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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挽歌 四十五、童年            双击滚屏阅读

第四章:挽歌 四十五、童年

作者:艾西恩    来源:艾西恩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5/3/18

  我的童年是在高压和管制下度过的;杨洁的童年是在虐待和恐慌下煎熬着的;而倩倩的童年则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似乎每一天都嫌太短。
  为了彻底解决倩倩未来的生活问题,我翻开她童年时的照片给她看。这个点子,是拜“雪糕”同学所赐。
  自打倩倩被送去医院后,老威和简心蓝就成了我家里的常客,他们一有空就来串门,俨然把这里当成了据点。倩倩出院的几天之后,病情毫无进展,他们就带着无限的关心又来敲我家门了。
  我左手边坐着意气风发的老威先生,右手边坐着落落大方的简心蓝女士,面前的桌上摆着咖啡和啤酒。
  终于,我有些无奈地瞧瞧他,又看看她问道:“你们拿我这里当幽会场所了吧?”
  “怎么可能呢?”二人异口同声,说完这句,又都不说话了,各自沉思。
  这时“雪糕”同学适时地出现了,甩着它一身黄毛和雪白的脖子,闻闻他俩的鞋,又抬头看看他俩的腿。这几天,它可是高兴坏了。这狗就喜欢热闹,越是人多,越是人来疯。
  它很高兴地扒在简心蓝腿上蹭蹭,不一会儿又蹿到老威腿边——忘了说了,“雪糕”可是男女通吃的。所以它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垂爱谁好了。
  老威厌烦地敲着桌子,想踹它又不好意思。“这简直是人善被狗骑了,”他说,“我就纳了闷了,为啥它不抱你的腿。”
  “大概因为它觉得我是它爸,也没准是它妈,反正它对我没兴趣。”
  “凭什么呢?”老威很不满。
  “你还记得我把它抱回来的时候吗?它还没一个巴掌大。我记得那时候你也在场啊!”
  “记得。那又怎么样?”
  “它那时候太小了,还没断奶。我抱养得太早了,只好自己拿奶瓶喂它。一来二去,也许它就认为我是它的父母吧。”
  “哦哦,我想起来了!”老威很兴奋地回忆着,“这小东西打小就很不老实,体力超群。它一个月时还像个小耗子似的,就能爬上你的大床,然后趴在你脸上睡觉。”
  “对,所以每天早上,我都被狗毛呛醒!”
  简心蓝也被这话题吸引,兴冲冲地参与进来:“那么,为什么你不把它轰下去呢?”
  “怎么轰呢?我总得睡觉啊,我睡着了,它自己还是能爬上来,然后继续盖在我脑袋上睡觉。”
  雪糕听不懂我们在谈什么,依旧兴冲冲地忙活着。直到楼道里传来一声狗叫,是隔壁的阿姨又要去遛狗了。雪糕也嗷嗷地吠叫着,那意思是说:我也好想出去玩嘛!
  我愣了一下。“你在想什么?”他俩聚精会神地盯着我。
  “我在想‘雪糕’呢。喜乐蒂是一种会吠叫的狗。但它原来是不会叫的,顶多哼哼两声,那还是我翻身的时候,它从我脸上掉下来了,才会叫,之后也只是拿脚踹我脸。但是自从它开始散步之后,见到其他狗,很快也就学会了吠叫。”
  “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它是因为看到或听到附近有同类了,所以才叫,当然,见到像你俩这样人模狗样的生物,它没准也叫。问题在于,”我忽然一把抄起雪糕,把它拎到衣柜的大镜子前,“你们看,它叫吗?”
  老威和简心蓝都站起身,跟着来到镜子前,刹那间恍然大悟:“你是说,它知道自己是在照镜子,而并非看到了其他狗,所以它不会叫。”
  “对,‘雪糕’是条狗,我并不认为它懂得什么叫做镜子,哪个叫做镜像,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但是它看到镜子的时候并不慌张,也不认为那里面有一条狗。”
  “那是因为,”老威弄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狗是靠嗅觉和其他感觉来感受世界的,它的视觉相对次要了,所以,当它没有闻到生人或犬类的气味,也没有听见声音的时候,它就不会有反应。”
  简心蓝接着说:“人类的嗅觉没有狗狗这么灵敏,我们太过于依赖视觉。人类百分之九十的信息来源于视觉,剩下的百分之十几乎都来源于听觉,所以,当我们不认识镜子中的自己之后,就会把那东西当成是人。”
  “对,这就是我的意思。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倩倩重新认识自己呢?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们三个人马不停蹄赶到干爹家。
  一进门,那种肃杀的气氛让人心情沉重。我吩咐干爹干娘去准备一些东西,随后进了屋。窗帘自然是没有拉开的,因此室内一片昏暗,我坐在床边,手扶在倩倩的床前。
  “还记得我吗?”我柔声问道。
  倩倩点点头:“哥哥!”她叫了我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她脸上的伤痕消退了不少,应该不至于破相。
  老威和简心蓝很想进来,可又怕影响这治疗过程,因此耐着性子留在门外。
  “认识爸爸妈妈吗?”我指着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干爹干娘。
  “认识……你为什么要说这个,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们这两天干吗都这么看我呀?我……”
  “嘘!”我把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地说,“倩倩,我带来一本相册,咱俩一起看看吧。”
  说话间,我翻开准备好的相册——里面都是经过筛选的照片。
  “看,这个小娃娃可爱不?”我指着第一页上的那个吮吸着手r指头的小婴儿。还不浓密的一头小小胎毛,像个盖子似的扣在她胖乎乎的圆脑袋上,她那乌溜溜的眼睛还不情愿去看镜头呢!
  “真可爱!哥哥,你结婚了?”尽管还有些莫名其妙,妹妹脸上流露出些许笑意。
  “不不,这可不是我的娃娃。瞧,”我又指着另一张,“小姑娘长大了一点点,爸爸妈妈真狠心啊,给她刮了胎毛,所以她成了个小秃瓢。呵呵,我爸妈小时候就没给我刮,你看我现在头发就不浓密。”
  “再看看这一张,是她上幼儿园时候的照片呢!小家伙长大了呀,从小就那么漂亮,不过有个坏毛病哟——小时候就不乖,拉便便的时候也不会擦……还记得吗?旁边这个小男孩,就是我呀。”这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还有我的身影,“有一次,幼儿园的阿姨跟男友吵架,上班心不在焉,结果一帮小朋友要上厕所,她也不管,我们只好自己去。可是拉完了便便,都不会擦,猜猜是谁帮助大家呀?是我呗,就是照片里的这个小男孩,我挨个给大家擦屁屁哦,别人都还好,这个小丫头最坏了,不让擦,甩我一身啊!”
  “呵呵,哥哥你从小就那么流氓,”笑着笑着,倩倩愣愣地出了神,“这到底是谁,怎么还和你上一个幼儿园,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个女孩子了。”
  没有必要这么快揭开谜底,我继续翻动照片:“你当然记不住啦,咱们儿时的记忆都不清楚了。后来这个小姑娘上了小学,小学里的她,老是翘着个羊角辫,身后的男生就去抓她的小辫子,她很生气,便举手告老师了。老师把这个男生拎到角落里,狠狠地臭骂他一顿,从那以后,他很生这小丫头的气,认为她除了打小报告,什么都不会。哦,这照片上,没有他罚站的样子。”
  小学三年级之后,我去上了奥校,她也在。最可气的是,妹妹的成绩比我还好,而我那点分,刚够奥校的录取线。我父亲嫌我分数太低,以为我没考上,还揍了我一顿。是干爹劝住了大哭不止的我,带着妹妹和我一起去了动物园。
  看着猴山上一群红红的屁股,再想想自己的屁股还火辣辣地疼着,我没出息地大哭起来,妹妹递给我一大团棉花糖,也没能把我逗笑。
  “还有这一张,”我又翻了一页,“上初中的时候,因为我和这小丫头青梅竹马,就老是走在一起。这一次不是她告了状,而是其他的坏家伙,我发誓一定找到这孙子,然后狠狠地揍他。可惜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这事不了了之了呗。可我很惨呢,被请了家长,还又挨了一顿揍,不过那是最后一次让爸爸打。”
  “再下面的照片里,没有我了。这小丫头初中毕业,考上了四中,很开心呢。瞧,爸爸妈妈比她还要开心得多。她爸妈开心,我爸可不太开心了,因为我没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倩倩推了我一下,她缩在被窝下的双腿一个劲儿颤抖不已:“哥,你为啥让我看这个。这到底是谁,为什么她有和我爸妈的合影,为什么她会和你合影,她干吗拉着你,干吗抱着你……”她害怕地把身子往后靠,嘴唇哆了哆嗦。
  “没办法啊,因为那丫头当时喜欢我,我也很喜欢那丫头啊。”连我的喉头都有些发紧,不敢回头去看干爹干娘的样子,唯恐一看见,自己的眼泪都止不住要往下流。
  “那是……”她有些犹豫,话几次到了嘴边都顿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太讨厌了,你们欺负我,没有人和爸妈还有你那么亲近。”
  揭露伤疤的感觉,总是那么疼,可是没有办法。
  “来,再看看,再看一眼。这丫头毕业了,上了大学,哦,到了这以后,照片就明显少多了。姑娘长得越来越漂亮,却越来越不爱照相了。这里有一张毕业照,你看,学士帽的颜色和我的就不同,她是研究生毕业啊,我成绩很差,考不上。”
  “还有一张,也是最后一张。”我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体会着她的恐惧。最后一张照片,最接近她现在的样子,也就最接近那个无时无刻不呈现在眼前的第三者的样子,是她工作后和同事的旅行照。
  她几近发狂,“不,不!”她叫着,“你为什么要拿这个坏女人来吓唬我!”她一边挣扎着,一边用指甲抠我的手,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印,“我要弄死她,她是恶鬼,她总缠着我。”
  “你还没明白吗,妹妹,”我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她的喧闹,“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呀。”
  “再看看这些照片,”我把它们取出来,依次摊在床上,“看看你的小时候,看看你上小学的样子,再看看你长大后的模特。你说得一点都不错!那时候除了你,没有人和我这么亲近,除了你,没有人和你爸妈那么亲近。除了你,还能有谁?后的模样现在,就算你不能把这一切都想起来,也至少应该知道,这些照片上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
  我抄起来一面镜子,镜面朝上,里面映出她那张消瘦的、无神的、几乎是脱了相的脸。
  她一面看看镜子,一面看看最后一张照片,又把它们倒着再看了一遍,止不住大哭起来。她全身战栗着、抖动着。
  我很想安慰她,抱住她,陪她一块大哭一场。可是,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干爹干娘冲过来,和妹妹一起抱头痛哭,我悄悄地走出屋子。
  “什么也别说。”我看着老威,他点点头。
  总有些扫尾工作,得让你咬紧牙关给处理完。我们的科学对人脑的解释还十分有限,即便倩倩今天认识了自己的样貌,说不定她哪一天又会忘记掉。反复提醒她的工作就不可能由我来完成了,干爹干娘自然不用说,还有个人——她那可怜的男友——恐怕还缩在自己的小屋里不断地遭受良心的谴责吧。
  我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从今往后,照顾我妹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工夫拿来自责,还不如采取实际行动。你得照看着她,直到她脑部损伤的地方完全恢复了。”
  照顾与否,是他们的事情了,我只是尽到自己的责任而已。
  他接二连三地说谢谢,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回忆童年,对于我自己来说,并不轻松。我从不愿意回首往事,那样显得太感情用事,太不专业了;我也不太敢去回首往事,从一段段故事中找回自己,然后再像剔排骨那样,把自己一刀一刀地给剜出去,这感觉实在叫人心碎。
  “我们找个地方一醉方休吧?”这提议从简心蓝嘴里说出来,显得不可思议,却又合乎情理。
  “好吧,”我说,“倩倩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杨洁那边还没有着落呢!喝点酒放松一下,比什么都强!”
  老威抢先问,“先生、女士,说说,想吃点什么?”
  “还能吃什么?有你在,一定又是老北京的小吃了。”我不禁释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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