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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屠龙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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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屠龙驱虎
作者:
诸葛噌吰
来源:
诸葛噌吰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24
正当王牛儿游到距岸边大约十五六丈远处,却早已惊动了江边一块大石上隐蔽着的俩兄妹。
这两兄妹黎明时便带了钢捕叉蹲在大石上注视着江边,已守候了将近半个多时辰。突然听到上游传来了一声洪亮之极的怪叫,震得人耳膜嗡嗡发响,接着却又无声无息了;不多久便见一条长长的、十分奇怪的水纹,带着不断搅起的巨大水涡,顺着江流迅速地向岸边窜过来。声势之猛恶惊人,实是俩人从来没见过的。
哥哥用手肘轻轻一碰妹子,小声说道:“来了!”
一会儿后,近岸处浪涌水分,“哗”地一响便冒出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妹妹认定是水怪,紧张过份,还未看清,脱手便掷出了那支钢叉。妹妹一动,哥哥赶忙跟上,也是一叉劲射。王牛儿从水中刚一露头,便见两支钢叉从上面飞射下来,不慌不忙伸手稳稳接住。抬头向钢叉的来路看去,见临江不远处一块高约两丈的巨石上,正并肩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六七,女的十八九岁,都满脸骇异地望着自己。王牛儿不知他在长江中冲了好几个昼夜,现在从水里一下冒出,头上的乱发长长地从额上、颊上极落下来,把脸几乎遮了一半,面色本来就黑,加上绕颊的胡髭又粗又短,青糁糁地,一双大眼却犹如闪电般灼灼射人,浑身上下水流如注,初初一看,也委实使人害怕。
因这一男一女一声不吭,见面便向自己投掷钢叉,王牛儿自然要问个明白,耸身一跃便飞扑上了巨石。那男女两人惊呼一声“啊呀!”转身跳下石去便跑,跑不上七八步,王牛儿便从空中“呼”地落下,正拦在他们前面几步处。那两人惊得倒退了几步,男的紧握拳头大着胆子问;“你……你是甚么,是人,是鬼,还是怪物?怎么从水里钻出来?”
王牛儿听他问得滑稽,哈哈一笑,说:“我也说不清我是什么,反正掉下崖去没摔死,阎王不收,跌进江里没淹死,龙王也不管,你们看我象什么便算什么吧!喂,这两把叉子你们快拿回去。我又不吃人,你们跑什么?”
男的还在迟疑,那个女的却爽朗地笑着推了男的一下,说道:“哥哥,这个大哥是好人!”快步走到王牛儿面前,接过钢叉,说:“大哥,你贵姓?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不冷吗?我们家就在前面,快到我们家里脱下来烤一烤吧。你方才从水里突然冒出来,我们还以为是水怪出来了哩,可把我们吓坏了。”
王牛儿见这姑娘健壮结实,又亲切,又大方,顿生好感,说道:“难怪你们一见面便给我两叉,原来是把我当成水怪了。”那男的忙说道:“真是对不起!幸好老兄武艺和水性都高明极了,如果不是这样,被我们兄妹伤着了,那才糟糕。老兄,到我们家里把衣服烤干再走吧。你贵姓,怎么个称呼?听你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王牛儿说道:“我姓王,你们叫我王二哥好了。衣服湿了,冷倒不觉冷,不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到你们家里烤干也好。喂,你们怎么个称呼法?”王牛儿不识世故,天真烂漫,说话也不懂客气,他没有兄弟姐妹,排行并不是二。因俞慧珠把沈怀远叫沈大哥,称他和龚成为王二哥、龚三哥,他听惯了。就叫这两人也叫他“王二哥”,其实这个男的比他还大四岁。
那人听王牛儿问怎么称呼 便说“我叫冯青樟,她是我妹妹,叫冯青荷。”
王牛儿便喊冯青樟“青樟兄弟”喊青荷“青荷妹妹”,喊得很真诚亲切。冯青樟的家离这里不过两里远,到了后便找出自己的衣服让王牛儿穿上,换下湿的。那王牛儿比冯青樟高大得多,穿上冯青樟的衣服实在又短又小,有些奇形怪状。青荷见了不禁格格发笑,王牛儿却全不在意,一概不管,自和青樟一面喝酒,一面互谈自己的情形。青荷换了盆木炭火在旁替王牛儿烤衣服,时不时地也插口同他们一道叙谈。
冯青樟、冯青荷的父亲名冯怀道。十几年前是九江振义镖局的镖主,武功虽不算高,水性却极好,人们来送了他一个“水豹子”的外号。振义镖局专保水运,不走陆上的镖,生意十分兴隆。那时亲戚、朋友、商家,甚至衙门中人趋奉的不少。很红火过一阵子。
但好景不常,有次保了十五万两库银由运河上京,却中途被强盗所劫,镖师、伙什也死了六七个。那伙强盗人既众多,又极骁勇,得手后即沿江而下,杨帆出海,连官军也奈何不得,却向哪里去讨这库银?
事情出了后,官府派差役押着追镖,家产全数作赔入官,平时满面笑容地来趋奉的“好亲戚好朋友”们,一个个都绝迹不至,便求上门去也推托不见。冯怀道悲愤绝望,本想一头碰死,但他妻子虽已去世,却还留下七岁的儿子和更小的女几,说甚么也硬不下这颗心。只得设法把两个押解的差人骗到荒僻处打倒在地,捆住手脚,带着儿女连夜潜逃。最后来到这江阴县猪龙湾,隐姓埋名,打鱼为主、闲时也把武艺和水性传授给了儿女,日子虽然过得苦一点,但毕竟全家得以团聚,又免了牢狱折磨之苦,在前年寿终正寝了……
冯青樟、冯青荷虽然在父亲那里没学到什么高深的武功,但在猪龙湾的渔民中却算好手,加上兄妹俩水性也绝佳,这一带打鱼的人都很尊敬他们。
一月以前渔民们发现这里出了一个水怪,先后有两支船被它掀翻,四个渔民被咬伤,其中两个成了残废,一个由于两条腿都被咬去了半截,伤重身亡。而且这怪物有时还上岸作孽,渔民们喂的鸡鸭甚至整羊都曾经被它拖走。青樟青荷开头还认为是大些的猪婆龙,这东西虽然凶恶,但上了岸却蠢笨得很,不难对付。便是在水中,只要机灵点,避开也是容易的,所以井不在意。
后来一个老渔人看见了它,说这东西绝不是猪婆龙,是一种十分厉害,百年难遇的怪物,叫丹顶驼龙,是生在海中,随潮而来的。说它身有细甲,刀枪不入,铁爪锯齿,力大无穷,口喷雾气,近前便死。只有两眼和背上一个碗口大的肉包才能被利刃刺穿。老渔人接着道,这丹顶驼龙一身剧毒,肉是不能吃的,但它的嘴下直到尾尖有条小指宽的白线,没有鳞甲遮住,如捉到后用刀顺着白线剖开,便能剥下龙皮。再用石灰水煮上几个时辰,便可使它变软变薄,可受针线。制成衣服后,再用陈醋浸泡,渗出胶液,弥合了缝口,便能避刀剑水火,寒热不侵,价值连城……
经这个老渔人一说,弄得人人自危,连鱼也不敢轻易去打了。说来说去,竟传到了无锡城中的一个大恶霸黄义的耳中。
这黄义原是鱼霸出身,有人说年轻时也做过水贼海盗,以后发了家,在无锡、江阴、宜兴三地都有船支、赌场、当铺、田地,家中养有数十名恶棍、打手,人称“黄剥皮”,一贯欺压贫民百姓。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便搬着指头算也算不清。他听说此事后,派人到猪龙湾来宣称,他要把这张龙皮作为献给朝廷的贡品。如有人打死这丹顶驼龙,必得把龙应给他送去,他定给重赏,但不得私自变卖,否则定要报送官府治罪。猪龙湾的渔民本来既不愿,也不敢沾惹黄剥皮。但不除去这丹顶驼龙,不能去打鱼,也就断了衣食之源,所以这七八天不断有人来求冯家兄妹出手除了这个孽畜。
冯家兄妹曾经到那个看到了丹顶驼龙的老渔人那里请教,这老渔人大家都称他为爷爷了,他说自己是在一天黎明时看到的,这家伙足足有两丈多长,他老远望见便吓得跑开了,没敢细细看,有关丹顶驼龙的情形他还是听他爷爷说的。据他爷爷说,丹顶驼龙往往喜欢刚天亮或太阳落下时上岸。
于是冯家兄妹这几天中午傍晚或黎明,便前往这个老人看见丹顶驼龙的那一带守候。今天看到王牛儿潜游时把水搅动得那么厉害,就误认为是丹顶驼龙出来了。
王今儿同他兄妹谈得十分投机 也断断续续地把离开成都绿云庄以后,直到铜棍将军胡睦怎么把自己灌醉推入江心的事说了一遍。冯家兄妹听他谈到一路的侠义行运,斗杀经过,都眉飞色舞,羡慕异常。听说他是在南京落水的更大吃一惊;当听到王牛儿打算换上烤干的衣服便回俞府去时,冯青樟不禁摇了摇头,说道:“王二哥,我们这里已是江阴县了你知道这里离南京城有多远吧?”
王牛儿说道:“不知道。”
冯青樟说道:“我也没去过,只是常听人说坐船去也要好几天,走旱路想来也差不多。你和那个姓胡的坏蛋出来时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回去的盘缠可够?”
王牛儿还没有回答,青荷姑娘便说道:“王二哥的夹袋里只有几星碎银,恐怕还没有二两重,另外就是十几个制钱了,方才我烤衣服时摸出来的。这点钱,再节省也只够用两天,怎么走得拢南京!我看王二哥还是暂时住在我们这里,慢慢想法回去的好。”
王个儿道:“这可不成,我不吃饭也要走回去。”
青荷抿嘴一笑,道:“就算不吃饭,你总得住店吧?店钱总是要给的。再说你又不认识路,你边问边走,只怕七八天还到不了。”
青樟道:“我妹妹说的有道理。我们家前天买足了两个月的盐米,也只剩几十个制钱了,凑到一起也还差得远。王二哥,我看只好这么办了。我找个要到南京做买卖的熟人,托他带个口信给住在俞总兵家的龚公子,请龚公子从速来接你。或者把盘缠银子给你带来,就这样最快也得半个多月。你如不嫌弃,就暂时在我这里住,我们兄妹吃什么你便吃什么,干万不要客气。老实说,象王二哥这样的英雄侠客,我们平常想请也请不到哩!”
青荷也高兴地说:“对,王二哥就留下吧!我们还要请你教我们几手武艺哩。再说凭你这身功夫还可帮我们除去那作孽的丹顶驼龙,卖了龙皮。说不定龚公子还没到,你的盘缠也有了。”
王牛几本是豁达豪爽,提得起、放得下的性格,也便答应下来。从此王牛儿暂居冯家,黎明、黄昏随两人侦伺丹顶驼龙的踪迹。平时或同冯家兄妹下江捕鱼,或把学自绿云老人龚养浩的拳脚功夫传授给两人。冯家兄妹使的是钢叉,叉法王牛儿不会,他便把大枪的套数教给兄妹俩。三人的感情也日益融洽,仿佛一家人似的。
大约是王牛儿来到冯家后的第七天的一个早上,三人来到江边那座大石上守候丹顶驼龙。
朝日初升,金霞灿烂,太阳把鲜红的光线倾泻在浩瀚的江面上和一片新绿的原野。到处春风骀荡,生机盎然,给人以一种融融怡怡的舒畅之感。
三人踞坐石上,一边注视着江面靠岸处的动静,一边天南海北的随意闲谈。不知不觉中便已经过了半天,正想起身回去……
突然狂风大作,卷石飞沙,江面上也涌起了一层层的波浪。万里蓝天瞬息间就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接着豆大的雨点飞朴而来。耀眼的电光不断掣动,竟然响起了“唿喇喇”的雷声,震得四野隆隆作响。雨也越来越大,只听到盈耳的“哗哗”声。
三人从头发到鞋袜刻间便已湿透,眼前是密密层层似乎铺天盖地的水的帘幕。冯青樟、冯青荷看到两步以外,处处便觉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王牛儿眼力特强,但也只能看到四五丈远。五丈以外也是模糊不清。三人赶忙跳下大石,便顺着江边的小路在家里跑。但风大雨急,头上露雳不断,冯青樟、冯青荷被大风刮得举步不稳,加上头上流下来的雨水时时遮住眼睛,要用手去抹掉,所以跑起来比平时慢多了。心里对二月间竟有这种暴雷豪雨的反常情景,暗暗惊悸。
王牛儿功在身行,行走如飞,急跑得,却也只得跑一段便停下来,等他兄妹俩跑拢。这样跑出百十步时,王牛儿突然喊了声“小心!”把冯家兄妹一左一右夹到腋下,腾身倒跃出三丈多远,把他们放下,指着前面急道:“快看!丹顶驼龙真的来了!”
冯家兄妹定睛看时,果见前面有个从未见过的怪物,头如无角的水牛。两眼通红,嘴却又长又阔,几乎将近三尺,微微张开,露出了尖利细密的牙齿。全身包着一层暗蓝色鳞甲,在密雨中也象在闪闪发光,背上靠近头部突出个其红如血的大肉瘤,一根扁平的工尾不住摇晃。从头到尾的有三丈长,高约四尺。身下是四支粗短的腿,游动甚快,眨眼间便距三人立处只有一丈五六了。
冯家兄妹惊动初定,不约而同地把两支钢叉笔直地向丹顶驼龙的肉瘤射去。
也许是风大了影响了准头,也许是那孽畜爬得太快,两支钢叉都射到肉瘤后面的背上,一弹便落到地上了。
那丹顶驼龙浑如不觉,又逼近了几尺,越发狂恶可怕。冯家兄妹大叫:“王二哥快跑!”转身跑出十多步。
这时,突然听到震雳般一声暴喝,接着“哗啦”的一声巨响,两人惊得回头看时、正见王牛儿天神般地挺立着,双手抓住那丹顶驼龙的尾巴在往高处拖,那孽畜巨大的身子已仰面倒地顺着斜坡向下滑,四条腿偶尔摇动一下,看样子已死了一大半了。
兄妹俩人大喜过望急忙赶回来。那丹顶驼龙被王牛儿拖到平坦处,仍是肚子朝天地躺着,腿还在有气无力地划动,发出阵阵风箱似的喘息声。
冯青荷着急地喊道:“王二哥!你要防它喷出毒气,快退开点!”
王牛儿回头笑道:“不要紧,它的毒气伤我不了!”随即踊身高高一跃,向那丹顶驼龙肚腹间落下,双脚运劲一踩,随着“`噗噜噜”的响声,那孽畜口眼溢血,肛门处却流出了一滩红红绿绿的东西,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四溢,使人欲呕。
青樟、青荷耐不住,急忙跑开七八步。这次连王牛儿也跳过来了,说道:“臭得很!难闻极了。”且喜风大雨急,那腥臭气被风很快刮散,一会儿便淡薄了许多。看那丹顶驼龙很久也不再动,连喘气声音也没有,显然真是死了。
冯家兄妹都不明白,这重逾千斤,又大又长的丹顶驼龙是怎么被赤手空拳的王牛儿弄个肚腹朝天的,争着问王牛儿。
王牛儿笑笑道:“回家后慢慢给你们说。你们先走吧,这家伙太腥臭,说不准当真有毒,我把它弄到河里洗干净再扛回来。”冯青樟说“你一人怎么拖得动,还是我们都来帮着拖吧!”
王牛儿忙拦住他们道:“我可以闭住气三五个时辰,有毒也不怕,你们如何禁得住?这家伙虽重,我还弄得动它。快回去吧,不要被雨淋坏了。”
两人哪里前听,定要上前,但走到离那丹顶驼龙一丈以内,就被那股浓烈的腥臭薰得脑袋发晕,只得又退开。
那王牛儿把气闭注,却和平常一同,拖住丹顶驼龙的尾巴便向江边大步走去,一面催他们兄妹回去。
原来王牛儿见丹顶驼龙迅速逼进时,忖道想:你这畜牲就算是个绝世高手,我王牛儿今天也要同你比上一比,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立刻涵胸拨背,抱元守一,气沉丹田,劲达四梢,微睁双目紧紧地盯住这孽龙看它作何动作。全身却兀立如山,纹风不动,蓄势待发。
那丹顶驼龙四腿疾划,一瞬间便已迫到离王牛儿八尺处,长尾支地,阔嘴骤张,红舌不断吞吐,抬起前腿,竟象人做的直立起来,向王牛儿猛然扑来。顿时腥风四溢,利爪突现。
王牛儿脑中的念头电光似的一闪:哈!你这家伙枉自长相凶恶,“武功”却太稀松差劲了!你起得太高,“下盘”不稳,“两掌”齐抬,“空门”必露,况且既无“虚招”,又缺“后着”,简直输定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身形微矬,箭似地向前一冲,双臂“后羿开弓”,力逾千钧地向两边一格。硬生生地把那丹顶驼龙抓向他双肩的前脚打得向外一分,露出胸腹。王牛儿左脚前踏,运足十成功力。一招“横推五马”,双掌平击,其快如风,“啪”的一声,正正打在胸腹之上。
王牛儿这一下气劲互增,神功相即,竟把那山岳般重的丹顶驼龙打得“砰”然仰倒,脏腑被震碎,脊椎也被震断成了三截,顺着斜坡滑下。王牛儿赶紧抓住它的尾巴朝上拖。哪知地上被大雨淋得又软又滑,那丹顶驼龙又重有一千数百斤,倒把王牛儿带得滑下了几步。王牛儿奋起神威,两脚往下力蹬,一挺腰,‘嘿”的一声,两脚登时陷进地下几寸,才稳住身体,又一步步地把丹顶驼龙拖上平地。
冯家兄妹回家烤干了衣眼,正弄饭做菜时。王牛儿已把丹顶驼龙洗净,半拉半拖地弄回屋前的土坝上。
那丹顶驼龙虽早已死去,但趴在坝中那庞大的身体,狞恶的模样,冯家兄妹看到,想起早晨的情景,仍觉心有余悸。午后雨停了,附近打鱼的、种地的都跑来围观,来的人络绎不绝,竟有十几里远的也赶来的。有些好奇喜事的,磨着冯家兄妹拿出柴刀、斧头、钢叉,试着在那丹顶驼龙身上斫斫,刺刺的,果然斫不破,刺不进,啧啧称奇。又来围着王牛儿要他说打死这条孽富的经过,王占儿说了他们又不肯信,寻根究底,纠缠不休。
青荷姑娘机伶心细,把王牛儿喊进屋里,叫他关了门去睡觉。出来对众人道:“王二哥累得不行,已经睡了!”方得把众人敷衍散去。
第二天一早冯青樟买回数十斤石灰,又借了口大锅在坝中砌了个灶,照那老渔人所说,三人一齐动手剐下龙皮,如法炼制起来。龙肉龙骨因恐有毒,只得埋了。足足煮了三个时辰,附在龙皮下的残肉、胶质,才全数化尽。捞起凉干后,见那张龙发已薄如粗布,十分柔韧,细鳞密布,蓝光莹然,真是一件异宝。
当天晚上三人商议了一阵;虽然都有些舍不得卖,但只有靠卖了此物,王牛儿才能得到回南京的路费。又因王牛儿不识路迳,又是满口四川话,从未作过买卖,所以商定由冯青樟将龙皮送到无锡黄义那里去换两三百两耳银子来。
冯青樟一去五天,不知怎样竟没有回家。王牛儿和冯青荷都齐感不安,只得托邻居看好房子,两人一起赶往无锡。
两人从没有出过远门,王牛儿虽然跑过几千里路,却都是有人一道,进止由人,对世事的了解比起青荷来也高不了多少。
两人因为省钱,没有雇船,是走路前往的,上路时只问了个大致的情形。路上两人谈得起劲,竟走到岔路上去了,错走了四十多里,吃午饭时才问明白,当天晚上只得在距无锡六十里的红碑集客店中住宿。次日巳牌时分到了无锡,问黄义的家,有人告诉他们出了南门还要走五里多路。两人便在南门外简简单单地吃了早饭,刚出饭铺,冯青荷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挑着一副空担子从门前经过,忙高兴地喊道:“陈大哥!陈大哥!”
这人见青荷却是一惊,向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并无熟人,才走拢来低声对青荷说道:“快跟我来!”
这陈大哥原是住在冯家不远处的农人。种的是黄家的地,因交不出租,两月前被黄义的管家逼着到黄家做杂役抵债的。
他把冯青荷引进僻静的小巷内,看了看跟来的王牛儿,问道:“这个大哥是你的……”
青荷道:“王二哥是住在我家里的,我们一起来找我哥哥的。”
陈大哥神色紧张地道:“青荷妹子,你不要着急,青樟兄弟几天前已被黄剥皮打死了!”
一句话真如晴天里响起了个霹雳,青荷脸色顿时煞白,“哇”的一声哭起来,王牛几也惊呆了。
陈大哥忙劝道:“别哭,别哭!青荷妹子,你快同这个大哥回去吧。黄剥皮心黑手毒,知道你来了,定会斩草除根。这杀人全家的事对他简直是家常便饭,算不了甚么的!”王牛儿瞪着大眼问:“青樟兄弟怎么被他打死的?为了甚么事?你快说!’陈大哥说:“详情我也不知道,听说青樟带来张什么龙的皮子来,要黄剥皮拿三百两银子来换。唉!那黄剥皮雁过也要拔毛来,哪里舍得三百两银子?收了龙皮,叫奴才丢了三两银子给青樟,反骂青樟兄弟是‘想银子想疯了!’青樟兄弟不依,黄剥皮就叫手下的奴才们打。也是青樟兄弟不该回口骂他,黄剥皮恼了,直喝‘往死里打!’一顿乱棒,就把青樟兄弟登时打死了。恰巧我正送菜到厨房去经过那里,亲眼得见。真是惨呀!全身都是血。那些奴才说:‘已经断气了。’天杀的黄剥皮象没事人一般,说:‘拖出去埋了就完了!’……”
青荷“咚”的一声便跪在王牛儿面前,凄惨地哭喊道:“王二哥!你要替我给哥哥报仇呀……”
王牛儿悲愤交集,忙把她扶起,泪流满面地说道:“青荷妹,你哥哥也是我的兄弟,不打死黄剥皮难消我心头之恨!走!别哭了,报仇要紧。”回头对陈大哥说:“黄剥皮在哪里?你引我们去!”
陈大哥慌得直摇手,道:“这怎么行!这位大哥,你虽然身高体壮,那黄家连打手带家奴怕不有百十人,你们这时去枉自送了性命。你还是快把青荷妹子劝回家去,要报仇也得慢慢想法子才好。”
王牛儿铁青着脸,怨声说:“不成!今天我就要黄剥皮的命!你不去,把路怎么走说给我听也要得!”
那陈大哥见王牛儿大眼怒瞪,到棱四射,余气腾腾,铁塔般的身子,摆着钵子般大的拳头,心里害怕,再也不敢阻拦。忙把去黄义家的路道说了,挑起担子便走。
王牛儿大踏步地便往黄家赶,青荷也抽抽噎噎地快步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多久,便到了黄义的门前,是个很大的独院,正在太湖边。
黄义家大门的房檐下坐着七个看门的豪奴,见王牛儿、冯青荷一声不吭地往里走,一齐大怒,跳过来便伸手板王牛儿的肩膀,喝问:“你小子干什么?”王牛儿正在盛怒之下,反手一掌,打得他脑袋碎裂,鲜血和脑汁四溅。另一个还未看清,举拳便向王牛儿肋下捣来,王牛儿一伸手便抓住他胸膛,担提起向外一掷,直掼出几丈以外,摔到岩石上便断气了。
青荷见王牛儿动手也跟着动手,一拳一脚便把第三个打跌在地,这人见了同伴的死状,吓得连喊也喊不出来了,总算拣了条命。
王牛儿、冯青荷闯进大门,绕过影壁,径直抢奔大厅,厅门开着,没有人,右厢房却有人影。当即抢到厢房门前堵住,房内是帐房先生正和一个护院的打手在那里闲谈。
王牛儿喝道:“出来!你们赶快带老子去见黄剥皮!”
两人都认为一定是自已听错了,因为到这里来的都得称黄义为“黄大爷、黄老爷”,最简略也得称“黄爷”,简直不敢相信竟有人在这里喊“黄剥皮”。
那打手疑惑地问:“你说甚么?”王牛儿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叫你们两个杂种赶快引老子去找黄剥皮!”
那打手大怒,道:“呔!你小子胡说八道,真是反了!”奔过来就是一拳。王牛几左手一格,右手一招“锁喉夺命”,蒲扇般的大手撑住那打手的脖子稍一运劲,“喳”地微响,气管、食道、颈椎全被捏碎。
那打手两眼倒插,舌头微伸,口角流血,脑袋一耷便完蛋了,样子十分可怖。
王牛儿把他扔到帐房先生面前的桌上,向惊得面如土色,不住干呕的帐房先生道:“你看清楚!你不赶快引我们去见黄剥皮,我就要你的命!”
那帐房哪敢再看第二眼,全身只是发抖,吓得连尿也流出来了,连声说道:“是,是,我引你……你老爷……去……去……”却见王牛儿一脸杀气地堵在门口,怎么也不敢走近,急得哭声哭气地不住打躬作揖地说:“你老……老人家饶命……你老爷请……请让小人出……出去……”
王牛儿明白他怕过来,向旁一站,让他出来后,说“你快给黄剥皮说,老子今天是给冯青樟兄弟报仇来了,定要取他的狗命!”那管事满口的应是,战战兢兢地向正厅里走,王牛儿和冯青荷跟在他身后。
管帐先生穿过正厅便向左拐,王牛儿喝声:“站住!你要朝哪里走?”
管帐先生哭丧着脸道:“黄老……黄剥剥剥皮在在花园里……”用手指着个边门。
冯青荷发怒道:“那你还不快跑。慢吞吞地挨甚么!”
帐房先生巴望不得离王牛儿这个凶恶煞越远越好,听冯青荷要他快跑,立刻拨腿便往前飞跑。
王牛儿盯住他的背影,同冯青荷一道紧跟,道:“青荷妹,等会儿打起来你别伯,只要靠近我便伤你不着。”青荷道:“王二哥,我不怕!就又没有趁手的家伙。”
王牛儿说道:“不要紧,我抢一件给你就是。”
眼见那管帐先生慌慌张张地跑进一所楼房去了,不多一会儿从房里涌出一群拿刀执棍的人来,约莫有十多个,密密麻麻地堵在台阶下,全都神态凶横,竖眉瞪眼的。
接着门口转出两人,一个是身形矮胖的半老头子,猪猡块头,红缎绢花袍,满脸横肉,空着两手;另一个却身材高大,比王牛儿只略略低些,母狗眼,蒜头鼻,大口薄唇,身穿紧身黑衣黑裤,提着把雪亮的厚背薄刃砍刀。
两人见王牛儿、冯青荷赤手空拳,都面带惊讶之色地互相看了一眼,提刀的那人把手冲王牛儿一拱,声如破锣地道:“朋友请了!在下‘钻山夜叉’金厚陆,江湖上也薄有微名,充任这里的总教师之职,这位便是敝东家黄太爷!”指了指身旁的矮胖子,“听说朋友是来找什么冯青樟的,敝东家说了,从来不认得那性冯的,只怕朋友是找错了地方。敝东家姑念朋友是初来乍到,这冒闯敝府的事也就不追究了。朋友尊姓大名,是烧哪炉香的?如若缺少盘钱,俺金厚陆看在道上同源份上,也可求敝东家相帮一二。朋友,你可听清了!”
王牛儿听说那矮胖子便是黄剥皮,眼中便似要冒出火来,狠狠地盯住他。
那黄义见王牛儿铁打的金刚级站在对面,眼光象冰冷的利剑刺向自已,杀气凌人,顿时打了两寒颤,立刻有种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恐怖之感,不禁退到钻山夜叉金厚陆的身后。
王牛儿听到金厚陆在问他,鼻孔“哼哼”冷笑,说道:“你这狗才充什么总教师,老子看你是‘总教死’!今天老子就要你们这帮畜生的命!”
那钻山夜叉金厚陆见王牛化软硬不吃,历声喝道:“兄弟们上,把这混蛋和那小娘们儿都砍了!”堵在台阶上的那群打手豪奴立刻抡棍挺枪鼓噪着冲了过来。
王牛儿使开了“擒龙纵鹤”功,双手连抓连掷,一眨眼间便有六七人被他象抛肉球似的摔了开去,有的横飞数丈,有的直上半空,跌得筋断骨折,头破肢残,惊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钻山夜叉金厚陆赶紧从台阶飞扑下来,从侧背一刀猛劈王牛儿后脑。王牛儿侧身一指弹出,“当”地一声。金厚陆的厚背薄刃钢刀竟被弹为两截,只觉虎口生疼,右臂酸麻,连剩下的半截也捏不住,“叭”地落到地上。吓得倒跃想逃,却已不及,被王牛儿顺手一抓肩膀,提起一旋,随手掼出,只见他头前脚后笔直地向楼檐射的去,“啪”地一声巨响,竟把板壁碰断了两块,一颗碰得稀烂的脑袋连尸体都插进了壁中,钻山夜叉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就变成“钻板壁”的夜叉了。黄义早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剩下的几个打手豪奴也跟着前屋里蹿。
王牛儿正想飞身追去,突听冯青荷尖声叫喊:“王二哥!”王牛儿扭头看去,只见从后面赶来了两群庄丁,一群有七八个,另一群有二十多人,都拿着刀枪棍斧之类,跑得最快的四人已到了身后几丈远处,正同冯青荷交手。
冯青荷从地上拾到了根钢叉,使得飞快,倒也十分勇敢。但她以一敌四,又无生死相搏的经验,眼见遮拦不住,所以发出惊叫。
王牛儿怒气腾腾,一劈空拳打去,有两人恰在下面,陡觉千钧重力压体而至,倒地便已气绝;另一人被掌风扫着一点,也歪歪斜斜地冲出了几步,摔倒在地,半响爬不起来;第四个被冯青荷一叉戳进右肋,痛得在地上滚。后面才赶到的三十多个庄丁不知厉害,眼见王牛儿、冯青荷只是两人,仗着人多,仍然喊着围了上来。
王牛儿虎吼一声,火杂杂地抢入人丛中拳击掌劈,肘撞脚挑,真个如巨鸟扑啄飞蛾般,一会儿地上便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撞到的便是死,碰着点便是残。剩下的才知今天遇到了杀星瘟神,吓得没命地飞跑。
王牛儿猛省,如不留下活口,却向谁去问黄剥皮逃到哪里去了?当下纵身一跃,把个已逃到四丈开外的庄了的后颈抓住,象拎支小鸡似的把他拎着从半空落到冯青荷身旁,一松手那庄丁便坐到地上,吓得脸色煞白,两腿发软,连站似乎也站不起来了。王牛儿盯住的问“黄剥皮躲到哪里去了?说!”那庄了身子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嘴张了几次也发不出声,竟象吓哑了。
王牛儿见他怕成了这个样子,再看看周围倒在地上的二十六七个庄丁、打手,大多龇牙裂嘴地死得硬梆梆的,没死的几个也都动弹不得,只是发出微弱的呻吟,也觉得有些懊悔。这些人虽是黄剥皮的帮凶,但我打死打伤这么多,是不是太凶恨了呢?于是把脸色放缓和了点,对那庄丁道:“你别怕,只要说实话。我不打你。”
冯青荷也道:“只要你说出黄剥皮逃到哪里去了。我们就放你,还不快说!”
那庄丁这才回过神来,但仍不敢看王牛儿,只望着冯青荷道:“是,是,小……小人说,姑奶奶……饶……饶命,黄大爷,不是黄大爷,是……是黄剥皮皮……刚刚才带着人,从从后门跑了……多半是逃到宜兴的庄子上去,下面有他的船。小小人该死!老爷、姑奶奶饶命!”一边说,一边直磕头。
王牛儿道:“真的吧?”
那人道:“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话,老爷明鉴,那扇门还大开着哩!”用手指了指花园尽头处一扇开着的门道:“那就是后门,门外有条直通太湖边的路。黄太黄剥皮有几支船都靠在那里。”
冯青荷问王牛儿;“王二哥,我们怎么办?”
王牛儿想如果让黄剥皮逃脱了,休说对不住青樟兄弟,就连死得一地的这些打手护院们也都要喊冤枉了,那还有甚么公道可说!便斩钉截铁般地道:“追!黄剥皮逃到天边,我们也要抓住他!”两人再也不管那个还在叩头如捣蒜般的庄丁了,急忙追出门外。沿着那条路赶去。
如果只有王牛儿一人,那黄义等必然逃不到湖边便会被追上,但有冯青荷一路便不成了。尽管王牛儿还没有全力奔跑,只是略略加快了点步子,冯青荷一会儿就已落后了老远,王牛几只得停下来等她。
黄义的家离太湖边约有六七里远,黄义等既是先已离开,又是骑马狂驰逃命,所以当王牛儿带着冯青荷追到湖边时,见黄义等人早已上船,扬帆向湖心驶去了。幸好还有几条小船,虽然也奉了黄义之命纷纷驶离湖岸,却还划出不远,被王大儿飞扑过去抢了一只,但船夫们全都跳入水中泅了开去。只得由冯青荷掌舵,王牛儿划桨,遥遥紧跟黄义的帆船追去。追了约两个多时辰,眼看两船相距越来越近,王牛儿正自高兴时天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刮起了一阵阵的大风。
那太湖是东南巨浸,水天相接,风卷浪涌,怒涛喷雷,洪波似山。黄义船中的帆吃饱了风,在波谷浪尖上疾如奔马地驶去,不久就已变成了个隐约可见的黑点,万难追上了。
王牛儿冯青荷驾的却是支小船,被一排排的巨浪打得东倒西歪,颠簸不休,有几次都险些翻下湖去。好在冯青荷长年在江中打鱼,驾船的本领极为高明,急忙向岸边小心翼翼地驶去。好容易靠了岸,把船缆牢牢系在大石上泊住。两人衣服已全被湖水泼湿,当即在岸上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一面烤衣服,一面把船仓中找到的米和菜煮了起来,吃了个饱。眼见天已黑了,王牛儿叫青荷到船仓中去安顿,他自己却在船头上运息行功坐了一夜。
第二天,王牛儿因黄义的船已经追丢了,连这里是甚么地方也不知道,已是没了注意。反是冯青荷想出了办法,一早便对王牛儿道:“王二哥,我想黄剥皮是出了名的大财主、大恶霸,他在宜兴的庄子知道的人一定不少。我们就把船沿着湖边划去,遇到来往的船和岸上的人家便打听,想必是能够找到的,你说好不好?”
王牛儿一听有了办法,精神一振,说道:“好!青荷妹,我看你这个法子对,我们这就快划去。”
果然沿岸带有人家也不时有船来往,青荷一向黄义的庄子,人们差不多都知道,一路不断有人指点……
王牛儿划桨的本领也越来越熟,他内力浑厚悠长,无与伦比,双桨如飞,一个劲地划下去,毫无倦意,只觉精神倍长。所以将近午牌时分,两人竟已寻到黄义在宜兴的庄子。
那黄义昨晚方到,喘息初定,也怕王牛儿这个恶煞星追上门来,连夜安排了打手、庄丁在家里室外把守,今天清晨又派了个干练的管家带了黄白之物,返回无锡,接着打点江阴两地官府,想凭官差之力把冯青樟全家连王牛儿投进狱中,告他们白昼杀人行劫。
可他万没想到王牛儿冯青荷来得这么快,一听两人从前门打进,便知庄丁虽多,也不济事,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一面许下重赏,叫庄丁拼命挡住,一面与四个最贴心的护院打手,悄悄骑马从庄后狂逃。
王牛儿记取因昨天打手豪奴们缠战,以致被黄剥皮乘机溜掉,今天哪肯再上这个当?便带着冯青荷,从围攻的庄丁中冲开了一条路,紧紧追了下去,终于把黄剥皮等五人赶上打死,夺回了龙皮,遇到鬼神愁南廛。
王牛儿同南廛、冯青荷在黄义逃空了的庄子内边吃边谈,把种种经过都说明白了。听说龚成现时正在明霞堡;那个把自己灌醉了酒推入江中的铜棍将军胡睦也到了石门寨,而且即将有仗打,王牛儿登时便坐不住了,求南廛道:“南大叔,我想立刻便赶到明霞堡去,也好与我家公子一起给吕爷爷、吕婆婆出点力。我这青荷妹子便由大叔送她回江阴家里,等我和公子回来时,再接她到成都绿云在去住。反正南大叔轻功天下第一,很快便可赶到南京的。”
南廛还没有说话,青荷便急着说道:“王二哥,这可不成!你到哪里,妹子便要跟你到哪里,我哥哥已不在了,妹妹哪还有甚么家?”说着,眼圈也红了。
南廛沉吟道:“姑娘说得是,江阴那家无论如何是不可回去了。黄剥皮虽然死了,他是个大财主,世居此地,难道没有族人代他告状,官府见死了人又岂能不追究?但姑娘要随王贤侄到明霞堡去,这个时候也不稳妥。王贤侄不是不愿同你一道去,皆因那里必有恶战,石门寨中武功高手甚多,倭寇更是残忍凶悍。他一时照顾不过来,姑娘便会吃亏,所以才托我送你回去,实是一片好心。我看这事也不难办,我今年五十二了,有两个儿子,都比姑娘年长,盼个女儿,却没有这个福份,姑娘如不嫌弃,我便认你做个干闺女。如今你便随我前去南京,暂住在我世弟万都督家中也好,或住在俞大猷将军府上,与慧珠姑娘作伴也好。慧珠姑娘也是小牛儿和龚贤侄的义妹,且不说小牛儿已经说了他从明霞堡回来就会来接你,就是他不来接,也包在我老头子身上,把他揪到你面前来好了。不知姑娘信不信得过我?”
冯青荷听南廛一说,已知王牛儿实是真心照顾自己,再看王牛儿十分尊敬他的这个南大叔,还有甚么信不过的?何况她现在孤苦伶仃,更觉南廛的话真诚体贴。立刻跪下,口称:“爹爹,女儿就在此与你老人家磕头了。”
南廛收了个闺女,心头十分喜悦,连声道:“女儿快起来!可借为父出门在外,身边连点见面礼也拿不出来,呵呵,呵呵!只能到南京后再补了!”接着南廛把去明霞堡的路迳,路上需要留神的事情,详细地给王牛儿说了一遍,又正色叮嘱道:“王贤侄,凭你的武功,去哪里我都放心,只是你人太老实,嫉恶如仇,也容易受人的骗。胡睦那个狗东西不就使你上过当吗?所以这次去明霞堡,务必径直前往,路上千万不要管闲事。要知道事情有大有小,不能因小事误了大事。一句话,早点赶到便好,不要多耽搁!”
王牛儿应道:“侄儿记下了。”
青荷道:“王二哥,这龙皮你就带去用吧。路上可要小心。”
王牛儿笑说道:“我本来就不怕刀剑,这龙皮要来也没用。青荷妹,还是你把它带到南京,给你自己裁一件上衣,再比着你爹爹的身量也做一件好了。”
南廛道:“小牛儿要送南老大父女的礼物,当得,当得,那好嘛,我们便收下了!但不知够不够?”
青荷:“不止够,还剩得多,再做一件也成。”
王牛儿想了想。说道:“对,这张龙皮大得很,青荷妹,你也替俞家小妹做一件吧,她虽然学了点内功,却不懂武艺,穿上也好防身。”
青荷也答应了。
南廛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这便分手赶路吧。来!我领你们去把黄剥皮的不义之财拿点做盘缠。”
于是领了两人去到黄义的内室,翻箱倒柜地一找,拿了个五十两的大锭和一些散碎银子给王牛儿,说道:“你收好,路费绰绰有余,多拿无益。”自己却找了张被单,把金条、金叶、珍珠宝石的首饰都拿过来,打成个包裹,道:“不是我南老大贪心,我南老大是个穷光蛋,以后打发我这个闺女拿什么做嫁妆?只好靠黄剥皮这些金银细软!”回头笑嘻嘻地望着王牛儿道:“我这是给我青荷女儿备办陪嫁,傻小子,这些东西以后有大半也就是你的了!”
冯青荷的脸倏地涨得通红,心里甜滋滋的。
王牛儿虽然耿直,这意思却也听懂了,不禁讪汕地发笑。幸而立刻便分手上路,各奔东西。
南廛带着青荷不免走得慢些,第三天上午才到南京,直往中军都督万表家中去。万夫人亲自出来相见,说吕阳夫妇、彭大先生和万表都在几天前往江阴,率领水军出海剿办倭寇去了。
南廛吃了一惊,忙问详情。万夫人却说不清楚,只知吕阳夫妇、彭大先生到后,便知那封信是假的,同万表一起推究了一阵,也只能猜测是有人想骗出吕阳夫妇,去偷袭明霞堡。因倭情紧急,他们计议了一天,又同去俞府。回来后,万表对慧珠小姐赞不绝口,说俞小姐天才英殊,智慧超群,所提出海剿倭之见,胜过须眉男儿,又隔了两天,便急匆匆地一道赶往江阴,说是要从那里率水平出海剿倭……
南廛听后知是俞大功、俞慧珠的主意,吃过了午饭便带上冯青荷往前俞府拜会俞大功,也请出俞慧珠,替她们姐妹两引见了。鬼神愁南廛知俞大功父女对龚成、王牛儿十分关切,便先把两人的情形仔细告诉了他们,也把自己亲眼所见万欣自甘下流,为虎作张的事说了。
慧珠对俞大功道:“爹爹,南大叔的话,果然证实了女儿所料。我原说造假信的人既知龚三哥、王二哥同我们一起到了南京,又知吕大侠、孙女侠同我们相熟,还能摹仿万世叔的笔迹,除了万欣大哥外。更无别人。现在真的如此,这可苦了我洁珠大姐了!”
俞大功叹口气道:“唉!这也是家门不幸。在洁珠面前你可要小心些,不要说漏了嘴。只可慢慢告诉他,不要说得太直,等你叔叔回来后再谈为好。”
慧珠说道:“女儿知道。爹爹,最好婶娘面前也不忙说!”
俞大功点头道:“正当这样。”
南廛问起吕阳夫妇、彭大先生同万表出海的事,俞大功说;“万都督本有此意,我这丫头又从旁便充诸葛亮,竟连吕大侠、孙女侠、彭大先生也被她打动,一起出海剿倭去了。”因把经过详情谈出。
那日明霞堡主吕阳和夫人孙兰芳因受万欣假信所编,同彭大先生赶来南京,与万表见面后,才知上当。四人推来此事究系何人所为,有什么阴谋在内,一致认为必是有人要对明霞堡下手,才来了这么个调虎离山之计。但这人究意是谁,怎能把万表的笔迹仿得如此逼真,又对两家的事,连同龚成王牛儿的情形都了解得这般透彻,想来想去委实难以判断。
万表也把近来使自己十分烦恼的事,一一向他素来尊敬的师傅、师母谈了;一是倭寇此次大举犯境,浙江、福建、江苏、江西都接连告警,长江口也发现了他们的快船,似是倾巢出动,四处流窜,加上人蛟汪直一伙海盗时时登岸骚扰,局势的紧急是这几年都少见的。
朝廷已严谕俞大猷挥军入闽,戚继光规复浙江陷落的城邑,自己绥靖沿江,策应俞、戚两军,并钦命胡宗宪视师,兼督江浙闽广。但诸将会商时意见往往不一,朝廷贵臣又常有掣肘之议,弄得胡宗宪优柔寡断,自己便很难为力了;二是侄儿万欣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听南廛走时留的话,说是往石门寨去了。可是万家同石门寨的人从无交往,怎么会去,又为什么连家里的人也不告诉一声,实在费解得很。
吕阳听说后想了想说道:“欣儿的事既有南老大跟了下去,必会弄个水落石出的,难办的还是怎样对付倭寇!”
吕夫人笑道:“既然俞大功先生和慧珠姑娘都在此地,我们何不去同他们相商?大功先生练达人情,洞明世事,见解很是不凡;慧珠姑娘年纪虽小,聪慧过人,思量什么事又敏捷,又细微,连十个成年人也比不上!前回在河南我听陕西武师周勤田谈到他时,还以为周勤田夸得过份了,以后见面才相信果然如此。你俩师徒认为如何!”
吕阳点头说道:“我看可以!这小妮子可谓女中诸葛。彭贤侄、表儿,你们大概还没有见过他吧?我们一道前去请教好不好?”
彭大先生笑应了声:“好。”
万表道:“俞姻兄我倒见过一面,见识果是高明,他的这位小姐却还未见过,连师傅师母都说好,那自然是好的了!我们便一起过去,师母,可要给你老人家备轿?”吕夫人孙兰芳笑说:“你师母这几十年坐过了几次轿子?我和你师傅都是草野小民,哪象你们这些当大官的出必舆马,骑从如云!”
万表也笑了,道:“师母取笑徒儿了,我平时倒也喜欢走路的。”四人便同往俞大猷家去。
正是:
雨下屠龙,奋臂千钧真无敌;
湖边摧众,抛家群恶岂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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