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知道墓穴虽被封死,但墓中空隙不少,自己约莫可以活到两天以上才会窒息而死。
于是花如梦心中便起了两种想法,并必须在这两种想法之中,做一重要决断。
第一种想法是与其再在墓中多活两日,何如立即自尽,免得熬受这两日两夜间,精神肉体的双重痛苦。
第二种想法是与其立即自尽,不如暂且忍气偷生,或许在这两日之间,有何有利突变。
要从这两种想法中做一种纯理智的判断,确实不容易。
花如梦最初的打算,是趋向于第二种想法,这种暂时忍气偷生,企图侥幸的想法,属于人之常情。
故而,花如梦立即盘膝静坐,运起“内家龟息”之法。
因为运用“内家龟息”,可以调节呼吸,免得浪费墓中空气,这样做法,可以在墓中多活上半日,甚或一日。
但约莫个把时辰以后,花如梦心意又变,竟放弃第二种想法,趋向于第一种想法。
她这心情突变之因,是由于深思细虑的结果。
花如梦盘膝静坐,冥思忖之下,觉得自己毫无希望,慢说在墓中等待二三日光阴,便算住上二三十年,也不会有任何援救!
因为“落魂教主”余素英已死,自己与“毒龙公主”姬玉花、葛啸群夫妇又已成仇。
只剩下一个亲如兄弟的虎儿,竟亦突然与自己作对起来,这次“勾漏独夫”欧阳彝,对自己突下辣手之故,多半还是由于虎儿告密所致。
无亲无友之人,会有谁来援救?自己便等到玄鬓成丝,还不只是一名墓中饿鬼而已?
想到此处,花如梦遂失去了继续生存及继续奋斗的勇气。
她凄然一叹,功劲潜注右掌,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怪事突来。
就在“冰心天女”花如梦凄然一叹之下,她背后突然有人发出幽幽一叹。
这一叹,顿把花如梦叹得毛骨悚然,暗想:“难道虎儿所告之语,不是虚假,葛啸群果然在这古墓以内?”
她因气激过度,入墓后根本未曾对墓中细加察看。
如今既然听得有人叹息,遂回转头来,注目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直把位“冰心天女”花如梦看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狂冒无名怒火。
原来,在她身后不远,也盘膝坐着一位红妆侠女。
这位红妆侠女,正是花如梦对她恨之入骨的“毒龙公主”姬玉花。
花如梦见是姬玉花,不禁咬牙叫道:“姬玉花,你居然也在此处,真是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姬玉花闭目垂帘,未曾答话。
花如梦越发怒道:“姬玉花,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还认得我吗?”
姬玉花仍未睁目,但却柔声答道:“花姊,我不必睁目,仅从你语音之内,已经可以听出来你是谁了。”
“花姊”两字,本是相当亲热的称呼,但如今听在花如梦的耳中,却仿佛比“践婢”两字还觉刺耳。
她怒极之下,扬手便是一掌,向姬玉花脸上恶狠狠地掴去,并厉声叱道:“你不要叫得好听,谁是你的花姊?”
姬玉花根本不加闪躲,双目也未睁开,这劈脸一掌,遂挨个正着。
花如梦愤怒之下,这一掌猛掴,自蕴有毫不留情的极强劲力。
“啪”一声脆响起处,姬玉花被掴得滚向一旁。
她仍未出声,只是缓缓坐起。
但这位“毒龙公主”姬玉花的左颊之上,不仅红肿好高,还顺着口角,流下鲜红血渍。
花如梦平素与姬玉花姊妹情深,彼此关切异常,但如今却丝毫无动于衷地冷笑叫道:“姬玉花,你为何故意挨打,不加躲避?难道以为只靠这点苦肉计儿,便可以应付我吗?”
姬玉花赔笑叫道:“花姊……”
“花姊”两字方出,花如梦银牙咬处,又是一掌猛掴。
她举的仍是右掌,掴的仍是对方那红肿左颊。
以双方功力而论,昔日可能是“冰心天女”花如梦稍高一筹,如今则因叁透“五行真经”,服食“五行奇花”之故,却是“毒龙公主”姬玉花后来居上。
故而,姬玉花对于花如梦这两度举掌猛掴,均可从容闪避得开。
但她偏偏纹风不动,又被“啪”的一声,打得滚倒在地。
这种能够躲闪,而未加躲闪之故,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换个方式表达,也可以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因为打人是肉体上的发泄,精神上的享受;而被打则在精神、肉体双方,都相当痛苦。
姬玉花左半脸颊之上,本已红肿不堪,再挨了第二记猛掴以后,伤上加伤,竟有一二处皮肉破裂,鲜血涔涔而落。
花如梦毫不矜惜地冷然叫道:“姬玉花,你别做清秋大梦,想用这种手段,对我施展。花如梦与你业已恩义断绝,彼此只有各凭艺业,以死相拼,决没有第二条妥协之路。”
姬玉花凄然叫道:“花姊……”
花如梦见她仍叫“花姊”,不禁大为震怒,咬牙叱道:“姬玉花,你怎么仍要这样叫我?若敢再叫,我便非把你满嘴牙齿一齐打掉不可。”
姬玉花摇头说道:“花姊,我决不还手,却定要还口,你纵然把我活活打死,但在我一息尚存之前,却仍要叫你姊姊,并要求你给我一个解释机会。”
花如梦冷然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事儿,不需要任何解释。”
姬玉花悲声叫道:“花姊,听不听在你,我只希望你能容我诉说一遍,我纵死九泉也会瞑目。”
花如梦见对方竟能忍受自己的一再掌掴,倒弄得无可奈何起来,只好神色冷峻地哂然说道:“你何必多费唇舌?你便能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但听在我的耳中,却认为只是一些美丽谎言而已。”
姬玉花急急叫道:“花姊,请相信我。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决不说谎。”
花如梦摇了摇头,冷然说道:“我怎会相信你呢?你能给我什么样的保证?”
姬玉花应声说道:“什么样的保证我都愿意,只希望花姊给我一些指示,使我有所遵循才好。”
花如梦闻言之下,灵机一动,点头冷笑说道:“好,我答应听你解释,但你却必须先向我提供一项血的保证。”
姬玉花茫然问道:“什么叫血的保证?”
花如梦从怀中取出一粒青黑色的丹丸,托在手上,冷笑扬眉说道:“这是一粒毒丹,若吞入腹中,最多两个时辰,必将剧毒发作,烂尽脏腑,全身化血而死,你若先服此丹,然后再加解释,便是向我提供了血的保证。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我方能相信你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是美丽谎话。”
花如梦语音方落,姬玉花五指疾伸,从花如梦手中,把那粒毒丹取去。
花如梦见她业已吞丹入口,遂皱眉叫道:“姬玉花,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须知这粒丹丸真具有断肠剧毒。”
姬王花不等她话完,便自接口说道:“花姊,我知道这是一粒毒丹,因为我虽然辟毒之能,但总有辨毒之力。”
语音方落,便把那粒毒丹咽入腹内。
花如梦始终都把“毒龙公主”姬五花,当做夺取自己丈夫的情敌看待,自然对她恨之入骨,手下毫不留情,但如今见她明知是粒毒丹,更明知毒丹厉害,却仍吞丹入腹,遂不禁颇为诧异地向这位“毒龙公主”看了两眼。
姬玉花用衣袖把颊上血污略一擦拭,目注花如梦,神情极为温煦地微笑说道:“花姊,小妹事事遵命,先服毒丹,后倾肺腑,你如今总该听我奉告一切了吧?”
花如梦此时对于姬玉花的勇气诚心,虽颇震奇,但仍敌意未消,“哼”了一声,冷然说道:“好,我就听听你的巧语花言,看你怎样解释?”
姬玉花嫣然笑道:“我决不花言巧语,胡诌乱讲,只想把事实经过,向姊姊详细说出,然后,姊姊是怪我或是恕我,便悉听尊便,死亦甘心的了!”
花如梦目闪厉芒说道:“关于此事经过,我已一再调查。知道不少,你若有半句虚言,也会被我立加揭破。”
姬玉花叹道:“小妹已把姊姊害得这般摸儿,镇日如芒在背,寝馈难安,哪里还敢再对你用虚言搪塞!”
姬玉花所以如此,全在于离开太湖葛家堡时,石珠娘曾以慧业灵机作偈指点,那偈语是:“忍字头上一把刀,任他怒火五中烧;
肯让由来推美德,干灾万劫自然消!”
她听了师母的这几句偈语,便自紧记在心,无论花如梦对自己怎样打骂凌辱,甚至令服毒丹,均千依百顺地逆来顺受。
如今,花如梦已让自己说话,姬玉花遂把与葛啸群结识成婚经过,向这位“冰心天女”仔细讲了一遍。
花如梦听她说得与虎儿所说完全一样,不禁冷笑说道:“你所说经过与虎儿对我所说,居然丝毫不差。”
姬玉花心中一慰,嫣然笑道:“既然如此,可见得小妹所说,毫无虚言。”
花如梦面容一冷,沉声说道:“你完全错了,正因如此,才证明了你对我所说,尽是些预为编就的花言巧语。”
姬玉花大吃一惊,愕然问道:“花姊此话何意?你纵然不信任我,难道还不信任你的虎儿兄弟?”
花如梦冷笑咬牙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本来以为与我自幼相偕,同师学艺的虎儿兄弟,总算得是我唯一亲人,谁知根本料错,他居然是我的索命阎罗,勾魂使者。”
姬玉花听得越发惊奇,问道:“姊姊何出此言?”
花如梦脸色如霜,恨恨地说道:“方才虎儿既与‘勾漏独夫’欧阳彝串同设计,把我诱入墓中,又复亲手砍断机栝,放下巨石,封死墓穴,他的狠毒心肠,还未完全显露么?”
姬玉花神色突转轻松地“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姊姊有所不知,虎弟此举,颇含深意。”
花如梦冷笑说兑道:“我不相信他除了要把我置于死地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用意?”
姬玉花笑道:“小妹且把此事的发生原因及其中所含深意,向姊姊仔细说出,你便会原谅虎弟的了!”
花如梦闻言,向姬玉花看了一眼,默然未语。
姬玉花赔笑说道:“姊姊投入‘五刀派’,打算充分利用举世群英云集‘勾漏’,参与重阳大会的绝世良机,尽量从中策动,制造事端,使各门各派,互不相容,彼此大有所损,元气大丧之下,再重振‘落魂教’的一番雄谋大略,不慎有所泄漏!被‘勾漏独夫’欧阳彝得知。”
花如梦眉头深蹙,接口问道:“我不相信会从我本身有所泄漏!欧阳彝又不是神仙鬼怪,他怎能猜出我心中的隐秘?”
姬玉花长叹一声说道:“常言道得好:‘欲知心腹事,且听口中言。’姊姊万密一疏,你前两日的深夜之间,为何焚香中庭,喃哺自语?”
花如梦心中一酸,目中含泪答道:“那是先师‘落魂教’余教主的冥诞之日,我感念师恩,遂于深夜时分,焚香中庭,对先师有所祝祷。”
姬玉花叹道:“姊姊不忘根本,真是可佩,但你那些企求余教主威灵默佑,完成雄图的祝祷之语,却一齐入了‘勾漏独夫’欧阳彝的耳内。”
花如梦大吃一惊,姬玉花继续说道:“欧阳彝一生习性,猜忌多疑,他自从姊姊来投,便对你不太放心,明处异常信任,授与总巡察职位,暗中却由他自己及心腹弟子马冰冰、刁玄霜等,对你轮流监视。”
花如梦“呀”了一声,恨恨说道:“难怪有几次曾在刁玄霜、马冰冰等不应去的地方,发现了她们踪迹。”
姬玉花道:“尤其是姊姊那夜焚香自语之际,是‘勾漏独夫’欧阳彝亲身暗探……”
花如梦不等姬玉花话完,便即接口问道:“欧阳彝亲来对我察探之事,你是如何知晓?”
姬玉花笑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欧阳彝隐身于冰心轩大堆怪石之中,对姊姊的焚香私语倾耳凝听之际,另有一位武林前辈高人,正坐在一株大树的浓枝密叶之间,向欧阳彝注目凝视。”
花如梦扬眉问道:“这位前辈高人是谁?”
姬玉花赔笑答道:“此事请姊姊原谅,因为这位前辈高人,曾加谆嘱,严命在他未曾正式现身之前,不可泄漏他老人家名号,以免坏了他的全盘策划。”
花如梦无可奈何,只得皱眉说道:“你讲下去。”
姬玉花微笑说道:“那位老人家一见姊姊的内心机密,已被‘勾漏独夫’欧阳彝听去,便知你迟早要遭他毒手,遂赶紧向虎弟指示了一条救你之策。”
花如梦苦笑问道:“这把我生葬古墓之举,还是救我妙策?”
姬玉花点头笑道:“当然绝妙,寻常救人策略,名为‘釜底添薪’。如今那位老人家,却训令虎弟,来个‘釜底添薪’,岂非妙策?”
花如梦失声说道:“我不懂了。这‘釜底添薪’,只有速人之死,怎能教人?”
姬玉花摇手笑道:“姊姊莫急,且听我把话讲完,自然明白。那位老人家所拟‘釜底添薪’妙策的第一步举措,便是命虎弟把姊姊的心中隐秘,去向欧阳彝主动告密。”
花如梦冷“哼”一声,点头说道:“这到名符其实,真叫‘釜底抽薪’,但‘勾漏独夫’欧阳彝既信不过我,难道就单单信得过虎儿吗?”
姬玉花笑道:“姊姊问得有理,欧阳彝是一代枭雄,疑心特重,他本来对虎弟同样怀疑,但虎弟受了高明指点,明知欧阳彝亲来冰心轩外窃听,遂故意向姊姊说了些言不由衷之语。”
花如梦恍然暗道:“先前虎儿确实有劝我莫再做企图重振‘落魂教’之语,原来他竟含蕴了弦外之音,别具深意。”
姬玉花点头笑道:“欧阳彝听虎弟说了这几句专门说给他听的话儿之后,便对虎弟减去下三分疑心。”
花如梦眉头一皱,尚未发话,姬玉花又复说道:“等到虎弟向他告密,欧阳彝便减去了七分疑心,但对于虎弟,却仍有三分疑心存在。”
花如梦摇头叹道:“这厮好不精明,好不厉害,但不知他对虎儿的最后三分疑心,又是如何去掉的呢?”
姬玉花笑道:“饶他奸似鬼,也喝了虎儿老弟的洗脚水!欧阳彝听完密报,便对虎弟嘉勉一番,并要虎弟把你亲手杀死,作为向他示信。”
花如梦点头说道:“这一招真够毒够损的,虎儿应该毫不考虑一口应承。”
姬玉花摇手笑道:“倘若一口应承,反而有悖情理,并不逼真,虎弟人小胆大,竟与姊姊所说恰恰相反,给他来了个毫不考虑地断然拒绝。”
花如梦诧然问道:“哦,虎儿竟断然拒绝,他是怎样措词?”
姬玉花道:“虎儿说与你自幼相偕,你并代师傅对他抚教栽培,情如同胞骨肉,委实不忍心亲下毒手!除非……”
花如梦急急问道:“除非什么?”
姬玉花秀眉微扬,含笑说道:“欧阳彝也是这样问他,虎弟答以除非是重利之人,才能使人忘义。”
花如梦恍然说道:“原来虎弟是想就便敲他一竹杠,这种说法,确实比一口应承来得容易使人相信。”
姬玉花微笑说道:“虎弟所谓‘重利’,就是要欧阳彝把那柄‘金芒万毒刀’送他,他才肯把你骗入墓中,亲手封塞墓穴。”
花如梦苦笑说道:“这样做法,虽使虎儿既获得欧阳彝的信任,又把那柄威力绝伦的‘金芒万毒刀’弄到手中,但却把我生埋活葬,何曾救了我呢?”
姬玉花满面笑容,低声说道:“小妹预伏墓中相候之意,就是准备搭救姊姊。” ,
花如梦冷笑说道:“慢说你人在墓中。就是人在墓外,也根本无法救我。”
姬玉花扬眉笑道:“小妹知道这墓壁既坚且厚,其间更满藏炸药,不可强攻。”
花如梦道:“既知如此,你们何必还白费心思,弄巧成拙。”
姬玉花摇手笑道:“不会弄巧成拙,我们可以从地底遁脱。”
花如梦目中闪射奇光,向地下略一扫视,姬玉花便又含笑说道:“小妹近来因缘巧合,获得了一册‘五行真经’,并服食了一朵‘五行奇花’,对于‘五行遁法’颇有心得。”
花如梦心中一转,扬眉问道:“我来问你,假如欧阳彝不打算把我诱入此墓,岂非……”
姬玉花不等花如梦往下再说,便自笑道:“那位老人家,深谋远虑,妙算无遗,他事先已向虎弟面授机宜,准备了各种对策。”
花如梦颇为好奇地目注姬玉花道:“你且讲来,我愿意听听这各种对策。”
姬玉花笑道:“小妹无须赘述,举一余可类推,譬如‘勾漏独夫’欧阳彝,竟要虎弟用‘金芒万毒刀’把你亲手杀死,是否便与原来安排完全违背?”
花如梦点头说道:“我的问话之意,便是如此,假若欧阳彝这等决定,你们又怎能从‘金芒万毒刀’的刀锋之下救我?”
姬玉花微笑答道:“此事极为容易,虎弟便将合情合理地向欧阳彝声称放你虽可,但亲手挥刀,却所不忍,要求由他暗中下手,点你晕穴,然后生埋活葬,留十全尸,欧阳彝也断不致严加拒绝。”
花如梦道:“欧阳彝虽不致拒绝,但他必将亲自看我殓棺入土,你又怎能预伏墓中相救?”
姬玉花笑道:“那时小妹不必预伏墓中,因为我们容貌身材极相若,小妹可以李代桃僵,代替姊姊入土,人在棺中装晕,既不行动又不开口,欧阳彝眼力再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呢。”
花如梦听到此处,方好生佩服地点头说道:“你们这些计划,果然巧妙绝伦,严密无比,但要从这墓下遁脱,恐怕……”
姬玉花接口笑道:“姊姊放心,‘五行遁法’之中,便数这土遁最易,更不会有甚伤损,只等小妹向姊姊把一切误会解释清楚以后,我们便脱出此墓,与群哥哥等会合,共叙离情,并大破独夫谷了。”
花如梦的脸上神色本已缓和,但听了姬玉花所说的“解释误会”及“群哥哥”等语,便又恢复了满面冰霜,一双妙目之中,也再度闪射出熊熊妒火。
姬玉花拿定主意,万般忍耐,委屈求全,竟在花如梦面前,盈盈跪倒,悲声叫道:“姊姊已知一切实情,还不肯宽恕小妹和群哥哥吗?他为了钟情姊姊,不辞万里,远入苗疆,但因不知姊姊真实性名,又由于我们容貌相若,更全有‘押忽大珠’及‘玄铁指环’之故。遂把小妹误认为泰山情侣,小妹则根本不知姊姊与他有那段舍贞相救的重大恩情,以致聚铁九州,铸成大错。如今虽然米已成饭,木已成舟,但情纵屈而理不屈,姊姊若肯相谅,我们一床三好,同效皇英,姊姊若不肯相谅,小妹便在重阳会后,或是自尽谢罪,或是削发忏情,定使姊姊与群哥哥重续前缘,相偕白首便了。”
姬玉花的这番话儿,说得情至义尽,委婉央求,果然把“冰心天女”花如梦听得长叹一声,点头说道:“好了,你既这样说法,我若再为执拗,便属矫情,这是你适才所服毒丹解药,且服下祛毒,等从墓内脱身,与葛啸群会面之后,再从长商议一切便了。”
一面说话,一面便从怀中掏出一粒清香挹人的红色丹药,向姬玉花含笑递去。
姬玉花正自伸手接药,耳边突然响起了蚂蚁话般低微而清晰的人声说道:“姬姑娘,你不要上她恶当,花如梦自习‘万毒真经’以来,心性已变,不能以常理推度,地方才给你吃的,并非毒丹,如今这粒,才是迷神毒丹,你只要眼食之后,便会完全受她控制。”
这耳中人语,来得太意外,姬玉花不禁愕然抬头,正好与花如梦的眼神相对。
花如梦是满面含笑,目光也柔和异常,掌中所托的那粒红色灵丹,更散发着挹人清香,决不像是什么隐蕴凶谋的迷神毒药。
姬玉花虽然明知在她耳边低语之人是谁,但也有点不相信了,她不相信自己对花如梦如此忍让,如此开诚布公,花如梦却仍如此狠毒,要想……
就在姬玉花这微一迟延之际,两个话声,同时在耳边响起。
所谓两片话声,自然就是一个眼前明言和一个耳边密语。
眼前明言,是“冰心天女”花如梦所发,她“咦”了一声,向姬玉花皱眉说道:“你怎么还不接丹服用,万一适才所服毒丹先行发作起来,岂不遗恨如山。使一切皆成泡影!”
耳边密语,仍是那不知来处的“蚁语传音”,在姬玉花耳边,悄悄说道:“姬姑娘,你还迟疑什么?赶紧佯做接取毒丹,下手把花如梦点倒,此女中毒已深,若不先行设法祛解她所中奇毒,根本无可理喻。”
这一明一暗的两种语声,同时传入姬玉花的耳中,真使她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但这种尴尬局面,不允许她有太久的思考机会,姬玉花终于有了选择,有了动作。
倘若姬玉花为她自己着想,她应该不论耳边密语的真实程度如何,也立即如言出手,先把“冰心天女”花如梦点倒再说。
但这位“毒龙公主”,却做了不为她着想的意外选择。
她伸手从花如梦掌上接过了那粒红色丹丸,毫不迟疑地放进口内。
花如梦笑了,但笑得有点神秘,有点得意,更有点狞厉之状。
姬玉花刚把那粒红色丹丸放进口中,便觉得药味清香,使自己心神一爽。
谁知入口后,心爽神怡,下喉后,却立告心神茫茫,天旋地转。
花如梦眼见姬玉花晕倒在地,不禁“哈哈”扬眉狂笑。
她在狂笑了好大一阵以后,方手指姬玉花,自言自语地得意说道:“姬玉花,你的这些花样,在我面前怎能施展得开?我业已参遇‘万毒真经’,自然有使你尽吐肺腑之言,并永远听从我驱遣的通天手段。”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却从怀中取出三根细如人发,长才寸许的黑色小针,慢慢插入姬玉花的左右太阳穴及头顶天灵之内。
等到针入大半,仅留针尾在外,花如梦便停下手来,异常得意地自语笑道:“常言道得好:欲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但‘口中言’有时仍可伪装,并不一定全是真实心声,倘若改为,欲知心腹事,但听梦中言。便属更进一步的了。”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暗把玄功内力凝聚右手中指,目注晕倒地上的“毒龙公主”姬玉花,继续狞笑说道:“姬五花,如今我便要施展我得自‘万毒真经’中的‘震脑搜心大法’,来使你说出真实的‘梦中言’,倒看你适才对我所说的那些蜜语甜言,有几句吐自肺腑?”
语音方落,右手中指微伸,向所插的那三根小小针尾,虚空点了三点。
随着花如梦的凌空点指动作,那三根黑色小针,似乎分别起了一阵极轻微的颤动。
随着这三根黑色小针的极轻微的颤动,“毒龙公主”姬玉花的口中,便发出了极低弱的呻吟之声。
花如梦走到姬玉花身前,盘膝坐下,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摸,也自闭上双目,用一种宛如梦呓的模糊语音,低低问道:“姬玉花,你……你还认识我吗?”
说也奇怪,姬玉花居然以一种与花如梦类似的语音,喃喃答道:“怎……么……不……认识呢?你……你是我最……最亲爱,最敬佩的花如梦姊姊。”
如此答话,似乎出乎花如梦的意料之外,竟使这位“冰心天女”霍然一睁双目,柳眉倒竖,向姬玉花厉声叱道:“姬玉花,你既然没有忘记我是你的姊姊,却为何不知羞耻地在苗疆招亲,把我丈夫葛啸群抢走?”
这回,姬玉花居然反抗起来,对于花如梦所问之语,不予置答。
花如梦起初一愕,但旋即发觉不是对方抗命,而是自己气恼太过,乱了章法。
原来,她这“震脑搜心大法”,就是一种催眠作用,使人从梦呓之中吐露心声。
但最妙的是,凡属欲与梦呓中人互相问答之人,便必须闭上双目,并效法对方的模糊语音不可。
如今,花如梦是气恼之下,睁目厉声斥责,自然与催眠作用的原则违背,收不到预期效果。
她发现错误以后,摇头—叹,重又闭上双目,以梦呓语音,重行问道:“姬玉花,你既然还尊重我这位姊姊,却为何把我丈夫葛啸群夺走?”
方法一对,效用立生,姬玉花用一种哭泣语音,呜咽答道:“花姊,你……你应该原谅群哥哥和小妹,当时环境之中,有各种巧合,才造成对不起花姊的无心大错?”
花如梦问道:“你虽承认错误,觉得对不起我,葛啸群又觉如何?”
姬玉花语音微弱含糊,喃喃答道:“群哥哥更是愧对姊姊,问心难安,只要姊姊能加宽宥,群哥哥立誓长侍妆台,永为不二臣仆。”
花如梦听得从鼻中冷哼一声,眼皮微睁,双目厉芒电闪,但立即警觉不能违背梦呓原则,遂又徐闭双目,缓缓问道:“他对我长侍妆台,永为不二臣仆,却把你置于何处?”
姬王花呜咽答道:“我唯姊姊之命,姊姊若仍把我当做妹子看待,我自然愿意留在姊姊身边,与你一同侍奉群哥哥,否则便以青灯古佛,忏罪终生,亦所甘愿!不过……”
花如梦听她语音忽顿,继续问道:“不过什么?你怎么不说下去?”
姬玉花的语音,由呜咽变为啜泣,悲声答道:“不过小妹腹中,已有群哥哥的骨血,望姊姊能够爱如己子,则姬玉花纵死黄泉,亦无所憾的了。”
花如梦双目一睁,眉头深锁,知道问到此处,业已足够证明姬玉花适才清醒时,对自己所说之言,确是真实心声,并非花言巧语。
她略一寻思,又复闭目问道:“姬玉花,我刚才曾经把你打得满嘴流血,两腮肿破,更曾用‘七情蛊毒’害过葛啸群,你们还会不恨我吗?”
姬玉花妙目双合,应声答道:“我们怎敢恨着姊姊,因为不论千错万错,总是小妹及群哥哥两人先错,姊姊便是报复,也属人之常情,并是对我们的应有惩戒。”
换了常人,问到此处,必然心头恶气全平,一天云雾皆散,但花如梦因受参研“万毒真经”,练就“万毒神功”影响,心神迷蔽,已入魔道,竟霍地起立,仍是满面凶光杀气,戟指姬玉花,厉声狂笑说道:“姬玉花,我如今虽已证实你适才之言,系出肺腑,心目中仍有我这个姊姊,但却仍然留你不得。因葛啸群业已受我‘七情蛊毒’控制,必为花如梦裙下之臣,我又何必把丈夫分人一半,在卧榻之旁,容人酣睡?”
语音至此,右手五指已屈,准备向姬玉花头上的三根小针弹出。
只消花如梦五指一弹,姬玉花头颅立爆,这位红妆侠女,便将惨遭劫数,化作南柯一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冰心天女”花如梦的耳边,也响起了内家高手的“蚁语传声”。
这“蚁语传声”,极为简单,只有七个字儿,说的是:“花如梦,你是笨蛋。”
一声“笨蛋”,骂得花如梦暂时停止向姬五花猛下毒手,目光四扫,愕然问道:“何人发话?请现身一会。”
耳边人语笑道:“巨墓已封,我怎能入内会你?只好利用墓中原有的折光装置及听音小穴,欣赏欣赏你与姬玉花的争风吃醋而已,至于我是何人,则我暂时不愿讲,你也暂时不必问了。”
花如梦无可奈何,只好厉声说道:“尊驾适才骂我笨蛋,但不知花如梦笨在何处?”
耳边人声笑道:“听你适才自语,是否打算杀死姬玉花,不愿使她与你共事一夫?”
花如梦银牙微咬,点头答道:“不错,我打算如此做,但这只能讥我妒,嫌我狠,或是笑我不够度量,总不能骂我笨吧?”
耳边人声笑道:“趁机除情敌,莫使宠专房。这是聪明人的做法,我颇为同意。怎会骂你笨呢?”
花如梦诧然叫道:“你怎么赖不认账?我方才明明听见你骂我笨蛋。”
耳边人声答道:“你的笨,不是笨在原则,而是笨在细则。不是笨在手段,而是笨在时间。”
花如梦迷惑叫道:“你能不能讲得清楚一点!”
耳边人声笑道:“你要杀姬玉花,也应该把她充分利用以后再下手!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你若在飞鸟未尽,狡兔未死之前,便高藏良弓,大烹走狗,岂不是个大笨蛋吗?”
花如梦被骂得呆了好大一会,方自点头说道:“你说得有点道理。”
耳边人声接口说道:“岂仅有点道理,简直大有道理,尤其你被‘勾漏独夫’欧阳彝生葬墓中,插翅难逃,怎可把位精于‘五行遁法’的‘毒龙公主’姬玉花轻易杀死,而不利用她的专长绝学,保护你逃出生天呢?”
花如梦被这人一加提醒,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姬玉花已服迷神毒丹,从此把自己视若主宰,百依百顺,其利用价值极大,怎可轻易杀掉?
想到此处,又问道:“尊驾语音,听来陌生,必非相热之人,不知为何助我?”
耳边人语答道:“我是‘勾漏独夫’欧阳彝的对头,你也是这位‘五刀派’掌门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彼此同仇敌忾,我帮你忙儿,便等于给欧阳彝找麻烦、添噜嗦,和他大大捣蛋。”
花如梦皱眉叫道:“你既肯帮我忙儿,又表示与我同仇敌忾,却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身份?”
语音了处,耳边寂无回声,似是墓外那人,业已离去。
花如梦把那三根黑色小针,从姬玉花的头上轻轻拔出,揣回怀内,并喂她服下一粒紫色丹丸。
姬玉花略一转侧,便告苏醒,人果安然无恙,只是眼神转动之际,略微有些呆滞。
花如梦面色如霜,沉声说道:“姬玉花,我是你的主人,你从此必须对我效忠,一切身体发肤,精神气血,均全由我随意支配,不许有丝毫违犯,否则立遭惨死。”
姬玉花目光茫然地点了点头,躬身说道:“小妹一向对姊姊尊重异常,自然愿意遵守姊姊的一切命令,决不会有所违背。”
花如梦冷然说道:“从今以后,你我在称呼上虽仍姊妹,身份上系属主奴,姊妹之间,可以容让,主奴之间,决无宽贷,你只要违抗我任何一句话儿,我便随时要你性命。”
姬五花躬身答道:“姊姊放心,小妹矢忠于你。”
话方至此,花如梦便扬眉接口说道:“好,空口无凭,我要试试你的忠诚程度。”
语音至此略顿,目中突射奇光,一眨不眨地凝注在姬玉花的脸上。
等到两人的眼光相合,姬玉花茫然神色越发加浓之际,花如梦便以一种颇为低沉,并颇为有力的语声,向对方缓缓说道:“花妹,举起你的左手,把小指放人口中。”
姬玉花毫不迟疑,立即如言照办。
花如梦又命令似地说道:“你替我把你自己这左手小指的第一节指骨咬住,用力咬牙。”
一语方了,姬玉花贝齿已合,“喀嚓”脆响起处,果把自己左手小指的第一节指骨生生咬断,鲜血淋漓,衫袖为赤。
花如梦见状,异常满意地微笑说道:“这节指骨,就是你对我所立的效忠血誓、把它交我,自行敷药止血后,再听我命令。”
姬玉花百依百顺地把那节指骨递过去,并自行取药止血。
花如梦将指骨放入腰间一具小皮囊内,向姬玉花神情冷峻地沉声问道:“你既精于‘五行神功’,可有出墓之法?”
姬玉花躬身答道:“出墓不难,可由地下土遁。”
花如梦皱眉说道:“你会土遁,我又不会,却是……”
姬玉花不等她话完,便自微笑说道:“小妹可以为姊姊开路。”
花如梦点头说道:“要开路便赶快行动,夜长梦多,万一‘勾漏独夫’欧阳彝另起凶心,再施毒手,彼此均难逃劫数。”
说罢,目光电扫,倏然功力暗凝,双袖齐挥,巨墓四壁之上,立起了一片金铁破损声。
这是花如梦为防机密外泄,暗把墓中机关毁去,使墓外人无法再凭藉特殊装置,对墓中情况加以窥察。
姬玉花则在地上盘臃而坐,双目微合,仿佛是入定模样。
花如梦以为她大概是在凝集功力,准备出手。
谁知姬玉花的“戊土神功”甚为精妙,根本不必出手,她只坐了片刻,身躯便渐渐陷入土中。
再过顿饭光阴,姬玉花的身外,涌起一团黄土,她的身躯业已入土及肩。
花如梦看得心中一宽,知道姬玉花既有如此功力,则等她陷下相当深度以后,自己只消随在她身后,随同行动,便可神鬼不觉地脱离险境,生出墓穴。
关于花如梦指挥姬玉花地下开路,挣扎求生之举,暂且不提,故事转到独夫谷外的群侠方面。
这时,因距重阳大会仅有数日,各方侠士到的颇多,连太湖葛家堡的葛文钦、石珠娘暨“大漠金雕”轩辕亮等,也已到了勾漏山内,与葛啸群、盖方朔、小玉等人相会。
葛啸群见了师父、师母及义父之后,便把一路上,姬玉花如何在庐山失踪,花如梦如何在武夷山戏弄自己,并以“七情蛊粉”,暗下毒手等情,仔细叙述一遍,说到伤心之处,双目泪光暗转,潸然欲滴。
葛文钦与石珠娘听完葛啸群所说,含笑不言,轩辕亮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怪笑叫道:“群儿,我有几句话儿问你。”
葛啸群道:“义父有何垂询?”
轩辕亮含笑问道:“你自从艺成出道,离开葛家堡后,闯‘析城狼窟’,得‘灵龙剑’;结交‘大头蛆王’东郭斌,学了那招‘上下古今鬼见愁’;在泰山水洞中,与‘冰心天女’花如梦暗定良缘,并和‘北海三怪’成了好友;下苗疆,招驸马;大破‘落魂教’,获得‘陇右神驼’皇甫正的‘纯阳转轮液’,功力倍增;更蒙‘竹剑先生’西门远,把他的‘太玄真气’暨‘奋杨正气诛胡虏’、‘倒挽银河洗甲兵’等两招融精铸粹的剑法绝学;此次再遇东郭斌,更把‘鬼见愁三绝招’中的其余‘南北东西鬼见愁’、‘人见不愁鬼见愁’两招学全。这些事儿,哪一桩也是罕世奇缘,常人得一且难,你却在短短时光之中,一齐遇合,是何缘故?”
葛啸群对义父这“是何缘故”四字之间,瞠目莫知所答。
轩辕亮继续含笑问道:“群儿,你在获得这些罕世奇遇之际,有没有得意异常地仰天狂笑?”
葛啸群摇头答道:“群儿谨记义父暨师父、师母‘胜勿骄,败勿馁,处顺境不喜,处逆境不忧’之训,怎会……”
轩辕亮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狂笑叫道:“群儿,你懂得这些为人之道就好。俗谚有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对人言只二三。’足见人生之中,多半逆境多于顺境。你因福缘深厚,居然成了‘大如意事常八九,难惬人心只二三。’怎么还不知满足?你在经过那些得意事儿之际,既不曾纵声狂笑,如今仅仅遭逢了花如梦这一件失意事儿,为何便泪光乱转,弱尽英雄豪气?莫非冥冥上苍,必须偏厚你葛啸群,使你享尽千般福,不受一点罪吗?”
轩辕亮的语音,越说越重,葛啸群的脸色,越来越红,几乎成了世人描述关壮缪那般的“面如重枣”。
轩辕亮见他业已万分惭窘,遂又把神色转为蔼爱地哈哈大笑叫道:“群儿,你不要难过,更不必惭愧,赶快把眼角上的泪痕擦掉,我要你用笑容代替泪光,用进取代替彷徨,随我到独夫谷中走走。”
葛啸群举袖拭去泪渍,愕然问遭:“义父要去独夫谷中做甚?”
轩辕亮纵声狂笑说道:“再过数日便是重阳,欧阳彝所创宗派,既以‘五刀’为名,却有‘赤芒化血’、‘乌芒绝音’等两柄毒刀落在你手,岂不叫他这‘五刀派’正式开派的重阳会,大失光彩?”
葛啸群失惊问道:“义父是要我前去还刀?”
轩辕亮点头答道:“我们先还他两柄刀儿,然后再在重阳大会上毁他五柄!”
说到此处,转面向葛文钦微笑叫道:“二弟,你一向精于医道,且替群儿诊视诊视,他体内所中‘七情蛊毒’,如今是什么情况?”
葛文钦为葛啸群细心一诊脉息,皱眉说道:“这种毒,果极厉害,但如今末到发作时期。”
轩辕亮问道:“二弟有没有疗治祛解之法?”
葛文钦摇头答道:“慢说我虽懂岐黄之术,并非专家,便算那当世第一的‘北海神医’诸轶凡老弟赶来,多半也治不了这种独门蛊毒!照我看法,恐怕除了由系铃人亲自解铃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轩辕亮闻言,目注葛啸群怪笑说道:“群儿,你师父既然如此说法,只好暂时不去理那‘七情蛊毒’,且随我同入独夫谷吧!”
葛啸群躬身领命,便带着“赤芒化血刀”及“乌芒绝音刀”,随同轩辕亮潜入独夫谷内。,
他们因见对方加强戒备,谷口布置已颇严密,遂想从高处翻越进入,不加惊动。
谁知他们才到峭谷顶端,便瞥见“勾漏独夫”欧阳彝带着虎儿,正在那座巍峨大墓之旁,指手划脚地有所谈论。
葛啸群已知虎儿利用与“冰心天女”花如梦的姊弟关系,投入“五刀派”之事,故而见了他与欧阳彝亲切神情,并不为奇,但目光注处,却被另一件事儿,吓得心神大震。
这件使葛啸群吃惊不小的事儿,就是那座巍峨大墓墓穴已封。
葛啸群暗忖墓穴既封,墓中必然有人,难道“毒龙公主”姬玉花业已到了独夫谷内,惨遭毒手?
他刚刚愁思至此,轩辕亮已对他低声叫道:“群儿,我先下去和欧阳彝老儿谈上一谈,你则看我手势,把那两柄刀凌空抛落便了。”
葛啸群不敢抗命,只得点头,轩辕亮遂施展自己绝世轻功“金雕身法”,从壁顶飘然降落。
等到轩辕亮扬手作势并发啸招呼,葛啸群遂把“赤芒化血刀”和“乌芒绝音刀”,化成两道精虹掷下壁去。
他一面掷刀,一面暗想义父这种手段,看来用意颇为和善,其实却是在当面猛掴对方耳光!“勾漏独夫”欧阳彝人虽凶邪,总还具有一派宗师身份,这个人儿,如何丢得起呢?
念方至此,谷下龙吟脆响腾处,“勾漏独夫”欧阳彝业已施展“摧心神功”,把两柄锋芒绝世的奇毒苗刀抖成寸段。
葛啸群听在耳中,看在眼内,也不禁暗佩欧阳彝处事极果断,丝毫不失身份。
轩辕亮回转壁顶,葛啸群便十分关切地皱眉问道:“义父,我在壁顶注目,似乎看出那巨墓已封。”
轩辕亮接口点头说道:“不错,群儿是不是想知道墓中埋的是何等人物?”
葛啸群叹道:“这座巨墓,本是花如梦妒恨姬玉花,特意为她所建。如今墓穴既封,莫不是姬玉花业已赶到独夫谷内,并与花如梦发生争执,双方决裂了么?”
轩辕亮点头说道:“依情推料,多半如此。”
葛啸群失声叹道:“这就槽了!我们守望颇为严密,怎会未发现姬玉花赶来,而让她独自入谷?花如梦和她这一决裂之下,岂不闹得无法收拾?”
轩辕亮笑道:“群儿不必着急,姬玉花貌相颇为福厚,你师母更在‘先天易数’之中,占出她并无太大凶险,目前去看欧阳彝,不便有甚举措!我们暂且退出独夫谷,然后我再悄悄单独前来,替你探个清清楚楚便了。”
葛啸群深知义父从来不轻然诺,适才分明已向欧阳彝保证于重阳大会期前,不再妄闯独夫谷,如今怎会又有悄悄入谷打探之语?
他想得好不诧异?遂向轩辕亮神情惶惑地看了两眼。
轩辕亮见状笑道:“群儿,你这样看我做甚?心中若有疑思。尽管说出便了。”
葛啸群嗫嚅说道:“我……我适才似乎听……听得义父曾向‘勾漏独夫’欧阳彝做过一项保证,声称于重阳大会期前,决不……”
轩辕亮不等葛啸群话完,便自“哦”了一声,接口道:“群儿听得不错,但却未曾注意我在那几句诺言之中,耍了一些花样。”
葛啸群愕然问道:“义父耍了什么花样?群儿毫未觉察。”
轩辕亮含笑答道:“欧阳彝要我保证我的友好于重阳大会期前,不得再妄闯独夫谷,我遂声称一隐多年,所能影响之人,无非你师父、师母,以及你和石玲等四人而已,至于其他人物,则未必肯听我
的话儿!”
说到此处,忽然目注葛啸群,微笑问道:“群儿,你猜不猜得出我为何如此作答?”
葛啸群想了一想答道:“义父大概是想把所承诺的范围尽量缩小,以便万一有重大事故发生之时,尚可派遣其他人物入谷探听。”
轩辕亮点头笑道:“我用意虽然如此,但这起意之因,却是由于一桩发现。”
葛啸群杨眉问道:“义父有何发现?”
轩辕亮笑道:“我在与欧阳彝互相答话之时,发现有条白衣人影,隐身远方暗处,遂不得不于承诺之中,预留退步。”
葛啸群惊奇地问道:“那条白衣人影是谁?”
轩辕亮摇头答道:“此人身份,我尚不知,只看出功力极高,是位绝世奇客而已。”
葛啸群闻言,剑眉双蹙,便自苦苦思忖。
轩辕亮向他摇手笑道:“群儿不必凭空苦猜,你且先回你师父、师母身边,让我单独再行入谷一探,定可查个水落石出,因为我如今想起,我向欧阳彝所作保证,仅限于你师父、师母,以及你和石玲等四人,并未包含我自己在内,故而我再行入谷之举,既出欧阳彝意外,又不算食言背诺。”
葛啸群无可奈何,不敢违背义父之命,只得驰回葛文钦、石珠娘身边,轩辕亮便又复潜入独夫谷内。
这位“大漠金雕”的一身轻功,在当世武林中,向称翘楚,故而独夫谷内如今虽已岗哨密布,戒备颇严,仍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轩辕亮入谷未久,刚刚绕过那座巍峨巨墓,便听得有人以极低沉的语音,冷笑一声叫道:“轩辕老雕,你如此做法,未免轻视我独夫谷内无人,太轻狂,太胆大了!”
轩辕亮听得此人不仅能看破自己踪迹,并识破自己身份,不禁微吃一惊,展目四顾。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竟把位名震乾坤的“大漠金雕”,看得眉头深蹙。
原来,周围数丈以内,除了有几株大树。在微弱星光之下,宛若神魔巨怪,鬼影幢幢之外,哪里有丝毫人影。
轩辕亮方自注目搜处,耳畔人声又复冷笑说道:“轩辕老雕,你还乱翻眼看些什么?我们且到北面峰脚的幽暗之处,分个输赢上下。”
随着话音,三丈开外的一段枯黑树枝,突然折断坠落,但刚刚及地,便化成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驰向北面高峰脚下的一处幽暗所在。
轩辕亮哪甘示弱,自然立即跟踪追去,心中并恍然悟出,对方原来是倚仗身着黑衣,躲在暗影以内,装成一段枯枝模佯,才瞒过了自己耳目。
由他们两人开始追逐的所在到北面峰脚之下,约莫有三十来丈距离,并因此处是两道桩卡之间的死角地带,故而寂无人迹。
轩辕亮见对方动作灵敏,仿佛功力甚高,不禁双眉一挑,想全力施展“金雕身法”,抢在抵达峰脚之前,便把对方截住。
像他这等功力之人,只要心念一动,自然真气立提,双臂抖处,宛如一只绝大金雕凌空飞起。
天下事,端的无奇不有,就在轩辕亮抖臂飞纵的一瞬之间。所追之人,已有奇异变化。
他所追的,分明是条黑影,如今竟变成一条白影。
轩辕亮目光注处,惊奇欲绝,暗想自己始终都在目注对方,此人怎会于一眨眼间,改变衣裳色泽?
就这一念惊疑,未免身法略慢,已被对方抢先赶到峰脚,往一片暗影之中落去。
如今是九月初旬,新月如钩,蟾光不朗,尤其因峰头巨树太多,遂遮蔽得更使峰脚下漆黑如墨。
那条白影,一落入暗影之中,便似雪人入海般倏然化掉,失去踪迹。
轩辕亮此时距离前逃人影仅约五丈左右,见状不禁惊上加惊,以为那片黑影中,可能有个洞穴,对方是逃入洞内隐蔽。
这种猜想,表面极为合理,但等轩辕亮跟踪追到,身形落地之时,竟发现完全错误。
原来暗影中并无洞穴,对方也未凭空消失,只是面对轩辕亮倚壁而立。
他身上由黑色变为白色的所着长衫,如今又归本还原,成了黑色,加上隐藏暗影以内,遂使距离稍远之人,容易发生错觉。
轩辕亮身形才落,黑衣人右掌忽推,一股凌厉无匹的罡风劲气猛撞而至。
这股劲气的威力够大,但轩辕亮却毫不畏怯,挥掌凝功飞迎而上。
两股掌风合处,轩辕亮方自大吃一惊,因对方的内力之强,大出意料,自己若非并未傲敌地是以全力施为,真还有点接架不住。
功力使人惊,身份使人奇,轩辕亮一面赶紧功凝百穴,气贯周身,暗自戒备,一面心中思忖,这暗影中人,究竟是何等来历?
说也奇怪。那人只与轩辕亮互接一掌之后,便未再度出手,并从暗影中缓步走出。
轩辕亮静气凝神,仔细打量,只见此人身上穿的是件黑色葛布长杉,脸上戴着一只黑色面罩,双目炯炯神光从面罩眼孔之中森然闪射。
看清这人形象,轩辕亮越发惊奇。
他不是为了对方脸戴面罩而感惊奇,是惊奇对方身上所着,分明是一件黑色葛市长衫、怎会在中迩变成白色?
葛衣人走出暗影,向轩辕亮一抱双拳,突以和善语音,笑声叫道:“轩辕兄,你记不记得十余年前,我们大漠之中曾经接过一掌,彼此轩轾难分,如今二度切磋,仍是难分轩轾。足见……”
轩辕亮听到此处,失声叫道:“你……你是‘竹剑先生’西门远兄?”
葛衣人点头一笑说道:“轩辕兄眼力真高,十余年久别之后,仍能听得出我这‘昆仑’野人的语音,委实难得。”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把脸上所戴面罩伸手摘去。
轩辕亮见自己果未料错,遂向西门远苦笑问道:“西门兄,小弟是红尘俗客,自然难及你这擅长神奇变化的世外高人。”
西门远连摇双手,截断轩辕亮的话题,失笑说道:“轩辕兄,你这‘擅长神奇变化’一语,是否由于小弟的衣着,曾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黑而来?”
轩辕亮点头叹道:“西门兄,你这是什么神通?小弟鲁钝愚蒙,委实莫测高深,迷惑不已。”
西门远扬眉一笑,突然双扬袍袖,在轩辕亮的面前,打了一个旋转。
轩辕亮目光注处,脸上不禁烘的一热,暗想真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己的江湖经验,已算相当老到,为何连这样简单的事儿均未想到?
原来西门远这件长衫,是件特制“阴阳衣”,正面用料虽系黑色葛布,背面用料却是白色葛布。
这样一来,西门远在前纵身,背对轩辕亮之际,遂使他觉得对方身着白衣,等到西门远身形一转,又使轩辕亮惊奇于对方的所着长衫,竟会突然变色?
西门远见了轩辕亮的尴尬神色,不禁失笑说道:“轩辕兄奠要介意,小弟不是对你故弄狡狯,只因我潜身独夫谷,所面对的,全是些穷凶极恶的牛鬼蛇神,遂不得不设法对他们耍些花样。”
轩辕亮选块阴暗之处,在石上坐下,低声问道:“西门兄,你在这独夫谷中,业已潜伏了多久?”
西门远道:“我在苗疆培植小玉和虎儿之事,轩辕兄是否知晓?”
轩辕亮点了点头,西门远继续笑道:“他们因进境飞速,艺业略有成就,遂要求参与八荒豪俊会重阳的这场热闹。我虽点头应允,但总放心不下,只好跟随其后,暗中保护着一同赶来。”
轩辕亮杨眉问道:“这样说来,西门兄是随在虎儿之后,进入独夫谷内的了?”
西门远点头答道:“轩辕兄去而复返,必有要事待查,但不知有何事儿见问?”
轩辕亮指着那座巍峨巨墓说道:“此墓穴已封,其中是否有人被活埋在内?”
西门远点了点头,含笑答道:“当然有人,轩辕兄无妨猜上一猜,其中被生葬活埋的,是何人物?”
轩辕亮皱眉问道:“是不是‘毒龙公主’姬玉花业已赶到此间,中了算计?”
西门远笑道:“轩辕兄只猜对一半,墓中除了一位‘毒龙公主’姬玉花外,还有一位绝代红妆。”
轩辕亮大为惊奇,扬眉问道:“此女是谁?她怎会与姬玉花同被生埋活葬?”
西门远微笑说道:“她与姬玉花不仅关系密切,并还貌相神似,就是那‘冰心天女’花如梦呢!”
轩辕亮听得失声说道:“怎会是她?花如梦身为‘五刀派’总巡察,她怎……”
西门远接口笑道:“说来或使轩辕兄分外惊奇,立意把花如梦生葬活埋之人,就是‘勾漏独夫’欧阳彝,而下手封穴之人,便是花如梦的虎儿兄弟。”
轩辕亮果然越听越觉糊涂,不禁眉头深蹙,向西门远苦笑说道:“西门兄,请赶快加以说明,你这几句话儿,真把我装在闷葫芦之内了呢!”
西门远笑道:“我自从进入独夫谷,曾于无心中听得‘勾漏独夫’欧阳彝的背后之言,知道他对‘冰心天女’花如梦表面上虽然信任,实际上却已怀疑。”
轩辕亮皱眉道:“这是最坏的情况,一个起疑,一个不知,花如梦只要有少许把柄被欧阳彝抓到,难免立坠险境。”
西门远含笑说道:“我起初也颇费踌躇,但后来一想,花如梦既已濒临险境,不如索性把她送入险境之中,然后再在‘勾漏独夫’欧阳彝的身边,安排下另一伏线。”
轩辕亮听得有点茫然,不禁向这位“竹剑先生”,看了两眼:
西门远继续笑道:“我密令虎儿,故意于欧阳彝亲来冰心轩窥探情况之际,与花如梦互相谈心,使她尽吐心中打算,并立即潜往欧阳彝所居独夫堂中,向他告密。”
轩辕亮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西门兄的这一着棋子,可能极为高明,另具深意,你如此一来,虽使欧阳彝对虎儿有了信心,但却把‘冰心天女’花如梦生生断送。”
西门远笑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对于花如梦所采策略,便是如此,或可改为‘置之险境而后安’,如今花如梦人在巨墓之中,何等安然,还有谁能对她再作迫害?”
轩辕亮苦笑问道:“西门兄,虽然说‘置之险境而后安’,但入墓容易出墓难,你又如何善其后呢?”
西门远笑答道:“轩辕兄放心,小弟还懂得‘未虑进,先虑退’的道理,我在花如梦被生葬之前,已命‘毒龙公主’姬玉花先入古墓。”
轩辕亮神色惑然,两双雕眼一翻,金光四射,尚未发话之际,西门远又笑道:“轩辕兄,你大概万想不到,姬玉花在庐山巧服‘五色奇花’,获得‘五行真经’,功力突飞猛进,尤精五遁之术,有她先入墓中,必可带着花如梦,来个安然‘土遁’。”
轩辕亮苦笑说道:“西门兄,你知不知道,她们两人如今不是要好姊妹,业已为了葛啸群,情天生障,成了欢喜冤家,彼此誓不两立。”
西门远听到此处,摇手笑道:“轩辕兄,你说错了,花如梦虽存有与姬玉花誓不两立之心,但姬玉花却绝无此意,她只觉得对花如梦歉疚万分,甚至情愿牺牲自己,来促成花如梦和葛啸群再续良缘,重修旧好。”
轩辕亮叹道:“这位‘毒龙公主’,倒真识大体,襟度可佩,但花如梦自从获得‘无字天书’,参修万毒真经以来,在心性方面,似已大有改变,入了魔道!姬玉花与她同在墓中,恐怕要大吃苦头的呢!”
西门远点头说道:“轩辕兄猜得对,姬玉花在巨墓以内,确己吃了相当苦头,但这也是我预定策略之一。”
轩辕亮听得大感惊奇,“哦”了一声,扬眉问道:“西门兄妙计真多,居然连姬玉花的大吃苦头,也是策略?”
西门远长叹说道:“天不平时多厉气,地不平时多灾异,人不平时起斗争,兴废由来皆此意,小弟认为无论何种事端,起因均在不平!故而要想平息葛啸群、姬玉花、花如梦之间的情海风波,使他们成为一床三好,则最基本的方法,便是让花如梦慢慢宣泄她久郁心中的不平之气。”
轩辕亮听得惊然动容,说道:“西门兄立论甚高,请道其详。”
西门远笑道:“我们从公平立论,他们三人之间,花如梦甘舍女儿清白,在泰山水洞中救了葛啸群欲火焚身之灾,并为他怀孕怪胎,差点送了一条小命,确实吃了不少苦头,结果却促成葛啸群与姬玉花的万里良缘,她怎的不气?怎的不怨?怎的不想报复?”
轩辕亮皱眉说道:“这事是桩莫大巧合误会,花如梦的怒气填膺,亟谋报复,虽在情理之中,从另一方面,葛啸群与姬玉花,尤其姬玉花本人,也可以说是毫无过失。”
西门远点头笑道:“我也有同样看法,姬玉花有才有貌,深通汉学,又是一位公主身份,她不嫁葛啸群那等英俊挺拔,并具降马之能的少年英雄,难道去嫁一个凡夫俗子?何况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根本无法晓得葛啸群已与花如梦有了那样一段不平常的关系。”
轩辕亮叹道:“关于男女之事,说来总是女子比较吃亏,葛啸群一箭双雕,独揽二美,更是大占便宜,故而,我虽是他的义父,却绝不对他偏袒。觉得他既占了便宜,应该让他吃点亏,让他来使花如梦泄恨出气,才合情理,如今,葛啸群逍遥事外,却把位平白无辜的‘毒龙公主’姬玉花……”
西门远连摇双手,截断了轩辕亮的话头,含笑说道:“小弟承认轩辕兄说得合情合理,大公无私,但我之所以如此做法,也有两点理由。”
轩辕亮看他一看说道:“我愿意听听这两点理由。”
西门远微笑说道:“第一点理由是当时只有姬玉花在我眼前,葛啸群则不知踪迹,无法寻觅。”
轩辕亮点头说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也算葛啸群那小子走运。”
西门远摇头笑道:“慢说葛啸群不在眼前,就算这位艳福不浅的葛老弟,当时恰好在场,我也会选择姬玉花来给花如梦出气。”
轩辕亮愕然问道:“这是什么理由?”
西门远含笑说道:“这就是我的第二点理由,因为姬玉花精擅‘五遁奇功’,把她放在墓中,她不单能够自保,并也可救花如梦一齐脱险。倘换了葛啸群时,他所会的‘鬼见愁’三式,两招剑法绝学,‘大玄真经’、‘金雕身法’,以及一切文才武技,全然无用,只能与花如梦生同衾而死同穴,做一对同命鸳鸯而已。”
这番理由,终于把“大漠金雕”轩辕亮说服,他长叹一声,点头说道:“西门兄想得真是周到,我只怕花如梦参研毒经以后,性格大变,若使姬玉花有所不测,则葛啸群不谅解她,这所谓一床三好,便烟散云消,难补情天的了。”
西门远含笑说道:“小弟也曾有过此虑,但后来想花如梦非靠姬玉花‘五遁奇功’,无法生出巨墓,遂知姬玉花纵然吃尽苦头,亦无性命之虑!但是……”
轩辕亮听他语音忽顿,不由扬眉问道:“西门兄怎不说将下去?”
西门远摇头叹道:“但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居然来了个‘不含机锋的机锋’,就以这种高明的‘无机之锋’,做了她防身避祸最稳妥的‘无形之盾’。”
轩辕亮苦笑叫道:“西门兄,你这‘无机之锋’,和‘无形之盾’二语,含意太深,却把我这轩辕老雕,弄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呢!”
西门远遂把自己在墓外秘镜之中,观看墓内动静的所见各情,向轩辕亮细说一遍。
轩辕亮听到西门远隔墓传音,嘱咐姬玉花不要吞服花如梦所给药物,以免受她控制,而姬玉花未曾听,依然服药之时,不禁失声说道:“姬玉花怎不听从西门兄的密令,这一来,岂不糟透?”
西门远摇了摇头,微笑说道:“一点不糟,这就是小弟适才感叹‘强中更有强中手’之故,也就是姬玉花‘不含机锋的机锋’!这种出自天籁的‘无机之锋’,比出自人籁‘有机之锋’高得多呢!”
轩辕亮目光微转,皱眉说道:“西门兄请解释得清楚一点。”
西门远笑道:“我适才分析,花如梦必须倚仗姬玉花的‘五遁奇功’,把她救出巨墓,故而她们同在墓内的这段期间,姬玉花可以安然无虑,但一出巨墓之后,姬玉花却随时都有被花如梦妒火狂烧,杀以泄愤之虑。”
轩辕亮点头说道:“照理看来,势必如此。”
西门远扬眉笑道:“如今,姬玉花服食花如梦所给秘药,已经完全受她控制,变成一具可爱傀儡,花如梦护之尚恐不遣,哪里还肯杀掉这么一位大有利用价值的‘毒龙公主’?”
轩辕亮听得恍然大悟,失声叹道:“西门兄,你形容得太以恰当,这真是最高明的‘无机之锋’和最稳妥的‘无形之盾’。”
西门远目闪神光,含笑说道:“目前姬玉花虽然吃尽苦头,但花如梦一旦祛解参修‘万毒真经’所中魔性以后,想起如今之事,必然愧疚万状,两人姊妹之情,定将较前更笃,情海中再无丝毫风波,可使葛啸群老弟,左拥娥皇,右抱女英,享尽风流艳福的了。”
轩辕亮笑道:“我要告诉葛啸群这小子,叫他以后对他的‘毒龙公主’姬玉花,应该恭恭敬敬地好生报答。”
西门远摇手笑道:“轩辕兄最好暂时莫向他说明其中缘故,才好让他在三人见面时,隐露真情,使花如梦有所感动,否则,他一知就里,便会生伪,生伪则不诚,不诚则成为不高明的‘有机之锋’,可能反把事儿弄坏了呢!”
轩辕亮一面点头,一面站起身说道:“西门兄高论甚是,那可以窥察墓中情况的秘镜何在?我想看上一看。”
西门远答道:“轩辕兄无法看了,花如梦为了不使墓中机密有所外泄,已把窥探机关加以破坏。”
轩辕亮“哦”了一声,笑道:“这丫头到真够厉害,她破坏机关以后,我们怎能知道她和‘毒尤公主’姬玉花何时脱险呢?”
西门远微笑说道:“轩辕兄不必为此悬忧,小弟既始其事,必终其责。我镇日都在这巨墓附近悄悄察看,以备万一有甚突变之时,好全力策应。”
轩辕亮听他这样说法,便自扬眉笑道:“既然有西门兄在此照应,小弟自可放心,我且出谷告知有关友好,免得他们有所焦虑。”
西门远笑道:“轩辕兄莫要忘了,你告诉任何人都可,却暂时不必告知葛啸群。”
轩辕亮点了点头,刚刚站起身形,忽又想起一事,向西门远含笑问道:“西门兄一切均有缜密计算,但不知对于如何祛除‘冰心天女’花如梦,因参习‘万毒真经’,所生魔性方面……”
西门远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摇头笑道:“关于此事,在我们未能对花如梦仔细诊察以后,无法盲目判断她由人性转为魔性之因,究竟是生理病态?抑或心理病态?”
轩辕亮听得双眉紧皱,西门远又笑道:“轩辕兄莫皱眉头,这是我信口编造的两个新式名词,所谓‘生理病态’,就是花如梦在参习毒经时,中了什么奇毒?性格方面,遂逐渐变得阴狠残酷起来。所谓‘心理病态’,就是花如梦在肉体上,井未中甚奇毒,但精神上,却已深为那册‘万毒真经’控制。”
轩辕亮点了点头低声叹道:“我希望她是前者,而非后者,因为祛解肉体中所蕴毒素,总比净化精神中所蕴毒索,来得容易一些。”
西门远目注轩辕亮,扬眉道:“据小弟所闻,‘北海神医’诸轶凡也将参与此会,并与轩辕兄的义女石玲姑娘颇为接近。”
轩辕亮点头答道:“西门兄所说不错,这位‘北海神医’,看来已与石玲双双坠入情网,要做我的义女婿了。”
西门远目光中微现喜色,含笑说道:“他是当代第一神医,岐黄妙技绝世无双,轩辕兄应该责成他对花如梦的生理、心理等两种可能病态,均妥为研究,预作准备,到时才好对症下药。”
轩辕亮笑道:“不仅诸轶凡是当世第一神医,连我老友葛文钦、石珠娘夫妇,也颇精于华佗扁鹊之术。由他们三位大国手,联合会诊之下,总会开得出一张能使花如梦从‘蛇心魔女’复原为‘冰心天女’的药方呢!”
话完,他因遇见这位“竹剑先生”,问悉各情,业已无须再加探察,遂向西门远含笑告别,悄悄退出独夫谷,去和葛文钦、石珠娘等做紧急商议。
西门远送走轩辕亮后,过了一会儿,突见靠近山壁脚下暗影中的一块土地,慢慢向上拱起。
这种现象,极为明显,就是“毒龙公主”姬玉花利用她的“五遁奇功”,已把花如梦救得离开巨墓,欲由此处出土。
西门远不愿使花如梦业已脱险之事,过早为独夫谷人物所知,遂目光电扫四方,替她们察看动静。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却把这位“竹剑先生”西门远,看得眉头深蹙。
原来他远远瞥见“五刀派”掌门人“勾漏独夫”欧阳彝,竟携同虎儿向墓前走来。
西门远赶紧凝聚真气,施展“传音入密”神功,向那刚刚拱起少许的土堆之下,发话说道:“你们暂时不可出土,‘勾漏独夫’欧阳彝忽又偕同虎儿,走来察看,等他们离去以后,我再通知你们。”
他传音报警以后,土堆果然立即不再上拱,但却有些泥土无声下陷,现出一个拳大深穴。
西门远心中明白,这定是姬玉花所为,她因不知要在土内潜伏多久?遂有此举,一来免得过于气闷,二来也容易窃听地上情况。
这时欧阳彝与虎儿业已走近,虎儿含笑问道:“欧阳老前辈,你业已在丹室中静坐入定,又跑来此处做甚?”
虎儿人小鬼大,天分聪明,他这几句话儿,表面听来是向欧阳彝随口发问,其真实用意,却是知道恩师“竹剑先生”西门远,定然隐迹左近,则听了自己话声,便可准备一切。
欧阳彝因虎儿既向自己密告花如梦的内心隐衷,又亲自把花如梦诱入巨墓,永封墓穴,故而已对他完全信任,决无半点疑心,闻言之下,微叹一声答道:“我便因静坐入定之际,有点心绪不宁,无法由虚返浑,神游八表,故恐此处有甚变故?特地再来看看。”
虎儿失笑说道:“欧阳老前辈太多虑了,你适才在此曾与‘大漠金雕’轩辕亮定约,他已答允在重阳大会期前,决不……”
欧阳彝冷笑一声,截断了虎儿的话头,扬眉说道:“我就是为此事,才不放心。”
虎儿愕燃问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欧阳彝双目厉芒如电,应声答道:“我突然想起轩辕老雕适才向我所做诺言之中,似乎有点花样。”
虎儿微一思忖,摇头叹道:“这大概就是经验老到与否的关系?我就想不出那位轩辕老雕的允诺之内,有何花样?”
欧阳彝“哼”了一声说道:“他若不作允诺,我到不起疑心,但他声明只能保证葛文钦、石珠娘夫妇暨葛啸群、石玲兄妹等四人,在重阳期前,不入独夫谷,其中岂非露有语病?”
虎儿笑道:“我倒觉得他所说属于实情,因为轩辕老雕既非一派之主,又非掌门之尊,除了他义子义女和他的两位老朋友之外,还有谁肯听他的话呢?”
欧阳彝在虎儿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摇头叹道:“你毕竟年轻,资质虽然极好,经验却还不够。轩辕老雕的语中藏锋,他不是在声明他无法影响别人,而是他未曾把他自己包括在允诺之内。”
西门远在暗中听得也自深感生姜毕竟还是老的辣,欧阳彝当时虽被轩辕亮蒙过,但对于这种不容易加以注意的细微之处,他仍会立即发觉。
虎儿恍然大悟,扬眉笑道:“原来欧阳老前辈是怕轩辕老雕再来谷中捣鬼。”
欧阳彝含笑道:“轩辕老雕自诩身份,必然一诺千金,不肯食言贻笑,他在允诺中,耍了花样之举,必非无意,故而我放心不下,赶来看看。”
虎儿手指四外,含笑说道:“眼前寂静无事,前后桩卡岗哨,也毫无警兆通报,兄见……”
欧阳彝接口说道:“我不是顾虑别事,只是顾虑墓中情况,我要看看花如梦贱婢如今怎么样了?”
虎儿因知花如梦与姬玉花二女,如今多半是在墓中谈判,欧阳彝若加窥察,岂不泄漏机关,遂赶紧叫道:“欧阳前辈,你不必看了。”
话方至此,耳边突然听得有人用“蚁语传声”骂道:“蠢材,你拦阻欧阳彝察看墓内情况做甚?这样一来,他岂不又要对你起疑了么?”
虎儿自然知道这话音是“竹剑先生”西门远所发,不禁脸上一热,好生惭愧。
果然,欧阳彝闻言之下,立即目注虎儿,扬眉问道:“为何叫我不要察看墓内情况?”
虎儿业经西门远提醒,遂成竹在胸地,应声笑道:“欧阳前辈,我本来以为花如梦多半已归劫数,有点不忍心再看她的惨死之状,但如今业已想通,她入墓是我所诱,墓穴是我所封,我不必不忍心看她死状,还应该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呢!”
这几句话儿,说得恰好投了欧阳彝的脾胃,遂使这位一代枭雄,听得纵声狂笑叫道:“你经熏陶之下,进步多了,来来来,我们且一同看看那‘冰心天女’花如梦如今是在接近窒息的状态之中与死亡挣扎?还是业已冷却‘冰心’,成为‘天女’?”
欧阳彝一面说话,一面携着虎儿,走到壁间,移开藤蔓,现出那面青铜镜。
先前他们曾从这面镜中,仗借多元装置的折光作用,可以看见墓内人物情况,但如今镜内却是一片漆黑,使人毫无所睹。
虎儿“咦”了一声,首先表示惊奇地扬眉问道:“欧阳前辈,莫非你深具先知慧觉,当真是有对头暗闯独夫谷,把这镜儿破坏了?”
欧阳彝倒并未十分恼怒,摇头说道:“你弄错了,这镜儿并非被外来对头弄坏,只是被墓内的花如梦自行把多元秘镜的互相折射作用加以毁去,不愿再使我看见她的情况而已。”
虎儿点头笑道:“我倒忘了老前辈曾经告我,这座巨墓是花如梦督建,难怪她知道怎样可以掩蔽墓内情况,不令外泄。”
语音方了,忽又失声叫道:“哎呀,不妙!”
欧阳彝诧声问道:“你为何这样惊慌?”
虎儿双眉深蹙,以一副颇为忧虑惊慌的神色说道:“这座巨墓,既是花如梦督建,她会不会留下秘道,悄悄脱身?她……她若能够逃生,定然饶我不过呢!”
欧阳彝摇手笑道:“你放心,花如梦一入巨墓,决难逃出生天。因一来当初建墓之时,她决未想到它是用来埋自己的,怎会替她最痛恨的‘毒龙公主’姬玉花留甚出路?二来建筑巨墓的施工之中暨完工以后,我均常常亲加察看,更是‘五刀派’弟子自行操作,哪里会有什么秘密通道?”
虎儿吁了一口长气,苦笑说道:“这样就好,万一我这位花姊姊,来个神鬼不测,墓内飞尸,并出现在我的面前,真会把我吓死!”
欧阳彝失笑说道:“你这样怕她做甚?”
虎儿满脸尴尬地叹息答道:“理由多了,一来我几乎是自幼被她带大,尤其她代师传艺之际,督促我昼夜用功,立威太重!二来她比我武学精深,发起横来,我打不过她;三来这件事儿,不管谁的情屈,以我和她的关系而言,我总有点忘恩负义的惭愧之感,彼此论起理来,我也讲不过她。”
欧阳彝拉着他的手儿,加以安慰,微笑说道:“纵有一百桩理由,你也不必如此。因为花如梦实有雄心,已埋雄恨,今生今世,她是决不会再与你面面相对的了,你若仍内心有所不安,我便把‘金芒万毒刀’给你佩带,让你壮壮胆儿。”
虎儿摇手说道:“不要,不要,我的功行不够,若把‘金芒万毒刀’这等罕世奇珍带在身畔,万一遇上‘大漠金雕’轩辕亮那等人物,就难免会被他夺走。”
语音至此略顿,双眉微杨,目光一闪,又向欧阳彝含笑说道:“欧阳前辈,我在重阳大会之前,只要和你同处,寸步不离,则何况花如梦是具死尸,就是她真能变成厉鬼,从墓中飞出,我也毫无所惧的了。”
欧阳彝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又对巨墓四外,目光电射地略一扫视,见无甚异状,遂与虎儿携手同行,两人状颇亲热,转回独夫堂而去。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