀,也的确事非得已,毕竟双方毗邻,难免因利害冲突各怀成见,但如果双方破釜沉舟不计后果报复牵缠,获胜的一方也将元气大伤,何不……”
“闭嘴!你听不懂大爷的话的是不是?”
他沉声断喝,打断对方的话:“你们与南天君的事,与大爷无关,大爷哪有闲工夫过问你们的权利斗争?大爷只要求摆平你我的事。我要见离魂使者,或者至尊刀。你如果拒绝,大爷就先知你亲近亲近,简单明了,少给我胡扯,说!”
“好,你真要见他们?”大汉直咬牙。
“毫无疑问。”
“我带你去。”
“你一个人?”大汉用目光搜寻可疑的人。
“大爷本来就是一个人。”
“你一个人就敢去?”大汉发现小巷不可能有可疑的人,认为他没有同伴支援策应。
“你在逼你带路,没错吧?”
“好,我带路。你既然逞英雄,责任自负。”大汉愤愤地说,转身大踏步向巷底走。
× × ×
他身上没携带兵刃,夺自翻江倒海的分水刀,是宝刀级的锋利尖刀,相当名贵,是江湖上的名刀,他不想利用夺来的宝刀炫耀。对付一些地方龙蛇,也没有使用宝刀的必要。
经过多次搏杀,他对自己的所学信心十足,胆气越来越壮,经验也不断累积,应付群殴甚有心得,这些地方龙蛇威胁不了他。
出巷底便是郊野,小径向东北伸展。不久,前面出现一座占地甚广的果林,林深处隐约可看到房舍。
接近百步内,大汉一面走,一面打手式,显然有潜伏的警哨。
终于到达果林入口,大汉突然止步,警觉地用目光向两侧搜视,右手本能地从衣袂下握住衣内的短刀柄,随时准备拨出应变。
“谁在这里负责警戒?”大汉高声问。
林空寂寂,没有回音。
“谁在这里……”大汉再次大叫。
连小鸟也没有踪影,林中的小鸟可能已被惊走飞掉了。
“不会有活的人。”彭刚收回搜视的目光冷冷一笑。
“这里应该有两个伏哨。”大汉肯定地说。
“也许有。”
“可是……”
“你没嗅到血腥?”
大汉一惊,留心嗅了几嗅。
“你们的伏哨完了。”彭刚加上一句,语气肯定。
“哎呀!果然有血腥……”
“风从东南吹来,尸体约在二十步内,找找看,保证一找便着。”彭刚向东南一指:“尸体是丢过去的。”
这一大片桃李真有近万株,果实已经收获,树下野草丛生不曾整修,上面视界尚可及远,下面十步外便无法看到躺倒的物体了。
如果附近曾经发生搏斗,定可以草中看出践踏的痕迹,草丛完好,所以他猜出尸体是丢弃的,不是被杀的现场。现场可能在小径中,而且不曾发生激烈的博杀,伏哨一定是出面与来人打交道,一动手就被杀死,被人抛出灭迹的。
大汉一跃两丈,果然发现两具死户,一个喉管被击破,一个小腹裂开,血已经氧化成紫黑色,可能死去已有半个时辰以上了。
“老大完了。”大汉痛苦地叫。
“你们的老大真是至尊刀?”彭刚问。
“是的。我们躲在这里,只有我们七兄弟中的四个人知道,带了十四位弟兄严加戒备……”
“看来,你们这里被人挑了。”
大汉咬牙切齿拔出短刀,奔出小径向内狂奔。
彭刚略一迟疑,向侧穿林而走。
× × ×
这是一栋三进的住宅,是果园主人的宅院,与一般普通农舍差不多,宅主人的景况并不太好。务农为生的农户,除了一些大地主之外,经济状况都不佳,农地少的能获温饱已经不错了。
至尊刀躲在朴实的农舍避风头,没料到仍然被人发现了,快速猛烈攻击,躲在农舍的人必定不妙。
按常情论,袭击的人该是南天君乾坤一剑的人。
大汉急昏了头,存心拼命,不顾一切挺短刀直冲至农宅前的广场,院门恰好开启。
“是你们?”大汉讶然止步惊呼。
涌出五个男女,为首的是一位美艳绝伦,风华绝代的白衣女郎。两位侍女在身后左右分立,右后方那位侍女正是小春。
左首,是英俊修伟的江湖秀士。右侧,是一位虬须佩刀中年人,像两位天王,护卫着仙女。
那天晚上彭刚一时大意,挨了这位白衣女郎一记玄阴摄魂掌,他吃了三天苦头,幸运地恢复元气。这位云裳仙子美得令他心猿意马。挨了一记致命重击,依然不恨这位令他动心的仙女。
他心中明白,并非出于尊敬可敬对手的高贵修养在作怪,而是他动了凡俗男女感情,心底产生拥有这位仙女的欲望,这念头并不高贵。
当然,他知道这位仙女武力非常了得,是他必须小心的劲敌,无可讳言确也产生强敌的念头。
五男女的神色饱含敌意,摆出的气势更不友好。
大汉终于明白了,只有相识的人,才能没发生格斗,两个警哨一下子就送了命。
“董威,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江湖秀士狞笑着问:“你是不是该把南天君的代表,带到这里来和你的老大谈判?难道说改了地方?”
“你说什么?”大汉警觉地后退。
“混蛋!你知道我说些什么。”
江湖秀士声色俱厉:“只受了一点点挫折,死伤了几个人,你们就改变态度,要和南天君妥协谈和,准备把我们的底细说出,出卖我们,作为交换条件,见利忘义,不杀你们此恨难消。”
“胡说八道。”
大汉董威愤怒叫道:“就算我们要与南天君妥协谈和,也不会是牺牲你们作为交换条件,江湖道义我们懂,我们有一方豪霸的气势风骨。天杀的,你们不问情出,便抢先动手,先发制了挑了咱们这处地方,你们心目中哪有道义存在?你们把咱们这里的人怎样了?”
“杀光了。”
江湖秀士厉声说:“他们已招出至尊刀图谋咱们的阴谋,该死。说!至尊刀躲到何处去了?口供换你的命,不要错过机会。”
“哈哈哈哈……”董威宽心地狂笑。
显然至尊刀不在这里,很可能恰好有事离开了,强敌扑了个空,只杀了留在此地里一些人。主人无恙,难怪董威欣然狂笑。
“你笑什么?”江湖秀士沉叱。
“上次你向咱们老大表示,只能留下三两天善后,咱们便知道你们靠不住了,果然你们立即潜伏,避免与南天君的人碰头,咱们老大已经怀疑你们可能过河拆桥,不讲道义暗怀鬼胎,严加提防你们另有阴谋,还会上你们的当吗?住处一日三迁,用意就是提防你们弄鬼。日后,你们必须旦夕提防咱们报复。你们的阴谋暴露得早了些,休想对咱们老大下毒手了,阁下,你们杀了咱们这里的人,董某与你誓暂不两立,我是英雄吗?”
“我江湖秀士在江湖地位极高,闯道三年余没上敌手,名列当代风云人物,谁也可以告诉你,江湖秀士是英雄中的英雄。”
“好,就算你是英雄,我闹江蛟董威,在江湖地位也不低,声望比你高,也不自甘菲薄,自诩是英雄,我要求和你决斗,英雄与英雄对决。若你不敢,可以拒绝,另叫敢的人出来,和董某算笔血债。”
一比五,闹江蛟有自知之明,连两个侍女一比一他也对付不了,五个人一拥而上,万无生理,因此用英雄把对方扣住,一比一还有侥幸万一的希望,反正走不了,拼一算一个。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决斗?”
江湖秀士不屑地撇撇嘴,迈步上前:“我的要求是杀死你。简单明了,但在你死之前,必须先招供,挺刀上,阁下。”
闹江蛟的短刀长仅一尺二,必须谋求近身搏斗,江湖秀士不拔剑,表示不屑用剑,任由对方近身,在气势上就占了机先。
傲态已经让闹江蛟受不了,再嘲弄地伸手指钩了钩闹江蛟进招,神情有无比的轻蔑,更把闹江蛟激怒得要发疯。
一声怒吼,闹江蛟狂野地挺刀扑上了。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仅凭决死的勇气,挽回不了可悲的命运,双方的武功修为相差太远了。
自杀式的一刀挥出,江湖秀士哼了一声,伸手向凶猛递来的刀,奇准地轻轻一掌拍中力身,刀被震得向外扬空门大开。
闹江蛟蚊攻得太狂猛,江湖秀士出掌的速度更快,来不及将刀扭转接掌,感到刀身一震。急进的身形也来不及刹住,小腹同时一震,挨了一靴尖,像被迅雷所击中,浑身一震,仰面倒摔出丈外,随即眼前发黑,被抓起颈根打击光临,两记正反劈掌几乎把脖子劈断,只感到天地一片混沌,意识模糊不知人间何世。
× × ×
彭刚绕宅右逾墙进入二进院,踏入后厅口便嗅到浓浓的血腥,知道来晚了,至尊刀这处藏匿的秘密已经没有活人,被对头屠了个精光大吉。
应该是南天君爪牙们,把这里挑了。黑道豪霸们的仇杀火拼,委实令人心寒,手段之残酷反覆之惨烈,局外人无法想像。
厅内共有七具尸体,一看便知道是被酷刑虐杀的,没发现格斗的痕迹,所有的家具都很完整。
他大感狐疑,显然宅中的人,与那两位警哨的命运相同,没经搏斗便丢了命,这表示入侵的人是友非敌,主人没有搏斗的机会。
那么,南天君的爪牙,能如此顺利直捣中枢,轻而易举把主人全部摆平了?
他听到前面隐隐传来闹江蛟的狂笑声,知道闹江蛟已和宅中的人接触,心中一动,取下壁间所悬的一支长剑插在腰带上,悄然往前进院潜行。
他对南天君的人大起反感,这样做未免太狠了。想起无意中救了要命龙王,心里实在不舒服,要命龙王是南天君的狗头军师,一定不是好东西。
“你们最好互相残杀,杀得精光。”
他心中嘀咕:“死光了江湖道虽不至于就此太平,至少不会出现在更坏,让你们杀好了。”
黑道豪霸们的霸权利益争夺,是没有理性的。江湖朋友口中所强调尊崇的道义,也只是在某种场合说说而已,而且说了就算了,骨子里不是那么一回事,任何残忍恶毒的手段都可以施展出来。
这些豪霸们的争夺与他无关,只是看了之后极感不满,并无干预涉入的念头,取剑也只是防身的本能反应。
他知道所面对的人,是凶残的冷酷无情杀手,有武器在手,可获得有效的安全保障。
进入前排房舍的后堂,又看到两只尸体,在通道末端,便听到前厅传来熟悉的语音。
他并不知道前院所发生的事故,不知道闹江蛟与些什么人遭遇,猜想所遭遇的人中,极可能是南天君的人,先前闹江蛟的狂笑,定是碰上仇敌的愤怒性笑声。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闹江蛟遭遇的人是江湖秀士一群人,这群人是至尊刀的战友而非仇敌。
可是,熟悉的语音令人惊讶。
“他们在搞什么鬼?”他讶然自问。
× × ×
闹江蛟痛醒了,当然是被打醒的。
农舍的前厅窄小简单,没有所谓堂上堂下,八仙桌加上几条长凳短凳,堆放的农具杂物悬挂的工具,可当工作坊。
人被丢在墙角下,五官流血浑身抽搐,口角仍在溢血,命大概已丢了半条。
“你们高邮七好汉已死了三个,你算是第四。”
江湖秀士的凶狠语音,在厅中引起共鸣作用,特别刺耳:“我会把你们连根铲除,让出卖朋友者戒。说!老大至尊刀在何处?”
他咬牙切齿怒视,拒绝回答。
江湖秀士站在一旁,威风凛凛像天神,手中有一把草叉,半弯的一排铁叉尖并不锋利。
那位虬须佩刀中年人,站在厅门外向四面警戒。云裳仙子与两侍女坐在八仙桌旁冷眼旁观,脸色冷静毫不动容,对酷刑迫供像是司空见惯,无动于衷。
江湖秀士的草叉连扎两下,闹江蛟的右大腿,出现了两排血洞孔,痛得浑身猛烈抽搐。
但他竟然能咬紧牙关,忍受钝器强行扎入肌肤的剧痛,不发出叫号呻吟,怪眼死瞪着江湖秀士,眼中有怨毒的火花暴射。
“招,快招!不招我会把你身上扎千万个血洞,招了我给你个痛快。”江湖秀士一面叱问,草叉尖轻点着闹江蛟的左大腿,换位作势下扎。
“狗王八你混帐!”闹江蛟终于说话了。
草叉硬向下扎,第一排洞孔,第二排……闹江蛟浑身绷紧,剧烈颤抖抽搐。
“我不信你真是铁打的高邮好汉。”
草叉移向右小腿,江湖秀士脸上快意的狞笑:“你招不招无关宏旨,反正我会让你快活,我们会在这里等,来一个杀一个,你们老大至尊刀与其他狐群狗党,早晚会来送死的。招!至尊刀洪老大躲在何处?”
厅后的走道口,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五男女吃了一惊,注意力全放厅外,怎么后面有人出来了?扭头看清了来人,更是吃惊。
是彭刚,站在走道口抱肘屹立。
“原来是你们鬼打鬼或狗咬狗。”
彭刚戏弄性的话字字震耳:“你们真是你凶我狠的妙搭档,伸出毒牙竖起尾钩的蛇蝎。你这个名震江湖的秀士,比那些操刀的刽子手又有何不同?你真可耻。”
云裳仙子倏然离桌,手按上剑把。
江湖秀士丢掉草叉,闪两步伸手相拦。
“夏姑娘,他是我的。”
江湖秀士怪叫,摆出护花使者的气概:“这混蛋的血,不能污姑娘的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彭刚狞笑,话中的讽刺味仍然浓厚:“那天晚上一脚没踢破你的海底,你也向我发射了六枚双锋针,你卑鄙不要脸加上无耻,难怪你在短短的几年中,名震江湖成为风云人物,你的成功,就是凭卑鄙无耻而获致的……厉害!”
他的身形屹立如山,脚下丝纹不动,双手微拂,两枚几乎肉眼难辨的双锋针,在他手中消失无踪,虎目炯炯紧吸住丈四五外的江湖秀士眼神,目光并没看闪电似飞来的双锋针。
凭神意接暗器,神乎其神。
通向后面的走道,宽仅六尺左右,没有躲闪的空间,堵在走道中非硬接不可。
双锋针指的是两端开锋,锋尖本身却是棱开锋的,三棱要有定向作用,锲入的功能也倍增。一头重一头轻,也可像柳叶刀一样旋转切割,由于不需用定向穗,飞行时速度如果快些,便看不见形影,所以也称无影神针。
如果用扔手劲直射发出,七八成护身内家气功,也禁受不起一击,被公认为专破内家气功的霸道利器。
相距仅一丈四五,正是双锋或钢镖飞刀暗器,最强劲可怕的贯穿距离。以江湖秀士的发射劲道估计,两丈内肯定会贯穿人体,在四丈外杀人并非奇事。
任何自以为不了起的高手名家,在知道对方具有可怕杀人暗器的情势中,绝不敢屹立在暗器飞行的经路上,用双手硬接连珠射来的致命暗器,那是玩自己的命,送命的机会是百分之九十九。
本想随暗器冲上的江湖秀士大吃一惊,及时刹住脚步,一声剑吟,光芒四射的长剑出鞘。
上次先后发射了六枚双锋针,最后四枚用的是双手连珠妙技,白白消费劳而无功,还以为一时大意失手。这次,可不能以失手作借口,掩饰自己的无能了,这才发现彭刚的武功修为,比表面假象高明多多,甚至深不可测。
剑出鞘杀气怒涌,高手名家的气势极为磅礡,剑一引龙吟隐隐,剑气随剑涌发如浪涛。
彭刚不再大意,冷然拔剑出鞘。
“你他娘的人模人样,气势相当慑人,大概真有两把刷子,剑上的造诣颇有火候。”
彭刚故意用粗野的话,来嘲弄这位秀士,其实这位秀士说的话并不秀:“不要妄想凭你这鬼样子吓得我心虚胆寒,冲上来?阁下。”
走道狭窄,只容许一比一直进直退,一切花招无用武之地,不冲上岂能把对方摆平?
一声怒叱,江湖秀士冲上了,用上了平生所学,剑出七星联珠行猛烈的连续冲刺,一剑连一剑绵绵不绝,狠招七星联珠走了样,攻的不止七剑,因势利导无法变招,只能勇猛地连续发剑进迫。
彭刚也被对方的锐气所压迫,不得不采取沉稳的封架技巧周旋,在三尺前后空间进退,来一剑封一剑。
好几次争取到中宫,反击了几剑,再三夺回退出地盘,守得极为绵密,剑上劲道比对方强烈几分,应付裕如,即使有惊也无险。
结果,片刻的狂攻,响起一连串金铁交鸣暴震,江湖秀士反而退出走道口。
彭刚不衔尾跟出,仍退回原地。
“唔!你这混蛋能有今天的成就地位,不是凭招摇撞骗得来的,确有雄厚的本钱。”
彭刚轻拂着长剑,话中的嘲弄味仍在:“你已经出现喘息现象,赶快调息聚力,还可以竭泽而渔再来一次狂攻,之后就可以让我任意宰割你了。冲上来,你这混蛋!”
云裳仙子一而再想超越取代,江湖秀士却不容许她通过,没受到任何损伤,怎能服输?何况这短暂的接触,气势凌厉主攻权占了七成以上,至少在表面上依然是强者,因而产生必可取胜的错觉。
“在下也估错了你这泼皮的能耐。”
江湖秀士抓住机会喘口气,傲态减弱了些:“凭你的身手,天下大可去得,怎么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亮你的名号,我要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胜得大爷手中剑,捉住我酷刑迫供,就可以知道大爷的名号来历了,上啦!你还有机会。”彭刚还不想通名,扬名立万没有多少兴趣。
“你说对了,你绝难熬得过在下的酷刑折磨。”
“不要光说不练,你该恢复元气了。”
“我必定杀你。”江湖秀士重新扬剑逼进。
“你这混蛋的左手,又滑入一枚双锋针。”
彭刚的剑尖也升起了:“你千万不要在拼剑中,分心发射暗器,心神劲道一分,你一定死。而我不希望你死,活的你对我有大用,死毫无用处,分心分劲你一定会死的。收起双锋针,上!”
双方实力相差不远,每一击皆是生死的分野。突然分心分劲用左手发射暗器,右手剑失手的机会甚大,稍一变动手眼心法步,就向枉死城踏一步。
他不想杀掉江湖秀士,有不想杀的理由。江湖秀士这些人在这里杀掉至尊刀不少爪牙,那与他无关,被杀的人不是不相关的无辜,他不能以替这些被杀者讨公道为理由,以杀了断这件事。
他要从江湖秀士口中,查出百毒天尊那群凶魔的去向下落。
那天晚上,听侍女小春说话的口气,可知江湖秀士必定与百毒天尊曾经发生冲突,在意识上他便认定江湖秀士与他,是站在一边同仇敌慨的战友。
要把他被离魂使者用诡计擒住的帐,算在江湖秀士头上也有欠公允。
江湖秀士当然知道,激斗的生死关头中,分心分劲发射暗器的危险性有多大,面对面发射也就不能算是“暗”器了。发射的时机控制稍有舛误,结果很可能同归于尽,双方没有深仇大恨,谁肯同归于尽?
江湖秀士依然不肯收了双锋针,打算制造有利的发时机会,一声冷叱,再次采取主攻,豪勇地扑上了,剑发飞星逐月,仍然是凌厉的快速连绵攻击狠招,激喷出连续的飞星电芒。
彭刚这次不再退让,以更强劲一倍的力道接招,崩开一剑立加反击,每一击便退进一步半步,在狭窄的走道中直进直退,逐次逼进毫不退让。
爆发出一阵铿锵交鸣,激散的剑气,转化为激旋的气流,剑吟有如云天深处传下的隐隐殷雷,虹影激光急剧吞吐闪烁,声势动魄惊心。
江湖秀士再次退至走道口,攻不破彭刚绵密剑网,更挡不住乘隙强压的激光,几次锋尖逼近右胁,感到护体神功被动,剑气迫体彻骨生寒。
彭刚及时停止逼进,不想逼出厅堂。
云裳仙子与两侍女,扬剑待发虎视眈眈,只要他一出厅,肯定会受到围攻。
他不想下杀手,更不想伤害到这位令他心动的女人。但如果受到围攻,谁也无法以神御剑不会误伤及身的敌人,激斗中自己的性命重要,有所顾忌便会分神濒临绝境,他不想出现这种情势。
他改攻为守,江湖秀士便感到压力大减,勇气增长,也就放手枪攻要争回地盘。
彭刚不再后退,沉着地来一剑封一剑,连封三十余剑,已明显地感觉出对方剑上的劲道,每下愈况一剑比一剑弱,威胁性已不再存在。
正想震落或震毁对方的剑,突然感觉出某些警兆。
敏感的人感觉极为灵敏,在某种生死境界,会感觉出心神出现的波动,也就是所谓心悸的警兆。
这是人类已经失去的求生本能之一,但仍然在某些特殊的人体内,留下一些在某种关头才显现的功能,可能感觉到危险的压力波撼动心神与灵智。
某些动物,所保留的本能,比人类所保留的稍多,在大灾难光临的片刻,便可感觉出那种神秘的压力警告,反应比人类敏感多多。
暴风雨或大地震光临前,连一些家畜禽也可以感觉得到,人类却迟钝多了,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毫无感觉。
心神一动,感觉出警兆,一声闷响,左肩背有可怕的打击力道及体,如受到万斤巨锤狠狠地一击,打得他气血翻腾,护体神功几乎溃散。
人被打得向前急冲,铮一声震飞了江湖秀士的剑,直冲至厅中心。
前冲的瞬间,他的左手向后猛扔,手中有接过来的四枚双锋针,用扔手劲后扔,比前发的劲道强劲三倍,形影因速度太快而消失,成了真正的无影神针。
有人悄悄从身后暗算他,激发了他的无穷杀机。
他忘了门外那位虬须中年人,那人绕出后厅断他的后路。江湖秀士虎口裂缝,飞震出丈外,撞在墙壁上,房舍摇摇。
这瞬间,云裳仙子到了,剑发织女投梭,攻他的右背胁急如闪电。
他身形不稳,本能地感到有人向他攻击,也本能地一扭腰。右胁下一震,感觉出灼热,那是利器以高速击中他,刺伤他的现象。
向前一蹦,跳出厅门。
很不妙,可抗普通刀剑的护体神功,抗拒不了宝剑,而且宝剑的主人内功极为精纯,御剑的劲道自不待言,内功对内功,功深者胜。
所御的剑是宝剑,功深的人,同样抗拒不了功浅者的雷霆一击。
他如果不强行扭动身躯,这一剑必定正中背心,很可能锋尖从背贯透前心,性命休矣!
剑贴骨贯过,刺入半寸,由于他向前蹦出,剑随即脱体所以只出现一个剑孔,没贯穿肌肉。
他受得了这种小创伤,让他受不了的是左肩背那一记凶猛重击,短期间不能再耗损精力。
向侧再跳,全力脱身,飞越院墙,消失在果林内。
撤走前,他听到走道传出惨号声。
虬须中年人体内,留下两枚双锋针。另两枚穿胸腹,恰好从骨缝中穿过,留下前后四个血孔,针已飞到了走道末端跌落在墙下。
大罗天仙也救不了这人的命,四枚针一枚也没躲开。
× × ×
江湖秀士与云裳仙子三女,怎肯放过已受伤逃走的人?还不知同伴挨了针等死,愤怒地追出厅,追入绵绵不绝的果林深处。
厅中的闹江蛟,一直就蜷缩在壁根下,抓住机会调息,从靴统中悄悄掏出金创救命丹吞下,暗中留意厅中的动静,像死人般不言不动,避免引起注意。
彭刚是他的仇敌,仇敌却在他生死关头光临,及时阻止江湖秀士向他下毒手,这种仇敌真可爱。
可是,他无法逃走,不但被打得内外有伤,两大腿被草叉刺成的四排血洞,限制了双腿的活动能力,动一动就痛彻心脾,浑身发僵移动困难。
他必须逃,江湖秀士几个狗男女转回来,他哪有命在?很可能碎剜了他。
彭刚挨了云裳仙子一剑,他旁观者清,很快便会让四个狗男女追及,老命难保,狗男女必定很快就转回,他必须在狗男女们转回之前逃走。
痛楚终于被他坚强的信心所克服,其实也痛得麻木了。他用双手爬行,拖着两条腿向走道爬,只要爬入后进院,便可找到藏匿的地方。
一寸一寸地移动,好不容易才爬到走道口,看到还没断气,倚坐在壁根下的虬须中年人。
“龙……龙须虎姓……姓陈的,你……你好像快……快要死了……”他一面挪动一面咬牙说。地面留下他刺目的两行血迹。
“救……我……”
龙须虎的语音几不可闻,只看到嘴皮在动:“向……向你们报复,不……不是我……的主意……董兄,请……请替我……包扎伤……伤……口……”
一枚双锋针贯在右肩井,另一枚贯在左大腿根。两枚一枚穿胸,一枚穿腹。针虽粗仅三分,但内腔充血,想移动谈何容易?能支撑留下一口气,已是了不起的,生命力极强的好汉了。
“贼王八,我……我要咬……咬死你……”他咬牙切齿向前挪爬,眼光闪动着怨毒的火花。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四个狗男女转回来了,绝望地手脚一松。
“我……我好……恨……”他绝望地低叫,心神一懈,移动不了啦!
来人在他身后停住了,久久没有声息。
他挣扎着挺头回顾,又颓然仆伏。
是彭刚,抱肘而立盯视着他,腰间鼓鼓地,显然已撕腰布裹罢了创口,外衣仍可看到伤留下的一团血迹,腰带不见了,连鞘剑挟在胁下。
“给我一剑,帮助我……早些……走……”他仆伏在地虚脱地叫。
“你是条硬汉,我帮助你。”
彭刚说,开始解他的腰带撕开:“你的腰囊中好像没盛有药物,我只剩下一点点金创药,只能暂时替你止痛止血,你必须尽快找到郎中换药救治。”
“你……你为何救……救我?”他向撕破他的裤脚,替他上药裹伤的彭刚问。
“不为什么,你们并没伤害到我。”
“你……你也受了伤,我……我亲见那鬼女人……”
“小意思,刺伤皮肉而已。”
“但你……”
“我必须及时裹伤,而且背后挨了那个混蛋沉重一击,得检查是何物所击中的,当时气血翻腾力道用不上,不得不逃走。”
“那混蛋是龙须虎陈宗,百步神拳非常可怕,可在丈五六以内,将武功相等的人打得内胸烂成一团。”
有人替他裹伤,得救精神转旺,说话也多了两分元气:“你竟然受得了,我算是服了你。”
“这混蛋如果不是偷袭,还不配替我掸灰抓痒。”
彭刚不屑地说:“百步神拳吹牛得离了谱,还不算是拳功中的顶尖绝技,这混蛋具有如此高明的修为,竟然偷偷摸摸扮鼠辈从背后夹攻,真可耻,让他死!”
“他不死,以后还会有许多光明正大的好汉,死在他的无耻偷袭下。”
“他娘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兄,我们志在活捉可疑的人,要活捉哪能正正当当把人弄到手?”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娘的!我还真得感谢你们,下一次,你们最好给我小心了。”
“不会有下次了,我们高邮的人哪敢再留下称雄道霸?乾坤一剑势将接收我们的地盘,没有我们好混的了。老兄,可否赐告尊姓大名?”
“活报应彭方。”
浑身软弱的闹江蛟,居然打一冷颤抽搐了几下。
“老天爷!是……是你?”
闹江蛟甚至说话都在发抖:“你……你一口气屠光了洪泽水匪百余名……”
“那是他们该杀,该受到报应。”
“如……如果知道是你,高邮的好汉会跑得精光。”闹江蛟又在打冷颤:“你是个杀神。”
“他娘的!我哪有那么可怕?”彭刚笑骂:“所以,日后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好了,能走动吗?”
“老兄,怎能走?但……勉强爬……”
“我送你到后面躲起来。”
“请带我走……”
“不,我有事。”
“你……”
“我等那几个男女回来。”
“哎呀!你已经受伤……”
“算不了什么。”
彭刚抱起闹江蛟:“这个龙须虎快要咽气了,他的同伴会回来找他的。我等他们,我一定要把鬼女人弄到手,她已经伤害我两次,我有权任意处置她。”
“那鬼女人叫云裳仙子夏瑶姑,她美得令人心痒难熬,却心硬如铁,外表美艳可爱,内心阴毒而且冷酷无情,破了她的气门,弄来铺床暖脚真的不错。”
“哼!我正有此打算。”
“她……”
“不关你的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