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奋力击水,着魔般地划着、蹬着。海水是温的,但由科罗拉多河冲刷下来的泥沙混浊了海水,水面下的能见度还不到1米。阵阵枪声在高密度的水里被放大了,在皮特听来就像大炮的轰鸣。
子弹穿过水面射进海里,发出类似拉链拉上时的那种声响。皮特的手划过海底,拂起一股细沙,他放平了身体。他记起了在美国空军服役时所学到的知识,子弹在水中穿行1米半之后,速度就会变为零。若超过这个深度,子弹就会沉到海底,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水面上的光线变暗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从阿尔罕市拉号船体的左舷下方游过。他幸运地估对了时间。此时将近涨潮,渡轮底部离海底足足有两公尺的距离。他缓慢不稳地游着,不时从肺里呼出一小口气。他朝船尾方向游击,希望能游到右舷靠近巨大桨轮的地方再浮出水面。当他吸入的氧气快要耗尽时,他看见视野四周开始有黑压压的东西在游动。渡轮的阴影突然消失了,他又看到了明亮的水面。
他在右舷桨轮隐蔽的内部后面两公尺的地方浮出了水面。他没时间考虑会不会被发现,因为现在只剩下浮出水面或被淹死的选择了。问题在于萨拉森那帮笨蛋会不会看穿他的意图,从船另一侧跑过来。他仍能听到左舷那边传来的零星枪声和击中水面的声响,他的希望逐渐地增加。他们不会马上来找他,至少现在不会。
皮特快憋不住气了,他急急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随后潜到暂时还安全的渡轮大桨轮下面。他估算了一下距离,把一只手举过头顶,慢慢向上踢水。他的手触一了坚硬的木头横梁,他抓住横梁,把头露出水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四面都有横梁支撑的大谷仓一样。
他向上看去,那是驱动渡轮航行的环形大动力轮。它呈轴射状,结构和运转方式都像旧画片中磨坊或锯木厂的动力水车。驱动杆上装着结实的铸铁轮轴,上面有插孔连着直径长达10米的木造传动臂。传动臂的末端被螺栓固定在水平方向的长木板中。这些板叫作轮冀,它们一圈圈地旋转着,伸进水中向后击水,从而推动舱向前行驶。这一整套装置和船左舷的是同样一套,都置于船体内部的大罩之中。
皮特抓住一块轮冀,悬在水中等待着。敏锐嗅觉的一小群有斑点的护鱼绕着他的腿游来游去。他的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尚未完全脱离险境,决定还是待在水里。这地方有一个供船员维修桨轮时进出的门。万一在他正往传动臂上爬时,有个粗壮的家伙突然握着步枪闻进这扇门来,那他就完了,最好还是待在一听见有人进来就能躲到水下的地方。
他能听见上面甲板上奔跑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枪声。他什么也看不见,但用不着别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萨拉森的人正在干什么。他们在上面的露天甲板上跑来跑去,看到水下有模模糊糊像人形的东西就开枪。他能听见叫喊的声音,但听不清他们喊了些什么。半径50米的范围内,没有一条大鱼能逃过这次的狂轰滥射。
不出他所料,门上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他马上往下沉去,藏在一个巨大的轮冀下面,只露出半个头,上面谁也看不见他。
一张没刮过的脸从桨轮上探过来往下面的水里张望。他看不见这张脸,但他清楚地听到了在进来的人身后说话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已经非常熟悉了。听到阿马鲁讲话,他脖子后面的汗毛便都竖了起采。
“有他在这儿的迹象吗?”
“下面除了鱼之外没别的东西。”门口那个搜查的人看见了鲈鱼后闷声普道。
“他没在船附近浮出水面。要是他没死,就一定是藏在船下面的什么地方。”
“没人藏在这儿。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往他身上打了那么多铅弹,他的尸体都能当锚用了。”
“除非看见他的尸体,否则我不会感到满意的。”阿马鲁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你想要尸体的话,”那个枪手退回门外说,“就用个抓钩在泥沙里来回捞一遍。这是你再见到他的惟一办法。”
“回到前面升降阶梯那里去,”阿马鲁命令道,“渔船马上就要回来了。”
皮特听见引擎的震颤声,感觉到渔船的螺旋桨在击打着水面。渔船挨着渡轮停下,萨拉森和他那帮佣兵上了船。皮特模模糊糊地想,他扔下朋友不管,自己逃走,他们会怎么说他呢?要知道,他这样孤注一掷完全是为了救他们的命。
一切都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萨拉森比皮特抢先了两步。
皮特已经让洛伦和格思在这帮艺术品窃贼手里受尽了罪,当船员和渡轮落到敌人手里时,他却傻站在一边。他已经泄露了华斯卡宝藏的秘密。以自己这回处理事情的方式,要是萨拉森及其同伙选他作索尔波马查科的委员会主席,皮特一点也不会感到吃惊的。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听到渔船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在远处。接着是直升机飞离渡轮时的旋冀转动声,这无疑是海洋局的直升机。皮特暗自咒骂了一声,又是一件送给罪犯的礼物。
夜幕降临了,水面上没有映出一点灯光。皮特感到很奇怪,上层甲板的人怎么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撤离渡轮。他确信有一、两个人留下来防备着他死后又活过来。阿马鲁和萨拉森是不会杀死其他人的,除非他们能够确切地证实皮特已经死了。
皮特十分焦虑,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很显然,他处于劣势。假如洛伦和格恩已经被带离阿尔罕市拉号,他就该设法上岸,把情况通知乔迪诺和美国边境城市卡莱克西科的海关官员。船员呢?警戒心告诉他,必须首先证实阿马鲁和他的人已经不在船上才能行动。万一有个人留下来等着看他是不是装死呢?他们是可以等。他们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而他则一无所有。
他从轮翼下游出来,转身潜到船体下面。海底的泥沙离龙骨更近了,他记得刚才并没有这么近。这好像不合逻辑。后来他从船腹的排水管下游过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般底阀已经被打开了;阿马鲁要把阿尔罕市拉号沉到海底去。
他转过身,慢慢游向渡轮停放直升机的那一头。他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在船体旁边伸出来的甲板下面露了露头,又吸了一口气。他在水里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身体似乎完全被浸泡透了,皮肤看上去就像九十五岁老人那样地皱巴巴的。他并没有疲劳过度的感觉,但他感到体能下降了有20%。他又潜到船体下面,寻找船这头的舵。阴暗的水里很快就出现了船舵模糊的形状。他伸手抓住一把舵,慢慢把脸露出水面。
没有人斜着服盯着他,也没有枪口对准他的眉心。他手抓着舵浮在水里,放松身体等待体力的恢复。他听了听,但上面的甲板上没有声音。
终于,他挺起身体,使眼睛能看到上下舷梯的边缘之上。阿尔罕布拉号笼罩在黑暗中,里里外外都看不见灯光。甲板上显得宁静而毫无生气。正如他所怀疑的那样,海洋局的直升机不见了。对未知情况的恐惧刺痛了他,他感到背上一阵发凉。这里太安静了。
皮特暗想,今天可不是他的好日子。他的朋友被人抓起来当作人质扣留了,也可能已经死了,他不愿再想下去。他又丢失了一架海洋局的飞机,是被那些罪犯抢去的,而他本应该把他们引人圈套的。渡轮正在下沉;他完全可以肯定,有一个甚至更多的杀手正隐蔽在船上的某个地方,准备对他进行疯狂的报复。
他无法确定自己抓着舵待了多长的时间。也许是5分钟,也许是15分钟。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但他在甲板内所能看到的却只是利箭车镀铬保险杠和散热器隔栅的暗影。他待在那里,等着能看到点动静或是听见些隐秘活动的轻微响声。甲板尽头仿佛是个大张着嘴的黑洞,看上去阴森可怕。但是,如果他想要武器,就必须进去。他紧张地想,不论任何武器,只要能用来保护自己,不让那些家伙把自己剁成肉酱就行。
只要阿马鲁的人没对这艘旧渡轮做过彻底的检查,他们就不会发现那支可靠的四五口径柯尔特自动手枪。皮特把它藏在冰箱的蔬菜柜里。
他抓住伸出来的甲板,手一撑,爬了上去。他总共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饱过了甲板,猛力地把拖车门从下面撞开,跳了进去。他动作迅捷地拉开冰箱的门,拉出蔬菜柜。柯尔特自动手枪还在他原先放置的地方。他把这个可靠的武器抓在手里,一瞬间,宽慰感就像瀑布一样地荡漾在他的心头。
但他的轻松感转瞬即逝,因为手里的自动手枪显然很轻,太轻了。他拉下保险栓,卸下弹匣。弹匣和枪膛都是空的。他一下子失望了,连忙奔到炉边拉开放菜刀的抽屉。菜刀和银餐具也都不见了。拖车里惟一的武器好像就是已经没用了的柯尔特自动手枪。
猫抓老鼠的游戏。
他们一定全都等在外面。现在皮特知道了,阿马鲁是在消磨时间,想先拿他这个猎物玩弄一番,然后再把他分尸后扔到海里去。皮特控制住自己,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考虑对策。他摸黑坐在拖车内的床上,冷静地想着不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有杀手藏在甲板上的话,刚才他往拖车跑的时候,他们就应该能够很轻易地开枪打中他,或是用刀和棍棒把他打倒。就此而言,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现在闻进来干掉他。皮特不情愿地承认,阿马富是个狡猾的家伙。这个南美人猜到了皮特还活着,一有机会就会寻找任何能拿到手的武器。他搜查了拖车,发现这把枪很厉害,于是拿走了子弹,却把枪留了下来。这简直是虐待狂的行为。不过,这还只是折磨他。摧残他的第一步,最后还会有致命的一击。阿马鲁在杀死皮特之前肯定要让他吃尽苦头的。
皮特决定先做最重要的事情。想谋杀他的魔鬼就藏在黑暗中。他们以为他会像个婴儿那样无力抵抗,而且他正处于一艘逐渐下沉的船上,无处可逃。他正希望他们这样想。
要是阿马鲁不着急,他也不着急。
皮特悠闲地脱掉湿衣服和湿透了的鞋子,擦干了身体。然后,他穿上一条深灰色的裤子、一件黑色纯棉圆领衫和;双便鞋。接下来他不慌不忙地做了一份花生奶油三明治吃了,又喝了两杯气泡酒。他觉得体力恢复了,拉开床下的一个小抽屉,检查了一下一个皮枪套里的东西。备用弹盒不见了,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但有把小手电筒还在。此外,在抽屉的一个角落里,他还发现了一个小塑胶瓶,上面的标签表示里面装的是维生素A、维生素C和胡萝卜素。他摇摇瓶子,里面发出格格的声音,他立刻就像个快乐的露营人一样笑了。
他旋开瓶盖,把八颗四五口径的子弹倒在手里。他想,事情有希望了。狡猾的阿马鲁离万元一失还差一点。皮特装了7颗子弹在弹匣里,还有一颗则装进了枪膛。现在,他可以反击了,而可爱的老阿尔罕布拉号一旦龙骨陷进浅水泥沙中,就不会再下沉,伸出的下层甲板仍然能露在水面上。
皮特的定律再一次应验了。他想:“每个恶棍的计划至少都会有一个缺陷。”
皮特瞥了一眼手表。从他进入拖车到现在已快过去20分钟了。他在一个衣物抽屉里翻找着,找出一个深蓝色的滑雪用面罩,把它套在头上。后来他又从扔在椅子上的裤子的口袋里找到了他的瑞士军刀。
他拉起地板上的一个小环,打开了一个暗门。下面是他为了增大储存空间而在拖车底部安装的一个储存箱。他把储存箱搬出放在一边,然后从地板上空出来的狭窄开口处钻了下去。他躺在拖车下面的甲板上,往黑暗中看去,同时注意地倾听着。没有一点动静。那些他看不见的猎手都是极有耐心的人。
此时皮特非常从容、冷静,就像一个目标明确、做事有条理的人,对自己这次行动的后果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从拖车底下一路翻滚出去,像一个幽灵似地跃入附近一个打开的舱门,顺着升降梯冲入主机舱里。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尽量保持动作轻捷,不弄出声响。
阿马鲁不会让他有丝毫松懈的。
没有人看管用来制热以产生蒸汽推动活动横梁引擎的锅炉,炉体已经冷了,哪怕是把赤棵的手掌直接贴在钉着铆钉的厚炉壁上,皮肤也绝不会被烫伤。皮特右手平举着手枪,左臂尽量伸长,把手电筒往左前方照过去。只有不加戒备的人才会把光束照在自己身体的正前方。要是角落里有人准备向用光束晃了他眼睛的人射击的话,他会准确地把武器瞄准预料中的那个躯体的位置,也就是光束的正后方。
主机舱里好像没有人,但紧接着他便紧张起来了。有一种轻微的咕噜声,像是有人从塞着东西的嘴里发出的声音。皮特举起手电筒,朝上面支撑着活动横梁的A形支架上照去。上面有人,一共4个。
是戈多-帕迪拉及他的助手——就是那个皮特不知道名字的人——和那两个驾驶部海员——耶稣和果陀。四个人都被倒吊着,嘴里塞着纱布,眼中充满恳求的神色。皮特打开瑞士军刀的最大刀片,迅速割断绳子把他们放下来,为他们解开绑手的绳子,让他们自己拉出塞嘴的纱布。
“太感谢了,朋友,”帕迪拉喘息着说,“圣母保佑,你来得正是时候。他们正准备像宰羊一样地割断我们的喉咙。”
“你最后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皮特轻声问。
“不到10分钟之前。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你们必须离开渡轮。”
“我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把救生艇放下水的了。”帕迪拉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吊艇架和马达很可能都已生锈了,救生艇大概也已经烂掉了。”
“你不会游泳吗?”皮特绝望地问。
帕迪拉摇摇头。“不太会。耶稣根本不会游泳。海员不喜欢下水。”他的脸在手电筒光束下突然变得喜气洋洋,“有艘六人小木筏绑在厨房附近的栏杆上。”
“你最好指望它还能浮起来。”皮特把军刀递给帕迪拉,“拿这个去取下筏子。”
“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等我10分钟。我在船上迅速按一遍,找找别的人。要是到那时我还没找到他们,你和你的船员就乘筏子走,我来引开这帮匪徒。”
帕迪拉拥抱了一下皮特。“祝你好运。”
该行动了。
去上层甲板之前,皮特跳到由船腹排水管快速涌进来的水里,关上了船底阀门。他决定不从升降梯或楼梯爬回到上面去。他不自在地感觉到,阿马鲁正跟踪着自己的每一步行动。他爬上引擎,上到汽缸顶,从一架踏板绳梯上爬到A形支架的顶部,然后跨到顶层甲板的两个大烟囱后面。
皮特一点也不怕阿马鲁。在秘鲁,是皮特首先赢了他——阿马鲁把安全绳扔到祭潭里后,就以为皮特死了。这个南美杀手并非不犯错误。他还会再失误的,因为他脑子里充满了仇恨和报复意识。
皮特查看了两个驾驶舱之后,开始往下搜索。在宽阔的乘客座舱和船员舱里他都没看见洛伦或者鲁迪。
皮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会遇上谁,也不知道何时会遇上。他用手和膝盖爬着查看了船上的大部分地方,像螃蟹似地从一个隐秘处匆匆爬到另一条裂缝里,利用一切能作为掩护的东西藏身。这艘船上仿佛空无一人,活像一片墓地,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杀手们已经弃船而去。
照常理推断,格伦和鲁迪-格恩是活着从渡轮上被带走了。也许萨拉森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皮特还活着。他的错误在于他把杀死皮特的任务托付给一个胸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杀手。阿马鲁内心的仇恨太强烈了,他不愿意一枪就把皮特干掉。他要让阉割他的人受尽折磨,这样他才会感到心满意足。洛伦和鲁迪-格恩头上都已经悬了一把剑,但在皮特确实被干掉的消息还未传出来之前,剑是不会落下来的。
10分钟过去了。皮特别无选择,只有引开对方好让帕迪拉和他的船员把木筏划进黑暗中去。等到他确信他们走远之后,他自己会试着游上岸去的。
他听到了赤脚走过甲板的轻微声响之后,是落在他手上和膝盖上的光亮在两秒钟内救了他。这就像在足球比赛里,过时的阻截方法拦不住用更先进的方法训练出来的球员一样。他的动作纯属直觉反应。如果他转身躲过手电筒光束并对着夜幕中突然出现的黑影扣动扳机的话,他的双手和脑袋早就被像飞机螺旋桨一样在空中挥动着的大砍刀砍掉了。
从黑暗里冲出来的那个人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向前的惯性运动。他的膝盖碰上了皮特趴着的身体,不由得朝前栽去,好像被大弹簧弹出去一样,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大砍刀从他身边旋转着飞了出去。皮特翻身滚到一边,把光束对准攻击他的人,扣动了自动手枪的扳机。枪声震耳欲聋,子弹从杀手腋窝下射进他的胸膛。这是致命的一枪。甲板上的那个家伙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干得好,外国佬,”阿马鲁的声音从一具扩音器里传了出来,“曼纽尔是我手下最出色的杀手之一。”
皮特没费力气回答他。他飞快地考虑着眼前的局面。他突然想清楚了,从他一上露天甲板,阿马鲁就跟踪着他的每一步行动。没必要偷偷摸摸了。他们知道他在哪儿,但他看不见他们。游戏结束了。他只希望帕迪拉和他的人能够跨过船舷而不被人发现。
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又冲着阿马鲁说话的方向开了3枪。
“你没打中,”阿马鲁大笑道,“差得远了。”
皮特每隔几秒钟就开一枪,直到子弹打完。他再也没有别的拖延办法,已经无计可施了。阿马兽,也许是他手下的一个人,打开了渡轮的舷灯和甲板灯,这下他就像是个在聚光灯下站在空荡荡舞台上的演员一样,处境更加糟糕了。他把背紧贴在一面舱壁上,盯着厨房外的栏杆。筏子已经不见了,绳子已经被割断,帕迪拉和其他人已经在灯亮前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跟你做个交易吧,其实你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阿马鲁惬意地说,“马上就投降,你还可以死得干脆点。要是你抵抗的话,就得慢慢死去。”
不需要任何解释,皮特就知道阿马鲁的真正意思。他的选择余地更小了。
“别浪费我们的时间,快决定吧。我们还有别的——”
皮特没心思再听了。他非常肯定,阿马鲁是在引开他的注意力,而另一个杀手则正慢慢地靠近自己,近得马上就要往他身上戳一刀了。他一点也不想当一群虐待狂的玩物。他全速冲过甲板,跳过船栏——这是这个晚上的第二次了。
金牌跳水运动员十分优雅地跃入空中,任意做了许多个前翻、转身和筋斗之后再平滑地坠进15米之下的水面。而皮特要是这么做,准会一头插进离水面只有2米的海底泥沙里,折断脖子和几节脊椎。皮特先是双脚在前跃过船栏,随后团起身来,像个炮弹似地砸在水面上。
阿马鲁和他剩下的两个打手连忙跑到顶层甲板往下看。
“能看见他吗?”阿马鲁盯着阴暗的海水问。
“不能,图帕克,他肯定钻到船下面去了。”
“水变混了,”又一个声音说,“他一定是埋进了海底的淤泥里。”
“这次我们可不能碰运气了。胡安,去把那箱我们从瓜伊马斯带来的触发手榴弹搬来。我们要把他炸成肉泥。把炸弹扔进离船5米的地方,特别是桨轮附近的水里。”
皮特把海底砸了个坑。他撞得并不厉害,身体没有受伤,但却搅起了一大团泥沙。他展开身体,游离阿尔罕布拉号,上面没有人看见他。
他担心一旦没有暗影的遮蔽,杀手们就有可能看见他。但事实并非如此,一阵清凉的南风吹过水面,卷起道道波纹,形成一层渡轮灯光无法穿透的折射光。
他在水下奋力地朝远处游去,后来肺部都变得灼热了。他动作很轻地上升到水面,他确信他们看不见黑暗海水里的自己,因为自己头上套着滑雪用面罩。他游出了100米,渡轮的灯光已经照不到他,他也几乎看不清楚上层甲板上移动的黑影了。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往水里开枪。然后他听见‘砰’的二声闷响,看见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并感到有一股压力要把空气从他身体里挤出来。
水下爆炸!他们想用水下爆炸的冲击力杀死他。又有四阵冲击力接踵而来。幸运的是,它们都是从船周围和桨轮附近的水域传过来的。他从船的一头游开,现在已经远离冲击力的主要作用区域了。
他把膝盖蜷曲到胸前,团起身来,尽量减轻爆炸对自己的撞击。若是再靠近30米,他就会被震昏过去。如果是60米,他就要被压成油灰了。皮特继续朝远处游去,与渡轮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直到他感受到爆炸冲击力变得就像是被一个强壮的妇女捏了一把似地。
他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根据北极星的位置判断出了大致的方向。14公里之外的海湾西岸是离他最近的陆地。他扯下滑雪用面罩,把它扔到身后,随后仰脸朝上,面对着满天的星斗,舒舒服服地往西面仰泳而去。
两个小时之后他的两只胳膊每划一下,就像是在举起20磅重的东西。6个小时之后,他肌肉已经变得又酸又痛。但令他欣慰的是,最后疲劳还是盖过了疼痛。他玩起童子军的把戏,脱下裤子,把裤脚打结,甩过头顶装进空气,做了个救生圈,帮他游过了剩下的距离。随着夜晚的一点一点消逝,他不得不越来越频繁地停下来休息。
当然,他可以停下来浮在水中等到天亮,等一艘渔船来发现他。但一想到洛伦和鲁迪在萨拉森手里,他就又立刻奋力地继续游下去。
当东方天空中的星星渐渐消失的时候,他的脚触到了海底。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水面,走到沙滩上,之后便倒下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