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深处——母亲为诺纳德唱着摇篮曲,就在他们旁边,父亲正在烤肉,好幸福的亲子同乐图。但我并不在内。正想伸往他们三人的手臂被太一紧紧抓住——你要往哪里去啊?广志!
太一嘶哑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广志是我的日本名字。
——我要去妈妈和诺纳德那里。
我大喊。太一摇头。
——不行,強 奸媳妇的我和杀死弟弟的你是不可以到那儿去的,会遭天谴的。
——杀死诺纳德的不是我。不是爷爷你吗?不只是诺纳德,爸爸、妈妈也都是爷爷杀死的。
我因大叫而惊醒。
露西雅正端详着我的脸。
“你不要紧吧?”
我坐起来。被汗水湿透的衬衫——令人不快。卡拉怯生生的脸映入我的视线一角。
“你大喊大叫,因太大声把卡拉吓到了。”
“我说了什么梦话?”
“不是我杀的等等……是用日语说的,我也听不懂。”
不觉看了看卡拉的脸。卡拉的日语是露西雅远远不及的。我究竟说了什么?卡拉究竟听到了什么?
“马利欧……”
卡拉小小的嘴唇在颤抖着。
“这孩子认为都是她引起的。因为你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所以她就在你耳边唱摇篮曲给你听,于是你突然开始变得痛苦不堪。”
“卡拉!并不是你引起的。”我压抑住内心的不安,抚摸卡拉的头。“我只是做了场恶梦罢了!”
“真的?”
“是真的。”
“太好了。”
卡拉的嘴唇合拢了,似乎松了一口气。
“喂!我肚子饿了,做点什么来吃吧!”
露西雅说道。眉头伤口下的双眼因劳累而显得混浊。
“日本人到哪里去了?”
“去池袋,一个叫要町的地方,你晓得吗?”
露西雅把折起来的纸条递给我,上面用很丑的片假名写出凯出面帮我租的要町公寓的名字。
“好惨喔!你忘了告诉我他们有车子,结果害我慌慌张张拦了辆计程车……好奇怪的司机,问我们一炮要多少钱,一路净问这些。”
露西雅消失在里面的房间,只有声音传出来。
“我们在公寓前守候约一小时。本来还想再等下去的……结果条子来了。在那种地方,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万一被盘查,可就惨了。于是就只好逃回来了。”
凯与有坂,再加上山田。令人感到嫌恶。山田唆使凯和有坂的情景历历浮上心头。
——根本就不必听马利欧在说些什么,只要尽量利用他就行了。钱就由我们全拿了。
我不应该选这三个人当同伙——不过现在要后悔已经太迟了。
“卡拉也肚子饿了!马利欧。”
卡拉拉着我的手说道。
“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
“好!你等一下!”
我站起身来——膝盖都快折断了,身体的状况与睡前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
“马利欧!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把背后的拉链拉下来?”
露西雅出声,还伴着一些声响。里面的房间——
露西雅和卡拉的卧房,站着正在换衣服的露西雅。
“哪个拉链?”
“这里!”
露西雅的眼神——疲倦消失了,正以险恶的眼神注视着我。
“方才你说的是梦话,所以也拿你没办法。”她以极小的声音说道。“卡拉在的地方,绝对不要再说杀人之类的话好吗?”
“我知道了。”
“如果这样就好了。我才不管你多想杀人。但卡拉在就不行。”
“知道了!”
我背向露西雅。必须为卡拉做一顿饭。准备好好大显身手一番,就像以前为诺纳德所做的一样。
等露西雅和卡拉熟睡了以后,我走到外面拨手机给凯。
“喂?”
“是我。马利欧。你在哪里?”
“在要町的公寓里。”
第一道测验——通过了。凯没有撒谎。
“山田也跟你在一起?”
“是啊!”第二道测验也过关了。“想逃也逃不掉,又不晓得还能怎么办。”
“那家伙可有说了我什么?”
“什么事?”
“可有跟你说要把我当幌子的事啊?那家伙和你和店长,然后说可以独吞所有钱的事啊。”
“我没听他这么说。”
“你想照山田的计划行事吧?凯!”
“什么计划?马利欧!你会感到不安,这点我很明白。但是你不要为莫虚有的事怀疑我们。”凯的声音很平静。
“我可是个一发怒就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的外国人。山田和你是旧识,你也可以放弃我改搭上山田啊。”
“马利欧……”
凯的声音远去。似乎有什么一来一往的声音在远方响着,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传来山田的声音。
“跟女人啰哩啰嗦个什么劲儿?马利欧!你嫉妒吗?我和有坂可是连君枝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我内心深处有股寒意。
“我不过是跟她在谈钱的事罢了!”
“那么就不要光对君枝说,我们大伙儿必须一起商量的不是吗?嗯——”
一股寒意通过背脊直达我颈子的周边。
“我们正为你晚上会做什么而感到不安哩!”
我们?错不了。凯甭说了,有坂肯定被山田收买了。
“我这就去你们那里。”
于是我切断电话。
“要一人干吗?……”
自言自语——甩甩头。不可能。中国人和关西的流氓,这两帮人的动向必须加以掌握,如此就没办法一个人独吞所有的钱了。
寒意一个劲儿地扩散。恐惧与不安。若不加以压抑的话,寒意不知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我需要枪。光只有刀子是无法与山田对抗的。我需要枪——必须快点有所行动。
× × ×
门敲都没敲,就把钥匙插入。铁门的另一端传来动静。门开了,山田站在那里。
“你还蛮快的嘛!”
“你等我半天了吧!”
我推开山田,脱了鞋。山田的右手放在夹克的口袋中——握着枪。
“如果来的不是我,你就打算开枪是吗?”
“你说不定会带中国人来啊!”
“我只是想要钱而已。”
山田的右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抓住我的肩膀。
“你是做掉谁之后来的吧?”
我的心跳几乎快停了。
“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你混身散发着杀气。比起昨晚被恶整一顿之后的感觉,现在更糟。这种感觉要吗不是被女人狠狠摆了一道,要不就是把谁给做掉了。这是一定的嘛!”
“我才没杀人!”
“你昨晚不是想把我给杀了?”
“但是我并没有杀你。”
山田的嘴歪向一边,似乎能看透所有的事。我并未正视山田的脸,把眼睛瞥向起居间——有坂正在审视我们这边的情况。
“店长!早安!你的眼睛好红。”
我无视山田的存在,迳自往起居间走去。
“啊!我和山田深谈了一晚,根本没睡。”
起居间里摆了三张新的和室椅,另外还有一张小桌子和小电视。桌上摆着两个充当烟灰缸的空罐,另外还有三罐快喝完的罐装咖啡。没有看到凯的身影。
“凯呢?”
“出去买早点了。”
有坂的声音显得蛮不悦的,似乎在诉说山田闯入的不满。
“等君枝回来以后,我们大伙儿来好好商量一下。等谈定了再好好睡上一觉。”
山田坐在空着的椅子上,以堂而皇之的态度及语调说道,仿佛他是这房子的主人似的。
“君枝是凯的本名吗?”
“有坂君枝。旧姓是中村君枝。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个有味道的女人。听到她嫁给有坂时,我还颇为震惊呢!你说是不是啊?宜彦!你老哥的老婆长得那么年轻貌美,你的感受不也是五味杂陈吗?”
“别乱说了。山田先生!”
“可是啊!你老哥一入狱,你不但没帮他养他老婆,还把她带到你的妓女户叫她卖身。兄弟的情谊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对山田的揶揄——有坂嘟起嘴,衔着香烟。
“说点什么听听嘛。宜彦!”
“好了啦!就饶过我吧!对你的挖苦我可是入骨三分啊!”
有坂似乎想逃离山田似的,卷起身子,打开了电视。艺人们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刹时搅乱了屋中凝固的空气。
“即使说得再难听,宜彦,你总是有坂嫡亲的弟弟。我会好好代他好好照顾你的。你放心!”
有坂并没有回答他。
× × ×
饭团和乌龙茶,再加上几道现成的小菜——这是凯买回来的早餐。山田和有坂很贪嘴地开始吃起来。凯只喝乌龙茶。脸上有丝不悦。一屁股坐在窗台上,注视着我们三个。看起来好像有意要与我们保持距离。
“马利欧!我们每个人都想知道你究竟干了什么事?”
吃煎蛋吃得满腮的山田说道。
“跟中国人一起办事……我也很想知道你们究竟一起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是问了君枝和宜彦事情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而已。”山田开口后又住嘴,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我。“和中国人一起办事?是什么事?”
“抓住一个想逃走的妓女。”
我说了九成的谎言和一成的真话。用真话支持着谎言。
“于是你把她做了?”
“我只是帮他们把人抓到而已!”
山田捣着鼻子笑。
“马利欧,你说的可是真话?”
“真是乱七八糟。凯,山田先生可是在嘲笑我们喔!”
凯的眼睛仿佛覆盖了一层膜似的模糊一片,似乎在诉说对我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信。
“买卖定在下星期。”
为逃离凯的视线,我开了口。
“你可是说真的?”
第一个先反应的是山田,把快送到嘴边的罐装咖啡撒了出来。山田赶快起身,花大把钱买的西装差点沾上咖啡。
“好险!只要沾了咖啡,这套衣服呵就完蛋了。”
他从口袋掏出手帕,手帕似乎也是蛮高价的。山田擦拭着倒在地板上的咖啡。
有坂以因不屑而混浊的双眼瞪着趴在地板上的山。凯则面无表情。从这三个人的样子,无法看出当我不在时,他们三个究竟商量了什么。
“那么,是下星期的什么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可确定的只有是下周。”
“正确时间你什么时候会知道?”
我摇摇头。山田咂舌说道。
“这简直是一团糟嘛!如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交易,那究竟要如何拟定计划呢?”
“你不高兴的话,也可以退出啊!山田先生!我们又没有要你来帮忙。”凯冷冷地说。山田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
“你这么说就太伤感情了。君枝!我只不过是说出我所担心的事罢了。”
“总而言之,我们是非做不可了。山田先生!”
有坂胀红着脸,直盯着桌上的一点。
“必须想办法弄钱,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
不耐逐渐升高——凯与有坂,再加上山田。他们不合,尤其是有坂很讨厌山田。这对我倒好。只是这一切让我也有点感觉他们是在做戏。一旦真的时间到了,他们三个可是会把我杀掉,把钱给抢走的——妄想未曾离开过脑海。
“中国人有说要在新宿交易。”
山田看着我。
“你确定?”
高说的——新宿是我们的地盘。
“错不了!”
“原来是这样喔……如果如你所说的,那么在这里磨磨蹭蹭也没用。总之,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才是。”
“要做什么呢?”
“做准备啊。君枝!像这样的大买卖,只是做小小的准备是不够的,我们得想法子运走一大票钱,还有如何逃离现场等,必须事先想好才行。”
“车子至少要有两辆才行。”
我说道。
以前我曾经考虑过这点。在我工作的工厂,每个月在固定的日子就会送来给我们这些外劳的薪水,抢走那些钱是我的梦想,只是想归想,最成问题的是——该如何逃离现场。靠走路是行不通的,必须坐车子,至少也要骑机车,而且在中途换另外一辆车逃走的成功机率较高。
“那些由我来准备就行了。马利欧,你有日本的驾照吗?”
我点头。
“君枝呢?”
“我有啊!只不过最近我不常开车。”
“宜彦也会开车不是吗?那这就行了……对了!还要有地图。君枝,不好意思,待会儿你到池袋的大书店去买地图回来好吗?我要全国版的道路图和新宿周边的详细地图两种。还有,逃跑的路线也必须事先想好。”
“我们必须担心的是中国人。流氓是关西来的,人数照理说应该很少,而且对地形也不熟。”
“马利欧,”山田笑道。“这样的事你之前曾经做过是吗?”
我没开口——没有回答的必要。
“充耳不闻是吗?……好吧!你比宜彦好用,那就好好充分利用你啰!”这句话惹恼了有坂。
“山田先生!请你注意你说的话。”
凯近乎恳求也说道。
“好!好!以后注意就是了。君枝,如果买卖的日子近了,那个叫松本的应该会与你联络才是。记得要一直开机,电池没问题吧?”
“待会儿我会去买个备用电池。”
“其他还需要什么?”
“需要枪。”
面向山田,我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山田的脸色变了。
“枪我会带着。当然大干一场的时候,你和宜彦也都需要。在那之前我会备妥。”
“中国人如果抓狂会把我杀了。为了保护自己,我需要枪。”
“你就好好安抚他们,不要惹他们不就得了?”
“你如果不帮我准备的话,那我就只好自己想法子弄到手。”
山田的嘴唇两边翘起,看起来似乎对之后的演变感到蛮有趣的。
“你是不是想钱弄到手之后,就用那枪把我给杀了?”
“这就全看你了!”
“你这家伙可真是不简单,马利欧!巴西人,应该是大部分都很开朗,头脑少根筋才是的啊!”
“因为我一半是日本人!”
“你是日本人?别唬我了。”
山田的嘴唇始终维持两端翘着。他伸手把立在屋内一角的铝制手提箱拉了过来,对好号码锁后打开盖子——出现泛出黑光的手枪。
“你会用吧?我可是会觉得讨厌喔!在你说了长篇大论之后,最终还要人教你如何用枪的话。”
山田把枪取出交给了我。我用两手托住。又重又冷的铁块,是设计庸俗的自动发射手枪。在巴西很容易就能弄到枪。我按了钮打开弹匣,看见闪烁金色光芒的子弹。盖回弹匣,拉开撞针,把子弹送进枪膛。凯与山田的视线转至我手上的枪。有坂两颗眼珠瞪得大大地看着电视画面。
“怎么了?店长!”
我问道。有坂并没有回答。电视上播出的是上午的追踪报导节目,现在正在播出有一个老太太从公寓楼上掉下来死亡的新闻。
“今天早晨,送报少年在杉并区的路上发现血流满地、倒卧在路上的老妇人,赶紧通报警方。倒卧在路上的是家住在杉并区、无业的滨口时绘,现年六十八岁,根据警方的调查,滨口身上的伤显示生前曾遭凌虐。看样子好像是被什么人从自家公寓的窗口硬被推落下来而死亡的样子。”
映在画面上的现场影像——正是有坂的母亲所住的公寓。滨口时绘正是有坂终年卧病在床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