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鲁洛司带我去的地方是屋台村,是天色一暗就挤满中国人的地方。不过,这个时间是很冷清的。店里面的桌子有四、五个中国人,边喝啤酒,以肆无忌惮的声音大声嚷嚷。
“林先生!林先生!”
卡鲁洛司以笨拙的日语说——脸上堆着亲切的笑脸朝中国人走去。
“你是谁?”
桌子中央叼含着香烟的男人说。笨拙的日语与卡鲁洛司半斤八两。
“林先生,我是卡鲁洛司。你记得我吗?我曾经介绍女人给林先生。”
男人点点头。用中国话说了一句——周遭的男人们哄堂大笑。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也知道是婬 秽的笑声。
“卡鲁洛司!我记得。白人女人的荫道,good!是吧?”
“是的,是的。”
中国话与笑声响起。
“他们也想尝尝白屁股。”
“money。听得懂吗?”
“我们要屁股,但不要花钱。你懂吧?”
又是一阵中国话与笑声。不过,中国人的眼里充满杀机。
“林先生!不要再捉弄我这个贫穷的哥伦比亚人了。”
“我们就来谈谈钱的事——有何贵事?”
“事实上——”卡鲁洛司拉着我的手。“这个人叫马利欧,有事要拜托林先生。”
打量我的视线——这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的规则,大家也都老实地遵守。
“马利欧,有什么事要拜托我?药?还是要杀谁?”
我看了一下周遭。屋台村作业员们的视线集中到我们这桌。不过,即使他们听到我说的话,也不会有人去报警。我吸了一口气。
“林先生!我想请你帮忙处理尸体。”
林先生脸上的表情很冷静。
“外国人?日本人?男人?女人?”
“是日本女人。”
林先生吹起口哨。用中国话向周遭的同伴说。接着欢声四起。
“你是个好色的男人。真了不起啊!”
又是一阵中国话吵杂的漩涡。男人们的脸上浮现 嘲笑的表情。我的肚子里有东西开始蠢动。
“马利欧!”耳际响起西班牙语。“不要弄坏他们的心情。”
“我知道。”
我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似地回答。绝对不可惹恼日本流氓和中国人,那是这一带的规则。
“帅哥!我们工作是要钱的。”
一阵骚动后,林先生开口说。
“需要多少钱?”
“隐藏尸体是件大工程,hard work。你明白吧?”
我点点头。
“五十万,要现金。”
和卡鲁洛司所说的一样的金额。
“林先生,现在我没有钱。”林先生的脸色大变。“不过,最近我一定付钱。我很清楚欺骗你们会有什么下场,我不会说谎的。”
“真的!林先生,马利欧有钱。只是现在没有。”
“帅哥!你的日语很好,你可以用它来骗女人,不过,不能骗我们。没有钱的家伙,那就bye-bye。”
我的未来——即使搞不出什么名堂,也不能就此放弃。
“林先生,钱我一定凑齐,真的。如果我不守信,就任凭你们处置。即使无法筹到钱,我也会用工作的钱来还。”
林先生试探似地一直盯着我。周遭的中国人也都三缄其口。
“如果你们不帮我处理尸体,我只能逃命。五十万立刻就会凑齐。我是为了赚钱才来日本的。”
“现金!”林先生说。“没有的话就bye-bye。就只有这样,帅哥。”绝望——向这群人哭诉应该是行不通的。
“林先生,之前你提过高先生,说是要找个会说流利日语的外国人。马利欧的日语很好,或许高先生会中意马利欧也说不定。”
林先生的表情动了一下。
“等一下!”
手机,一个中国人递给林先生。林先生开始打电话。讲话的速度很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我发觉态度不可一世的林先生露出谄媚的笑容。
电话的那头是高先生。他似乎是个大人物。
“你会说英语吗?”
林先生问我——我连忙点头。
“虽然不是非常好。”
绫濑有个人被称做“博士”。他是圣保罗出身,在大学教文学——只要酒一入喉咙,他一定会说出那些话。博士是日侨第二代,会说葡萄牙语、日语和英语。如果是在巴西,他可是不可多得的知识分子,但在日本就不具任何意义。于是博士郁郁寡欢,沉溺于赌博。
赌博——像我作假纸牌,作假的骰子。我连博士屁股的毛也拔掉。付钱的方式就是无偿教我英语会话。那时我抱着一厢情愿的想法——只要会英语,能赚钱的工作就会增加。马马虎虎乱教的老师与热心学习的学生。虽然讲得不是很流利,但听力方面还是有些水准。
林先生讲完电话。
“老板要见你。”
林先生说。老板是中国话,只要夜晚走在歌舞伎町使不愿意,耳际也会传入这个名词。
林先生绷着脸站起来。
× × ×
林先生、另一个人,接着就是我,走出屋台村,穿过大久保通。卡鲁洛司——打声招呼就消失了。这是一毛钱也得不到的仲介工作。哥伦比亚人就是有这股傻劲。因此,他们无法和中国人竞争。
我们穿过饭店街——途中遇见露西雅,她嘴里嚼着口香糖,坐在铁路栅栏上。我没有让林先生他们看到,对她轻轻挥手。她却视若无睹。来到住宅街。木造破旧的米店旁边有栋高级公寓。我尾随林先生他们的背后进入。
进电梯。林先生的手下按了五楼的按钮。
“老板说的话,不可说NO。老板是个可怕的人,让他生气的话……”
林先生用手指比个砍头的动作。我点点头。已是笼中鸟,我也无计可施。
走出电梯。
喉咙的四周开始抽筋。五〇四号。林先生按了一下门铃——我的腋下开始冒冷汗。听到中国话,门打开。
两房一厅。里面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一点也像是黑道老大住的房间。
坐在餐桌上喝茶的男人抬起头来。头发是按七三比例分开的发型,面颊消瘦。如果不是有威严慑人的眼神,怎么也看不出他竟然是黑道老大。
“你就是日语很好的哥伦比亚人?从男人的口中流出别脚的英语。发音很破,但文法是正确的。
“我是巴西人。”
我的英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大概就是高先生——他点了点头,用中国话命令屋子角落的男人一些事。拿起电视的遥控器,男人把电源打开,电视荧幕开始出现宽荧幕电影。
“这群笨蛋在鬼叫什么啊?”
我看了一下电视。神出鬼没的杀人魔,小女孩被菜刀刺中胸部倒地死了。我尽我所知,说些报导人所说没有意义的话——用英语告诉高先生。
接着是运动的报导。我告诉他的是风俗习惯。
“用日语念放在那里的书。”
六本木的依媚库拉之女——爱。虽然觉得有点可笑,我还是读出人物评论。
“可以了。”
高先生说,用日语。
“我的日语很破,对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暧昧地点头。
“他们的日语也跟我差不多。这次是英语。“这次我们和日本流氓工作,如果不会日语,就会被轻视、被欺骗。你来当翻译。尸体的事就由我们来处理。”
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中国黑道对日本流氓的工作。关西流氓松本的声音又苏醒了。
“谢谢。”
——高是中国话的发音。汉字是怎么写呢?
“高先生,高的汉字怎么写?”
高先生的笑脸——不知为什么,让人不寒而栗。
“把报纸递给我。”
我把报纸交给他。高先生打开一面,是职业棒球的比赛。我看到某个选手打出再见全垒打的报导。
“这个。”
打出全垒打的是叫高桥的选手。高先生指的是“高”这个字。
“日语就叫KOU。记起来!”
顿觉整个人似乎已晕眩。
× × ×
我告诉他们美砂所住公寓的地址,并把备份钥匙交给他们;也告诉他们我手机的号码。然后逃也似地离开高先生的房间。恐惧与疲惫全被吹走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不断地形成漩涡。
我跳上山手线往五反田方向去的电车。我不能跷班。万一美砂的尸体被人发现——如果做出反常的事,就会遭人怀疑。
到达“粉红猫”的办公室,玄关处摆着有坂的凉鞋。我看了一下手表——四点半,不是有坂出来的时间。
难道——心里掠过一抹不安。刀子钻进皮肤的感觉。美砂像人偶般的尸体被发现了吗?
应该不会。我边甩头边脱鞋。听到里面有声音,是恳求的声音。
“你不是说过绝对不会吗?”
我蹑手蹑脚走在走廊上。轻轻打开起居室和走廊之间的门。有坂乌黑的侧脸,手里紧握听筒,眼睛睁得很大。
“我这么信任你……我要如何再投入啊?”
有坂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你是不是在欺骗我?喂!你不会不知道有谁在我背后撑腰吧?”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事,是赛马的事。今天在新泻或哪里应该有比赛。有坂握有比赛交易的情报——于是不顾一切扑过去。到处凑钱,却被将了一军,失去了一切。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哥哥是武藤组井上先生的兄弟。喂!你知不知道啊!”
有坂因赌博的借款而大声嚷着。而且他的借款一定越堆越多了。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拜托你。我相信你提供的情报,投入刚才的比赛中。我不是要你负责。我只是拜托你把输的部分的钱借我。那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喂!你说的是什么话?井上先生……喂!等一下。我还没有讲完。等一下。喂!喂!”
怅然若失——有坂以失魂落魄的脸凝视着话筒。
“早安!店长!”
我轻轻地发出声音。
“啊……”
有坂放下话筒,也只是这样而已,看也不看我一眼。
“店长!你投下许多钱吗?”
“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
“是吗?不干你的事。泡杯茶给我。”
“你还好吗?店长!”
“啰嗦!去泡茶!”
我在“粉红猫”工作已有半年,第一次听到有坂的骂声。我开口想说又把话吞下去。涌上来的怒火消失无踪了。我转头朝厨房走去。
“抱歉!马利欧,我不该怒吼的。”
把热水倒入热水瓶时,听到有坂的声音。光是这样我就知道他的内心非常悲痛。我把茶倒入满是茶垢的茶杯,然后放在盘子里端出来。
“马利欧,今天店就交给你了。”
有美砂的尸体。应该不能这样做。
“请原谅我。店长!”
“拜托你。你就适当地决定关门的时间。我要去想办法筹钱了。”
“不过,店长!我没有自信啊!”
“和凯商量,不懂的地方就问她。那么,就拜托你了。”
特地泡的茶——有坂一口也没喝就慌慌张张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