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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人外有人            双击滚屏阅读

第 五 章  人外有人

作者:诸葛噌吰    来源:诸葛噌吰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24
  当天酉时方过。
  沈怀远、龚成、王牛儿在西门外接到了俞大功一行,随即引往客店。
  周勤田早巳把西跨院的房间全部包下,安排妥贴。住定,略事休息后,周、龚等四人方把种种情形向俞大功说了。
  俞大功听后紧皱双眉,连道:“竟有这等事!此事极为难办。必得计出万全方好!今夜由我好好筹思。明天再同吕大侠、孙女侠仔细相商。”又道:“吕大侠岁数比我大得多,况且舍弟大猷又是他弟子万都督的好友,论起来吕大侠当是我的长辈了。哪有晚辈反等长辈来拜见之理?明日一早我们一道往连陛客店拜他才是。”
  周勤田等自然觉得在理,又谈了吕夫人想见见慧珠姑娘的话,俞大功说道:“明天我把慧珠也带去好了。”
  第二天俞吕等人相见,寒喧了一番后,吕阳夫妇向俞大功请教此事。
  俞大功说:“昨晚我与珠儿反复作了推敲,有三条想法,不知可行否?正想和吕大侠、孙女侠相商。”第一,是此事对朝庭、对百姓干系都极大,绝非江湖中的个人恩怨。如只凭武林中人拼斗私了,对方聚集了许多盗匪,不易肃清,而且死伤必重。如向官府请兵往剿,信阳一府又没有多少兵可调;即使由外地调兵前来,官兵一入信阳,对方必然知觉,转移隐匿,后患更大。俞家父女的主意是自己全家明天继续上路回原籍凤阳,俞大功先不回乡,却从这里赴省城,请准当道慢慢将兵力布署在附近州县。信阳仍保持原状,不增兵卒,以免打草惊蛇。临时由吕阳来定进剿时间。力争做到吕阳等人制伏对方首要人物,官兵配合进剿,惊散协从帮众。
  第二,是信阳府城距鸡公山李家坞远达百余里,不利于探查敌情,相机而动。况且不久各路武林中人齐集此间,面目陌生。口音各异。都住在客店里不仅很不方便,也容易引起居民惊惶不安。恰好俞大功任云南提刑使时有位下属叫方适然,因办事颇为干练,很得俞大功看顾。方适然正是信阳人,四年前已回原籍做乡绅了。俞大功打算午后便去找他,请他设法在离李家坞近些的地方找间大点的住宅,就是花点银子租赁也可以,以便群雄到达时有个方便可靠的落脚地方。
  三是这里正需人手,那神雕伍昆既已声言不再找自己一家的麻烦,那么夫人、女儿回凤阳和自己到省城,周沈龚王都不必再护送了,全留在这里出力。
  吕阳对俞大功和慧珠提出的前两条十分赞同、钦佩,对于第三条,则虽说自己也认为伍昆不替再来暗算俞家,但为了以防万一,仍以有人护送为好。大家又商量了一阵,决定由龚成护送夫人和慧殊回凤阳,由周勤田陪俞大功上省城,明天便走,也好早些赶回,沈怀远和王牛儿就留在吕阳身边办事。
  这天晚上,方乡绅便派了个管家持了名帖前来请“吕阳老爷”赴宴,言明俞大人已在本宅相候。
  吕阳随管家首往,见席间除了本宅主人方适然和俞大功、周勤田外,还有个五十上下的人,经主人介绍,才知此人是方适然的族弟方适学,是桐树庄的庄主。
  桐树庄距李家坞二十五里,约莫有千百户人家,姓方的为多。方庄主的住宅当地称为方家大院,场屋甚多。俞大功下午已经同他讲妥,他回去后就把后院和西偏院腾出供“吕老爷”用几十天。
  方庄主说住个百几十人不会太挤,他还可拨七八个庄丁、长工来做杂务。还道:“不讲俞大人还给了许多租银,就是一文不给,只要是拿办李长云这个匪首的事,倒贴银子,我都要干!他娘的,这几年李家坞那帮土匪时常到我庄子里来强吃霸赊,打堂倌,骂水烟的,可把我们欺负惨了。吕老爷,你放心,你办案的事,出了这房门我就绝口不提,提了就是大舅子!我就说你们是来给我做大生意的,我在外跑了十多年生意,难道便不会交百十个朋友!”
  吕阳已猜到俞大功一定给他讲自己是上头派来办案的官老爷,心想这主意真好,省了许多麻烦。于是含笑点点头,说道:“方庄主真是爽快,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好朋友!”
  方适然却正色说道,“俞大人是为兄的老上司。同省里的巡按大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兄弟,俞大人下午交代的事你可千万要小心办理,砸不得锅呵!俞大人不在时,你一切就听吕老爷的。”
  吕阳听他俩弟兄一口一声地称自己为“老爷”,暗暗好笑,只得随口敷衍,听之任之。饭后,三人辞了出来,俞大功才说道;方适然做过两任知县,稳慎可靠,自己把事情的大概给他讲了;对他族弟却假说吕阳是省里派出的武官,专为带人查访。缉拿李家坞匪众而来。这个主意倒是方适然出的。
  在周勤田、龚成分别护送俞大功和俞家眷属走了后的第四天,一下子来了三起应吕阳夫妇邀请的朋友。
  一起是少林寺的内三堂长老澄明大帅和他的两个徒孙智寂、智度。澄明大师二十年前就以般若掌和疯僧神棍驰名武林,与吕阳夫妇都是旧识;第二起是太原振武标局的总标头韦陀杵钱海,还带了个二十多岁的徒弟银刀叶少宏。钱海武功虽还说不上一流,但善于结纳应酬,见闻交际都是极广的,第三起只有一人,是神农架一朵火彭炎的儿子彭大先生彭和,彭和家学渊源,武功颇好,但极少在江湖中走动,认旧他的人寥寥无几,同吕家却是世交。
  吕阳估计朋友会越来越多,第二天就同众人一道迁往桐树庄方家大院,城里便请韦陀杵钱海留下接待后来的人。
  从这天起,陆陆续续都有朋友前来,来的都是江湖豪客、武林异士,性格开朗的居多,一旦相聚,自然会各述经历见闻,谈兴甚浓,并不寂寞。
  王牛儿却越来越不耐烦,因为来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并且这些人年岁大多在三十几以上,怎么也合不来。除了沈怀远外,与他年龄相近的只有银刀叶少宏和少林寺的两个小辈弟子智寂、智度,偏偏这两个小和尚守在太师傅身旁,对佛家戒律看去很是虔诚,眼观鼻,鼻观心,走路不奔跑,说话不高声,虽然自称“小僧”,却十十足足地象个“老僧”。所以王牛儿便天天约起叶少宏,缠着沈怀远出门转耍,起初还只在庄中或附近走走,几天后便越走越远,有时甚至走到离庄二三十里的集镇上喝茶喝酒。
  沈怀远见王牛儿闷得发慌,又知庄里本来无事,也就不愿扫他们的兴,只不让他们往鸡公山方向去。
  这日三人出得庄来,叶少宏说道:“东面、北面都已走过了,鸡公山那面沈大哥又不让去,这回我们往西走,干脆进那边的山里去看看。”王牛儿道:“要得嘛,如果能弄点野味,老子们正好拿来下酒。”
  三人谈谈说说便向那座高山走去,到了山脚一看,山势甚为险峻,便顺着小路往上走。入山愈深,路愈难行,景色也愈加清幽。但见林木萧萧,浓荫蔽日,平坦处也野草茂密,卧石峥嵘,这一带难得有此美景。
  三人因走了这么久,没见过一个行人,此来本是闲逛,又都年轻力壮,兴致勃勃,所以一边谈话,一边跳跳蹦蹦地前进,并不择大路小路。那叶少宏走在最前面,为了要和沈怀远说话,便向路旁的一块青石上一跳。那石头上满是青苔,竟一下滑到石后。殊不知石后靠着一人正拿着葫芦喝水,叶少宏一脚正踹在那人右膀上。
  那人“哎呀”一声,跳了起来,葫芦却顺着斜坡滚下了峭壁。叶少宏一个踉跄,赶紧挺身站住,急忙说道:“在下实属无意,还望见……”话还未完,那人便伸手闪电般地给了他个正反耳光,又脆又响,破口大骂:“老子打你龟儿子的,你瞎了眼吗!”
  叶少宏被这两耳光打得两眼金星乱冒,左脸肿得老高,牙血顺着嘴角流,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回手便去摸刀靶。沈怀远见事不妙,正想上前劝解,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柄白钢长剑就已抵在叶少宏的胸膛上,连这人怎么拔剑,怎么出招都没有看清楚,真是迅捷之至。王牛儿怒喝一声,“你--”却被沈怀远双手拉住,说道:“别忙……”因见那人的剑尖已抵住叶少宏胸膛,王牛儿如果冲上去,那人只需把手一送便会要了叶少宏的命。
  沈怀远连忙含笑赔礼说道:“老兄,我们不是有意的,已经向你道歉了,何不高抬贵手……”那人瞥了沈怀远一眼,冷冷地道:“老于依不了那么多!饶了他,老于就不饶你,你杂种有本事就来试试!”王牛儿再也忍不住了,一挺身便抢在沈怀远前面,两眼园睁,说道:“你龟儿好横哟。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捶你!”那人一听王牛儿满口四川口音。倒是没有想到的,便问:“你娃是四川人!”
  王牛儿见这人四十多岁,一睃狠戾凶霸之气,尤其恨他张口便骂,闭口便打。简直凶横到了极点,也便安心做出比他更凶更横的样子,大声说道:“你老子不是四川人,你杂种从哪里来!”那人大怒,刷的一剑便刺向王牛儿咽喉。王牛儿早有提防,向左横跃五尺,一躬腰子午离魂圈便已取出。那人斜身迫近,“十字分心”,又直刺王牛儿胸膛。王牛儿右脚后撤。身形转,大喝一声。如沉雷落地。一招“李存孝登山打虎”,右圈猛砸剑身,左圈猛砸手臂,势挟劲风。那人惊出一身冷汗。双足力蹬,仰身倒跃,险险避过这招。王牛儿身高腿长,大跨一步,又已临身,“推窗望月”。左圈戳面门,右圈撞腹部,招快力猛,一发即至。那人身形急闪,已转到王牛儿侧后,剑走空门,直刺阳关穴,又快又狠。身法之灵便,运剑之奇诡,真是已达上乘。但王牛儿满身横练,不怕寻常刀剑,索性回身挺腹,硬受一剑,却把双圈以泰山压顶之势“呼”的一声砸向那人右肩。那人“笃”地一剑正中王牛儿腹部,猛觉如中坚石,连虎口都麻了,双圈却已凌空砸到,心知不妙,只得又拼命向后倒跃。肩膀虽然躲过了,抽剑却已不及,只听“当”地一声,那支白钢剑竟被砸成三截,虎口也被震破出血。
  那人翻身便向林中窜去,口中大喊;“师傅”。王牛儿一听林中还有个师傅,不禁停下脚步。只听林里有人说道:“快滚!快滚!你已经不是老子的徒弟了。今生今世,你杂种如敢对人说当过我的徒弟,老子一定取你狗命!”声音极为苍老。那人又喊“师傅!”却听“啪”的一声脆响,想是那人挨了一记耳光。那苍老的声音又继续说道:“老子早就给你杂种说过,‘出门就只准赢,不准输。’赢了是我的徒弟,输了就革出师门,没有甚么价钱讲!你杂种给老子快滚,不滚现在而今就要你的拘命!”
  叶少宏、沈怀远、王牛儿一听那人喊“师傅”,便知有麻烦,本想快些离开。但听了几句就觉得简直太稀奇了:一是师傅竟然对徒弟自称老子。喊徒弟为杂种;二是打输了就要被革出师门;三是再喊师傅就要被要去“狗命”。就这么一迟疑,走慢了几步,林中便传来一声“不准走!”
  王牛儿等不禁回身一看。林中已走出个身材瘦小。面色焦黄,眼光却显得又阴冷又高傲的老头儿,手中提了一口夺目生辉、银芒闪烁的利剑。这人走了几步,停在王牛儿身前丈余处,把王牛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遭,咧嘴一笑,说道:“你娃娃不错,骨骼坚实,禀赋深厚,内外功的基础都扎得很牢,是块好料子。快点给老子磕头拜师,老子要收你杂种当徒弟!”
  王牛儿见他一脸专横,简直不容分说的样子,十分反感,冷冷地说:“输了我就会被革出师门,再喊你师傅你就要我的命,是不是?”
  老头儿说道:“对,对,对。但现在而今还不忙,那是三年以后老子的规矩。”
  王牛儿把两眼一瞪,大声说道:“呸!你龟儿子放屁!整死老子都不得跟你杂种当徒弟。你跟老子少做点梦!”
  那老头儿却并不发火,只是鼻孔“哼哼”,说道:“你杂种非当不可,不然就跑不脱!”身子一幌便到了王牛儿面前,把剑慢慢地平平地递到王牛儿胸前尺余处停住,望着王牛儿道:“你杂种虽然一身横练,这口剑却是削铁如泥的上古奇珍,碰着点点儿都会皮破血流,你可要小心些。”王牛儿气凝如山,双脚象钉在地上似的,全神贯注,一动也不动,那老头儿仍把剑平平地伸着,也是一动也不动,宛如泥塑木雕般。半响,王牛儿突然开声发劲,大喝一声;“哈!”双圈已雷霆般地砸向那老头儿,那老头儿身躯微缩,原招不变,只把剑身一侧,剑锋向上:只听“叮当”两响,王牛儿那对精钢铸成的子母离魂圈就已断成了四块废铁。最使入吃惊的是:王牛儿神力超人,这展劲一击之力,何止千斤,但那老头儿持剑平伸的单臂,在这猛烈已极的捶击之下,竟然纹风不动,似乎连抖也没有抖一下,此人内力之强,实在使人难以相信。
  王牛儿双圈被断,心头一惊,连退两步,把断圈丢掉,深深吸了口气,涵胸拔背,一掌随身一掌应敌,“龙形一式”,身随掌走,斜斜几个垫步,已绕到老头左侧,‘五丁开路”,掌劈肩项。那老头身形微闪,口喊:“哑门、风池、印堂!”一振腕便接连刺出三剑,每剑都准确地刺向穴位,迫得王牛儿赶紧收招闪避,停身不动。那老头的剑尖正刺到王牛儿印堂穴前不足五寸处,也凝招不发。王牛儿目注剑尖,陡然移步换形,“风摆荷花”,左幌右闪,右掌“灵猿摘果”击头部,左掌“韦陀横杵”拍左肋。那老头又是身形微闪,口中却象念书似地连喊:“阳白、大椎、命门、天突、太阳!”瞬息间随着王牛儿闪动的身形连出五剑剑光如虹,剑尖微颤,好象突然洒出了一溜银雨,又迫得王牛儿收招自保,静立不动。那老头儿却不知怎么竟站到了王牛儿身右,剑尖距王牛儿太阳穴又是不足五寸。王牛儿慢慢地转身后撤,似已感到这剑尖冰冷的寒意,当右脚退了半步时,王牛儿双臂一振,“白鹤冲天”,腾身跃起一丈五六,向左后方落去,双脚刚一沾地,又用力一蹬,“野鹭横塘”,身体平平射出将近两丈。那老头儿以为王牛儿想逃,飞也似地扑来,高斥一声“至阳!”剑光如匹练般直射王牛儿至阳大穴。
  哪知王牛儿外表虽然粗疏,却从小就随绿云老人龚养浩习武,练的是上乘武功,听的是一流妙谛,对武学的心得、见识,绝不平凡。他和此人一交上手,便知这人十分厉害,就这样逃是一定逃不开的。他连纵带跳,装出拼命逃跑的样子,其实是为了摆脱老头儿剑招的笼罩,争得反击的机会。耳听剑风锐啸,王牛儿身形骤止,忽地向右横移三尺,又旋风似地一回身,只见一道刺眼的银虹挟着条黑影擦身而过。王牛儿毫不迟疑,暴喝一声“打!”和身猛扑,掌击后脑,“惊雷袭顶”;指戳背脊,“箭穿七孔”。那老头儿措手不及,赶紧陀螺似地一转,“珠走玉盘”,想回身出招。王牛儿虽然两招落空,却仍紧随老头儿身后,更不容他转过身来,“脑后摘盔”、“风卷残云”,又接连迅拍两掌。却听那边沈怀远高呼:“王二弟快撤!去请吕大侠来。”
  原来沈叶两人已看出就是三人齐上也绝不是这老头儿的对手,因此招呼王牛儿快逃。王牛儿明知自己对付不了这老头儿,只要他缓过手来回击,只怕连一个也跑不掉。因此一边大喊:“你们快跑!我还可对付,别管我了!”一边紧紧盯住老头儿急遽闪动的背影,狂风骤雨般地连连击去。沈叶二人只得向桐树庄狂奔而去,搬取救兵。片刻间王牛儿已攻出十数招,那老头儿就象背后长着眼睛似的,身法迅捷之至,有时扭曲如蛇,闪跃如猫。有时旋转如陀螺,踉跄似醉汉……王牛儿闪电般地攻出的每一招,都被他恰恰避过。当王牛儿攻到十六招时,那老头儿忽然使个“老君倒坐洞”的身法,左脚支地,右脚前踢,身子后仰;说声“够了!”连头也没回便一剑反刺帘泉穴,迫得王牛儿向后跳开。那老头儿“怪鳞翻身”,拧腰一跃,便已立在王牛儿对面,张口又象连珠炮般念了起来;“膻中、神阙、天枢、环跳、风府、肾俞、气海、阳关……”
  剑如银蛇掣动,招招直刺要穴。步法之巧妙,身形之灵活,出剑之快速,变招之奇诡,王牛儿从未见过,尤其是他运剑时内力之强劲更为惊人,利剑穿空的“飕飕”声,不绝于耳。迫得王牛儿一招半式也递不出去,只有快速而不停地左躲右闪,退了又退,只觉气喘加剧,背心额角都已渗出汗珠。
  这时王牛儿已经明白,这老头儿并不是想杀他,而是要逼他求饶。在接连刺了百十剑后,这老头儿忽又凝招不发,反而倒退几步,傲然地说道:“你杂种已退到崖边,再退两步就要粉身碎骨了。快点给老子跪下磕头!老子即说要你杂种当徒弟,你就非磕头拜师不可!”
  王牛儿久受绿云老人的熏陶,是个宁肯割脑袋,不肯割耳朵的刚烈丈夫,岂肯受此凌辱?仰天大笑道:“你杂种简直是痴心妄想!”咬紧钢牙,踊身一跃,竟向万丈悬崖下跳去……那老头儿吃了一惊,急忙奔到崖边探头下看,只见四面都是笔陡的峭壁,百丈高岩,谷底云雾弥漫,深不可测。暗忖道:这个杂种禀赋虽好,却是个不知好歹的杂种,死了也不足惜。老头还是叹惜地摇了摇头,把宝剑插回剑鞘,身形微伏,“飕”的一声跃上树顶,接连几个起落,已飞掠出十余丈外,竟自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明霞堡主吕阳夫妇、鬼神愁南虞和昨晚刚到的武当掌门流云道长如飞赶来。此时除了一对断了的子母离魂圈外,却已别无人迹。四人高声呼唤,四处搜寻,甚至跃登树顶眺望,也全无影响。只有山风习习,绿树摇青而已。
  随后沈怀远、叶少宏也气喘吁吁地赶拢了,见状既难过。又负疚,于是又找了一遍,连乱草丛中,石头背后都一一搜到,还是没有发现甚么踪迹。众人沉思了一会儿叹气连连。
  吕阳道:“既然两人都不见了,也许是牛儿这孩子向别的方向逃开,那老儿追了下去。抑或是牛儿已被那老东西擒住了,即便是被擒带走,听小沈说,那老儿无非是要强逼牛儿拜师,性命之忧是没有的。此时再着急也无益处,只有慢慢打探。好在许多朋友都在这里,总会打听到点消息的。”
  吕夫人叹息道:“话虽不错,但牛儿这孩子性子很硬,如被擒住,又不肯拜师,那就不免要吃些苦头了!”
  一行六人只得垂头丧气而返。
  王牛儿下跃之处,距地面约高五十丈,自忖必死,只觉身体象铅块似的直降而下,劲风扑面,睁眼难开,耳畔呼呼有声。
  落着,落着,猛觉脸颊、臂膊、胯腿,受到极其剧烈的碰撞,甚为疼痛,耳边响起了一片‘哗啦劈啪”之声,脑中立刻想到是树木,双手自然向上乱抓,竟然捞到了根粗如手臂的枝干。顿时:突觉下降之势一缓。睁眼看时,原是半崖石坎上长了棵斜斜伸出的大树,自己压折了无数枝条穿过树冠下落,左手捞到了一根横枝。那横枝这时正象弯弓似地往下垂。王牛儿大喜之下,用力一拉,想凭这一拉之力窜上树桠。但他生就金刚般的魁伟身躯,本比常人重了许多,加上从数十丈高处下坠之力还未消尽,这一拉,“喀嚓”一声,那根丈多长的横干连枝带叶地便断了开来。王牛儿身体又笔直下落,心头一片冰凉,暗想还是完了!
  半响,又觉身体受到猛撞,又是一片“哗啦劈啪”之声,左手连受震动,手一松,臀部就挨了一记猛撞,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丁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片竹林中,头上几根小碗粗细的竹子已齐腰断折,歪歪斜斜地搭着,自己身下也压着几根断竹,想了想不久前的情景,恍如隔世。王牛儿躺了一阵,虽觉得身上有几处疼痛的地方,似乎也不甚厉害,便一骨碌地翻身站起,走了几步,试着伸拳踢腿,居然并无异状,不觉得有甚损伤,高兴得直想高声喊叫。
  原来王牛儿从四五十丈的高处落下。中间压折大树枝条。穿过树帽,下降的力量便已消去了不少;他无意中紧握着一根连枝带叶的大树干,增加了阻力,下降的势头自然又减了几分,最后落到竹林上,压断巨竹,手中的树于横格斜撑,下落之力再被化解了部份,等到他松手跌到嫩竹上时,已不过丈多高了。当然,也亏得是王牛儿,他练成了铁布衫的功夫,骨骼如钢,肌肤似铁,若换了别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到大树上、竹林中,恐怕早已碰断了骨头,刺穿了肚腹,一命呜乎了。
  王牛和分枝披叶,钻出竹林,便想找路上崖。他出林一看,谷底虽又宽又长,几面却都是笔陡的石岩,并无可以攀援,落脚之处,休说是人,便是猿猴也上不了。有些地方也有石坎、石缝生着草木,但都在二三十丈高处,心想“如果鬼神愁南大叔在此,也许还可设法上去。自己却万万不能。
  当下焦躁了许久,忽然有了个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顺着岩壁走。总会找到缺口或小路。王牛儿就这样沿壁走去。一路东张西望,走了又走。那谷底却甚长,弯弯曲曲地,竟没看到尽头。渐渐红日偏西。王牛儿已感饥渴,好在谷中树上野果甚多,也有小溪山泉。王牛儿采了许多野果,不管红的青的。大嚼了一顿,又用手捧水喝了个饱,又往前走。
  忽见日光斜照下有一个长约十几丈的内凹的岩腔,岩腔的内壁好象刻有很多图画,当下精神大振。奔近一看,画看不见了,却有道丈多高的石坎。这可难不住王牛儿,耸身一跳便上去了。果然见岩腔内壁刻了许多字和图。王牛儿走近细看,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壁的右端刻着一篇短文:
  余因家遭大故,廿岁即挟技浪迹江湖。迭遇名师。四十年间凡所身历及见闻之武功绝技,可谓备诸门派。迨误坠此谷,于痛不欲生之余,潜心求索世传武功之长短,精思苦研,寒暑屡易,匆匆又一甲子,始得妙悟。大略世所谓外家者,以功为主,其卓绝辈,亦能积功以益气,然终功强而气弱;所谓内家者,以气为先,其超拔辈,亦能驯气以役功,然必气足而功逊。且皆需数十载始能有成,何殊蜗步之迟,跛足之病哉!
  余乃摒各派之短,集众家之长,会通贯之机,获浑成之谛,创为七绝神功。循此以练,少则二十一日,多则二十一月,可成金刚不坏之身,立必胜无败之地。书谱于壁,留待如余之坠谷不死者。然功能葆命,亦足祸人,有缘人于此自学可也,不得外传。
  雾谷新人出谷之月自序,时年一百四十有八。钩玄撮要,复题数语:
  运本还原于此寻,自有造化贵天生,身不老,病难侵,貌还童颜骨变金。
  序的后面便是“一日之功”到“廿一日之功”的图谱,约有百数十幅,图与图间还刻有小字的解说。
  王牛儿因龚养浩向他传授武功时,对内功吐纳之术及特别烦难的招式,往往绘图指点,所以一见到这些图,便知是练武用的。既然有人在此练武,找到人便可出去了。
  于是大声发问:“有人吗?请问主人在不在?”连喊几声不见动静,游目四看,见壁左有一个比人略高的洞,便钻了进去。洞后地方不大。纵横不过三丈,只有一块平平的大石,铺满枯叶,推测就是可以睡觉用的床了。只得再走出来,又去细看练武的图。王牛儿自幼嗜武如痴,越看越是入迷,就如碰到了老朋友似的,十分高兴。暗忖既然还找不到出去的路,我就在这里照图练功夫好了。又想,就算我没有办法出去,沈大哥、吕大侠他们自然会来找我的,急甚么。
  他却没有细想沈怀远、吕阳都不会想到他在此跳了崖。
  王牛儿安下心来后,便仔细揣摩起石壁上的文字和图画来。可惜他虽伴过龚成学文,却从不用心,不管是“序文”还是解说中的字,他大多不识,至于文中的义理,更加不懂。只认得“七”甚么“神功”几个大字和可以自学,“不得外传”等话,以及“一日之功”到“廿一日之功”等字样。认不得的字他也便不管,只是注意看图。从“一日之功”开始。
  这‘一日之功”有五幅图:一坐,二立,三却是头下脚上,双手据地,四仰卧,五俯卧:井有小小箭头贯串身体各部位。王牛儿随绿云老人学过少林气功,知道那些箭头是教人如何引导气息运行的。只是图中所画同绿云老人所教,又有大半不同。自己思忖,这“七”甚么“神功”老庄主并没有传授过,想必正该和自己所学不同,也就不觉奇怪,便坐在图前,调整好呼吸,照着图中所画,专心专意地练了起来。
  就这样王牛儿便在谷底天天照图苦练,饥餐野果,渴饮山泉,累了便睡,起来又练。王牛儿从过去习武的经验中早巳体会到练武功应务求精熟,切忌躁进,不能贪多。所以第一天他只练‘一日之功”。第二天才去练“二日之功”……不知不觉中真正做到了循序渐进。而且为了不致学到后面的,忘了前面的,他每天都从头练起,决不倦怠。这“七绝神功”的原理大体上是凝神敛感,因感生气,导气易身,强身蓄劲,运劲增力,沛力益功,最需要的便是象王牛儿这样的恒心、耐性和坚韧不拔,楔而不舍的意志。日复一日……
  王牛儿终于练过了二十一天,进入了“神功永即,生生不已”的最高境界。
  在二十二天,王牛儿醒来发现已经无图可练时,顿时感到焦躁不安,只得跳下石坎在谷地随意走动。忽见那旁有株大树,粗约十围,主干凌云直上,绝无旁枝,最低的树桠离地也有四丈高,树冠上结着几颗比拳头更大的果子,红灼灼地想已热透,不禁垂涎。其实这棵大树,前几天王牛儿便已看到,只因一心扑在练功上,又自知轻功不甚好,平时竭力上跃也只到两丈四五,所以没有想过摘下来吃的事。今天见了忽想:我练那“七”甚么“神功”这么多天了,不知究竟有无长进,何不试试?当即尽力向上一跃,哪知身体竟突然向半空射去,一下子便冒过那株大树老高,还在不停地上升,惊得大叫一声,却又很快地向下落去,心想不要跌倒才好。
  微一动念,手脚自然轻轻摆动,全身立刻恢复平衡,落地时竟象根轻飘飘的羽毛,毫不费力地便稳稳站住。王牛儿回过神来,真不敢相信自己能跳这么高,决心再试-试。打量好地势后,暗想如果这次跳得太高稳不住时,我便向那棵树上落。于是平心静气后,又尽力往上跃去,一刹那间那棵树的树冠又已落在脚底,距离还在迅速拉大,四五丈、七八丈……似已高出树冠十余丈时,身体才往下落,劲风呼呼,刮面而过。
  王牛儿强睁双眼,盯住那树冠,总想着要落到那树冠上,这时手脚、身体又应念而自然地动了动,王牛儿竟翩翩然象支巨鸟似地落到他想落的桠枝上。
  这下心中大乐,战兢兢地攀过去摘下红果吃了起来,果然甘甜可口。于是边吃边回想方才跳起、落下的情景……
  王牛儿忽地又想,现在既然能跃起几十丈高,那么可不可以设法使身体在空中转弯,改变落下的方向?
  王牛儿便立刻试着练习起来,足足练了两个时辰,已记不清跳跃了多少次,终于能在空中连续改变四次方向才落下。这时王牛儿也觉得有些疲倦了。当下又饱餐了一顿野果,回到石洞,往石塌上一躺,便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傍西山,晚霞满天,王牛儿只觉精力充沛,倦意全消。心忖,自己现在的轻功,公子当然远远比不上了,就是鬼神愁南廛南大叔恐怕也还差着一截呢,但不知别的功夫是不是也长进了?
  王牛儿来到林中找了几块磨盘般大的巨石,想先试试自己的劈空掌力。退到一丈左右,提气运劲,遥遥-击,只听“砰”然大震,那块大石应掌而碎,拳头,手掌般大小的碎石竟远溅到了面前、头上、身上、脚上都打到了。
  当下又惊又喜,觉得这“七”甚么“神功”简直太妙了。这时天色渐黑,谷中无灯,便又回洞,躺到石榻上,却毫无睡意,睁着大眼出神。不知怎么一下突然明白;现在自己要出谷去已毫无困难了,只要崖壁上有一两处可以落脚,便可飞腾而上。
  于是又想到公子、沈大哥、吕大侠等,还想到如果再遇着那个把自己逼下崖来的老头儿时,自己要如何狠狠地捶他……反正这里已经没有新奇的功夫可练,天天吃野果也吃伤了,还是明天一早就走了吧!
  这时正是十月廿九的晚上,也就是明霞堡主吕阳夫妇和神雕伍昆约定在鸡公山李家坞比拼的前夜。
  正是:
  舍身取义,心雄敢投千寻谷;
  嗜武忘忧,志坚勤习七绝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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