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俗称秦岭。其实秦岭山脉,绵沿数千里,终南仅为此山脉中,在陕西长安南面的一段之称。山形雄峻,峰壑灵奇,为关中名胜。但那些普通游人,足迹所能经到者,不过是些入山不深之处,聊为观赏登临,便觉已足骋心悦目,那真正的终南佳境,奥秘之区,却均远隔断涧悬崖,再加上蛇兽之险,就不是俗子凡夫,所能轻易瞻仰的了。 这时,霜叶正丹,秋高气爽,在终南后山,众岭环拱的一座孤峰之上,正有一个中年文士,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巧纵轻登,直攀绝顶。 这二人,均是一身绝好的内家功力,尤其那中年文士,竟是以轻功提纵术,七十二路吴钩剑,及十二把回龙偃月飞刀,驰誉武林,江湖宵小闻风丧胆的谈笑书生上官子彤。但因二人已连夜奔驰数百里,并须随时闪避强敌追踪,所以等二人上得峰头,都不禁疲惫不堪了。 那少年,猿臂蜂腰,剑眉星目,虽然面带重忧,但仍掩不住那英挺俊拔之气。他找块大石,坐下垂泪道:“上官叔父,侄儿家门不幸,遭此惨祸,多承叔父舍命相救,幸脱虎口,但严父遭害,慈母自戕,为人子者,此仇一日不雪,均如芒刺在背,寝馈难安。途中侄儿曾一再请示,叔父将侄儿携往何处,并对报仇之事,有何打算,均未见答。现离天盘故居已遥,仇踪早杳,叔父可能相告,令侄儿稍减愁怀呢?” 上官子彤长叹一声道:“中英贤侄,你即此刻不问,愚叔亦将对你言明了。此番罗浮三煞,为报当年潇湘杀妻废侄之恨,纠众寻仇,并邀得四神魔及降龙贼秃为助,声势确足慑人。愚叔在陕甘道中,巧获此讯,连夜赶赴天盘山报警,谁知数定难移,终于到迟一步,偏又加上阴错阳差,你伯父与你秦家伯父,因误会自残,方致落得这步田地,三煞素来阴恶已极,武功又高,知你逃生,必为后患,定然大举密搜,以求斩草除根。所以我们一路之上,除极端隐秘行踪之外,还要故布疑云,引他们追入歧途,才好为你觅致安身之处,并习艺报仇……” 少年道:“江湖中,一僧二道三煞四神魔等十怪,为绿林出类拔萃人物,侠义道中,则先父母与叔父等,均为一流高手,尚有何人,敢于开罪十怪,并以绝艺相传,雪此血海深仇呢?” 上官子彤答道:“我为此点,筹思已再,一般武林名家,非但不足传艺报仇,若往投奔,甚至还会遭受池鱼之殃。方今只有两位盖世奇人,若能得其传授,报仇方可有望。一位是青城心如神尼,她那般若神功,及伏魔慧剑,确足镇压群魔,但神尼生平只收一徒,你索家英珠世妹,早已膺选,故去亦无望。另一位是峨眉栖云洞清虚道长,也就是当年与你母以慈心秀士、辣手仙人两外号,传为江湖美谈的,你嫡亲母舅方奇。他自劝你母慎杀不从,兄妹反目,远游峨眉,得获奇遇,归入三清门下,练成玄门先天太乙神功,及两仪真气。十年前,在泰山南天门,你父母误入绿林中武功最奇诡超群的铁心双道周密埋伏围攻之中,情势危殆之时,清虚道长突现仙踪,以先天太乙神功,震断勾魂羽士常独的玄阴鬼爪,又用两仪真气,击散了玉面无常董妙清的五毒蜘蛛功,救你父母一难。兄妹和好后,即奉其仙师法谕,在栖云古洞,面壁十年,静参玄门无上大法。我携你往投,他以甥舅之亲,再加上你父母深仇,必然可以慨传绝艺的了。” 少年道:“这位舅父,侄儿虽未见过,但时常听先父母提起当年南天门之事,十年来,以峨眉路遥,又恐扰舅父清修,故未携侄儿往访。侄儿自遭大变,心智全昏,怎的竟将他老人家忘怀?可是叔父既携侄儿,往投峨眉,怎又来此终南绝顶,玉柱峰头作甚?” 上官子彤道:“贤侄哪里知道,你舅父的先天太乙神功,及两仪真气,虽足睥睨当世,但以你此刻功力,非下二三十载苦功,难得望有大成。罗浮三煞等,年均将近六十,旷日持久,人世无常,倘机缘一失,难免抱憾终身。愚叔日前瞻拜黄帝桥陵,于无意中巧得前辈丹士苍昊子的三才剑诀一部。苍昊子在卷后留书,当年他在终南绝顶,玉柱峰头,发现一片崖壁有异,几加推算,才知崖内有一株九天兜率仙草。此草三百六十年才开花结果,并瞬刻即萎,永不再生,其果实可抵道家二十年吐纳之功,即花叶若乘其结果未落,灵气正聚之时摘取,也是益气轻身和治疗重伤奇毒、起死回生无上妙药。苍昊子有次发现,方待行法开山,那崖壁上竟有玄门中最高的太清禁制发动,并现出‘开者方,得者石,非其人,不可入’十二金字,一闪即隐,竟是昔年峨眉掌教李英琼留言。苍昊子哪里再敢妄动,但奇珍失之交臂,心终怅怅。不久道成,遂将此事附录于所著三才剑诀之后,埋藏桥陵,以待有缘,不想被我巧得。我想方、石得你父母之姓,这兜率仙草,若能为你所得,则再赴峨眉,便可事半功倍的了。” 少年答道:“叔父盛意,侄儿感激不尽,可是我等现已置身天柱峰头。仙草茫茫,恐难得寻觅呢?” 上官子彤道:“此等旷世奇缘,可遇难求,但既有‘开者方,得者石’之仙人留言,未必无望,你我连夜奔驰,未曾稍憩,少时恐还须大费心力,此刻可各自行功,以复元气为要。” 叔侄二人,乃就石上盘坐,凝神纳气,闭目行功。内家真诀,果属不凡,不过顿饭光阴,均已通体气机流畅,疲劳渐复。 上官子彤行功已毕,双目方开,突又凝神,脸上勃然变色。打量这座峰头,方圆约计七八丈,左侧崖壁上有一突出大石,石后尽可藏人,便回头对少年道:“适才我闻峰下似有响动,此时此地,哪有闲人?想是三煞追踪而至,贤侄可在左侧崖壁石后藏身,来人既能到此,必非庸才,你不奉我命,千万不可妄动。倘来人搜查石后时,可以你家传独门暗器七星神弩,下辣手往致命处招呼,对此类万恶贼徒,根本谈不上什么仁慈恻隐,何况彼此仇深似海,他们正千方百计,得你甘心呢!” 少年满面悲容,切齿答道:“侄儿身畔,除了七星神弩之外,尚有先母当年仗以威震群魔的夺魄冷光珠三粒,足够这般贼子消受的了!” 上官子彤凝神侧耳道:“来人已至峰腰,贤侄有此珠在身,再好不过,分我一粒,速往石后,见机行事吧!” 少年起身递过一粒径约寸许,银白色的冷光珠后,双足微点,凌空斜飞二三丈,隐身石后。上官子彤稳了稳自己的吴钩剑和回龙偃月飞刀,依旧端坐调息,凝神待敌。 不到片刻,峰头人影连晃,窜上三人。当先一人,身高不过五尺,一颗巨颅,犹如麦斗,年约五旬上下;右边这人,通身衣色赤红,豹头环眼,背插一对金轮;左边那人,长相最为奇特,身高将近七尺,却枯瘦异常,一双鬼爪,长几过膝,白惨惨的一张吊客脸,毫无血色。 上官子彤这一打量来人,眉头微皱,心中暗暗打鼓。原来这当先矮身大头老者,正是罗浮第三煞阴阳判吴涛;通身赤红的是四神魔的老三,烈火神魔褚大通;那形如竹竿的是黑白两道均视若凶星的岭南巨盗,百毒蜈蚣马一飞。 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难斗,烈火神魔火器霸道,吴涛内家功力过人,尤其是那百毒蜈蚣马一飞,他两支独门兵刃蜈蚣爪,招数精奇,还在其次,此人周身上下,简直无一物不具奇毒,即被他衣袖所沾,若无独门解药亦难活命。上官子彤暗忖,以一对一,自己尚有自信,但现时以一敌三,又在连夜奔驰,元气新复原后,必然难耐久战。看来今日之局,凶多吉少,非出奇兵,无以制胜,想到此处,因大敌当前,忙澄神静虑,眉头一展,含笑起立。 阴阳判吴涛,戟指上官子彤喝道:“上官穷酸,那石坚、石钰、索玉峰,及方素云贱妇,当年在潇湘道上,与我有杀妻废侄之恨,江湖中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我弟兄十年练艺,西下元盘,为的是快意恩仇,与你这穷酸何涉,竟然插足生事。我来问你,石家遗孽,现在何处?你若将他献出,我们是风马牛彼此不相关及,否则,你那几路吴钩剑法,在老夫掌下,十合之内,难逃一死!” 上官子彤仰天狂笑道:“好不要脸的老贼,这玉柱峰头,山风甚大,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想当年仞利妖妇陆玉环,在潇湘道上,作出江湖中最无耻下流勾当,倒采花,并事后伤人,身背二十七条青年子弟命案,天地难容,神人共愤,这才震怒了辣手仙人石仁嫂,以一粒夺魄冷光珠,为三湘除去巨害,也间接替你这老乌龟,洗刷了绿巾之耻。至于你那孽侄,更是穷凶极恶,无所不为,我石大兄与索大侠,废他双目,还是恩施格外,不想你们三个老贼,不但蒙恩不报,反而衔恨成仇,亏尔适才还觍颜不惭,说什么江湖中人,须当了恩仇,简直令人齿冷!更可笑的是你们罗浮三煞,空自闯荡江湖多年,却中了我穷酸这点疑兵之计。你问我那石家贤侄的下落,此时他当已在千里之外,追之不及,告你何妨?峨眉栖云古洞清虚道长,是他嫡亲母舅,铁心双道比你兄弟何如?当年在南天门上,清虚道长举手之间,即成齑粉,大丈夫为友,两肋插刀,我穷酸生死,早置度外,休看你们三个老贼,均自负不凡,我穷酸还未看在眼内,尽管合手齐上,免得我零碎打发。” 那阴阳判吴涛,阴鸷深沉,一任上官子彤出话讥嘲,毫不为动,但听到清虚道长之时,却双眉微微一皱,等上官子彤说完,冷笑一声道:“上官穷酸,不要以言相激,老夫不才,对你这等样人,还不屑以多为胜,听你任选一人,送你归西便了。” 上官子彤微微含笑道:“看不出你这老贼,还有三分骨气。既然如此,我久闻烈火神魔,掌中一对金轮,囊内诸般火器,妙用无方,就烦你用烈火金轮,超度我这穷酸如何?” 烈火神魔褚大通,见上官子彤指名索战,双手在背后一探,撤下一对日月金轮道:“上官子彤,你吴钩剑法及回龙偃月飞刀,驰誉江湖,褚某掌内金轮和囊中暗器,自信亦非凡物,何必在口舌上相较,还是手底下见分晓吧!” 那百毒蜈蚣马一飞,自从上得峰头,即寒着一张鬼脸,一对鹰目,不停地四周扫视,这时正眼望少年隐身的那块大石,口角隐含狞笑。 上官子彤何等机警,最注意的,就是这条毒蜈蚣的动静,冷眼见马一飞这般神色,心知他已疑心石后藏人,此贼心毒手快,若等发难,少年必无幸免,遂将初计略更,伸手肩头,撤下自己仗以成名的吴钩宝剑,向烈火神魔店手叫阵。这时遥空之中似有雕鸣,四人因大敌当前,均未在意。 上官子彤先前向那少年索取一粒夺魄冷光珠时,原因此珠乃少年之母,辣手仙人方素云,当年在莽苍山,见一异丐,被一条罕见毒蛇,鸡冠独角吹蚺所困,命在顷刻,遂用七星神弩,击毙此蛇,救了那异丐一命。那异丐名唤巧手鲁班侯震,乃当今丐帮帮主丐仙佟云师弟。 侯震因佟云为处置门下叛徒,被铁心双道中的勾魂羽士常独,用玄阴鬼爪暗算,非这鸡冠独角吹蚺之胆合药,不得复原,遂远下苗疆,周游云贵,在莽苍山中,巧遇此蛇。不想杀蛇不成,险反送命,幸为方素云所救,感恩图报,乃将独角吹蚺,凝炼毒汁一杯,再巧运匠心,制成暗器十二粒相赠,用时只须稍加真力,轻重由心,出手二三丈远近,外壳自爆,毒汁飞溅,当者立毙。方素云对此物珍爱异常,定名为夺魄冷光珠,一生行道江湖,共只用过三粒,那辣手仙人外号,即半因此珠得来,可见威力之大。 对方三人中,论真实武功,似以烈火神魔稍弱,但他烈火飞星球及五云喷火筒等暗器,却霸道已极,自己先挑他交手,凭藉精妙剑术,使他无法施展火器,再蹈暇乘隙,用夺魄冷光珠暗算百毒蜈蚣马一飞,得手后立即用自己吴钩剑法中救命绝招,夺命连环追魂三剑,搏杀烈火神魔,剩下个阴阳判吴涛,饶他功力沉雄,自己早存了和他拼骨之念,石中英的性命,谅可保全了。 上官子彤如意算盘刚刚打定,烈火神魔褚大通,已由崖边纵深中央广阔之处待敌,老贼蓄意卖弄,竟用轻功绝技,一鹤冲天,全身丝毫不动,硬拔起两丈多高 ,然后头下脚上,雁落平沙,飘然着地。 上官子彤一见烈火神魔纵落身法,心知适才通盘打算,俱成画饼。这老贼已是有如此身法,吴、马二人又复虎视眈眈,车轮接应,无论胜败,累也把自己累死,但事已至此,说不上不算,只好一顺手中吴钩宝剑,但灵机忽动,目注剑头,奇计已生。 烈火神魔见上官子彤忽作沉吟,心方不耐,一声穷酸犹未出口,那上官子彤已先发制人,平剑当胸,一招“神龙出云”,向烈火神魔当心点到。 烈火神魔见上官子彤第一招,便踏中宫,走洪门,分明过分轻视自己,不由大怒,倚仗掌中这对日月金轮,专门锁拿刀剑之属,遂不闪不避,一摆双轮,“春雷乍展”,朝剑上便搭,满意上官子彤只一抽剑变招,便立即抢攻,让这狂妄穷酸,尝尝自己精研三十寒暑的“龙虎轮法”厉害。 哪知上官子彤这支吴钩剑,长有三尺六寸,剑尖倒卷,成一钩形,见烈火神魔双轮搭到,不但不往后撤剑,反而翻腕一迎,剑头小钩,竟与日月双轮锁缠一处,上官子彤突作龙吟,猛运自己数十年锻炼之童子功混元力,单臂一震,只听金铁交鸣,他那口精钢百炼,寸步不离的吴钩宝剑,已折作寸断,烈火神魔的日月双轮,也裂成数块,震起当空,两手虎口,涔涔出血。 上官子彤奇计已售,哪里还肯容他走开?真气再提,单掌一扬,“七步追魂”,宛如石火电光,劈空击到。 那烈火神魔,自轮剑相搭,虽觉上官子彤盛名之下,不应如此,但做梦也未想到,在这大敌环伺之前,上官子彤竟敢断剑毁轮。金轮一毁,双手震伤,念头还未及转,劈空掌力,已到胸前,只觉千万斤重力,当胸撞到,气血上涌,心口发甜,自知此命已休,钢牙一挫,不退反进,力贯右臂,也向上官子彤尽命一掌。 上官子彤招势未收,不想烈火神魔临死反噬,想避亦自无及,遂让过当胸要害,将全身功力,聚向左肩,硬接一掌。 只听掌风过处,砰然巨响,烈火神魔七窍狂喷鲜血,尸横就地,上官子彤亦被震出六七尺高,丈许远近。 阴阳判吴涛,及百毒蜈蚣马一飞二人,哪里想到动手一招,便分生死,欲救已自无及,正待扑向上官子彤,忽听“格登”一声,峰壁大石之后,突现人影,七八点寒星,比电还疾,分朝二人当头打到。 这时上官子彤身方及地,强忍伤痛,一个风飐落花,回头望月,也将那一粒夺魄冷光珠,杂在自己十二把回龙偃月飞刀之中,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向吴、马二人漫空打去。 连出不意,饶你绝世武功,亦难施展。吴涛功力,毕竟较高,在这生死关头,竟然临危不乱,连施劈空掌力,震飞了上官子彤六把偃月飞刀,又用内家绝顶的铁板桥功,全身一仰,平卧倒地,脚跟再一用力,向后窜出丈许,躲过了三支七星神弩,但左腿肚上,仍被一支神弩,穿肉而过,顿时微感麻木,心知箭上有毒,忙嚼碎一粒自炼冷云丹敷上,并运真气,行功闭穴。 那百毒蜈蚣马一飞,也是作恶太过,数运当终,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夺魄冷光珠,他竟连中两粒,被吹蚺毒液,打了个满头满脸,身上又中了四把飞刀,哪里还有生理?好个百足之虫,真是死而不僵,就在这尽命之时,还出手招呼了上官子彤五枚白虎丧门钉,和三支蛇头白羽箭。 上官子彤适才搏杀烈火神魔,用力过度,又受了烈火神魔绝命一掌,落地打出暗器后,已真气将脱,趺坐在地。钉箭打到,欲待闪避,已是力不从心,勉强就地一滚,右肩后背,连中三钉一箭,心知百毒蜈蚣暗器,件件俱喂奇毒,绝无生望,只是适才已见石中英,在石后现身,而对方尚有一个武功最高的吴涛未死,想必难逃毒手,可怜自己毁剑舍命,费尽苦心,而良友这点骨血,仍难保存,叔侄二人,只落得同归于尽,心方一惨,肩背伤毒已发,眼前一黑,人便晕去。 原来石中英在石后藏身,耳听双方问答,已知来人竟是罗浮第三煞,及烈火神魔,另一人虽不知名,听吴涛口气,亦非庸手,上官叔父以一对三,如何能敌?偏又嘱咐自己,不准妄动,方想至此处,上官子彤与烈火神魔已相交手。中英暗忖,上官叔父为自己舍死忘生,拼斗强敌,纵受责骂,也无坐视之理,把牙一咬,右手紧握七星弩筒,左掌中却扣了一粒夺魄冷光珠,由石后长身起立。 他哪知战场实况?只见上官子彤兵刃已毁,人被震起半空,吴、马二人,作势欲扑,不容转念,右手绷簧一按,七星神弩打向吴涛,左掌中的一粒夺魄冷光珠,却招呼了那百毒蜈蚣马一飞。 等吴涛中箭后退,石中英心挂上官子彤安危,纵身近前一看,上官子彤已双目紧闭,奄奄一息,自己又无法施救,不由一阵心酸,凄然泪落。 那吴涛嚼药敷伤,行功闭穴已毕,只见马、褚二人,双双毙命,上官子彤亦倒地不起,那在石后现身用暗器伤自己的,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心知必是石钰之子。老贼阴险已极,因自己中箭受伤,功力已减,乃乘中英察看上官子彤伤势,垂泪伤心之际,潜行两步,猛聚全身功力,双掌一推,一股奇劲无比的卷地狂飙,打向中英及地上的上官子彤。老贼先待掌力出手,然后才断喝一声:“上官穷酸与石家遗孽,还不纳命!” 上官子彤与石中英,一个重伤垂毙,一个急痛神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说也奇怪,那股卷地狂飙,已近二人身前,陡然似遇无形坚壁,中途折转,吴涛猛觉真气大震,两眼金花乱闪,一连几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石中英身后石壁的最高之处,一声极清宏的“无量寿佛”,语音未落,一位清癯全真,已在眼前飘然而立,手中拂尘扬处,一指吴涛说道:“天理昭彰,循环不爽,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我妹素云,杀孽只重不妄,虽有辣手仙人外号,但生平所杀,尽是些神奸巨恶,其罪难容之人。即结怨潇湘,曲亦在尔,何况自当年南天门后,潇湘三侠已携眷归隐六盘,不问江湖恩怨,尔等竟然乘其势孤力薄,倚众乘仇,又不凭真实武功对敌,却仗毒药暗器埋伏群攻。可怜石、索二氏满门,除英珠侄女青城从师,及我这石中英甥儿,被上官大侠舍命所救之外,直接间接,全都命丧你等之手,衡情论理,委实难容,但贫道既已稽首三清,对俗家恩怨,不愿亲手过问,今日烦你传言当时参与之人,石、索两门血债,五年之后,由两氏后人,自来清算,但这五年之内,尔等若有人能痛改前非,回头向善者,只须有事实可凭,贫道当命门下,到时略减刑诛,稍体上天好生之德便了。” 吴涛闻言,微一打量老道,只觉得此人宛如苍松古月,潇洒出尘,双目神光湛湛,不可逼视,遂慨然答道:“听你之言,想是清虚道长,但我罗浮三煞,向来作事是睚眦必报,只凭好恶,不论是非,彼此既已成仇,毋庸再谈仁义,今日我既不敌,杀我最佳,否则异日与石、索后代相逢,莫怪吴某依然心辣手狠。” 清虚道长微微一哂道:“莲花舌灿,难度痴迷,既然如此,你已内外有伤,必然难下此峰,命我座下灵禽,抓往山下,五年之后,静待我门下行诛便了。”说毕将手向空一招。 吴涛方觉被鸟抓走,过于丢人,犹待逞强,一股疾风已自当空压到,未等腾挪,即被一只硕大无朋的金眼黑雕,夹背一把,凌空抓起。 那雕抓起吴涛,两翼再微一扫动,把马、褚二贼遗尸,打落万丈悬崖,便即飞往山下。 这时上官子彤亦已悠悠醒转,双眼微开,突见清虚道长,顿觉一愕,口角一动,欲言无力。 清虚道长移步近前,微笑道:“潇湘一别,瞬刻廿年,老弟侠肠骨道,舍命全交,为舍妹保全这点骨血,贫道委实钦佩感激不尽,你所受毒药暗器,贫道尚能医治,只是真气断丧过度,非待今夜子正,开壁取宝,不得复原。现且暂服我护心丹一粒,稍减痛苦,以作别后长谈便了。” 说着自怀中取出朱红色丹丸一粒,命石中玉服侍上官子彤咽下,慢慢扶他坐起,自己伸手肩头,替他起下所中钉箭,又掏出一个长约三寸的白瓷小瓶,倾出白色药粉敷治伤处,然后席地盘坐,伸出两掌,与上官子彤掌心相抵。 上官子彤自敷服灵丹后,又觉清虚道长掌中一股温和热力,透过自己掌心,散布周身,颇为舒适,知他正用本身纯阳真气,相助自己疗伤,忙亦宁神静虑,物我皆忘,半刻功夫,只觉周身气机流走,除真气弱不能提之外,自知已无大碍,双目一开,惨然一笑道:“寒暑廿更,方兄霁月光风,丰姿依旧,我等尘世中辈,则终朝碌碌,自损天年,翻复恩仇,无时或了,此番石、索二兄全家遭祸,小弟无能,仅救得此子,心方愧对故友,方兄再出感激之言,岂不更令我惭愧无地。” 说罢,回顾石中英道:“侄儿还不上前拜见你舅父,他那先天太乙神功,及两仪真气,你仅须学成一样,便足以傲视武林,报仇雪恨。” 中英拜倒在地,睹舅思母,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清虚道长搀起石中英,细一端详此子,根骨竟是绝佳,双眼神光充足,两太阳穴微微鼓起,内功分明已具火候,知他父母均为内家正宗,根基扎得极好,眉目之间,隐约可见妹子当年英风,毕竟手足情深,饶他清虚道长灵台已净,天蕴俱空,亦不禁心头一酸,双目微微湿润,轻抚中英眉头道:“甥儿且抑悲怀,人生修短,数有前定,我自峨眉远来终南,原本为你,少时开壁取宝,服食兜率仙果之后,便须随我回转峨眉,痛下苦功,研求绝艺,不过将来艺成,行道江湖,除父母之仇外,当以你母为戒。须知‘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切不可倚仗绝世武功,妄造杀孽。” 上官子彤缓缓起立,向清虚道长问道:“方兄,小弟只知你精奇武学,盖世无双,怎的千里之外,事事前知,莫非已参峨眉心法,竟道妙通玄了么?” 清虚道长笑道:“峨眉心法,得之何易,便前知慧觉,贫道此刻亦无此神通,好在开壁须在今夜子时,老弟重伤力弱,可与中英贤甥均就那畔石上坐下,听贫道详谈这别后光景,及此来经过罢!” 这时那只黑雕业已飞回,站在清虚道长身后石上,竟有大半人高,剔翕弄羽,顾盼之间,两眼金光乱射,神态好不威猛。 清虚道长亦盘坐中英身畔,对上官子彤道:“我自当年与舍妹负气,潇湘一别,本意周游天下名山大川,因在武昌黄鹤楼前,得识川中大侠崔萍,谈及峨眉,悠然神往,乃买舟溯江而上,由鄂入川,便览三峡之胜,不想在巫峡江心,突喷水柱,所乘小舟倾覆,舟子二人,葬身急流,几加探测,才知该处江心水眼之下,藏有一条毒蛟,幸而尚未成形,否则一旦出峡发水归海,下流无数生灵,必遭浩劫,遂在当地勾留三月,费尽心机,始将那蛟诱出,拼斗一场,自己几折一臂,方才除去。入峨眉后,夜宿金顶,巧见佛光神灯之异,憬然顿悟,百年驹隙,何异蜉蝣,久闻此山灵迹颇多,常人以体力所限,自己绝顶武功在身,何不一窍奥秘,或有奇遇,也未可知。念头打定,遂裹粮深入,七日之后,果被峨眉第四代剑仙竺声度化,归入三清门下,并得赐居栖云古洞,以静参玄门武功,及初步练气诀窍。 原来自昔年第三次峨眉斗剑,正邪各派,同遭浩劫之后,峨眉前辈长老,多已道成飞升,又以时移世异,古道沦亡,人欲横流,门下后辈新进弟子之中,颇有为物欲所诱,以一身道力,为非作恶,甚至作为夤缘富贵之阶者,累得掌门人一一追杀,正以门规,从此严定戒律,绝对不许轻易传授门下弟子道家心法,非待其人夙根深厚,善行又多,直至易簧之时,盖棺论定,生平确无丝毫过错,才许度脱元神,使之转世后,再收归门下,传以心法。当年南天门事后,突接仙师灵雕传书,告知六盘之事因果,并因自己行道江湖廿余年,遇有恶人,均先力加劝化,即屡诫不从,亦仅废去武功,不使为恶,从未开过杀戒,善根至厚。前次巫峡斩蛟,所积功德,更是极大,掌教师尊业已特降殊恩,许以俟妹子这段俗家恩怨一了,便可不待转世,即往凝碧崖中,参拜本门各位师长,传以峨眉心法。 至于此间崖壁取宝之事,则极为奇特,便我仙师道妙通玄,也仅能算出崖内除兜率仙草之外,尚藏有稀世奇珍,亦应为中英所得,及须在今夜子时开壁。至藏宝究系何物,则总觉灵机为极高法力掩蔽,推算不出,只能命我到时相机行事。我自奉法喻,虽明知数定难移,但骨肉连心,总尚冀万一之想,倚仗此雕,两翼风云,顷刻千里,遂由峨眉先飞六盘,到时,我妹子及潇湘三侠等遗体,已均由家下人妥为安葬,乃又赶来此地,终稍迟误,致累上官老弟多受苦难,殊觉慊慊呢!” 一席长谈,时已入夜,皓月斜悬空际,远近峰峦,轻笼柔光,归壑流云,瞬息百变,这玉柱峰高出群山,终南全景,俱在眼底,夜色清绝,令人尘嚣烦俗,为之全蠲。上官子彤这时因千斤重担已卸,心头泰然,纵目流连,不禁为这月下终南景色所醉。但陡然几杵远寺晚钟,随风清澈入耳,心头猛的一觉,暗骂自己真正该死,如此旷世奇缘,若等闲错过,何时再得?忙自怀中,取出前在桥陵所得三才剑诀,递向清虚道长道:“小弟日前瞻拜桥陵,于无意中巧得此书,亦因此才知此间藏宝,惟该书几经翻阅,颇难自解,方兄绝世高人,何况已参玄门秘奥,可否稍赐指点呢?” 清虚道长接过一看,只见那书似绢非绢,不知何物所制,长约五寸,厚达寸许,共分天地人三篇,满布蝇头小字,封面题有“三才剑诀,留赠有缘,关中炼气士苍昊子著。”等字样,翻阅一过,向上官子彤笑道:“恭喜贤弟,苍昊子前辈一代奇人,剑术道法,自成一家,俱极玄妙。其毕生心血结晶,竟为贤弟所得,福缘真是不浅,此书地、人两篇,系剑术名家内功精要,贤弟自行详参,即可领悟,但内有部分窍要,均系道家口诀,非经指点不可,贫道尚可效劳。至于天篇则均系道家练气长生及道术之类,慢说贤弟,即贫道此刻,亦难参悟,尚望贤弟循序渐进,先将地人两篇,觅一静地练成,即可人间无敌,他年中英甥儿,恩仇了断,贫道果若得传峨眉心法,必不自吝,再与贤弟研参这天篇大法吧!” 上官子彤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当下便由清虚道长就三才剑诀地、人两篇中,有关道家口诀及精要之处,详加讲解,上官子彤本来已具上乘内功,人又绝顶聪明,自然举一反三,再加上随时反复问难,清虚道长亦不厌求详,直等他把这三才剑诀地、人二篇中精要诀窍,全部记熟,清虚道长仰观星斗,已近子正。遂先传石中英峨眉坐功,及初步吐纳口诀,命他等开壁服果以后,即依所授,用本身纯阳真气,导引灵药,运行周身奇经八脉,各处穴道,自然更增灵效。传毕口诀,时已子正,清虚道长虽已奉仙师谕知,此壁用自己所炼两仪真气,一击即开,但适才展阅苍昊子三才剑诀,已知此间禁制,竟是本门师祖李英琼所设,哪里还敢怠慢?忙先整顿衣冠,向中央先前藏身的那片崖壁,恭谨下拜,然后缓缓起立,张口一喷,只见一条白气,电射而出。就在那白气将与崖壁接触之时,陡然一片极亮金光,如飚轮电转,耀目难睁,一闪即隐。 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那崖壁时,却已非原形,适才之光秃石壁,现已满布苍苔,离地丈许之处,有一方圆六七尺的洞穴,清虚道长目睹仙法灵奇,重又向洞拜谢,回首招同中央,一齐飞身而入。二人方到洞口,即觉一阵氤氲清芬,袭人神爽,中央身畔带有火折,连忙取出晃着,只见那洞甚是宽敞,石床丹灶,一切日用之物,竟均齐备。洞顶钟乳四垂,映着火光,光怪陆离,煞是好看,壁间灯中,灯油犹存过半,忙用火折点着,适才奇芬越来越浓,循香以寻,原来那株兜率仙草,其形似兰,倒生洞中右壁之上,九叶一花,叶色碧绿,花色赤红,就这片刻工夫,花已全开,花心之中,现出大仅寸许的朱红果实一颗,清虚道长急忙伸手摘取,交与中英服下,在石床之上,照适才传授,打坐用功。自己则自怀中取出玉刀一柄,将那株仙草轻轻连根掘起,然后回头细察洞内,只见石桌之上,放有宝剑两口,下压柬帖一封,清虚道长抽出柬帖一看,慌忙又自拜倒,原来那柬帖又是自己师祖李英琼所留,大意为: 昔年三次峨眉斗剑之后,一干异派妖邪,均已逐渐被诛戮度化干净,只有一名九影仙娘仇小香,此人炼就三尸元神,及九个化身,最工玄功变化,暨内媚之术,故得此名,为人淫邪已极,各正教名下,为其色相所诱,败坏道基者甚多,英琼对其极为痛恨,几度搜杀,均被逃脱,未能得手,遂用先天大衍神数,细加推算,才知妖妇尚有百余年运数未终,将来应在本门第六代俗家弟子手中,形神皆灭。英琼人极好胜,此事因果,虽已算出,心终不服,最后一次约同余英男,将妖妇困住,连用自己的紫郢剑、牟尼珠、紫清灵焰兜率火,及英男的南明离火剑、离合五云圭等前古至宝奇珍,将妖妇三尸元神,连斩其二,但末了仍被妖妇暗用滴血分身,离婚散影之法,逃脱一缕残魂,遁入苗疆,深藏地底不出,法力虽已大减,将来如二度出世,仍足为人间大害,此时三英二云,均将道成,无暇再作追杀,这才相信天意难违,数既前定,任凭法力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于是在飞升前,将自己及周轻云所用的紫郢、青索双剑,留存于终南玉柱峰头,以待百年之后,门下俗家二男女弟子,暂时借用。又因紫青双剑,乃峨眉开山祖师长眉真人炼魔之宝,威力太大,尘世中人,难以运用,遂以小寒山谢家二女所赠西方八功德池中一丸神泥,用玄门极高法力,封蔽剑上灵光,他年俟妖妇二次出世,与之相遇时,只须心念峨眉教祖速战妖邪,自生灵应。那妖妇貌相甚美,通身皮白如纸,毫无血色,极易辨认,但紫青双剑,系天府奇珍,难在人间久留,斩毕妖妇之后,即会飞返峨眉,永为峨眉镇山之宝。末后还有八句偈语道:“真金之精,紫郢青索,得者双英,终南一角,廿载尘寰,黄粱早觉,葛鲍双修,遨翔碧落。 清虚道长看罢,又惊又喜,惊的是仙法神奇,百年后事,竟然了如指掌,自己何幸得到峨眉门墙,并蒙掌教师尊上官红特降殊恩,许传大道,必须战战兢兢,勉力精进,他日或可超凡脱劫,倘稍有陨越,这不世仙缘,何能再得?便不免与草木同腐了。喜的是峨眉仙剑紫郢、青索,仅出传闻,中英何福,竟然得此,虽不能长久保持,但傲视江湖,报仇雪恨,必可无疑,只是剑有两柄,仙偈云“得者双英”,又有俗家男女弟子之语,分明似指中英及索玉峰之女英珠而言,但英珠系青城心如神尼衣钵传人,怎会又为峨眉弟子?殊觉难解。不由伸手取过双剑,拔出一看,只见那剑形式古朴通体乌光,宛如两段黑铁,剑柄之上镌有古篆剑名,粗看并无异处,但细就灯一看,那乌光之中,又似有无数光华,层层不停流转。持向壁角大石,轻轻一触,石便裂作数块,方知实是至宝奇珍,回头再看中英,盘坐石床之上,垂帘内视,宝相外宣,神仪内莹,知他内功本已深具根基,再加上峨眉练气秘诀,导引这两间灵气所钟的仙家妙药,周行全身,只等奇经八脉走通,气纳丹田,神归紫府,便告功成,即此片刻光阴,已足抵世俗武功,卅年苦学了。 中英适才服那兜率仙果,入嘴便化为极清香甘美的琼浆玉液,顺喉而下,胸腹之间,即感到聚有一股清冷之气,忙照清虚道长所传,盘膝静坐,两手掌心向上,分置左右膝头,垂帘内视,微微叩齿,舌尖轻抵上颚,宁神一志,将自己纯阳真气,自丹田缓缓提起,凝聚心头,与那兜率仙果所化的清冷之气,逐渐混合,并随意念所指,循周身经脉穴道,运转环行,只觉行到之处,舒泰已极,那清冷之气,亦越来越觉温和,直到把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及奇经八脉运行完毕,已与本身纯阳真气互相融会,合为一体,由心头大降,重纳丹田,心知大功已成,一睁双目,只见清虚道长左手怀抱一对宝剑,右手执着那株兜率仙草,正在身前含笑而立。慌忙下得石榻,尚未及开言,清虚道长已先笑道:“甥儿福禄真个深厚,此番得益匪浅,不必在此多言,你上官叔父之气断丧过度,又心悬洞内,已有多时,先去将这仙花,与他服食为要。”说罢,便命中英遥向峨眉,拜谢仙恩,然后一同飞身出洞。 上官子彤自清虚道长与中英相携入洞,一人独坐石上,眼望那只金眼黑雕,心想适才此雕凌空下击阴阳判吴涛那高功力,竟未避开,一爪便自抓起,可见威猛难敌,清虚道长不知如何将它收服,竟如此驯善,甘为驱使,尤其顷间清虚道长用两仪真气击壁之时,金光一闪,山岳移形,仙家奥妙,委实不可推测,潇湘三侠锄强助弱,名满江湖,晚年归隐六盘,到头来仍然免不了全家遭祸,黄土埋身,看来这莽莽红尘,实无丝毫可恋,自己出身原是齐梁子弟,因生性好武,远从名师,研求绝艺,十载归来,家中已遭回禄,产业荡尽,父母双亡,青梅爱侣,亦复移情别嫁,从此远离乡土,仗剑行侠江湖,管尽人间不平之事,对于世情原本看得极淡,此时巧得三才剑诀,并蒙清虚道长加以传授,略窥入道门径,这玉柱峰,远隔尘嚣,俗清幽绝,何不就在此间修炼。 他日相助中英报仇之后,或有机缘,进参上道,自己亦不冀天仙位业,但能驻颜不老,踏千山明月,赏万古梅花,于愿已足,不然,亦决定埋骨此山,不再作出岫之云,浮尘于江湖恩怨之中了。想到此处,抬头仰望,皓月正朗中天,碧空无垠,天风冷冷,二三云带,舒卷自如,胸襟一宽,畅然兴发,撮唇长啸。 那只金眼黑雕,见上官子彤对月长啸,偏会凑趣,竟跳将过来,作势欲上官子彤上背。上官子彤笑道:“你要带我往空中赏月么?我今日奇遇已多,索性再尝尝这凭虚御风滋味也好。”说罢便自跨上雕背,那雕两翼微张,冲天便起,载着上官子彤在这终南山远近峰峦之间,上下飞翔,有时故意拣那云带冲越,两翼风力再一鼓荡,直弄得上官子彤满襟满袖,都是白云,栩栩欲仙,益增向道之念。 良久之后,上官子彤手拍雕项,示意飞回,只见清虚道长与石中英已然出洞相待。 清虚道长笑道:“玄灵淘气,上官老弟亦复雅兴不浅,这终南月色虽佳,毕竟稍逊峨眉,他日有暇,当邀老弟一游呢!” 上官子彤下得雕背,道:“振羽临空,冲云赏月,其趣何异登仙?小弟今日种种奇遇,眼界大开,顿觉畴昔蠡测管窥,可怜亦复可笑,只是此雕如此灵异,方兄如何收服,委实令人羡佩不止。”清虚道长将那兜率仙草,递与上官子彤道:“此雕乃系仙种,为我恩师所赐,这兜率仙草,果实已为中英服用,花叶均赠贤弟。花即自服疗伤,那叶不可经过铁器,须用玉杵捣碎,配制灵丹,亦有起死回生之效。我观贤弟面相,晦纹尽退,道气盎然,此洞用物齐全,风景又佳,适才发现洞壁间尚有灵泉,贤弟只须下山略备事物,似可即在此间修炼所得三才剑诀。此刻现将仙花服下,略为用功,听我说罢取宝经过,便须暂作小别,俟他年中英贤甥恩仇了断之时,再图相见了。” 石中英连日与上官子彤相依为命,情感已深,知道少时便当远离,不觉依依于上官子彤身畔,恋恋不舍。 上官子彤知道对于这等高人,再若谦逊,便成虚假,即将仙花服下,一面用功,一面听清虚道长叙述入洞取花得剑经过。俟清虚道长讲完,上官子彤索过双剑,摩挲把玩,亦不禁赞叹不止,回头突见石中英偎在自己身畔,满面的依依之色,不由失笑道:“贤侄如何这等痴迷,你福缘深厚,连得异宝,此去峨眉又从明师精研绝艺,将来成就,安可限量?便愚叔亦不自甘暴弃,欲以余年,试图上进,须知尘世间争名夺利,吊梦歌离,弹指百年,任凭你帝王将相,红粉英雄,无不尽归黄土,这五年小别,何须如此着相?你慧根夙具,仙福方长,好自为之,随你舅父去吧!” 清虚道长听得不住点头,随命中英骑上雕背,将手一挥,那雕凌空便起,自己怀抱双剑,向上官子彤笑道:“贤弟道心已生,尘关渐破,苍昊子剑诀中‘水火相济’一语最当紧记,好自修为,行再相见。”说罢微一顿足,飞身直上十七八丈,落向雕背,与中英二人朝上官子彤微一挥手,刹那之间,便没入西南遥空之中。 上官子彤以轻功提纵术,名驰武林,这时见清虚道长行时身法,也为之舌挢不下。自己行功已毕,试提真气,竟比未伤之前,更加灵妙,从此就在这玉柱峰头静参所得三才剑诀,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