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斌也有打算,他在精心策划制造机会。
伏魔剑客的挑衅举动,起初他并没介意,这些小有侠名的江湖风云人物,不是他要找的对象。
但这次路上拦截,他从伏魔剑客的语病中,听出可疑的征候,引起他的疑心,不再把伏魔剑客从可疑的对象中排除了。
第一步行动,便是向店伙计询问,往来凤阳的船期,然后独自前往码头走了一圈,打听雇船离埠的细节。
打听时故作神秘,透露的口风足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他知道有心人一直就在他左近活动,眼线最少也有五名之多。
他到了码头北端的堤岸,走向一艘泊在堤旁的单桅小船。这种短程小客船可乘坐十几个人,属于包租的客船,通常下航可抵凤阳临淮关。
“大叔,很忙吧?”他跳上舱面,向整理舱面杂物的中年船伙计含笑打招呼:“在下打算雇船前往凤阳,你这艘船可以接受吗?”
“我这艘船刚从凤阳返回。”船伙计放下手中的杂物,和气地谦恭地回话:“公子爷如果不急,略加打点便可启程。”
“哦!那就不便劳驾你了,在下的事并不急,急的是必须尽快离开贵地。”
“急也急不在一时呀!公子爷。”
“不但急在一时,而且愈快愈好。”他苦笑:“贵地的人排外性强,急于赶我走。”
“公子爷可不要乱说。”船伙计笑了笑:“本地的人极为好客,从没发生排外的事故。本州有不少子弟在外地谋生,不希望在外地受到排斥歧视,所以十分好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热诚欢迎外客,也希望外地的父老欢迎我们的子弟。公子爷雇不雇船无关宏旨,请进舱喝壶茶,我派伙计替你去问问,打听哪一家的船在最近启航,请舱里坐。”
“谢啦!在下准备立即动身,得另找可动身的船只,不打扰大叔啦!”
“公子爷,那是不可能的事。”船伙计好意的解释:“任何船只进埠出埠,皆必须办理出入手续,旅客出入境的申请,办手续也得两至三天,没有任何船只,敢冒被充公法办的风险,偷载旅客航行,即使是私有船只,也不能犯法私载外客。欲速则不达,公子爷!”
“总得试试呀!是不是?”他表示不信邪,跳上码头扬长而去。
不久,两名大汉上了这艘船。
他不可能雇得到船,虽则他愿以重金为酬。
有人告诉他,最好去找五爪蛟设法。
桑大爷是淮河朋友的老大,有各种可以私运各类物品,包括私运偷渡出入境旅客的船只,找那些奉公守法的船户雇船偷渡,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与五爪蛟几乎是生死仇敌,哪能去找五爪蛟协助迅速离境?
回到客店,月华曹娇在他房中品茗讨论情势,两人的客房相毗邻,往来百无禁忌。
月华曹娇是江湖浪女,出入男性旅客的房间毫无顾忌。
“真的毫无希望?”她显得忧心忡忡:“那么,只好从陆路远走高飞了。”
雇不到船,急于离开当然得走陆路起旱。
旱路旅客不需申请出入境,州附近也没设有查验路引的关卡,可以说走就走。
“能起旱走陆路?那些混蛋像饿狼,打埋伏一拥而上,你受得了?”
文斌说出了困难,月华曹娇更为焦急:“伏魔剑客那混蛋,加上另一个矮小的人,已经可以和我拼成平手,再多一个武功相当的人,我恐怕支撑不往,自身难保,你呢?你受得了?”
“在船上也不见得安全,水上是五爪蛟的天下,他会唆使淮河的好汉出面找麻烦,他的爪牙也可能在水上水下弄鬼。”
“他敢?”文斌虎目中冷电湛湛:“有根有柢的大豪大霸,在我这种人眼中,是不难对付的,他知道我可以把他城内城外的家宅,搞个烟消火灭。我只担心伏魔剑客及昨晚抢劫桑家大院的人。”
“天啊!我与他们无仇无怨,他们为何如此对待我?真是岂有此理。”月华曹娇叫起来:“真正要找我的人并不少,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所有要向我寻仇的人中,绝不可能有伏魔剑客这群天杀的混蛋在内,我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他们必须是讲理讲法的英雄。”
“狗屁讲理讲法,你居然愚蠢得相信他们必须讲理法,真是可悲,世间情理法都很难讲,人人都讲岂不早就天下太平了?你仍然不想将武昌的遭遇告诉我,让我尽力的来替你分忧?”
“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根本不知道对付我的人是谁。”月华曹娇打一冷战,脸上阴晴不定,怎敢把天网的事说出?她必须把这件事忘了:“水陆两途都走不通,我们岂不是只能在寿州坐以待毙?”
“大概是的。”文斌有点失望,这妖女在紧要关头也口风紧得很:“不过,住在城内城厢,那些混蛋毕竟有所顾忌,英雄和强盗都不敢公然杀人放火,被官府捉住后患无穷,上法场还算是好收场呢!我有不少金银,住一年半载还不至于匮乏,放心啦,一切有我。”
“我也有不少金银珍饰。”月华曹娇叹了一口气:“在城市公然长住,也是逃灾避祸的手段之一。那些天杀的混蛋,不可能在此地久留,反正我已是除了你之外,无倚无靠,一切听你的安排,过一天算一天。”
“我还不想被困死在这里呢!我也没有过一天算一天的认命打算。他们最好放聪明些,见好即收不要欺人太甚,我还得外出走走,打听消息了解情势最为重要。”
× × ×
从节孝坊南首的小街往南走,便是颇为有名的留犊祠和留犊池。那是祀后汉寿春令时的名胜区,这一带的酒坊食店为全城之冠。
从西门进城前往留犊祠,必定经过五爪蛟的大宅。
文斌大摇大摆经过时,桑家大宅立即有了骚动。
在城内,不会有人白昼登门撒野。
五爪蛟的公门朋友们,绝不容许外地人在城内任何地方招摇生事;过门不入,谁也管不着。
在祠右的小街绕了半圈,踏入一家小酒坊,来两壶酒几味下酒小菜,独自据桌小饮,其他的酒客并不多,没有人敢过来要求共桌。
其他酒客分做在小食厅各处,三三两两一面喝酒一面大声谈笑,天南地北胡扯,看谁的嗓门大,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自斟自酌,意态悠闲。
不出所料,喝了半壶酒,便来了三名大汉,恰好占住桌三方,三双怪眼狠盯着他。
店伙招子雪亮,不敢过来招呼,避得远远地,知道三大汉的来意,当然知道三大汉的身分来历。
五爪蛟的一些心腹爪牙,本城的市民把他们看成瘟神。
“你们有几十具尸体需要善后,能用的人都派上用场,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能抽出人来盯我的梢?”他也狠盯着坐在对面的留山羊胡大汉,但脸上却挂着怪怪的笑意:“我不会打进桑大爷的家撒野,那是与全城为敌的不上道馊主意。”
“你怎么还不早些远离疆界?”大汉咬牙问。
“雇不到船,怎么走?他娘的!五爪蛟这混蛋最好找处兔子窝躲起来,他封锁了水路,绝对封锁不了闯入他那座大宅的通道。白天不来,晚上可以来,我踩盘子探道的经验丰富得很呢!”
“姓贾的大剑客授意封锁的,你不能怪罪大爷……”
“去你娘的!那位大剑客叫你们死,你们也去死?桑大爷怕大剑客,就不怕我,是不是?”
“你……”
“我是真正无根无柢的江湖浪子,那位大剑客奈何不了我,却唆使你们出面送死,你们有根有柢,不会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你如果一个人走,不带月华曹娇,大爷愿意用专船送你前往凤阳,任何时候皆可以动身。”
“这是什么话?”他一掌拍在桌上杯盘乱跳,虎目怒睁:“月华曹娇跟了我,是我的女人,我会丢下她不管自己走路?没知识。”
“于兄……”
“不要多说,要我把女人丢下不管,办不到。这世间有两件事,值得用命去争,那就是财与色;至于酒和气,我争不争无所谓,酒色财气我只沾两门,我是个大好人。”
“于兄,你一表人才,何必与一个浪女……”
“你给我滚!”他又在桌上拍了一掌:“男人喜欢的女人,从不计较身分门第,又不是娶来做烧锅的;何况曹姑娘是浪女,我是浪子,正是天生的绝配,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找挨骂。”
“这……”
“没有船,我走路。路四通八达,腿长在我身上,爱怎么走那是我的事,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带了曹姑娘动身,说不一定下一刻,我已经离城二十里了。你们走吧!别在这里打扰我的酒兴。”
“不听劝告,你会后悔的。”大汉不敢再多说,举手一挥,偕两位同伴气呼呼地走了。
路四通八达,不一定向东走凤阳,但不易逃出对方的控制网,即使能避开埋伏,也摆不脱随后穷追的人。
最安全的是利用五爪蛟的快船,船轻水急乘夜一泻数十里,但五爪蛟不肯合作,水路不通,必须冒险走陆路,和追赶的人玩命。
伏魔剑客向五爪蛟施压,用意就是逼文斌走陆路。
三大汉一走,不远处另一副座头,独自喝闷酒的一位老态龙钟穿得褴褛老酒客,放下三十文酒资,一步一顿向店外走,慢吞吞经过文斌身侧。
片刻,文斌也会账扬长出店。
两个穷汉在街角相候,悄然一前一后紧锲不舍。
在折入大街转弯的片刻,他掏出藏在袖内的一个纸方胜,展开略一过目,撕破丢入口中。吞下肚灭迹,取道出城返回客店。
方胜是老酒客经过他身侧时,用极巧妙的手法塞入他手中的。
× × ×
淮南老店有食堂,今晚投宿的旅客并不多。
伏魔剑客表现得热诚大方,治筵替杨琼瑶饯行,因为杨姑娘表示已经结账,明天一早便动身西行,走颖州返回河南。陪客只有江湖客一个人,其他几位朋友不在店中,很可能前往监视寿春老店的动静,留意文斌和月华曹娇是否连夜动身溜之大吉。
伏魔剑客扮演好主人,非常称职得体,礼貌周到,表现得真像男子汉侠义大丈夫,江湖豪杰正人君子,甚至有点道貌岸然,完全以对待朋友的态度应酬,毫无儿女情长不胜依依的感情流露。
也许,杨姑娘一直不曾以本来面目相处,脸色不健康,所穿的男装又宽又大毫不出色,看不到女性诱人身材,因此无法吸引男人的注意。
今晚她仍然穿了平民式的青宽直裰,灯光下毫无吸引异性的魅力。
江湖客年岁最大,已经是四十出头中年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位高辈尊的老大,虽则名头声威,皆比伏魔剑客低一级,成名却早十几年。
江湖客也许有点以老卖老,话也最多,谈起江湖见闻武林秘辛津津有味,不愧称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杨姑娘,武林中论武功,尽管派流甚多,各具秘学,但万变不离其宗,不论如何巧立名目,皆脱离不了阳罡与阴柔两源流。”
江湖客话锋一转,从江湖见闻移至武林技击:“也因此一来,由于各有专精,一些前辈们日新月新不断参研,逐渐形成内家外家,日后很可能演变为分道扬镳各拥山头局面。最近百年来以阴柔内功,享誉武林的八大家,迄今仍然健在的三位宗师级前辈,有两位是女的。姑娘的口音该是中州人氏,但不知与陕州函谷九灵仙姑有何渊源?她老人家已年近百龄高寿了,九阴真气被誉为武林九大绝学之一,姑娘所发的内劲爆发力惊人,与传闻中的九阴真气极为相符呢!”
交情并不深的朋友,探询对方的师门与所学,是相当犯忌不礼貌的事;但江湖客是以前辈自居,向晚辈探询并不算失礼。
“我听说过九灵仙姑这个人。”她不介意对方托大,反正年龄上她的确差了一倍以上:“也对九阴真气所呈现的表象略有所知。顾兄,我见识有限,对武林各门各家的绝技所知微乎其微。对我来说,九阴真气只是武功修习中,另一种我并无所知的技巧而已。可惜我的行程,与陕州函谷南辕北辙,日后有暇,也许会去拜望这位前辈请益。”
对在河南地区的一些成名人物,她不算陌主,但也仅限于闻名而已,见了面也不认识。
一些雄心勃勃,或者有意发扬武学的人,登高一呼开山立门,打出旗号招收徒子徒孙,以一代宗师自居,确也搞得有声有色,名利双收。但大多数参研有成而且成就斐然的人,却不想张扬挟技自珍,甚且认为是家传武学,传媳不传女。
也许一生之中,从没有用上绝学的机会,也不以绝技示人,就这样一代代默默下传,要想查询这种人的渊源根柢不是易事。
杨琼瑶总算不糊涂,避重就轻不想将根柢暴露。
在意识上,她也不承认江湖客是前辈,因为她觉得伏魔剑客这个人还不错,其他的人多少流露出一些鬼祟味。
迄今为止,除了江湖客是成名人物,通名时大方亮名号之外,其他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只通姓名不提绰号,张三李四她觉得不可能是真名实姓。她也隐瞒了真名实姓,所以也怀疑对方用假姓名。
除了可见的六七个人之外,她知道伏魔剑客另有一些朋友,隐身在暗处策应,伏魔剑客不说,她也不便问,反正她也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可以肯定的是,伏魔剑客是武功最高的一个,江湖客可能差了一两级,在所有的人中,找不出可以和伏魔剑客武功相当,可以联手对付文斌的人。
她,却是唯一可和文斌匹敌的最佳联手人选,伏魔剑客尽力劝说挽留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杨姑娘,你考虑过没有?”江湖客不死心,作进一步探索说服。
“我考虑什么?”她惑然问。
“你练的是纯阴内功,火候惊人精纯得匪夷所思。贾兄弟练的是至阳神功,精纯度比你相差不远。你两人如果讲求配合,乾坤衍化六合相融,必定劲一发石破天惊,铁定可以天下无敌,为武林大放异彩,造福江湖除魔卫道宇内同钦。杨姑娘,想想未来吧!”
“我知道,太极玄功与两仪神功,就具有阴阳合运的功能,但仅限于本身的转化运用,但两个阴阳各异的人衍化配合,极难有圆熟的可能,稍有差错配合不当,很可能不等对方攻击,自己先就同归于尽了。”
她是行家,直接指出对方想法的错误和困难:“这次与那个叫于虹的人交手,贾兄并没受伤,而我却气机接近崩毁境界,原因就是我不但承受于虹的真力反震,也受到贾兄所加的一部分震力伤害。如果我的修为稍弱一分半分,恐怕尸体早寒了。”
“所以须讲求配合……”
“这岂是三年两载便可圆熟配合的?得找地方苦修苦练漫长的时日。我家练武功在于强身保命,可没有天下无敌造福江湖的志向。有件事我感到疑惑,不知该不该问清以解惑释疑。”
“你所问的事有何疑惑?”伏魔剑客问。
“记得在信阳,我第一次与贾兄相遇,贾兄只有一个人,尔后朋友似乎愈来愈多,你们不会是凑巧走在同一条路上行道的,是否事先约好了,要在这条路上,进行某一种秘密大事?”
“我在信阳请朋友传讯,留下话说明调查的事故根由,请途经信阳的朋友或同道,跟来助一臂之力。”
伏魔剑客有条有理地解释,理由充分:“我觉得你在查问这件事,必定是志同道合的我道中人,所以邀你协力参与,今后我仍然邀请同道协助,人数可能愈来愈多,我多么希望你能留下……”
“我抱歉……,明天必须动身返回河南。”她仍然坚决地拒绝:“希望你能忍耐,等后到的朋友中,有可以对付妖女的高手,有充分的准备再动手,操之过急,成功的希望不大,凭人多并不可恃,那会造成惨重的损失。”
“我们会谨慎安排的,我和贾兄弟会重视你的忠告,杨姑娘,敬你一杯水酒,祝你西行顺利。侠义道朋友,盼望日后你能举剑行道江湖,咱们在江湖等你,日后江湖上见,我先干为敬。”
江湖客转变话锋,知道说服的努力徒劳无功:“目下的女英雄武林三凤算不了什么,你一定可以凌驾她们成为江湖第一女杰。”
江湖客的见识,就比伏魔剑客高,及时中断话题,结束可疑的探询,如果姑娘再深入探诘,必定找出可疑的征兆。
许多朋友凑巧走在同一条路上,逐渐结伙策应,未免太巧了吧?伏魔剑客闲得无聊,伸手管闲事,其他的人,难道也闲得无聊,有志一同也参与管闲事?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没事干天南地北闲逛,恰好逛在一起,游手好闲大家伸手管闲事,谁肯相信这种荒谬的巧事?
杨琼瑶不是笨蛋,已经对现况生疑,再盘问下去,这些人必定会露出马脚,所以结束话题是最聪明的手段。
× × ×
月华曹娇在文斌的房中进膳,房没有内间,床与桌便占了全房的一半空间。
两盏菜油灯仍嫌光线不足,光度不足反而增加进膳的情调。
文斌居然拒绝多喝酒,两个人只要了一壶意思意思,大概知道晚上可能有情况,喝多了酒必定误事。
菜肴十分的丰盛,寿州人对食物的要求,以精致高品质享誉淮南,有十之七八是江南风味。
文斌的盘缠甚丰,月华曹娇也是富婆,店中供应美食,两人闩上房门慢慢品尝。
“于虹,你的神情有点不对。”月华曹娇终于发觉他神情有异,一面替他斟酒一面笑问。
“有何不对?”文斌轻松的神情,与以往经常在警戒中的神情大为不同。
“傍晚之前,你像热锅上的蚂蚁,打点雇船或起早动身的事,急于动身的神情,连不相关的店伙看了,也替你焦急。”
“对呀!以为我们急于逃走的人,一定更为焦急,焦急便会迫不及待铤而走险。”
“哦!你的意思……”
“比方说,我们东走凤阳。”
“我们本来就要走凤阳呀!”
“如果是逃,当然愈快愈好。”
“最好是胁生双翅,一抖翅飞到天尽头。”
“用内劲赶长途,前一个时辰,你可以逃出多少里?能支持多少时辰?”
“逃,前半个时辰,所带的包裹重约十斤,我保证可以远出四十里以上,后半个时辰,也可以再奔三十里,支援两个时辰,不会血沸气散。”
“到凤阳全程一百八十里,一个时辰之后,你我已经远出七十里外了,一大群人在后面穷追,追得快的人就算脚程与我们相等,我敢说不会超出三个人,三个人敢向你我动爪子?那是送死,娇娇,你怕什么?”
“哦!我明白了,你打算出其不意,突然离境远走高飞。”
“不,我不打算逃。”
“那你……”
“我等他们来。”文斌眼中,又幻现肉食兽的光芒:“他们以为我们急于逃离,所以迫不及待下手。”
“他们会来?”月华曹娇打一冷战:“今晚?何时?”
“可惜。”
“可惜什么?”
“他们的大援,或者我所要等的人,要明天傍晚才能赶到,今晚他们不会来,除非我们动身。所以,今晚不会有事,没有凶险,因此我才神情轻松,陪你欢欢喜喜共用盛筵,不会有人来打扰,除非我判断错误。”
“你……你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不要紧,懂享受美食就好。呵呵!”
“今晚我不回房。”月华曹娇突然脸泛桃花,媚眼如酥瞥了文斌一眼:“我害怕,我知道你不是好色的人,你喜欢我,不是吗?”
“呵呵!不好色的男人,一定有毛病,得去找郎中。问题是:该不该好,好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好,用哪一种心态好,我喜欢你是不会有疑问的,问题是从哪一种角度喜欢。喜欢一条漂亮肥美的鱼,当然喜欢把这条鱼清蒸红烧。你看,我现在就想抱抱你,从你的樱桃小口吮酒,喜欢得不得了。”他像是醉了,挪了挪长凳,双手一张。
“杀千刀的冤家,你把我看成鱼啊?”月华曹娇腻声娇呼,绕过桌角投入他怀中,狂野地坐在他膝上,喝口酒亲昵地度入他口中。
片刻间,发乱钗横,罗襦半解,笑语轻扬,春满小室,天地是他们的。
喜欢漂亮肥美的鱼,下一步必定是宰杀待烹。
× × ×
淮南老店内也出现另一种的场面,虽也牵涉到饮食男女,但却以另一种形式发展,缺少欢乐的气氛,而且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伏魔剑客的饯行宴,初更将尽便宾主尽欢而散。
三个人一席宴,可知不会拖得太久,有多少话尽可畅所欲言,人一多,七嘴八舌加上闹酒,那就得拖到三更天啦!
杨琼瑶在宴筵间,本来就心事重重,不想多说,任由伏魔剑客两个鼓如簧之舌,想打动她不要办事半途而废,不要中途小受挫折便撒手,想说动她仗剑迈入江湖,想……总之,挽留她的意念十分迫切。
她已经拿定主意,不为所动,但她却不知,所拿定的主意,只是单方面的打算,有点一厢情愿。
她的主意很简单:由明转暗。
躲在暗处冷眼旁观情势的发展,至少可避免站在伏魔剑客一边,与文赋为敌的尴尬局面,在暗处活动也方便些。
计划中,五更初她就到了郊外改变身分。
刚洗漱毕,房门响起叩击声。该是店伙来收拾洗漱用具,同时送来沏妥的茶。
拉开房门,她怔住了。
是江湖客,一脸邪笑向她颔首打招呼。
他虽然以男旅客身分住店,也穿了男装,但伏魔剑客这些人,已经知道她是女的,夜间独自前来客房找她,于礼不合,刚才席间应该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怎么这时候仍来找她?所以她感到惊讶,怔住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江湖客的邪笑更浓了,说的话腔调也有点走样。
“不行。”
她断然拒绝,脸色不悦:“很晚了,客中不便,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她堵住门口,谅对方不敢硬挤进来,可惜她的态度强硬,说的话却委婉欠缺吓阻力。
“杨姑娘,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奉告。”
门外走廊没有旅客走动,廊灯幽暗,旅客们都早早歇息了,偶或可看到一两位店伙匆匆往来。
“顾兄有何事见告?”
“外面不便说……”
她瞥了门外一眼,看不到人影,江湖客是一个人来的,也许真有重要的事相告。
“进来吧!”她把心一横,让至一旁。
这种上房是没有外间的,进房就是床,如果住的是女客,男客是不宜入室的。她半掩上门,表示光明磊落,她不时在外地旅行,旅社的规矩地不陌生。
总之,江湖客绝对不宜在这时候来找她。
“顾兄,长话短说,我在听。”她不请对方落坐,开门见山催促,不悦的神情写在脸上。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再来找她委实不上道。江湖男女对世俗礼教不怎么计较,但她不是江湖男女。
“今晚妖女可能要溜走,我们一定要阻止地逃出城。”
江湖客也就单刀直入说出来意:“妖女是引媒,偷偷逃掉了便失去引媒作用,所以必须阻止她妄动,她必须留在这里吸引我们要找的目标。”
“我已经再三表明,不再过问这件事了,言犹在耳,你不至于如此健忘吧?”
“杨姑娘……”
“那是你们的事,请勿相强。”
“如果没有你和贾老弟联手,我们对付不了那个叫于虹的人,所以你务必勉为其难,帮助我们逐走姓于的,妖女就变不出什么好把戏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能再参与你们任何行动。我与任何人皆无仇无怨,犯不着介入其中……”
“你在信阳杀了五个人。”
江湖客脸一沉:“贾老弟是目击者,你脱不了身,如果你被捉上公堂,官府听你的呢!抑或是听贾老弟的?”
“原来如此啊?”她又气又好笑:“伏魔剑客也杀了一个人。我猜,那时他便知道我是女的了,当时我用原嗓音和那些自称是文斌朋友的杀手说话。这里距信阳已在数百里外,信阳属河南,这里属南京,找苦主打官司,那真是比登天还要难。顾大同,别用这种手段唬我,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敢独自在各地走动,随兴所至多管闲事,甚至操剑杀人,你唬得了我吗?好笑。”
“你……”
“你给我听清了。”
她声色俱厉,还真有几分女霸气势:“我总算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江湖烂货了。你们所做的事,一定见不得人,时机却又控制不当,人手不足缺少独当一面的高手办事,所以利用我替你们打头阵,利用不成就用威吓手段迫我就范。姓顾的,你滚吧,从此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也许你不知道事态是如何严重。”江湖客无意出房,脸上的邪笑重现:“不是吓唬你,而是警告你。”
“我会记住你的警告。”
“今晚你喝了三小杯酒,吃了一些可口菜肴。”江湖客语气一变,邪笑变成狞笑。
“那又怎样?”她弄不清对方为何提这不相关的事。
“酒和菜肴里,预先掺入非常神妙的奇毒。”
“什么?”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听说过定时丹吗?”江湖客得意地说:“江湖上有好几位用毒的宗师,所配制的定时丹性质各有秘方,功效也各异,也优劣不同毒性各具特点,所以某一位用毒宗师,也不敢夸口说能解另一位宗师的奇毒,这是说,只有下毒的人才能替你解毒。”
“你……”她心中一凉,不敢不信对方的威胁。
“这畜生好大的狗胆。”她咬牙切齿咒骂。
这瞬间,她像被雷电所击,不但全身的肉体起了剧烈变化,而且心灵同时受到强烈的震撼。
有些勇敢的人,面对死亡脸不改色,甚至谈笑自若,世间真有这种视死如归的勇士,而且为数不少。她不是一个勇士,但并不怕死。
在夺命怪医的石屋,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挥剑杀人时,也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恐惧,逐渐产生敢面对死亡的勇气,死已经威胁不了她。
她一颗芳心,已经投注在文斌的身上,而文斌却对她视同陌路,甚至拳掌相向;更糟的是,文斌喜欢妖女月华曹娇,她在文斌心目中没有分量,单方面的感情发展有如镜花水月。
这些人居然胁迫她对付文斌,所用的手段卑鄙到了极点,即使要她死,她也不会向文斌动手相残,感情无从建立,恩情却永志不渝。
在极端震撼下,她突然从感情与生死的泥潭中,猛然超脱昇华,浑忘生死大事,仇恨之火陡然从心底升起,死已对她不发生作用了。
“你……”江湖客被她凶狠的咒骂声吓了一跳,本能地向房门口退了两步。
“这是说,我必须听命于你们了。”她的神情变得好快,怨毒的激怒突然消逝,脸色回复平静。
“反正命是你的。”江湖客又开始狞笑了。
“我有多少时间可活?”
“十天。”
“哦!十天,长得很呢!”
“只能活十天,你不觉得太不值得吗?”
“你说呢?”
“和我们合作,届时给你解药。”
“我知道了。”
“不瞒你说,贾老弟殷切地期望,你能和他合籍双修,练成阴阳合仪神功,定可雄霸天下,他愿意明媒正娶你为妻,可请五爪蛟出面做大媒,以表示他对你的诚意。他不是放荡的拈花惹草、不负责任的人。”
“这样我就会死心塌地做他的女人,听由他摆布替他杀人放火了。”
“话不是这样说,嫁鸡随鸡……”
“我要你带话给他。”她打断江湖客的话。
“说你同意他的安排?”
“告诉他,别让我再看到他。”
“你……”
“这主意一定是你出的,对不对?”
“其实是他的主意,他早就知道你貌美如花,年轻亮丽,你的化装术拙劣得很,四不像破绽百出。在信阳他发现你是初出道,但武功奇高的少女,所以邀你同行,认为你是他最佳的强而有力帮手。不要辜负他对你的情意,他确是真心喜欢你,我知道他暗中有不少女人,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他的最爱,不配做他的妻子,你是唯一的例外。”
“你真可以去做官媒。”她嘲弄地说:“记住我要你带给他的话吗?”
“何必呢!杨姑娘,好死不如歹活……”
“你大概记性很差,所以我要设法让你切实记住所要带的话。”
“你……”
人影一闪即至,快得无法发觉动的形态,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两颊便挨了两耳光,噼啪两声脆响,结束了。
砰一声响,江湖客仰面被推倒,哇一声鲜血喷出一大口,掉出几枚断了的大牙。
“记住了吧?给我爬出去。”她双手叉腰沉叱。
江湖客做梦也没料到她敢动手,这两耳光白挨了,毫无躲闪的机会,被打得天昏地黑眼前星斗满天,痛楚光临便无法用劲反抗了。
正想拒绝爬,正想挣扎起而反抗,右腿弯一震,剧痛再次君临。
“我爬,我……爬……”江湖客厉叫。
腿弯被踏住,压力可怕,再不识相,压力再增一分两分,腿弯毁定了。
“门是开的,爬!”
“我……爬……”
× × ×
听到脚步声,她知道要找她的人光临了,拉开房门踱出走廊,面对两个脸色冷森森的中年人。
她认得这两个人,但并没有交谈打交道,记不起他们姓甚名谁,反正是伏魔剑客的朋友,错不了。
她换穿了青骑装,曲线玲珑,挽发便成了不男不女的骑士,与曲线动人的身材不相称,剑插在腰带上,已有应付搏杀的准备。
“好死不如歹活,杨姑娘,人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那位暴眼突腮的中年人,手按剑鞘沉声说:“解药在贾少爷身上,你最好随咱们去见他,当面说明利害,他不会亏待你的。”
“他应该来见我。”她冷冷地说:“应该带一大堆狐群狗党来用武力逼我。你称他为少爷,表明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爪牙,可知你们必是某一个组合。你们所要办的事见不得人,你们比月华曹娇这位江湖浪女更卑贱,更阴毒下流,更寡廉鲜耻……”
两个中年人怎受得了?尽管她骂人的嗓音,有如银铃般悦耳,字意却字字如刀般锋利,在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耳中,简直每一个字都激怒得令人发疯。
四手齐扬,暗器如飞蝗。
她的手像捞鱼的网,暗器成了鱼群,双掌一抄一合,阴风乍起,形成怪异的看不见的涡流,鱼群一聚一收,四枚五虎断魂钉全落在她的纤手中。
“你们真毒呢!完璧归赵。”她声出手扬,四枚五虎断魂钉幻化更快的光芒,一闪即没。
“哎……啊……”两个中年人惨嚎着摔倒在地上挣扎难起。
每人的双膝伏兔穴上,贯入原属于他们的暗器五虎断魂钉,不但双膝毁了,钉毒也随之发作。
砰一声响,她回房重重地关上房门。
正式决裂,朋友成了仇敌。
伏魔剑客不在邻房,筵散了后便迁至另一进客院换了房间。
所有的人,皆换穿了夜行衣,共有十二人之多。
江湖客已经无法再与人拼命,双颊紫红泛黑肿大了一倍,双目也肿得像狐眼,甚至不能明白清晰他说话,大牙掉了八九颗咬字不清。
两个中年人躺在床上,哼哼哈哈痛苦地呻吟,双脚包扎得粗了一倍,走一步必定痛得冒冷汗,哪能再和人动手相搏?
能出动的只有九个人,对付杨姑娘胜算有限。
“没有小贱人相助,难道就罢手不成?少爷,那边的已经就位,等你前往发动呢!”一名大汉似在催促伏魔剑客下决心:“那妖女一走,引媒的作用便消失了,咱们人手不足,想阻妖女远逃不是易事,一走要把她缠住留下,或者擒住另行设谋。”
“该死的小贱人,居然不在乎生死,反而伤害了我三个人,本来人手就不足,这一来更糟糕了,哪有力量对付得了姓于的?”伏魔剑客沮丧地说:“后面的人为何不加快赶来,有什么事耽误了?”
“少爷,我们只是进行扰乱,目的是阻止妖女潜逃,不需和姓于的拼命,只要不断骚扰,他们就没有机会逃,目的便达到了。”另一人也表示不能罢手:“后面的人并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能循线赶来不错道便谢天谢地啦!说不定他们往阜阳追,天知道何时才能和我们会合?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消息不灵通是意料中的事。”
“干脆把姓于的宰了,把妖女弄到手再另行布局。”另一人也提出了意见:“妖女人尽可夫,逃窜期间,到处找高手男人护花,咱们哪有闲工夫把她的姘头赶走?宰了姓于的可以杀鸡儆猴。妖女在咱们手中,控制定可十全十美,不能让她再招蜂引蝶了,咱们要找的目标,是不会和妖女客气的,一见面就可能宰了她。如不能完全控制她,咱们不可能及时发现目标的。”
“咱们再不动身,妖女必定溜掉了,少爷,走吧!”
另一人大声的催促着:“小贱人的事,以后再说。以后你必须特别小心,不要单独与她碰头,须防她找你索取解药,咱们目下还找不到能制她的人。”
“好吧……这就走。”
伏魔剑客不再迟疑,领先向外走:“那边的人没有消息传回,可知妖女还没采取行动,还来得及发动骚扰,不可能寄望小贱人回心转意相助了。”
这位大剑客并不蠢,心中雪亮,知道无法和文斌相抗,也对付不了杨琼瑶,在大援到达之前,没有发动决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