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许是山川灵气所钟,苏杭二州,由来即多美女。
由于这故事是发生在苏州,所以这儿暂时撇开杭州姑娘不谈,而只谈苏州美女。
凡是去过苏州的人都知道,苏州姑娘肤色之美,远非其他地区的女人所能及的!
白嫩的肤色,加上清秀娟美的面貌,和婀娜多姿的身材,已经够令人悠然神往的了。但这些都不谈,只要听听那一口既嗲又甜的阿侬软语,就有若醍醐灌顶,足够你全身都轻飘飘地,舒服个老半天的。
这是三月下旬的午后,也正是文人笔下“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暮春时节。
苏州阊门外,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摩肩接踵地,有如过江之卿。
这批红男绿女中,出城的是往郊外踏青,入城的则大都是业已尽兴而倦游归来之士。
当然,也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浮滑少年,并非是为了踏青,而只是借机会对踏青的姑娘们评头论足,或伺机放以轻薄的。
就在入城的行列中,有一位身着青色衫裙的青年美妇,特别引人注目。
此人外表看来,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瓜子脸,画眉眼,鼻如悬胆,唇若新菱,那面部轮廓,与身材之美,以及那走路时,摇曳生姿的动人丰韵,即使是对审美特别苛刻的人,也不容易挑出一点毛病来。
这里所谓不容易挑出一点毛病来中的“不容易”三字,自然是意味着,这青衣妇人之美,并非是十全的。
如果你不被她的美艳所慑,而能略加注视,就能发现她的肤色,似乎白得过份了一点,而且,她那肤色之白,并非是像一般“苏州”妇女那种得天独厚的白,而是似乎缺少血色的白,也就是一般的所谓苍白。
同时,她那一双黑白分明,应该是对男人们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的美目,也似乎有点儿呆滞,还有,她的左鼻旁,有一粒比绿豆略小的朱砂痣,但这不能算缺点,反而更增其妩媚。
谁都能想得到,像这样的一位女人,在这种场合中,是必然吸引太多的注意的,尤其是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浮滑少年,更是不会放弃这饱餐秀色的机会。
当她袅袅婷婷地经过阊门,走进大街时,两位年约弱冠,却是油头粉面的浮滑少年,立即互相投过一个暖昧的眼色,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左边一个咽下一口口水道:“光看看这走路的姿态,我就全身都酥麻了哩!”
右边一个笑道:“我也是……”
左边一个不胜惋惜地接道:“可惜方才我们只注意那红衣女郎,而没有看到这位大嫂的面孔。”
右边一个邪笑道:“不用看,我保证错不了。”
左边一个道:“是的,我也这么想,有着如此美好身材,和醉人风度的女人,她的面孔,是不会不美的。”
右边一个笑道:“我们绕到前面去瞧瞧,可好?”
左边一个有点为难地接口道: “好是好,而且,我也很想绕到前面去瞧瞧,只是……”
“只是”怎样呢?他可没有接下去。
右边一个讶异问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左边一个苦笑道:“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厉害。”
右边一个笑道:“你是有点害怕?”
左边一个嗫嚅地答道:“好……好像是的。”
右边一个呵呵大笑,说道:“你呀!平常见了漂亮女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今天却特别反常,见了漂亮女人害怕起来,莫非是在哪个妞儿的裤裆中栽过筋斗不成?”
“笑话!”左边的一个抬手一拍自己的胸脯,哼了一声道:“凭我这条汉子,会在女人裤裆中栽筋斗!”
右边一个笑道:“既然不曾在女人的裤裆中栽过筋斗,那又有什么胆怯的?”
左边一个轩眉接道:“谁胆怯了!”
“那么。”右边的一个含笑接道:“我们绕道到前面去瞧瞧。”
左边一个挺了挺胸脯,说道:“行!走!”
“走!”
“走”字声中,两人同时快步绕到那青衣妇人前头,再回过身来,由左边一个邪笑着说道:“大嫂好美啊……”
他的话是脱口而出,但话没说完,却是如遇鬼魅似地,刹那之间,一张俊脸,变成一片死灰,身躯悚悚发抖。看情形,他似乎想转身拔足离去,但他的双腿,却是不听指挥,几乎要当场软瘫下来。
至于右边的那一位,情形也差不多,于脱口惊呼了一声“我的妈呀”之后,就全身筛糠,牙床捉对儿厮打起来。
这可真令人费解,这位青衣妇人,除了美得出奇之外,一点也没甚可怕之处,但这两个浮滑少年,于一见庐山真面目之下,怕成这个样子,莫非是中了邪不成?
更奇怪的是,当这一场令人费解的怪事发生的同时,前前后后的行人,以及街道两旁的闲人,也一齐脸色大变地,立即避开去。
就当那两个浮滑少年被吓得脸如死灰,双腿发软,恨不得地下能裂开一条缝,能够躲下去的刹那之间,那青衣妇人却向着他们二人茫然地问道:“我的心碎了……我的心在流血……你们两个,看到了没有?”
两个浮滑少年瞠目结舌,只有全身发抖的份儿。
青衣妇人逼近一步,尖声问道:“你们能不能补好我的心呢?”
两个浮滑少年不由自主地,同时向后面退了一大步。
那青衣妇人忽然尖声叫道:“我要看看你们的心,是否也是破碎的……”
青衣妇人的动作真是快得出奇。话声未落,惨号随之传出,她的双手中已分别握着两颗血淋淋的心,而两个浮滑少年的尸体也徐徐倒了下去。
青衣美妇那本来是微显呆滞的美目中,忽然异彩连闪,在双手中两颗血淋淋的人心上,来回扫视着,并尖声叫道:“这就是我的心,哈哈……你们看到了没有,我的心在流血呀!哈哈……”
她,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声,却比鬼哭还要难听。
目前这情景,已经是够令人怵目惊心的了,再加上这一串比鬼哭还要难听的笑声,却更令人全身都引起鸡皮疙瘩来。
本来,附近的闲人早就避开了的,自这惨剧发生之后,连两旁的店铺也纷纷关门打烊了,因而偌大一条大街,除了两具死状奇怪的尸体之外,就只剩下青衣妇人这一个活人了。
就当此时,一道人影,由阊门外箭疾地射落在青衣妇人身前,发出一串急促的惊叫道:“娘啊!您又惹祸了……”
“没有啊!”青衣妇人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人心丢掉,并在衣襟上擦拭去手中的血渍,淡笑着接道:“我只是看看人家的心,是否也是破碎的。”
这位叫青衣妇人为娘的人,是一位年约弱冠的俊美少年,长得面如冠玉,猿臂蜂腰,配上那条长的身裁,和那一袭白色长衫,显得英姿爽飒,有若临风玉树。
但此刻,他那张本来就是白里透红的俊脸,却是涨得通红,顿足长叹道:“娘!我在路上碰到一个熟人,才谈不到三几句话,你就杀了人了!”
青衣妇人的双目中,又呈现一片呆滞,茫然地接道:“杀了人?谁杀了人呀!”
白衫少年又是顿足叹道:“娘,我们赶快回去吧!还得马上派人来这儿办理善后……”
X X X
半个时辰之后,那两个浮滑少年的尸体被抬走了,现场也冲洗干净,已经打烊的店铺,又重新开门营业起来。
就在方才发生惨变的街道的右边,是一座茶馆,茶馆中虽临时打烊而关了半个多时辰的门,但里面的茶客,却并没有离去。
当茶馆重新开门时,又陆陆续续地进入了十多位茶客,其中一老一少两位,似乎还是由外地来卖唱的。
老的是一位年约半百的斑发老者,手中提着一把胡琴。
少的则是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梳着两条长辫,穿上一身翠绿衫裙,面目姣好,皮肤黝黑,貌仅中姿,但一双大而明亮的美目,却是特别动人。
这二位,选了一个较为静僻的座位,各自要了一杯清茶,和一份甜点之后,那绿衣少女却娇声说道:“爹!方才那情形,有多可怕。”
那斑发老者茫然地漫应道:“这世间可怕的事情太多啦!”
绿衣少女接道:“爹!为什么我们所遇上的人,都不肯说明那是什么人呢?”
斑发老者反问道:“你说的,是方才那杀人的疯妇?”
绿衣少女点首接道:“是啊!”
斑发老者轻轻一叹道:“这叫作明哲保身呀!”接着,又正容说道:“丫头,我不知告诫过你多少次了,现在我再说一遍,以后不许再去打听人家的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旁边传来一个破锣似的语声道:“二位说的是方才那一场活挖人心的惨剧吗?”
问话的是一位本地口音的青衫文士,外表看来,倒也有几分书卷气息,与他同座的还有一位白衫文士。
斑发老者连忙接道:“这位相公请莫见笑,老朽这个丫头,自幼丧母,缺少家教,平常总是不肯听话,见了什么奇异的事,都爱打听一下。”
青衫文士笑道:“年轻人差不多都有这个通病,其实,像方才那惨剧,也没什么惹祸上身的危险,只是一般人都不愿提起而已。”
目光向绿衣少女一扫,含笑接道:“这位姑娘如果想知道方才那青衫衣妇人的身份,我倒是可以说给你听听。”
绿衣少女似乎是大喜过望地笑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但我有条件。”
绿衣少女微微一怔,说道:“什么条件啊?”
青衫文士笑问道:“二位是外地来卖唱的?”
绿衣少女讪然一笑道:“是的。”
“来这儿多久了?”
“今天才到贵地。”
青衫文士笑道:“那真好极了,请听好,我的条件是:拣你最拿手的曲子,先唱给我听,不但说故事给你听,曲资也特别加倍赏赐。”
绿衣少女娇笑道:“那小女子先谢啦!”
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不用谢,只要在唱功上多卖点力就行了。”
绿衣少女含笑点首,却向乃父白了一眼,娇嗔地说道:“爹!您是怎么啦?”
原来斑发老者是一副茫然神色,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似地。
一直等他的爱女向他大发娇嗔了,才向着青衫文士歉然一笑道:“很抱歉!小老儿正在想一个很辣手的问题,以致怠慢了相公。”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不要紧,我不会介意的。”
绿衣少女却向他笑问道:“相公想听点什么呢?”
青衫文士想了想,才含笑说道:“我想听一段‘西厢’。”
绿衣少女娇笑道:“那好极了,元曲可正是我最拿手的。
但不知相公要听那一段?”
青衫文士沉思着接口说道:“就唱‘惊艳’一章中的‘元和令’,和以下的两节吧!”
“好的。”绿衣少女娇声应中,斑发老者手中的胡琴已拉起过门,紧接着,一串清脆而又娇甜的歌声,由绿衣少女口中唱了出来:“颠不刺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
我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天,尽人调戏,
弹着香肩,只将花笑拈。是兜率宫?
是离恨天?我谁想这里过神仙!宜嗔宜喜春风面。”
一曲既终,茶馆中所有茶客,都报以热烈掌声,青衫文士并摇头晃脑地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接着,扭头向一旁的白衫文士笑道:“王兄,此刻我也好像是张君瑞佛殿惊艳,几疑此身已上了兜率宫啦!”
白衫文士却向绿衣少女笑道:“姑娘,这位林相公,平时风流自赏,最是多情,你最好是再来一段‘酬简’……”
青衫文士连忙阻止道:“不行!这种人间绝唱,听多了,会折寿的,还是到此为止吧!”
绿衣少女娇笑道:“那么,相公该说故事啦!”
“是的,”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但我应该先给曲资才对。”
说着,探怀取出一块约莫三两多的碎银,递与斑发老者道:“今天,我身上没带整锭银子,请莫嫌弃。”
他说得很客气,但那年头,在这种场合中,一出手就是三两多银子的赏赐,已经很是阔绰的了。
因此,斑发老者接过银子之后,连忙与绿衣少女同声道谢道:“多谢相公!多谢相公!”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用谢,不用谢,现在,我要开始说故事啦!”
绿衣少女娇笑道:“小女子正恭聆着哩!”
青衫文士“哦”了一声道:“对了,在说到故事之前,我该先问你几句话,姑娘仙乡何处?”
绿衣少女娇声脆答道:“小地方‘金陵’。”
“那不是小地方,该算是大地方,也是好地方。”青衫文士含笑接问道:“‘金陵’离这儿不算太远,二位又是跑码头卖艺的人,那么,对于苏州地区的一些有名人物,当不致太陌生吧?”
绿衣少女苦笑着摇摇头,却向乃父投过一个求援的目光。
斑发老者含笑接道:“小丫头年纪轻,平常不关心这些,相公请说说看,也许老朽会知道一点。”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道:“本地有一个在武林中极有声望的人家,也是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首富,老丈可听说过吗?”
斑发老者含笑反问道:“相公所指,莫非就是武林四大家中的陈家?”
“是的。”青衫文士点首接道:“如今的四大家,已等于是名实俱亡了。”
斑发老者脸色微变,嘴唇翕张着,却是欲言又止。
青衫文士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的尴尬表情,自顾地接了下去:“方才,那位发疯的青衣妇人,就是武林四大家中目前仅剩的一个活人,也就是陈家的主人陈红萼。”
说到这里,青衫文士忽然“咦”了一声道:“老丈,你是怎么啦!”
原来这时的斑发老者,满脸都是恐怖神色,显得不安已极。
他闻言之后,才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相公这故事,还是不谈也罢。”
青衫文士却含笑接道:“老丈不用担心,我们谈的不过是陈家活着主人,对本地人来说,这位疯妇,是耳熟能详的人物,经常有人谈她,也不曾发生过什么祸事,何况,在下所要说的,又只是现成事实和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而已。”
绿衣少女毕竟年纪轻,只知道好奇,而不会想到其他的事,竟然自作主张地接口道:“那么,相公就请说下去吧!”
斑发老者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腔。
青衫文士长叹一声道:“说来,这位陈姑娘,也是怪可怜的。”
绿衣少女讶问道:“怎么?方才那位青衣美妇还是一位姑娘?”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正是。”
绿衣少女接问道:“方才,明明有人叫她娘,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会还是一位姑娘呢?”
青衫文士苦笑道:“姑娘说得有理,但事实上,陈红萼的确还是一位姑娘。”
“那么。”绿衣少女接问道:“她那个儿子,又如何解释呢?”
一旁的白衫文士插口笑道:“姑娘,未出嫁的姑娘,也不是绝对不能生孩子的啊!”
绿衣少女禁不住俏脸上飞上一片红云,青衫文士却瞪了他的同伴一眼道:“别打岔嘛!”
白衫文士笑道:“好!我不再打岔就是。”
青衫文士重行拾起原先的话题道:“陈姑娘的儿子名陈继志,不是陈姑娘所生,却没人知道她这个儿子的来历。”
绿衣少女“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一顿话锋,又美目深注地接问道:“方才相公说这位陈姑娘很可怜,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青衫文士轻叹一声道:“每一方面都可怜,姑娘试想:一个人拥有富甲江南的财富和傲视江湖的武功,却是疯疯癫癫的,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这样的人,还不够可怜吗!”
绿衣少女“唔”了一声道:“这倒是实在的。”
紧接着,却又注目问道:“相公,这位陈姑娘,究竟有过些什么伤心往事,使得她发了疯之后,还在到处向人诉说她的心在流血呢?”
青衫文士苦笑道:“姑娘,这问题,不但我没法解答,即使你跑遍整个苏州城,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
绿衣少女接问道:“是不知道,还是不便说,或不敢说?”
青衫文士答得非常爽快,道:“是不知道。”
“我想。”绿衣少女蹙眉接道:“其中也一定有人是不便说,或不敢说的?”
青衫文士不自然地一笑,道:“这个……也许有此可能。”
绿衣少女接问道:“相公,看方才那两个被杀死的浮滑少年,那种恐怖的表情,这位陈姑娘,一定是在疯狂状态中,杀过不少的人了吧?”
“是的。”青衫文士接口道:“凡是被她碰上,而问出‘你看到我的心在血流……’的话的人,其结果都是被活挖人心而死的,除非是她的儿子在旁边,才能幸免。”
绿衣少女注目问道:“她的儿子能阻止她杀人?”
青衫文士点首接道:“不错,除了陈继志之外,这世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阻止她杀人的了。”
这时,那一直静听着的斑发老者,似乎已将恐怖心理压了下去,而插口接道:“这位陈少侠,一定已尽获乃母的武功真传了吧?”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人家也都是这么说,不过,据一般人所看到的情形,陈公子阻止乃母杀人,可并不是凭武功。”
绿衣少女妖笑道:“不凭武功去阻止,那么,那陈公子凭的是什么呢?”
青衫文士正容接道:“凭的是一句充满感情的称呼,当陈姑娘准备杀人时,只要陈公子轻轻叫一声娘,她就会停止的,所以,这些年来,不论陈姑娘走到哪儿,陈公子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绿衣少女笑问道:“像这么一个疯子,为何不干脆将她关在家中?”
青衫文士道:“据说,是因她武功太高,不容易关得住她,同时也是不忍心关她。”
绿衣少女又问道:“那她杀了人怎么办?”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俗语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家多的是金银珠宝,出了人命,多多花点银子,也就太平无事了啦!”
那斑发老者蹙眉接道:“像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家,为什么不遍请天下名医,将她的疾病治好呢?”
青衫文士忽然脸色一变道:“这问题,我就不敢说了。”
绿衣少女讶然插口问道:“为什么不敢说?”
青衫文士机警地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才将语声特别压低地接道:“以往,曾经请过很多名医,但那些应邀前来的名医,都在来此间途中,神秘地死亡,无一例外……”
绿衣少女禁不住截口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青衫文士低声接道:“以后,就再也没人胆敢应邀前来替陈姑娘治病了。”
绿衣少女注目问道:“难道说,是有人不愿意陈姑娘康复,才故意在半途上杀死那些应邀前来治病的名医?”
青衫文士苦笑道:“这个……我可没法回答。”
绿衣少女秀眉一蹙道:“这故事,听了个不上不下的,可真是闷煞人。”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道:“姑娘,我所知道的,都已经说出来了,不知道的,你再问也是徒然。现在,我有几句算得上是交谈直评的话,希望姑娘,莫当作马耳东风。”
绿衣少女正容接道:“相公言重了,有甚教益,请尽管直言。”
青衫文士正容如故地接口说道:“姑娘年纪太轻,又是外地人,对于方才所说的故事,希望到此为止,莫再向别人去打听。”
斑发老者抢先说道:“相公金玉良言,老朽谨致最真诚的谢意。”
青衫文士已偕同伴站了起来道:“不用客气——老弟,咱们走吧!”
后面这句话,当然是向那位白衫文士说的。
目送两位文士的背影消失于大门外之后,斑发老者才向绿衣少女笑了笑道:“丫头,我们也走吧!”
这二位还没站起来,旁边却传来一个破锣似的语声道:“慢着!”
那是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算得上是满身流氓气息的短装汉子,随着话声,他一脚踏着座位旁的一张空椅子上,目注绿衣少女,满脸都是不怀好意的邪笑。
斑发老者父女俩,微微一怔之间,那短装汉子又似笑非笑地接道:“这小妞儿,可真不赖。”
旁边,一个麻脸汉子接道:“只是年纪太轻,个儿也太小了一点,恐怕还不解风情。”
短装汉子邪笑道:“这真是外行话,咱们公子说得好,穿鞋子是越大越舒服,玩女人么,却是越小才越……嘻嘻……你老弟懂了吗?”
“我懂,我懂,”麻脸汉子连连点头,并接问道:“王兄准备将这小妞儿献给咱们公子爷?”
短装汉子笑道:“是呀!这小妞儿除了皮肤黑一点之外,各方面都算是美人胚子,将她献给咱们公子爷,那将是一件奇功。”
麻脸汉子又是连连点首道:“对!对!皮肤黑一点也不要紧,那叫作黑里俏呀……哈哈哈……”
斑发老者和绿衣少女,气得脸色铁青,但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但那二位仁兄说的,可实在不像话,因此,斑发老者强装笑容,向那短装汉子说道:“这位大爷,如果没甚吩咐的,敬请借光一下。”
“借光?”短装汉子故意讶问道:“借什么光啊?”
斑发老者接道:“因为大爷您,挡住了小老儿的去路。”
麻脸汉子接口笑道:“怎么?这就要走了?”
斑发老者苦笑道:“这儿已没有我们的生意,小老儿当然要走啦!”
麻脸汉子邪笑道:“大生意上门了,你不接受?”
斑发老者仍然是陪着笑:“大爷别开玩笑了。”
短装汉子脸色一沉道:“谁有工夫同你开玩笑!”
微顿话锋,又目光深注地接道:“老儿,方才我们说的话,你没听懂?”
斑发老者神色一整道:“听懂了。”
短装汉子接道:“听懂了还要走,是不是不愿意?”
斑发老者强抑心头怒火,并陪上一脸苦笑道:“大爷!小老儿父女,不过是一个卖唱的。”
短装汉子脸色一沉道:“这是说,你的女儿卖口不卖身?”
“是,是,”斑发老者脸充满着歉笑道:“请大爷多多包涵。”
短装汉子冷笑道:“真是黄熟梅子卖青,我问你,卖唱的与卖身的,有多大分别……”
这一句粗俗而又下流的话,使得斑发老者与绿衣少女那本已不好看的脸色,突然为之大变。
但那短装汉子的话声才落,大厅内忽然传出一声冷笑道:“下流东西!”
紧跟着,短装汉子“哎哟”一声,以手掌捂住嘴唇,指缝间并立即沁出殷红的鲜血。
一旁的麻脸汉子脸色大变,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施暗算!”
大厅内又传出一声冷笑道:“真是有眼无珠的狗杂种!”
方才,事出意外,没人注意那奇异的话声,这回可听清楚了。那是一个颇为清朗的语声,显然那说话的人,年纪很轻。
但令人诧讶的是,那语声好像是就在你耳边发出,也好像是由整个大厅中发出,令人莫知其所自来。
目前,这茶馆的大厅中,正是生意鼎盛之际,大厅中的茶客,少说点也有四五十人。
由于斑发老者父女这边的闹剧,吸引着全部茶客的注意力,因而谁也不曾开过口。更妙的是,短装汉子与麻脸汉子二人,本来就是面对着全体茶客的,自从短装汉子挨了一记“闷棍”之后,两人四目,一同在人群中不停搜视着可疑人物。
可是,就当他们全神搜索之间,两人又挨了骂,而且骂得非常难听。
麻脸汉子显然是老羞成怒了。只见他三角眼一瞪,厉声叱道:“鼠辈……”
“鼠辈”二字之后,接着的也是一声“哎哟”。也一如那短装汉子一样,以手掌捂住嘴唇。
这时,短装汉子捂住嘴唇的手掌移开了,掌心中,赫然是两颗断牙和一粒瓜子。
一粒瓜子能有偌大威力,这情形,不但使那短装汉子的脸色又是一变,连一旁的绿衣少女父女俩,也为之直皱眉头。
麻脸汉子的手掌也摊开了,也是两颗断牙和一粒瓜子。
片刻之前,这两位还是神气活现地不可一世,此刻,却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只有互望着发出无言的苦笑。
那奇异语声接道:“两个狗杂种,为何不说话了?”
那短装汉子色厉内荏地冷笑一声道:“我承认,我们弟兄斗不过你,但我们上头,自有人能接待,你如果也算一号人物,就该报出万儿来。”
那奇异语声哼了一声道:“凭你们两个也配……”
接着,又沉声说道:“那位老丈请听好:目前的苏州,已成了龙蛇杂处的是非之地,实非卖艺的好处所,请接受我的忠告,立即带着令媛,离开这儿吧!”
斑发老者正容说道:“多谢大侠义伸援手,小老儿父女就此告辞。”
说完,向厅中抱拳一拱,携着绿衣少女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后面传来那奇异的语声道:“谁敢再欺负这一对卖艺的父女,我不但会打断他的狗腿,也会活剥他的狗皮……”
绿衣少女扭头向乃父伸了一伸舌头,扮了一个顽皮的鬼脸,悄声说道:“好厉害啊!”
斑发老者正容说道:“别玩皮了,快回客栈中去。”
绿衣少女笑问道:“爹!我们真的马上要离开这儿?”
斑发老者苦笑道:“不马上离开这儿,难道你真要等人家来将你献给那个什么公子爷吗!”
绿衣少女娇嗔地接道:“爹,我不来啦!”
斑发老者拈须微笑道:“丫头,别撒娇了,如果再惹来什么厉害的人物,那位大侠又不能及时赶来帮忙,到时,看你怎么办?”
父女俩边走边谈地,进入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中。
X X X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斑发老者这一对父女,却以另一副姿态,到达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前。
这回春堂药铺,是苏州城中有名的百年老店,规模相当大,门面是两开间,纵深则为三进。
目前的斑发老者,已改装成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家人,绿衣少女则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衫书生。
这二位进入回春堂药铺之后,由那老家人向柜台上问道:“请问先生,这儿有没有老山人参?”
那掌柜的含笑点首道:“有,有,不知老人家须要怎样的货色?”
老家人接道:“须要半斤重一枝的,而且要四枝。”
掌柜的微微一怔,整理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点点头道:“半斤重一枝的也有,不过,那价钱可贵得很。”
老家人笑了笑道:“价钱贵不要紧,只要货色好就行。”
掌柜的笑道:“咱们这儿是百年老店,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接着,又注目问道:“老人家,几时要?”
老家人接道:“最好是今夜二更之前,送到敝东家的府上去。”
掌柜的接口问道:“老人家要不要先看货色?”
老家人点点头道:“当然要看。”
“好,请随老朽来。”掌柜的一面当先带路,一面歉笑道:“老人家所要的货色,太名贵了,敝店不敢摆在店铺中,只好劳驾二位,前往仓库中去看了。”
老家人含笑接道:“不要紧,这道理老朽懂得,因为以往寒舍也是干这一行的。”
“那么。”掌柜的笑问道:“现在怎么不干了呢?”
老家人微微一笑道:“一场失火,烧光啦?”
这时,他们已走到第三进的天井前。掌柜的忽然回身注目,问道:“请教老兄是——”
白衫书生忽然抢先发出一声娇笑道:“李伯伯,那是我爹呀!”
掌柜的苦笑道:“你爹?那么,你又是谁呢?”
白衫书生又是一声笑道:“我是家凤啊!”
掌柜的“哦”了一声,苦笑道:“原来是你这鬼精灵。”
接着,却一把握住老家人的健腕,用力摇撼着笑道:“朱老弟,你这易容术,可是越来越高明呀!”
“老家人”哎哟一声道:“李兄,小弟这鸡肋,难当虎腕,你是不是手下留点情啊!”
掌柜的呵呵笑道:“凭你这句话,就该罚你三大斗陈年花雕才对。”
“老家人”笑道:“三大斗不过瘾,最好是三大坛才好……”
朱家凤(白衫书生)顿足娇嗔地道:“爹!才进门,就想喝酒了。”
掌柜的又是一阵呵呵大笑,道:“凤丫头,你现在是公子爷的身份,可不能撒娇啊!”
“老家人”也笑道:“丫头,爹已三天滴酒未尝了,肚子里的酒虫,老早就在造反了哩!”
掌柜的拉着“老家人”的手,往里面走去,一面笑道:“好,今宵咱们不醉不休。”
朱家凤蹙眉说道:“李伯伯!爹!喝酒是可以,可不能喝醉。”
“老家人”笑道:“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是酒喝得越多,功力也越高的,怎么又限制爹喝酒来了。”
“是啊!”掌柜的含笑接道:“‘迷糊酒侠’朱伯伦,如果会醉了,那才是天大笑话哩!”
谈笑间,已进入第三进二楼上的一个花厅中。
掌柜的吩咐仆人准备晚餐之后,似乎忽有所忆地问道:“对了,你们怎会忽然跑到这儿来的?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伯伦(即那老家人)苦笑道:“是的,虽然没有出事,却受了一场惊,如非有高人暗中解围,乱子可就闹大了。”
掌柜的脸色一变道:“会有这事?”
朱伯伦接道:“方才,我们所住的悦来客栈,已有人监视,我怕凤丫头会惹事,只好到这儿来避难了,因为目前我们还不便公开活动。”
掌柜的蹙眉苦笑道:“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朱伯伦接道:“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接着将他们父女俩方才所经历的一切,详细地说了一遍之后,才接问道:“李兄想得出那暗中帮助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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