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52节　粲然生辉

　　迦蓝停了停，好像不甚满意似的摇摇头：“不，路易，恨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太费劲且毫无益处的事，啊，对不起，我不该说得这么轻佻。”她没有颜色的面容上忽然浮起一个俏皮的微笑，在这么沉重抑郁的环境中显得粲然生辉，几乎映亮了这狭窄空间。
　　“爱或恨都是太复杂的事，我觉得自己无法轻松驾驭，所以不如顺其自然。如果原谅可以令辛苦的人生变得略为轻松，我愿意选择原谅。”迦蓝温和地笑笑，语气轻柔，“我想爸妈的灵魂有知，也会原谅他们的女儿。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她转头看看路易，低声说：“路　　
　　易，正如我们也曾经那么彼此相亲相爱。”
　　迦蓝不再说话，微笑着颔首，然后转身穿过人群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她的背影是那么的纤细柔弱，却又那么坚韧苗挺，忧伤中透出了无比的恬静与豁达。
　　小叶看着迦蓝离去的背影，呆怔片刻，终于也随之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梁霄的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惭愧，她看看路易皎洁感伤的容颜，心底一直纠结的眷恋爱慕与怨怼渐渐化为清澈的溪水开始潺潺流动，爱和哀伤仍在，可有一些新的或者说早已存在却一直面目模糊的意识渐渐沉淀下来，得以清晰、显形。
　　梁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身旁的六月示意，两人亦离开了这幢楼宅。
　　来访者忽然全数退去，刚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走道一下子空旷下来，安静得令人窒息。
　　莱蒙伸手掠一掠额角，低低地吹了声口哨：“我们的小姑娘真了不起，不是吗，路易?”
　　路易苍凉地笑了：“是，莱蒙，我完全同意你的话。”他转脸注视着莱蒙犹自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英俊面容，有些困惑地问：“你怎么不说我是疯子?我以为你会这样说。”
　　莱蒙拧起眉头不快地撇了撇嘴：“我自己就够疯了，上帝，真没想到，我会冲到阳光下去和你呆在一起!如果你是疯子，路易，那么毫无疑问我也感染了你的疯病……”他嘟囔着抱怨，翡翠色的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迦蓝已经不再需要我们。莱蒙，也许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嘿，我早说了，你休想再离开我!”莱蒙神情倨傲地展一展衣襟，用一种华丽的腔调　　
　　拖长音叹道，“别忘了，你是我创造的!”
　　路易没有说话，脸上流露出一贯的略带忧伤的恬淡笑容，目光穿越莱蒙的身体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他想起如风的往事，想起那些短暂的阳光下的美好年华，想起黑夜中出没的黯淡岁月，想起和迦蓝相处的那些锦绣时光，纷乱如飞花飘絮般的记忆碎片最后定格为一片璀璨夺目的秋日暖阳的漫天金芒。
　　路易觉得欣慰，又有点惆怅，那朵流丽清新的向日葵，经过日月星辉、风霜雨雪的洗礼，终于在阳光下仰起了美好的笑颜。
　　你不再需要我了，迦蓝，而我又该如何从你给予的勇气和寄托中走出来呢?无论如何，你是我黑色生命中最美最亮的那一束阳光。路易无声地笑了。
　　伊凡含笑伫立一侧，胸口是满满的感动。
　　小叶在林宅门口追上迦蓝：“迦蓝。”可只低低唤了一声迦蓝的名字，就不再做声，只是静静地一手握住迦蓝的臂腕，一手撑着门框，无奈而悲戚地注视着足尖，好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满怀忐忑与不安，却又不敢大声叫嚷。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迦蓝轻声道，“路易从来也不愿意做个真正的吸血鬼，可我还是宁愿他活着，这大概只是为了我自己的灵魂能够获得安宁。”
　　“不，你也无能为力。”小叶有些伤感，“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陀螺，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多点空间、多点自由、多点相濡以沫的伙伴而已。”
　　迦蓝侧头细想了想，微微笑了：“可有时候也觉得累，甚至认为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在命运车轮前行的过程中找到歇息的罅隙，啧啧，真是不长进。”
　　小叶忍不住伸手拉一拉迦蓝的发梢：“不要紧，你知道，我总是在那里的。”
　　迦蓝悄然抬头，深深地看着小叶，黑沉沉的目光中似有无限的话语，却偏偏尽藏眼底，半晌，才说了一声“谢谢”。轻轻拂开小叶的手，开门进屋，阖上大门前，迦蓝的脸上绽开一朵粲然的微笑。
　　看着迦蓝的笑颜，小叶但觉万箭钻心般的疼痛，他知道，那是一个告别的微笑，迦蓝的心门就如同这铁铸的大门一般就此缓缓阖上，不知何日方能重新开启。
　　晚秋的暖阳当空洒下，小叶却觉得如同置身冰窟，深澈的寒冷令天地于瞬间失去所有的颜色，只剩下比苍白更虚无的无上透明。
　　从吸血鬼们不见阳光的住宅中出来，梁霄的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明亮的日光，她紧紧倚在六月身上，眯起了双眼。
　　六月并不清楚梁霄与迦蓝及吸血鬼的渊源，但从梁霄失常的举止情绪中也猜出了几分，总归是一段伤心的往事，作为旁人也不好多问多说，所能做的不外是在对方需要扶持的时候伸出一双臂膀罢了。她小心翼翼地挽住梁霄犹自簌簌战栗的姣美身形。
　　梁霄缓缓地转过脸来，正好遇上六月关切的目光，六月年轻美丽的面庞在阳光下闪射出细致莹润的光泽，洋溢出的逼人青春几乎让梁霄不敢直视，她不由的用指尖轻轻摩挲六月紧致细嫩的脸颊，苦笑着喃喃叹息：“我老了，我真的老了。”
　　“梁团长?”六月有点困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平日里沉静中总带了三分狡黠、邪恶和霸气的舞坛大师。此刻的梁霄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人，已经年过四十的人了，保养得再好，眼角眉梢的风霜苍凉也是遮掩不掉的，经历了刚才那么激烈的情绪，愈发整个人都落了形，显得憔悴不堪。
　　梁霄摇摇头：“好了，没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你和迦蓝过两天再回舞团，离公演时间不远了，接下来的排演会很辛苦，最近多调养精神，嗯?”说完，她转身匆匆离去。
　　靠在出租车的椅背上，梁霄合目养神，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那么容易失控，这几天自己如中魔障一般离开舞团、放下手上尚待完成的“不夜城”本子，夜夜出没于都市的大街小巷，期望着能够遇见深夜出行的吸血鬼，可毫无例外地次次落空，如果不是歇斯底里到几近绝望的地步，也不会直接来找迦蓝，没想到就那么巧，果然见到了朝思暮想十余年的路易。
　　可是，见着了又如何呢?梁霄在心里自嘲地发问，一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眼角却又不自觉地沁出了泪光。
　　路易。路易。路易。
　　梁霄在心里千百万次地念着这个名字，唇齿轻启，舌尖一个温柔的卷动，便是自己最爱的称呼，念起来不自觉的会添多几分缱绻，不敢太过恣意大叫，好像嘴角涌动的不是空气，而是开出了一朵芬芳纤巧的莲花。
　　我是这样的爱你……梁霄柔肠百转地想着，但脑海深处偏偏又有个嘈杂的锐利声响坚持不懈地要突破自己精心营造的温柔心境，她觉得恼火，可又无法遏制地努力分辨那渐渐沉淀清晰的杂音。事实上，这个意念在刚才迦蓝抽身离开吸血鬼们的时候就已经悄然显现了。
　　你爱的不是路易!你爱的不是路易!……
　　嘈杂的声响渐渐滤清，那个细小声音也趋向清晰、放大，梁霄听得真切，是自己的声音冷漠而犀利地说出“你、爱、的、不、是、路、易”，她的心跳陡然加速，窒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一种愤怒的情绪迅速弥漫整个胸腔。
　　“不对!不是这样的!”梁霄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出言断喝，然后觉得身体猛然前倾又后仰，她迅速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舞团门口，司机正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梁霄定定神，付了车资，推门走进小红楼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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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52节 粲然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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