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月29日。
原田义之连日到处奔走。
他为了査清设立在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面目而到处奔走,但还没有丝毫结果。
他走访了旧军队的首脑部特别是雨力·派遣军中尚存的一些校级和将级军官,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情况。
他到厚生省去査阅了旧南洋厅的档案资料,但只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在太平洋战争爆发那一年便被陆军接收,原来的工作人员全部撤换了。
最后,他无法可想,只有再去找N新闻社资料室的尾形。
“你可以査阅战友会名册看看。”
尾形向原田建议。
“战友会名册?去什么地方查?”
“库拉西岛一带是陆军第518师团驻守的地方。当时各个师团部有一个防疫供水处,主要负责防疫工作和保证部队的饮用水,同时也从事军事地方志的编制工作。所谓军事地方志其实就是作战地区的详细地图,分发给各部队使用。总之,第518师团的防疫供水处应该知道或者掌握自己管辖范围内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情况。”
“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战友会名册呢?”
“厚生省有全国的战友会名册,在里面査阅防疫供水处的部分,便可以找到。”
“谢谢。”
“可是,你究竞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追査呢?”尾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唔,我这个人着手干一件事,就会着迷似地干到底。”
原田苦笑着回答。
他离开资料室,旋即去厚生省。
他离开厚生省已是黄昏了。
他找到了一个人的地址。
这个人名叫户垣保道。
户垣是坐落在世田谷区的“世田谷成人病医疗中心”的院长,过去是陆军第518师团军医中佐,也是防疫供水处的处长。他是在日本投降后从西卡群岛的佩刊留岛复员回国的。
原田事先打电话给户垣院长,要求面谈。户垣知道原田也是医生,便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8时,原田到了户垣的住宅。它在经堂的高级住宅区,是一所很大的住宅。
原田被领进会客室。
户垣进来了。他是个60岁左右的人,个子矮小,相貌温和,满脸微笑。
“请随便坐,您说想了解战争时期的情况,是吗?”
“先生您当过第518师团的防疾供水处处长吧?”
“是的,您很了解情况啊。”
“我是从厚生省的档案里知道的。”
“是吗?”
户垣深深地坐在沙发里,一副轻松的神态。
“我由于某种原因,想了解设立在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情况。”
原田没有说出具体的原因。
“好的,好的。”
“您知道写了《饥饿之岛》的N新闻社尾形先生吧。”
“知道,因为我买了那本书。”
“我走访了尾形先生,还有防卫厅的战史室、厚生省以及南方派遣军的旧军官,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真相。别说真相,连在研究所工作的士兵名册也没有。总之,这个研究所已经从战史里消失了。我想你曾经是第518师团的防疫供水处处长,也许会知道……”
原田停下来,看看户垣的表情,户垣的神情没有特别的变化。
“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吗?那个连我也不清楚。”
户垣叼起一支香烟答道。
“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按道理传染病研究所应该归我们防疫供水处管辖,但那个研究所却不一样。它的指挥系统和我们不同。”
“这么说,它不属于第518师团管辖罗……”
“对的。我是在1948年底被分配到第518师团并安排在防疫洪水处工作的。当时师团长告诉我说: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不归你管,你不要过问。”
“但是那一带是第518师团的防区啊。”
“是的。”
“这么说,它是陆军总部的直属单位罗?……”
“大概是吧。”
户垣的回答好像没有把握。
“陆军曾经有过这样的直属单位吗?”
“我也说不上,”户垣摇头道,“从常识来考虑,它可能是属于南方派遣司令部医务局的,但也可能是直属陆军部,我也搞不清。档案里真的没有它的资料吗?”
“没有,到处都没有。甚至连库拉西岛上有一个研究所这样的记录也没有。”
“奇怪啊!”户垣迷惑不解道,“它不像是搞什么重大研究工作的研究所啊。”
“当时的518师的师团长,现在还在吗?”
原田想师团长也许会知道的,虽然现在不知道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是否直属陆军部,但它无疑是一个极端秘密的单位,师团长即使不知道它的工作内容,但至少会知道它的指挥系统。这也许是一条线索。
“师团长在战后已经病死了。参谋长等主要领导人也都在美军登陆作战时阵亡了。因为这个师团是在战局恶化的情况下拼凑起来的,它的编号多达3位数。它没有像样的武器装备,也没有经过训练,便被送上了战场。”
“是吗?”
“说起来……不,这件事对您也许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户垣欲言又止。好像拿不定主意似的,“我由于工作关系。曾经对库拉西岛作过调查,当时听库拉西岛守军的军医略谈了一些那个研究所的情况。”
“什么情况?”
“大概是进入1944年以后的事情了。美军在太平洋已经开始了逐岛作战,马绍尔群岛夸贾林海的日本守军刚刚‘玉碎’后不久,战局突然恶化。库拉西岛的饥饿局面更加严重了。那个军医告诉我,士兵们传说那个研究所有粮食储备。因此,他问我那个研究所究竟是干什么的?”
“……”
“问题在于为什么士兵们认为研究所储备有粮食?这里面必定有原因。……”
原田沉默地望着户垣。
“这话要从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候说起。自从研究所被陆军接收以后就经常有海军2式大型水上飞机飞到那里。”
“海军吗?”
“是的。当时库拉西岛上有一条飞机跑道,但研究所周围是沼泽地带,和岛上其他地方隔绝。也许是这个原因吧,经常有2式大型水上飞机降落在研究所前面的海上,而且总是在夜里来到。”
“在夜里……”
“是的,在夜里来到,然后在夜里飞走。它一定是运来什么东西,然后运走什么东西。于是士兵们猜想研究所里一定储备有粮食。可是岛上的驻军首长加以否定,把大家的怀疑压了下去。不过当战局恶化以后,2式大型水上飞机也不再来了。”
“如果是海军的水上飞机,这就是说研究所受到陆海军双方的支援,从事某种研究罗。”
“以上只是我听到的传说。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一点。”
“是吗?……”
原田低声地点头。
他在将近9点钟离开了户想的家
在向火车站走去时,他觉得这个谜团越来越神秘难解了。
那个研究所竞然连驻守当地的师团防疫洪水处长也不知道,竟然连师团长也不能过问,竟然在南方派遣军司令部、陆军省;以至大本营的档案里也没有记录可査,在战史里也被消除得无影无踪……
原田感到绝望。再这样调查下去是白费劲。他认识到,在战后30多年的今天,企图以个人的力量去发掘某种被人有意掩盖的秘密是不可能的。
研究所一定是军方首脑部某个机关秘密地建立起来又秘密地关闭的。它的成员也被伪装成在库拉西岛饿死而消灭一光。研究所也被消灭了,只有岛中上校和中冈上校悄悄回到了日本。可是,父亲原田光政4人却在被消灭之前逃脱了。以上是他所能想像到的结论。
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可以把这个想像具体描面出来。
一切都在战局的恶化过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只有直接采取行动了。”原田喃喃自语道。
2
九州的夏天还没有过去。
原田义之来到长崎县谏早市。
今天是10月8日。从季节来说已是深秋,可是实际的感受并非如此。只有空气逐渐显得干燥。原田心里也有类似深秋的寂寥感。
他的调査陷人了绝境,更加深了这种寂寥感。峰岸五郎那边也是音信全无。他大概也焦虑不堪吧。
一切突破口都被堵塞了。研究所的秘密隐没在黑暗之中。
原田个人无能为力。虽然他杀死了直接的凶手,但对首恶分子岛中和中冈却无从下手。如果不能给这两人以致命打击,报仇便不能说是成功的。
在灼热的秋阳照射下,原田更觉焦躁不安。
他想到直接报复。既然谜团无法解开,那就干脆绑架岛中或中冈,加以拷打,逼使他们吐露真相。他已经决心这样干了。
谏早诊疗所。
原田在诊疗所的牌子面前停了下来。
这个诊疗所的所长后藤有弘是帝国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在日本战败时曾在日本大村医院工作,和岛中是同班同学。这些情况是原田在毕业生名册里査到的。
原田抱有一线希望,也许同班同学还会记得岛中在当军医时代的情况。如果这次仍一无所获,那就再也不用调査了。原田将采取直接行动。
他访问后藤所长。不仅因为后藤和岛中是同班同学,还因为岛中在医学院毕业后,即以军医少尉的身份在陆军太村医院工作过。这个情况也是原田在军籍薄里找到的。一般医师可以获得尉级军官军衔。如果有博士学位,就是校级军官了。以后在1942年10月,岛中作为军医大佐被派往库拉西岛。
岛中担任军医少尉是在日本侵华战争开始的那一年,他在陆军大村医院工作了约一年时间。后藤所长的经历也大体相同,因此原田来找后藤打听,希望会有所收获。
后藤所长轻松愉快地把原田招呼进诊疗室。他面容瘦削,显得光明磊落,和道貌岸然的岛中不同,是个平易近人的乡村医生。,“
“你要谈的问题很复杂吗?”后藤问道。
“是的,如果先生有空,我想样细……”
后藤所长不等原田说完,便转过身对护士喊道“喂!我有急事,暂停看病!”
后藤说完站起身来。他的左腿好像有残疾。
“可是,先生您……”
原田不想影响诊疗所的工作。
“还有我儿子在给人看病呢。”后藤笑道,“病人都愿意找我儿子而不愿找我。好吧,请到里面去。”
后藤的住宅就在后边,和诊疗所连在一起。
“你是远方来客,是我的晚辈哩!”
他吩咐女佣拿啤酒来。
“你想谈什么事情?”
“噢,先生知道岛中常平救授吧?”
“当然知道。”后藤立即回答道,“我是个乡村医生,岛中是教授——真是天渊之别啊。”
他爽朗地笑了。
“你们在陆军大村医院里共过事,是吗?”
“是的,我和他还是同班同学呢。”
“我想了解岛中教授军医时代的情况。我想先说明一点,这样并不是要陷害岛中教授,只不过……”
原田想:按照后藤这样的人品,不妨说一些真心话。医学界里论资排辈的风气很盛。一个年青医生打听名教授的历史,很可能引起别人的反感。何况后藤和岛中属于同一派系,又是老朋友。不过原田还是想试探一下。
“只不过什么?”
后藤直直地盯着原田问道。
“我掌握了一个凶杀案的关键事实。”
“凶杀案吗?”
后藤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是的。”
原田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他没有细说,更没有提中冈干事长的名字。
“这可是件大事啊]”
后藤听了停一会儿,这样说道。
“我不知道先生会怎样看这个问题。但我已向父亲和妹妹在天之灵发誓,要为他们报仇。可是,如果不弄清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究竟是什么机关,为什么在一切挡案里都没有它的记录,那就无法报仇雪恨。”
“你的意思是说,岛中君可能是凶杀的指使者,是吗?”
后藤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
“有这个可能。”
原田老老实实地回答。
后藤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你想了解什么?”后藤问道,神情显得很轻松。
“岛中教授是从大村医院派往库拉西岛的。如果先生知道一些关于研究所的情况,那么……”
“你搞错了。”后藤打断原田的话。
“什么?……”
“岛中君在大村医院连一个月也没有呆过。他毕业后立即被派往前方。”
“可是,这,这恐怕不对吧。军籍簿里……”
“正因为这样,所以军籍簿也是错的。我参加了岛中君的欢送会,不会错的。”
后藤斩钉截铁地说道。
“……”
“好像有些问题……”
后藤自言自语道。
“当时岛中教授被派往什么地方呢?”
原田大吃一惊。难道军方不但有意隐瞒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存在,而且连岛中的军历也要伪造吗?一阵恐佈的战栗传遍他的全身。
“他被派往什么地方,这是军事秘密。我记得曾经问过他,但他不肯说。不过半年以后,他从哈尔滨给我寄来了明信片,因此我才知道他被分配在关东军。”
“是哈尔滨吗?”
“他在明信片里只是简单他说工作干得很起劲,已经晋升为少佐。我想给他回信,但来信完全没有写地址和所属部队的名称,所以只好算了。”
“以后岛中教授再也没有回到大村医院吗?”
“没有。”后藤摇头说,“我在毕业那一年患了坏疽病,不能上前线,直到战败后不久我一直在大村医院工作,但没有和岛中君再发生联系。不过,我曾经到东京去见他,互祝平安。”
“当时是热带传染病……”
“行啦。我只知道他从关东军调到南方派遣军这一点。”
“是吗?”
原田松了一口气。他有一种虚脱感。他总算査淸了研究所和岛中军历都被隐瞒这个事实,但下一步就走投无路了。这是军方,换言之也就是国家所隐瞒的历史。仅仅知道哈尔滨这地名有什么用呢?
“这次突然来访……”
原田说着客气话,准备告辞。
“你等一等。”
后藤叫住站起来的原田。
“我对岛中君没有什么怨恨,因此这场谈话本来可以就此结束。但我也很理解你的苦衷。正如你所想像的,万一岛中君是幕后的主谋,那就绝对不能允许。一个医生竟然杀人……”
后藤的语气十分严厉。
“如果我有什么误解和曲解,那就算了。但如果我没有搞错,那么就是很严重的问题。我听了你的全部调査结果,猜
想到一些东西。”
“……”
“你知道岛中君曾经在帝国大学医学院细菌学教研室从事杆菌的研究吗?”
“是的。”
原田对此作过调査。所谓杆茵是细长的棒状细菌例如霍乱和伤寒的病菌就用于这一类。在档案资料里也记载了岛中曾经在细菌学教研室工作。原田推測大概正是由于这个,所以他被安排到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去工作。
“你知道关东军731部队吗?”
“是关东军731部队啊!”
原田感到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立即清醒过来了。
关东军731部队,它的别名是关东军防疫供水处。
原田毛骨悚然。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这方面去啊。
“你虽然追查得很深,但却没有想到关东军用731部队,这可能是因为岛中君没有在关东军里拥有军籍的原故,在他的军历里只注明他是从大村医院直接派到南方派遣军去的。这也不能怪你啊。”
后藤好像看出原田的心事,作了这样的解释。
“是的。”
原田感到自己口干舌焦,连声音也变了样。
“我在听你叙述的过程中,开始发觉这件事有不同寻常的背景。我不知道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和关东军731部队有什么关系。从常识来考虑,它们应该没有关系。按照那个研究所的规模来看,它不会从事重大的研究。可是从你所说的那个研究所的外部情况来看,它又很像关军731部队。”
接着,后藤的身体向前倾,靠近原田低声说话,那模样就像与人谈论什么秘密一样。
“对,对。”
原田注视着后藤布满皱纹的脸,不断点头。
3
关东军731部队——关东军防疫供水处。
“日本总参谋部和陆军部为了进行进攻性的细菌战,任命日本著名的细菌战提倡者石井五郎军医中将为首长,在满洲成立细菌研究室,从事利用急性流行病菌的研究,并把该研究室编入日本关东军。”
“以石井研究所为基础而组成的部队之一,为了保持秘密而称为关东军防疫供水处,另一部队则称为关东军军马防疫厂。”
“这些部队拥有细菌学专家,其中有许多是接受日本著名细菌学者指导的研究人员和技术人员。仅731部队即拥有约3,000名工作人员。从事实来看,也证明它具有细菌部队的规模。”
以上是在西伯利亚东都城市伯力举行审判时,苏联方面公布的起诉书中的一段话。这次审判是根据“准备及使用细菌武器之嫌疑”罪而进行的。起诉人是苏联沿海州军管区军事检察官、军法上校阿·贝列佐夫扳基。
731部队在吉林省执法站以及从哈尔滨到最初故平房火车站附近的北满平原,拥有规模很大的研究所。研究所四周设有高大的围墙和通上电流的有剌铁丝网,里面铺设了从平房车站引进来的专线铁道。甚至还有一个小型飞机场。
“731部队只有第三处从事防疫和供水工作。但是,第三处所属的各个工厂也要制造特殊的供细菌炸弹用的弹筒,称为石野式炸弹。这种炸弹专供飞机投掷受鼠疫菌感染的跳蚤之用。”
“根据预审的资料表明,第一处专门负责研究和培养供细菌战使用的鼠疫菌、霍乱菌、坏疽菌、伤寒菌、副伤寒菌等。在研究过程中,不仅进行动物试验,还用活人进行试验,为此设有可以收容300——400人的内部监狱。”
问题在于人体试验。
“第731部队对活人广泛进行各种杀人细菌有效的试验,供试验用的对象是日本防谍机关所逮捕的犯人、中国人和锇国人。为了收容犯人,第731部队设有特别监狱,严密地囚禁着被试验者。他们通常被称为‘园木’拟便保密。”
这就是活人试验。供试的是防谍机关抓来的间谍嫌疑分子,以及被怀疑从事玻坏活动和抗日活动的中国人和俄国人,他们都被称为“丸太”即园木之意,各地的宪兵队对这些人扣上手铐和脚镣,用“送去‘园木’若干条”的暗号联系,送到第731部队来。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孕妇也有抱婴的妇女。
这些犯人被用作培养病原菌的试验,或者被绑在木柱上,从飞机上扔下陶器炸弹,里面装满感染了鼠疫细菌的跳蚤,看看这些跳蚤有多少会附在人身上。
犯人不断地死亡。
第731部队也从事冻伤试验。它把人体的各部位裸露在严寒的室外,或者使犯人的下半身裸露,使之冰冻,直到用木棒敲击发出梆梆的响声为止。这样是为了研究如何防止和治疗冻伤。受了冻伤的犯人在试验完毕后便弃之不顾,听任他们的手脚腐烂、冻掉而死去。
第731部队发现了治疗冻伤的简便方法,那就是用摄氏37度的温水来浸饱。但由于在战场上无法用火来烧温水,于
是日本的北满部队便集中了士兵们的小便来浸泡受冻伤的人加以治疗。
第731部队在平房地方的5年间,共杀害了大约3,000名“圆木”。
据估计,第731部队生产细菌的能力,大约是每个月可以制造300克鼠疫菌。它用琼脂和肉汁培养细菌,然后来收集其表面上繁殖的细菌。据说它共有4,500个这样的培养器。
鼠疫菌不能从天空撤下来,那样它会死亡。因此以跳蚤为宿主,使跳蚤受到感染。而伺养跳蚤需要老鼠。第731部队专门组织了捕鼠队,到处捕捉老鼠,目标是100万只。
1945年8月8日。
苏联宣布单方面废除日苏互不侵犯条约,对日本宣战。
这时轮到关东军第731部队大显身手了。它研究细菌战的目的就是要打垮苏军。它已经准备了大量的各种细菌。如果投入使用,苏军便有灭顶之灾。
可是关东军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它的精锐部队部被抽调到南洋战线去了,剩下的只是老弱病残。关东军可以出动的飞机只有88架,全部投人了作战,再也没有飞机可以用于运载陶器细菌炸弹去投掷到苏军头上了。
关东军司令部决定撤消第731部队,完全销毁细菌研究所。细菌武器和毒气都是违反国际条约的。苏联的谍报人员早就注意到这个研究所。日方不得不彻底玻坏了它。
它的监狱里还有好几百名“圆木”。他们吃了混入氰化钾的食物。其中有些人拒绝不吃,便被拉出去枪毙。尸体被扔进大坑里,浇上汽油放火焚烧。被烧焦的尸体又被拉上来,骨头被敲得粉碎。上级下达了严格的命令:连一块骨头也不能留下。军方害怕受到国际上的谴责。
陶器炸弹也一个个被打碎。建筑物被许多50公斤的炸弹炸毁。
于是,细菌研究所从大地上消失了。
到了8月10日。
3,000人的第731部队几乎撤稍一空,但仍有一些人当了苏军的俘虏。他们在伯力军事法庭上受到审判。
那3,000名组成关东军731部队和关东军防疫供水部队的人员,经由朝鲜撤退回日本。
在伯力军事法庭上,关东军副参谋长陆军少将松村知胜供认道:
“……第731部队和第100部队的最贵重的细菌研究设备,恐拍都运到南朝鲜去了。”
回到日本的关东军防疫供水部队日夜不得安宁。它无法摆脱残杀3,000名“园木”的恶梦。虽然它逃脱了苏军的搜捕,但日本被盟军占领,战犯们被到处搜捕。
防疫供水部队的人,其中有许多人不敢回老家。他们使用伪名,伪造军历,看到美军的吉普车便魂不附体。不少人还成了流浪者,以乞讨为生。
美国占领军司令部开始寻找旧关东军防疫供水处的人员。美国和苏联早已秘密研制细菌武器,可是成绩不佳。它们都在寻找日本研究细菌的负责人石井五郎医学博士,企图据为已有。,‘^“
可是资料都已销毁,无一保存。
最后美军胜利了,找到石井五郎,说服他去美国。于是,美军掌握了同时也掩盖了第731部队的全貌。
1948年1月26日。日本发生了帝国银行事件。警视厅开始秘密追査旧关东军第731部队的成员,表面的理由是他们买卖毒品。结果逮捕了别的罪犯,草草收场。当时也不敢公布伪名分散各地的旧731部队人员的情况,因为这个问题太重大了。
以上是公开见诸报刊的有关第731部队的情况。
4
“我是个医生,对关东军第731部队拿活人做试验十分愤慨……”
后藤所长温和的脸色变的黯淡了。
“研究所里参加研究的都是医生。医生拿活人作试验,杀害了3,000人,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不过,现在谈论这件事也没有用啦。问题是岛中君那件事。听了你的话,我想他可能就是干……”‘
后藤斟了一杯威士忌酒,也给原田义之斟了洒。
他们两人已经从喝啤酒改为喝威士忌酒,还有鱼干作为下酒菜。^
“岛中教授可能在关东军第731部队工作过……”
原田说道。他考虑了各种積况,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
“很有可能。”后藤深深地点头,“凡是在731部队工作过的人员,他们的档案资科都被销毁了。岛中君的军历中也没有曾经隶属关东军的记录。这点和731部队的其他成员是一致的。岛中君曾经在细菌学教研室工作过,专门研究杆菌。他充分具备被分配到731部队去的条件。”
“这么说……”原田陷人了沉思。
“你说岛中君在1942年1日被派往库拉西岛,是吗?”
“是的。”
“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同时被陆军接收了。它研究什么东西,连岛上的守军和第518师团司令部都不知道……”
“是这样。”
“假定岛中君曾经在731部队工作过吧,如果他从731部队被派往库拉西岛,那么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就是开始研究对付盟军的细菌武器了。这样看大概不会错。”
“对。”
“据说,731部队是准备用来对付苏联参战的。可是,当时的主要战场却在南洋,并且不久盟军就会进行反攻。如果被看作绝对国防目的内南洋群岛被攻破,日本就会陷于生存难保的险境。为了对付进行反攻的盟军,军方便开始研究适用于南洋战线的细菌武器。这样的分析是符合常识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
“问题在于库拉西岛上进行了什么研究。当然可能是细菌的研究、培养和使用方法。但如果仅仅是做这样的工作,你父亲和他的朋友们不需要隐姓埋名,使用由灵户籍了。也许他们进行了骇人听闻的研究。”
“骇人听闻的……”
“这只是我的想像。你父亲等4人知道了研究所的秘密,只有他们在饿死之前,特别在被杀人灭口之前逃跑了,因此岛中君必须杀死他们,这并不奇怪。不过,这一切完全是我的想像。也许事实完全相反。”
后藤望着原田的脸。
“是的。”
原田点点头,简短地回答。
“如果上面说的是事实,我就绝对不能容许他胡作非为。为了掩盖过去的罪恶,竟然杀死好几个人。不过……”
后藤端酒杯,停止了谈话,目光忽然变得涣散了。
“连拥有3,000名人员,有专用铁道线和飞机场的庞大的731部队,也没有留下一张档案资料,只有12名工作人员被抓而出庭作征。库拉西岛上那个小小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怎能查清呢?我感到绝望。恐怕你父亲等4人是最后活着的证人啦。”
“是这样。”’
“就算我和你的推測是正确的吧,但如果没有证据,便永远无法査明岛中君的动机。”
“是的。”
“我很同情你被害的父亲和妹妹。”后藤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
“你追查吧,拼命地追査吧。你要为父亲、妹妹和女友报仇。如果岛中君是幕后的主谋,绝不能让他在医学界混下去。只要你需要,我愿意为你出庭作证,证明他没有在大村医院工作过,而可能是被分配往关东军。”
后藤所长背弃了他的老友岛中教授。他提供的只是一点旁证,但从这点旁证足以看到他弹劾岛中的决心。
“谢谢!”
原田深深地点头致谢。
“在医生当中……”后藤的语气恢复了平静,“许多人对病人的死活不大关心。死了拉倒。这实在没有办法。可是你为父亲等报仇之后,是会成为一个关心病人死活的医生的。因为你通过这次追査知道了生命的可贵。”
可惜,原田已经丧失了医师的资格。这不仅因为他杀死了凶手,而且因为他还要杀死岛中和中冈。他已经失去了职业的前途,但并不后悔。他觉得人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前途。
原田和后藤告别。
天色还没有黑。^
他向火车站走去。
“731部队……”
他喃喃自语。他知道这个部队进行活人试验的残暴事实。这种残暴性是任何一个医生都知道的。负责研究细菌战的石井五郎是从关西的西海大学毕业的。分配到关东军防疫供水处工作的医生有西海大学毕业的,也有其他大学毕业的……
“西海大学?……”
他突然停下来。他想起来了:中冈干事长也是西海大学医学院毕业的。
他又迈步前进。
他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这个事件的全貌。
岛中教授从陆军大村医院被选拔到关东军防疫供水处,因为他对杆菌的研究受到赏识。从这时起,军方便隐瞒了岛中的军历,因为他从事的是绝密的研究工作。
日本的细菌武器研究取得很大进展,并且已付诸实用。于是,陆军在南洋成立研究分所,开始从事对付盟军的研究工作。因为在不同的气候,细菌的繁殖和培养方法也不一样。必须筛选出适合热带条件的菌种。
于是,岛中和中冈被派往库拉西岛去负责这项研究工作。研究所共有20名技术员和工作人员。研究工作尚在进行,可是盟军的反攻提前了。研究工作还没有完成,战斗便趋于恶化。军方只好被迫撤销研究所。
关东军防疫供水处拥有3,000人的规模,这一点是无法抹杀的。可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只有20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灭口,防止机密泄漏出去。恰好当时库拉西岛变成了饥饿之岛,4,000多人饿死了,这便成了消灭研究所的绝妙掩护。于是,军方破坏了研究所,杀死全体人员,只有岛中和中冈(或许还有其他军官)坐海军2式大型水上飞机逃回了日本。
不料父亲等4名士兵竟在杀人灭口前夕逃脱了。
到此为止的情况,原田都弄清了。虽然是想像,但不会有很大出入的。
“骇人听闻的研究……”
后藤所长这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究竟是研究什么呢?”
如果那4人只是一般的逃亡,他们是不会选择幽灵户籍的。相反,他们可以告发负责人的残暴行为,但他们不能这样做。是不是他们自己也残杀过别人,直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可能被军官们杀死灭口,于是逃跑了呢?
或者,另一种可能性是研究所里的人互相争夺口粮,引起了一场残杀。
不,这不可能。
战争结束已经30多年,但美国中央情报局还在为库拉西岛问题采取行动。凶杀现场的目击者野麦凉子只不过说出了父亲最后的一句话,便被中央情报局绑架了。如果库拉西岛上研究所里发生的只是单纯的互相残杀,中央情报局是不会感兴趣的。
——骇人听闻的研究。
看来还有什么秘密被隐藏在黑暗中。正如后藤所长说的,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追查,所有人证和物证部被消灭了。事情已经绝望了吗?
原田想看透眼前的黑暗。黑暗里有一条大蛇,它的前半段隐没不见,只有后半段在缓缓蠕动,正要消失。这后半段便是到目前为止原田所调查到的事实和从这些事实推测的结论。
如果让大蛇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原田所调査到的证据也会付之东流。
原田胸膛里燃起了焦躁的火焰。
5
秋虫高声鸣叫,鸣声焦躁不安。秋虫不久便要死亡,所以鸣声听起来也似悲伤,又似控诉。
不知这是什么虫,但它的鸣声格外高昂。
原田义之蹲在基地里。但秋虫对原田不屑一顾,还在一阵髙似一阵地鸣叫。
时间是10月6日晚上10点5分。
调频收音机里传来窃听器收听到的岛中和美都留的谈话声。原田用耳机全神贯注地收听。
这是他从九州回来后的第3天。
他见到了峰岸五郎,但峰岸没有收到任何有关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消息。
他们两人分析了情况,但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现在的关键是要查清库拉西岛上的在究所是干什么的。但一切线索都断了。
峰岸的意见是:现在只有等待美国中央情报局方面的消息了。
原田恢复了对岛中的情归牧丘美都留住宅的监视。这是现在他能够做的唯一事情。
他不能再回到上次租用的那幢两层旧楼房里去了。有人怀疑原田在那里制造炸弹,报告了警察。
原田久久地蹲在墓地里,心情焦躁不安。
“我带你到仙台去走走,好吗?”这是岛中的声音。
原田紧张起来。刚才他听见的都是岛中和美都留之间无聊的闲话。
“真髙兴哟!你不是骗我吧?”
“在那里要举行一个有各家大学教授参加的会议,因为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是东北大学。如果带你去,就要提前两天开汽车前往。我也想趁机休息一下。”
“什么时候去呀?”
“教授会在三天后召开。”
“这么说明天就要出发,是吗?”
“是的,我已经安排好啦。”
“真叫人高兴哟!”
美都留的语调就好像笼中之鸟获得自由那样兴高采烈。
接着是一阵杂音。
“常平!”
突然传来了美都留的斥责声。
“是!”
原田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他想:“这家伙又来了!”
他可以想象美都留叉手分腿站立在岛中面前的情景。她也许虎视眈眈,也许挥鞭相向。这一声带着蔑视的呼喝,便把岛中带进了阴阳倒错的世界。岛中,心底里被虐待狂的欲望大概正蠢蠹欲动。
“啪”的一声。
这大概是她打岛中耳光的声音。
“你这个家伙太神气啦!”
美都留的喝骂声十分剌耳。
“是,是!美部留太太。请您饶我这一回吧。”
这是岛中忍气吞声的话音。
“你是我的奴隶。是我为所欲为的奴隶。你是婬 乱的奴隶。过来!给我舐脚板底!”
“是,是!”
岛中细声细气,简直像个女人。
“怎么样?你觉得很舒服吧?”
“是的,太太!”
“你好好地给我舐!”
美都留的声音开始兴奋起来。
原田气得关掉收音机。
“真是混蛋!”
他想到那婬 乱的情景,简直气得作呕。
……
第二天中午过后,岛中常平驾驶汽车离开东京。
他不要司机同行,自己开车,美都留坐前边的助手席。
原田义之开一辆摩托车尾随而行。岛中的汽车转上了东北公路。
“他是到仙台去啊。”
去仙台的路并不难走。虽说是跟踪,担并非紧紧跟着不放。因为原田知道对方的目的地,可以不慌不忙地尾随在后。岛中带着美都留同行,这对原田是个好机会。如果岛中单身一人前往,就可能坐火车或飞机,他的日程会安排很紧,原田也就钻不了空子对他下手。
采取非常手段——现在原田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对事件了解得越深入,就越难掌握证据。现在已无计可施,采取非常手段是他经过反复思考后作出的唯一结论,这是以牙还牙啊。他要报仇的决心没有改变。他对岛中的卑鄙行径恨之入骨。这几个月来的追査,使他了解了许多情况,也认识了许多道理。过去他走的是人生的康庄大道,现在突然转到阴暗的胡同里来了。他无法回到康庄大道去,他的周围都是荒凉的胡同。他已失去了光明的前途。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除了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他还能做什么呢?原田加大了摩托车的油门。过了宇都宫市,岛中加快了行车速度。原田在学生时代就喜欢骑摩托车,这辆摩托车便是当时买后珍藏起来的。虽然放了几年,但车的性能丝毫没有下降。他用不了多久,便超越了岛中的汽车。在超车的一瞬间,他望了岛中一眼。岛中戴着一副墨镜,岛中身旁的美都留显得很白晳。
“这样一副白哲的脸孔竟然对岛中挥鞭相向,命令他舐脚板,真是不可思议。从根本上来说,美都留是个受害者。她虽然很年轻,却也变成了阴阳倒错。岛中则变成了离开美部留便一事无成的废物。即使到仙台去开几天会,他也要把美都留带去,每天晚上以被虐婬 为乐,这样才能使他的精神世界保持平衡而不致于崩溃,因为他要摆脱那全是男人参加的学术会议枯燥无味的气氛。
这样的家伙理应打入死亡的深渊!
岛中带着美都留同行,一路上驾车观光游玩,这会给原田提供许多下手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原田就能把他推进死亡的深渊。
原田加大油门向前飞驰。
狂风呼啸扑面而来,使他格外兴奋激昂。他没有降低速度,直奔仙台而去。
下午7点钟,他到了仙台市。
他没有进人仙台市内。东北公路是和第286号国家公路交叉而行的。岛中应该从交叉点转人第286号国家公路进入仙台市,不然就是走第4号国家公路进入该市。但不论怎样,在这个交叉点原田都可以等到岛中,也必须在这里等待,不能放岛中进人市内。
可是岛中迟迟不来。原田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开始焦躁不安。如果岛中从第4号国家公路而来,那么岔道口就在仙台市前面的名取市。这个岔道口是通向牡鹿半岛的第45号公路的。
岛中会不会到那边去呢?
岛中带着美都留前来。会议从后天开始,在这段空闲时间里,岛中也可能带着美都留到牡鹿半岛的旅社去寻欢作乐。原田后悔了。为什么自己没有紧跟岛中的汽车呢?他骑上摩托车,向牡鹿半岛方向驶去。虽然她从窃听器里听到岛中说是去仙台开会,但岛中是带着女人来的啊,按照常识来判断,他不会带着女人住进会议指定的地方,当然也有可能来仙台,但如果在途中逗留于汽车旅馆之类,那么迟到个把小时也不奇怪。
怎么办?是到仙台去找还是到牡鹿半岛去呢?原田决定去牡鹿半岛。他只能碰运气了。
从第4号公路到第45号公路有一条近道,他抄近道走。
他冲过了盐釜公路上,又冲过了松岛,但始终没有看见岛中的汽车。他越来越失望,恨自己鼠目寸光,当时他之所以没有紧跟岛中,是因为担心在高速公路上连续几个小时跟踪,很可能会引起岛中的警觉。岛中早已对原田抱有戒心。他如果发觉有人跟踪,也许便会停下来,改用其他交通工具,从而使原田无机可乘。原田当初没有一直跟踪,确实也有道理,但反过来看,却失去了在途中下手的绝好机会。这使他后悔莫及。
他打算一直到牡鹿半岛去看看。
6
在进入石卷市之前,原田义之放慢了车速。
——就是它!
岛中的外国车在前方行驶。原田驶近确认了车牌号码:一点不错。
原田拉开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岛中的汽车驶过石卷市街,从牧山收费公路转向女川方向。从女川到牡鹿半岛尽头,由牡鹿收费公路相连,看来岛中是奔那儿去的。
原田调整好距离紧追不放。此时路上来往的车辆已经很少,因此跟琮容易被察觉。原田想,来到这里被发觉,那可真是功败垂成。他集中注意力,忽隐忽现地跟着。岛中的车子从女川驶上了收费公路。
“果然不出所料。”
收费公路通过半岛的山岭。所谓山岭。海拔只有三百五十米。白天从这里可以看见左边的太平洋和右边的石卷湾,但此时却什么也看不见。车头灯的光柱像劈开前方的黑暗。偶尔也有车辆驶过。
岛中看来并不知道自已气数已尽,依然跑得那样欢。恐怕他在想像着怎样住进酒店,怎样享受漂亮的美都留虐待肉 體时下流的快感吧。
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
“怎样伺机行事呢?”原田一边驾车一边想。冲进酒店或公寓的房间,肯定不是上策,立刻报复岛中的念头突然消失了。一定要拷问他,让他说出全部真相,然后再把他干掉。
这些不是在酒店或公寓里能做到的。要实现这个计划,应该在他进入美都留的公寓之后。
岛中的汽车进入牡鹿町了。牡鹿町是半岛尽头的市镇,再前面灶金华山。
原田也驶进了市镇。
岛中把车停在金华山酒店前面。原田在远处注视着。
岛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里。
原田寻找电话。洒店不远处有公用电话。他进人电话间默想了几分钟。
原田调整好呼吸,打算打电话给岛中,叫他出来。照这样暗中监视下去显然无济于事。明天岛中也许会外出游览。或者可能上金华山也说不定,但是白天无法下手。即使晚上,他与美都留在一起也难以下手。把两人都干掉倒也于脆,但原田还不想这样做。
得让他们两人分开。原田拿起了话筒。
岛中来接电话。
“是岛中教授吗?”原田换了一种腔调问。
“是的,您是哪一位?”岛中的问话中流露出戒备。
“我是木村。我有话要对您说。”原田故意粗声粗气他说道。
“木村——什么要紧事呀?嗯,你到底是什么人?”岛中的声音流餺出不安。
“我是从东京跟踪先生到这里来的。”
“从东京跟踪——”岛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样子是吃了一惊,“你究竟是谁派来……”
“并非受什么人派遣。我估计跟在先生后面,那个家伙就会出现。”
“那个家伙……?”
“那个叫原田义之的家伙。这人行迹可疑。在东京我就暗中跟着先生了。”
“你等等——那么税,你是根来组的……”
“别声张。让女人听到就麻烦了。”原田的粗曝嗓门堵住了岛中的问话。“明白了。但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岛中的话里透出几分不偷快。:
“现在你有危险。请你悄悄到我这里来。知道吗?原田从东京骑摩托车追踪先生来到这里了。看来他是破釜沉舟要动手啦。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派去收拾原田的人看来被他干掉了,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我们再次袭击原田家时发现他去向不明。所以,我就接着执行这项任务。总之,若不采取措施会有危险。这事千万不能让女人知道,明白吗?那个女人。
……
“你要干什么?”
“就这样戳你个穿透!”原田握刀的手稍一用力,刀尖穿过衣服刺着了岛中的皮肉。
“不,不要——”
岛中君面向汽车挺着腰躲开刀尖。原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甚至无暇顾及那一对男女是否看到了这一切。豁出去了,这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一搏。
“你要不要命?”
“等等!别扎,我上车。”岛中挺着腰答道,随即钻进车里。
“原田也上了车。他坐在后排位置上,揪着岛中的衣领,把刀搁在他的脖子上。
“开车!”
“上,上哪儿?”
“上收费公路!”
“好,好,请你把刀拿开吧。”岛中发动了汽车,他觉得喉咙干得要命。
“事情都……都好说,是……不是?原田君。”
“‘事情都好说’吗……?”原田想,无论谁到了这个时候,大概都会说这句话吧。
“你误会了。”
“别废话,开车!”
“明白了。照你说的办。对我来说,没有理由要害怕的呀。”岛中一边开车一边努力恢复镇静。
汽车驶出牡鹿町,开上了收费公路。这时路上几乎没有过往车辆了。
十分钟后,来到山岭附近。
“停车!”
在一处有眺望台的地方,汽车停了下来。
“下车!”
“你要干什么呀?有话在车里说不行吗?”
“来到这地方你再顽抗也没有用。下车!”
原田打开车门。岛中下车。
原田锁上车门,把车钥匙带在身上。然后押着岛中走进杂木树林子里。这里一片漆黑。他们用手电照着脚下往前走。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断崖边。看上去是一处陡峭的断崖。下面可见冲击崖脚的凶涌波涛泛着白沫。
从这里可以看见通过金华山海面的渔船或商船的灯光。
“看来这里不错。”原田停下脚步。
隐约传来太平洋上波涛的喧响。夜风扑面而来。
“我先告诉你,带你到这里来是想听你说出实情。蒙混过关是办不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好吧。要是不想坦白而要打算逃跑的话,随你的便。不过,要是让我赶上,我就杀死你。”
“明……明白了。”岛中找了一处避开断崖的树根坐下。
“命令根来组雇佣职业杀手是你干的吗?”
“这是从何说起呀?”
“你必须老实招来。”
“我说的是实话。”
“那么,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我可记得你说过‘根来组的’这几个字。”
“不是那……那意思。我见听……听说你来了这里,才……才出来的。或许,你是不是神精不太正常,关于你父亲和患者武川惠吉的死与我有牵连的想法纯粹是一种妄想症。我曾经打算和你好好谈一谈。常言说疑心生暗鬼嘛,你会逐渐发展你的妄想,那样就会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城堡里了。你肯定是沉溺在自己构筑的那个坚固的城堡里了。不能发觉它只是一个妄想的产物。我作为医疗系的一个教授,为什么非要杀人不可呢?”
“那么,你是‘品行髙尚’,对吗?”
“至少,我是有社会地位的人。”
“我在牧丘美都留的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你扮成女人的声音……”
“你,无耻的家伙!”岛中的声音打颤。
“或许可以这么说,不过,不这样的话,就不可能看到‘品行髙尚’你的另一面了。教授、院长的假面具,到了夜晚就撕下来了。让那个做小老婆的小护士……”
“别说了!”
“我可以不说。但是,我说的是你心里的话。不说也罢,任何人都有这种潜在的因素。我要说的是,你的品行并不高尚。你是杀人魔鬼!”
“别开玩笑啦,你……”
“闭上你的嘴听着!你曾经在关东军防疫供水处供职,从事细菌研究。那里残杀了3,000人作为活体试验,”
“看来你没有看过我在军队里供职的履历吧?”
“我看了。你在1942年10月以前在陆军大村医院供职。10月份你被调到库拉西的。看来,你好像忘记了你的同事后藤医师也在大村医院待过。”
“……”
岛中没有答话。黑暗之中彼此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此刻岛中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你,以及毕业于西海大学医学系的中冈干事长作为军医大佐,从关东军防疫供水处被派往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研制对付盟军的细菌武器。但是,在研制成功以前战局恶化,和关东军防疫供水处一样,库拉西岛也必须将一切研究所的痕迹消灭。你和中冈大佐借口库拉西岛的饥饿,残忍地杀害了约20名重要人员。库拉西岛竞饿死了4,000余人,按规定尸体要扔到海里。把被你们杀害的尸体一扔,就万事大吉了。但是,在你们杀人灭口以前,包括我父亲在内的4个人逃出了这个岛——知道你和中冈干事长的过去的,就是这四个人。”
原田说到这里停下来,等待岛中的反应。但岛中一言不发。
“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干些什么,可以领教一下吗?”
“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我根本不知道任何关于你父亲的事情。研究所里只是进行一些普通的杆菌研究。我和中冈君在1945年2月接到关东军的命令撤回。研究所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没什听说过。当时有一个铃木军曹还待在那里,研究所的后事,照理是应该由他照应的。”
“铃水军曹?他住在哪里?”
“不知道。据说研究所的人员从各处秘密集中来的。他是不是还活着或住在哪里,这是可能知道的。”
“那么,你是说研究所里没有秘密?”
“不可能有。”
“是吗?你给我站起来!”原田一把揪住岛中的前胸。
“你让我说、说什么——”岛中低声叫道,拨开原田的双手。
7
“我让你去见上帝!”
原田用力将想挪开的岛中拽起来,岛中是个大个子,力气也不少,他挥动着双手试图抵挡。原田一拳击在他的腹部,岛中立即痛得蹲下身子。
“你尽管把秘密带进地狱好啦,我用不着听那些,只要把你这个狗杂种杀掉,就足以为我父亲和妹妹报仇雪恨了。”原田将岛中拖向断崖。崖边吹来潮湿的海风。
“不要!不要!”
“哼,晚了!”原田用左脚踢向着死抱着他的右脚的岛中的脸。
“等一等!我说,我说,请你等一等。”被推往断崖边缘岛中挣扎着求饶了。
“好,我再等一等,不过,你要不说实话,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两者随你选择。死不死挣扎是没有意义的,你该明白。在这以前你一直是充当杀人者的角色,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些弱小者。现在正好相反啦。你该明白这就叫做自食其果。”
“不,不是我,”岛中躲开断崖边吹来的海风,“雇职业杀手的,是中冈。”
“中冈?”
“也不是雇他们干,据说是拐弯抹角暗示根来组的。所又,根来组便自作主张……”岛中攀扶着一棵灌木。
“杀武惠吉呢?”
“那,那,是我干的……”
“果然是这么回事。”
“那实在是不得已才干的呀。”岛中的声音里混合着紧张、绝望和恐怖。
“我在诊治武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不寻常的患者。是通过麻醉分析才得知的。在回搠过去的情况时,接触到了他在军队的历史。我听到他嘴里说的话,知道他从那个恶梦里醒过来了,他报到在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供职。我怕被麻醉医生听到这一切,便立即停止了分析治疗。虽然分析治疗停了下来,可我却呆住了。从30多年前的那个恶梦中苏醒过来,那真是……”
那个恶梦实实在在是存在的,不管原田作了怎样的想像。它是一种切身的感受,但若要把它在画面上描绘出来,它就像雾海一样消失掉了。30多年前的恶梦——
“那确实是一个不祥的梦啊……”岛中的声音低沉下去了。
岛中和中冈在日本投降以后,就像抱着定时炸弹一样过日子。这是一个既不能扔掉,而且是一个讨厌的、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由于战局恶化,1944年2月7日从陆军省传来了封闭研究所的命令。在此6天前的2月1日,盟军在内南洋诸岛所属的马绍尔群岛的夸贾林岛开始实施登陆作战。岛上的日军守备部队仅5天便全部阵亡。这是美军进行越岛战术的开端。陆军害怕被盟军了解其中的秘密,命令将研究所的一切痕迹统统毁灭。
当时的负责人是岛中大佐和中冈大佐。
岛中和中冈商量如何执行这项命令。研究所有20多名工作人员。这个时候,库拉西岛饥饿战已经开始了。毒死工作人员——岛中和中冈都得出了这个结论。毒死之后扔进大海便万事大吉,一了百了。军部所谓的“一切痕迹统统毁灭”在他们俩看来就是这个意思。把这些工作人员编入岛内守备队固然容易,但那样做就等于自己将研究所的秘密宣扬开去,就像散播细菌一样。
两人向所里的全体工作人员宣布近日撤走研究所,将紧急备用干粮发给他们。这些紧急备用干粮里都掺进了鼠疫菌。鼠疫菌有一至五六天的潜伏期,但一旦发病,短时间内便会死亡。氰酸钾之类的奇药虽然可顷刻间致命,但若有人事先意外地发现,就会坏事。
有四名工作人员没有吃带鼠疫的干粮。他们不但没有吃,还趁夜晚利用空汽油桶漂洋过海,逃出了这个海岛。岛中和中冈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这件事。附近的守备队应他们的要求派出飞机搜索,但没有找到目标。
数日之内,岛上的工作人员全部病倒,发高烧。要是不给予治疗,鼠疫菌便会耗尽人体,最后变为一具小小的烧成焦黑的尸休。黑死病这一别名便源于此。
高烧眨眼间杀死了所有工作人员。他们原来己经由于营养不良而身体虚弱,哪怕多一会儿的时间也根本不能支撑。
岛中和中冈一把火将研究所烧个精光。
第七天早晨,两人登上了前来迎接的2式水上飞机。
空中看研究所,已经无影无琮,完全烧毁了。尸体扔进了大海,研究器材也在毀坏之后丢进了海里。这座规模不大的结构建筑物收拾起并不太费事。
他们两人在内地迎来了日本投降。
岛中和中冈都隐姓埋名藏了起来。他们知道美国占领军和驻日苏联代表部都在拼命寻找关东军防疫供水处的研究人员。
关东军防疫供水部部长石井五郎中将下落不明。
一名旧陆军军官到岛中和中冈的家中拜访,打听石井五郎的潜伏地点。这名军官自称是占领军和政府之间的联络官。
二人在隐匿处从家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要是被捕的话,少不了判刑。为国家卖命参加了战争,到头来落得个坐监牢的下场真是太不值了。在关东军防疫供水部进行的活体试验不过是奉命行事。这是战争的责任、国家的责任。
随着石井中将和美国占领军接上头、到美国去了之后,战争便从岛中和中冈的内心消失了。在原关东军防疫供水部工作的3,000名队员也同样。不知何故,美军硬将研究细菌武器这件事掩盖起来。
岛中和中冈又渐渐地回到社会上来了。
岛中回到了大学。关东军的档案中没有他的从军履历。只要不遇到防疫供水部的队员,他便可以把这场恶梦藏到意识下面。由于这个原因,他对临床医学敬而远之,埋头于大学的基础研究室里。
中冈没有回到西海大学。他有经商的天分,干起了土建行业,不久便赚了大钱。
和平时代到来了。
10年、20年不知不觉过去了。战争已经被忘记。
岛中也成了一名教授。其间社会上虽然也出版了几本揭露关东军防疫供水部的残暴行径——进行活体试验的书,但岛中觉得无关痛痒。要是谁打算揭发他岛中的历史,从军履历中没有、记载的事情是谁也不会知道的。而且,也没有好事者要把防疫供水部人员的名单拿去公开发表。美国和苏联也都明白,在从事肮脏的战争方面,他们并不落在别人后面。然而,有一天,岛中遇到了一个亡灵。他就是武川惠古。
岛中大叹倒霉。他避开主治医生千方百计地给武川做了麻醉分析。从武川口中,他了解到逃出库拉西岛的四人做了美军的俘虏,战后被遣返,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日本。
从武川的家属嘴里,岛中得知武川惠吉说过“大佐”一词,并说要转院,这下子终于使他下了决心。他不得不有所行动以求一逞。武川认出了他的真面目,要是将事情说出去——军部的命令,或者说,按军部命令的意思用鼠疫菌毒杀工作人员的这一段历史,立即就会使他岛中面临灭顶之灾。
不能让武川活着。岛中盘算着。
他找到中冈商量。中冈的结论是“干掉他”。中冈已经是执政党的干事长,把他的这段历史揭出来的话,甚至可能导致内阁垮台。事态太严重了。
作为执政党的干事长,中冈拥有很大的权力。岛中听从了中冈,他觉得只要中冈用全力去做,一切依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遮掩过去。中冈变成了一头暴怒的公牛。收拾库拉西岛的工作人员的主张,也是由于中冈力主才拍板决定的。要么把这四个人收拾掉,要么让他们揭出来,对于岛中来说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通过对武川的麻辩分析,得知这四人为何像入幽灵户籍一样害怕过去这一段历史,这更成为触动杀机的重要原因。因为只要除掉了这四个人,就等于完全抹去了这段历义。
“我承担了杀掉武川的任务。这确实是不得已的事情。要是让过去暴露出来,不仅我个人完了,医学界也将失去信用。对于中冈君来说,也是一样……”
岛中结束了他的叙述。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只好吐出实情,他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回忆着,声音沙哑、低沉。
“为了医学界的面子,为了政府的面子,就要杀死五个人、使另一个人下落不明?你们的出发点与30多年前一样,根本没有改变。就象你们为了保守研究所的秘密,用细菌杀害工作人员一样!”、
“我真后悔莫及啦,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去向警察自首,请千万饶了我吧。虽然也是为了保住这条命,我真是造孳呀……”
岛中巨大的身躯抽动着,声泪俱下。
8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困套吗?”原田义之尖刻他说道。
“圈套——我……”
“闭嘴!”原田打断他的话,“你不过是打算从我手心里逃掉罢了。这种诡计骗得过我吗?离开这里,你就可以笑我是个大傻瓜了。即使我用录音机录下你刚才的话,你到了警察局或法庭上,也可以说这是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被迫编造出来的,将口供推翻,说不过是在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而已。”
“这,你……”
“你刚才说的话没有任何物证。你也好,中冈也好,都可以拒不认帐。现在不可能得到30多年前的证据,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运用非常手段。你谋杀武川也一样,借口治疗,找不到任何证据。中冈雇用职业杀手也不会留下证据。只要把那个叫横田的犯人作为牺牲品绞死就了事啦。拿你刚才坦白的话去起诉,警方和检察厅只能把我当疯子处理,作个精神鉴定,然后强制收容。以你的实力去买通精神鉴定医生再容易不过啦。另外,中冈手中的权力可以操纵首相、法务大臣,要检察厅怎样便会怎样。我就会被国家碾压成茵粉。你完全懂得这一点。你呢,就可以继续你那种生活,让牧丘美都留鞭打你,让你哭叫、折腾你,让你得到快感,是吧?你们这种人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原田君——”岛中硬着脖子叫道,“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我醒悟过来了。我多么悔恨……”
“收起你这套拙劣的表演吧!”
“‘表演’——你说我这是表演?嗯,我的坦白确实没有证据,但只要我认了罪……”
“你并没有认罪。”
“……”
“你要是真的发自内心认罪,就不会撒谎!”
“我撒谎?”
“即使不是撒谎,也隐瞒了实情。研究所还干了别的更大的事情。不然的话,美国中央情报局不可能直到今天仍然非要介人此事不可。还有,若仅仅是细菌研究,没有必要杀死全体工作人员。”
即使到了这个关头,岛中仍有重大的秘密必须隐匿下去。即使库拉西岛的细菌研究被原田捅到社会上去,仍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近20名工作人员被杀害的事即使被报刊披露,岛中和中冈也可以把之否定。因为没有任何向研究所派遣人员的档案记录,原田发表这样的惊人消息只能被视为神经失常。
岛中把这一切都盘算过,要死里逃生,只能说出那些即使被公开自己也能兔于一死的事实。坦白这点事实真相,足以掩盖一桩更加骇人听闻的罪行。那么,他所隐瞒的更加不可告人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岛中继续沉默。
断崖边下渔火通明。
“想挤牙膏似地一点点掏钱买你的命吗?扔掉你的劣根性吧!”
“可我……”已经十分虚弱的岛中还想顽抗。
“那我就不客气了!”原田吐出嘴边的烟头用脚尖碾碎。
“请等等!”岛中往后退,“你听我说,我确实干了坏事,那个恶梦使我寝食不安,使我杀害了武川惠吉。可是,与我有关系的只有武川。你的父亲、妹妹被害与我是毫不相干的。”
“你通过麻醉分析从武川嘴里知道了其他三人的住处,然后把这些透露给中冈,这可以说是毫不相于吗?”
“不是这样的!”岛中拚命申辩,“麻醉分析不能问出住址。一般人都不会背诵地址之类的东西。那是有人潜入了武川家里偷走了通讯录。”
“武川被杀之后,他的家人都来到医院,因此家里空无一人对吧?”
“可能是吧。”
“是你出的主意吧?”
“不,不是我。”
“好了,足够了。你的丑行我听腻了。”
“我这才求你听我说呀。确实,我是肮脏的,可是,说到底,我也是战争的牺牲品呀。谁会自己心甘情愿跑到关东军防疫供水部去做事呢?军部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医生和研究人员,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巳。这些人现在都回到日本来了。回国的医生几乎全都隐瞒了这一段历史,重新在医学界抛头露面。他们分教在各大学的医学系或国家的研究机关里,为日本战后的复兴尽了自己的力量。现在,仅就我所知,已经有相当数量的人身居要职,可你说要追究他们在战争中的恶梦的责任,要是披露那些曾在关东军防疫供水部工作过的医生,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不单捅了医学界的马蜂窝,还影晌到所有的方面。确实,我们可能受到社会的谴责,因为国民已经认为自己和战争没有关系了。但是,这只不过是把国家的战争责任硬推到个人身上去罢了。国家把我们和战争捆在一起,我们用头脑去进行战斗。就因为战败了,就要我们承担这个责任吗?要是那样子的话,我们就应当否定这个战败后延续至今的国家本身,因为国家进行了战争,而它延续到今天。如果说,国家已经清算了战争,我们不也清算了吗?”岛中一口气说下来,“你要干的事情,等于反治为乱。”
“‘反治为乱’吗?那得看看是在什么地方,是谁造成了这场悲刷!”
“所以——所以,原田君,不管怎么说,杀害武川惠吉的责任,我不赖帐,我到警察局去自首。一定自首。咱们说定,对那些死去的亡灵,就不再刨根问底了。因为它涉及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也是医生呀,要是我国的医学界陷人了混乱,对于国民来说,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岛中的态度看上去非常恳切,口才也好起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原田冷冷地答道。
“所以……”
“‘所以’什么?!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对过去的四名部下下毒手?要不说实话,要不就是死路一条!”
“……”
“你给我站起来!”原田压低声音怒喝道。一步上前一把揪住岛中的前胸。
“不要,请不要!”岛中双手抱紧灌木。
原田猛踢岛中的手腕,岛中痛苦地呻吟着松开手,庞大的身躯被原田拖出来。
“我说,我说!请放开我!”
“够了!你的死期己经到了!”原田用力朝断崖拖。
“是人体试验!把盟军士兵作了人体试验!”岛中被拖着终于叫了出来。
“说实话!”原田松开手。
岛中趴伏在地上,声音斯哑。“是,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为什么要介入此事,也是可以了理解的了。
“说淸楚!”
“是,是。请你答应我不要泄漏出去,不然,有可能会发展成日美两个国家之间的问题。”
“那得听听你是怎么说的了。”
“我明白了。先让我抽一支烟吧。”岛中的语言说明他己经彻底垮了。
9
陆军已经明白盟军的反攻就在眼前了。
军部决定设立包括南洋诸岛的“绝对国防圈”。很显然,要保住日本本土必须死守南方诸岛。
1942年1月2日,日本军队占领了马尼拉。陆军的细菌研究机关此时决定在南方设点。占领了马尼拉,就容易弄到作为活体试险的盟军士兵了。
当时,关东军防疫供水部对细菌繁殖、细菌炸弹等的研究已大体上完成。问题是要分别判明在寒冷的西伯利亚战线和酷热的南方战线所应用的细菌。因为细菌中既有像鼠疫那样耐寒而在冬天肆虐的,也有相反的种类。陆军在开战的同时接收了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进行这项研究。在攻克马尼拉的同时,军部已在进行最后阶段的研究,即开始着手人体试验。
虽然在哈尔滨可以随意找到被叫做“园木”的试验活体,但对盟军实施的细菌战毕竟不同于中国人、满洲人或苏联人。有体格不同等问题。而且,还必须在热带的自然环境中进行试验,否则不能奏效。必须找到盟国方面的人。马尼拉的陷落使这一问题变得简单易行了。
军部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活休试验,哈尔滨的仿疫供水部虽有现成的巨大设施可供利用,但由于目标大,各国的情报机构多少能了解其中的秘密,很难确保不走漏一点风声。在南方的孤岛上进行这项研究,则可以做到完全与世隔绝,作为以防万一的手段。到这个岛上从事活体试验的工作人员从各部队抽调,档案中不予记载。军部此时已经考虑到万一战败时的后路了。因为对于战争罪来说,研究、使用细菌者要被处以最重的惩罚。
岛中和中冈两名大佐再次接受派遣。
战俘被运来了。这些战俘当中没有那些集体投降的俘虏,如果从集体投降的俘虏中提走数人然后从此一去人不复返,将受到对方国家的抗议。打赢了战争还好说,要是战败,对方一般都会彻底追查这些事情。
被击落的敌机的机組人员、舰艇人员、治安部队秘密逮捕的间谍、破坏分子——这些人在深夜被海军的2式水上飞机运送到海岛上。
在这里战俘也被称为“圆木”。“圆木”被锁上脚镣,铁链拴起来,关在木板房里。
研究方法沿用关东军防疫供水部的经验。目的只是了解严寒和酷热的不同之处,以及体格、抵抗力等方面的差别。
按军部原来的打算,细菌武器并不限于阻挡盟军在南洋诸岛登陆作战,只要研究任务完成,就直接用于攻击东南亚及其他的盟军基地。
用于试验的活体不断地进来,然后一个个地毙命,其中多数是士兵,也有军官,甚至平民。全部是白人或黑人。他们是被作为破坏分子或有间谍嫌疑分子被逮捕的。
被移植了细菌的人都发高烧而死亡。与哈尔滨收容所不同的是,库拉西岛的研究所狭小,不可能将“圆木”一一隔离。效戴脚镣被拴起来的“园木”们立即明白自己将死于细菌研究。无论如何,一旦被送到这里来便绝无生还的希望。
然而,没有任何抗争的手段,有些“圆木”哭号,最后变得精神异常。得了精神异常症的“圆木”并不妨碍活体试验。死了便抛尸大海。这里比哈尔滨处理起来更简便。尸体沉到海里肉会腐烂,或被鱼吃掉,无迹无踪。
2式水上飞机在深夜俏悄送来的“园木”当中,有时还杂着女性,都是些20至30岁的白种女人。逮捕的理由并非都站得住脚,送到岛上来的女人们常常哭泣着提出抗议,恳求释放她们。她们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理由被逮捕的。但是,一切抗争都白搭。
女人一般可活到下一个女人到来。她们成了日军的“慰劳女郎”,最初是属于军官所有,所谓军官也就是岛中和中冈,下面加上三名军曹。
岛中和中冈玩够了之后,便交给士兵。交到士兵手里的女人都活不过一个月。约20人的士兵每晚都輪 奸,很快便使得女犯人的生殖器发生炎症,再继续下去便出血,惨不忍睹。这时,就把细菌移植到这样的女囚犯身上。
中冈从那时起有了一种施虐婬 者的性癖。中冈承认自己在关东军防疫供水部就形成了类似重性症的癖好。当他处理“圆本”的时候,便似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翻涌出来,引发一种搔痒感似的焦躁,为了压住这种感觉,他就有一种彻底虐待“圆木”的冲动。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痉挛。对那些明知死到临头而沉默的“试验材料”的怜悯,以及同时产生的愤懑、践踏人性的犯罪意识,扭曲了中冈的心灵。这种反作用使他萌发了双重性症这种阴暗的毒芽。
女俘被进来以后,首先供中冈玩弄,岛中则在一旁观看。中冈让女俘立正,然后打她耳光。这时白人女俘还不知道自己已处于绝望的境地,往往提出抗议。中冈立即把她打翻在地,剥光她的衣服。到了这个地步,女俘开始绝望了,懂得自己已落人敌人之手,没有什么道理或情义可言,她只好赤躶着身子,蹲在地上。
于是中冈对女俘施加鞭笞,这是毫无道理的鞭笞。女俘悲叫哀号,雪白的肌肤立即浮起红肿的鞭痕。
在一轮鞭打之后,中冈站在女俘面前,命令她舔自己的生殖器。女俘哭泣着从命。
中冈一把抓住女俘的头发,把陽 具放进她的嘴巴里小便。如果她不肯喝下,便又挥便相向。曾经有一个女俘坚决不肯喝,于是中冈把她的衣服扒光,结结实实地绑在木柱上,再在她身上涂抹上死尸腐臭浆汁,招来一大群苍蝇。库拉西岛上有一种极可怕的银蝇,是一种大型的银光闪闪的蝇类。不到几分钟,女俘身上便会布满银蝇,从指头到眼、耳、口、鼻,直到被张开的生殖器和肛门,无孔不人。那种被银蝇叮咬吮吸的可怕感觉,连男人都会吓得魂不附体的。
这一来,那个女俘终于被迫含着中冈的生殖器,喝下了他的小便。
在中冈那狰狞面目的威迫下,没有一个女俘不向他跪倒求饶的。
岛中与中冈正好相反。岛中也在关东军防疫供水部期间毫不例外地染上了类似双生性症的毛病。这是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人就被派到随意杀戳“圆木”的环境里所得到的结果。越是纯洁更容易被周围环境污染,倒不如把性命捏在手里拼搏的士兵顽强。
岛中最初在防疫供水部工作时,竟得了精神异常症。照理这应该是“圆木”们得的。那是一段可怕的经历。不久他就痊愈了,没有反复。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现象,他的内心深处渐渐形成了双重性格。
中冈变得僧恶对“圆木”的怜悯,而岛中的精神痉挛则向内部发展。一想起那些唯命是从、被折磨致死的犯人的心灵,他就会感到一阵异样的兴奋。忍不住要把自己放在那样的位置上,通过一种冲击去享受那种受虐狂的颤栗。对比施刑者和被施刑者、虐待和受虐者,他觉得被害者精神上摆动的幅度更大,从而得到阴暗的、倒错的偷悦。
岛中认为虐待者的精神亢奋是有限的,而被虐待者的感受才更深刻。
于是岛中接过在中冈的虐待下处于半死不活状态的女俘,命令她对自己施加婬 虐,女俘只有服从。在密室里面,女俘按照岛中的要求,扒光他的衣服,拳打脚踢,用中冈的那一套拷打施于岛中身上。这时岛中便感到无比快乐。如果女俘是白种人,他就更觉新奇和痛快。女俘一面殴打,一面却提心吊胆不知何时被杀,这种心情与行动的矛盾所造成的奇妙心态,正是岛中所企求和欣赏的东西,并且刺激他的情绪不断走向亢奋。
1944年2月。
岛中和中冈接到军部的命令,封闭研究所之后回国。
大约两年来被送到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圆木”共136人。其中有女囚犯20余人,这136人中没有一人从库拉西岛上生还,全部作为细菌的贡品消失在南洋。
10
“这种事情要是让盟军发现了,难以想像会发展成什么事态。因此,军部命令彻底破坏研究所。正如你所知道的,关东军防疫供水部从满洲撤退时,将杀害的犯人的骨头弄成粉末,撒在北满的原野。而对于这个以盟军为对象的研究所,就属于比满洲保密程度更高的事情了。”
岛中结束了长时间的叙述。他感到筋疲力竭。
“看来你说了真话。”原田义之估计岛中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是的。”岛中用嘶哑的声音答道。“你已经说出了实情,但我有一处不明白:诱拐逃出我家的野麦凉子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人员,美国中央情报局究竟是怎样介人这件事的?”
“那是因为……”刚开口的岛中忽然停住不说了。
“往下说!你还敢隐瞒什么吗?”原田沉着地说道。用警察的话来说,岛中眼下是“洗湿了头”,只有继续下去了。藏头露尾无济于事了。
“当时我也觉得是一个谜,不知道美军为什么要介人这件事。解开这个谜是过后不久的事情……”
“是从中冈干事长那里听说的吗?”
“听说美国政府派出要人和日本政府进行了极其秘密的联络……”
“美国政府?”原田对岛中夸张的说法颇感意外。
“从那里得知,美国战后建立了一个公开的寻找战场上下落不明者的机构。众所周知,美国这个国家类属这类属于人权的问题是干得很彻底的。据说数年后,这个机构留下近150名无法搜索的下落不明者就撇销了。他们调査得知这150人中几乎都是在南方战场附近失踪的。当然,被击落的飞机和沉没的船只中会有伤亡,但这里统计的数字异乎寻常地多。是否发生过什么事——这是他们作的结论。公开的机构虽然关闭了,由失踪者家属组成、接受政府支助的一个地下搜查机构却成立了。这个机构进行了半永久性的调査。只要联想一下追捕纳粹的犹太人组织就可以理解这一点了。在这个机构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佩克也在其中,据说他的兄长也在失踪者之列……”
“原来是这样……”
岛中的解释很有说服力,30多年前的恶梦确实苏醒过来了。正如岛中所说,即使在如此惨烈的世界大战中,敌我双方对于那些不能推定死亡的下落不明者是不多的。正如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日本广岛也留下了户籍簿,在战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大凡战争都不过如是。
主张民主自由的美国国民要进行永久性的调査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不知佩克是走运还是不走运:他在路过出事地点的时候,竞然救出了野麦凉子。当时野麦凉子情绪很激功。在卡拉汉中校问话的时候,她就把你父亲临终时说的话说了出来……”
“但是……”
“正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佩克会将‘找警察、库拉西’这句话与库拉西岛联系起来理解呢?”
“究竟为什么?!”
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谜。如果卡拉汉和佩克不是在守候拘留犯人的话,即使他参加了搜索下落不明者的机构,也不可能仅凭“库拉西”一词便洞察了事件的全藐。
“这事纯属偶然。”
“偶然?”
“佩克路过那个地方是偶然的事情。但是佩克具备将偶然变为必然的条件。也就是说,佩克所参加的调査机构进行了30余年的搜索,终于在数年前了解到库拉西岛上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他们怀疑那个研究所与150人的下落不明有关。”岛中停了下来。“
“……”
“调査机构要求驻日美军及中央情报局帮助调査。驻日美军和中央情报局接受了委托开始着手这件事……”岛中像等待原田的反应似的又打住了话头。
“通过驻日美军?……”事情牵涉面之广大,实在出乎意料,原田不禁暗吃一惊,驻日美军——美国政府与日本政府之间秘密接触,究竟私下里搞了些什么名堂呢?
“驻日美军和中央情报局两方面的调査部碰了钉子。旧日本军队里没有关于库拉西岛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记录。他们只弄到一份南洋厅的记录,说明我们曾被派到一个普通的研究所。于是,他们又转而寻找曾在旧日本陆军中枢部供职的人,试图获得有用的证言,但有关人也无法取得进展。结果,找来找去,最终査出我和中冈干事长曾被派遣到库拉西岛研究所的事实,找上门来了。当然,即使他们了解了事实真相,作为美国政府,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是,他们打算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告诉他们了吗?”
“不,这种事情不能说。就算美军不打算追究这件事,那个要进行永久性调査的民间机构会保持沉默吗?因此,我们答称库拉西岛上的研究纯粹是热带传染病,且规模很小,只有几名工作人员,把他们挡了回去。”
“那么……”
“可是对方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们甚至了解到派遣我们去库拉西岛的并不是内务,而是关东军防疫供水部。防疫供水部的花名册已经不存在了,一切证据部在撤退时烧毁了。那么他们是怎么査出我们的过去的呢?我们都捏着一把冷汗。最后推測,由于曾指挥细菌武器研究的石井五郎在日本投降后去了美国,从他那儿得到了线索。这时候驻日美军对此事巳几乎不管了,由美国中央情报同远东支部负责调查。要是让他们得知下落不明的150人被用于库拉西岛研究所的活体试验,事情可就不得了。但是,即使由中央情报局来调査,要发掘出没有任何记载的事情也决非易事,从事这项研究的人之中,只有我和中冈两人留了下来,只要我和中冈不松口,绝对不会暴露——这是明摆着的。”
“暴露了吗?”
“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让他们知道啦!”岛中的声音单调、阴郁,“中夬情报局的搜索网,或者说是情报网吧,真是不可思议。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他们査出了你父亲等四人漂流在库拉西岛附近海面时被美国海军救出,成为战俘被送往科罗拉多的收容所的事实。于是怀疑这四人是从库拉西岛逃出来的士兵;对这条线索寄予一线希望。美军没有关于战俘的正式记录,但有线索可査,他们翻阅了厚生省复原局的资料,了解从科罗拉多遣返的这四人后来的情况。”
“啊,父亲……”原田倒吸了一口冷气。当他知道自己的一家那时虽然表面上平安无事,实际上恶梦正在降临,便无话可说了。一团乌云笼罩着他的家,要是他当时知道这一切的话……
“但是,中央情报局的追踪计划也失败了。你父亲他们被俘的时候用假名蒙混过关。这是战俘常有的事。总之,复原局的资料上面用的也是假名。因此,査不下去了。”
“查不下去的恐怕不单是中央情报局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和中冈战后肯定也査过这件事。他们要是活着回来,不干掉他们的话你们自己不是要完蛋吗?”
“……”
“不是吗?”
“确实査过。但是,那是为了说服他们保守秘密或者订个君子协定,而不是要杀害他们。而且,包括你父亲在内的四名脱逃者所犯战争罪和我们是同样的。在跺躏白人女囚犯、虐待‘圆木’方面都一样。如果不慎走漏消息,当时确实要被判犯战争罪而处以绞刑的。所以你父亲他们全部用假名字蒙混过关,回国后也从不踏入家乡一步,过着一种无根的生活。他们寻找那些在战火中全家遇难的人家,冒名顶替入了幽灵户籍。由此可见当时害怕美军追究的情形。在当时来说,我们确实没有杀害他们的必要。”
“我父亲原籍是哪里?”
“我听说他们四人都是广岛的步兵绍11连的,于是去査过步兵11连的名册。”
“弄淸楚了吗?”父亲真正的故乡!原田想,父亲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呢?
“查到了。但是,我们想尽办法寻找,但四人都没有归来,之后数年仍然不见复员,便把他们当作战死处理了。我们想他们可能是在逃出海岛后没有活下来。”“我父亲的姓名是什么?”
“现在一下子记不起来了,要査的话还是可以査到的,总之,中央情报局的佩克偶然地救出了野麦凉子,并从她嘴里听到‘告诉警察、库拉西’的话。佩克没有把‘库拉西’误解为‘库鲁西’,他断定事关重大,立即将野麦凉子带走。于是中央情报局立即全面展开……”
“全面展开?……”
“是的。他们将野麦凉子藏起来,开始调査你父亲过去的经历。佩克査出了你父亲是冒名顶替了死人的户籍……”
“野麦凉子还活着吗?”
“可能吧。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
“原来如此……”原田的脑海里出现了住在高知县四万十川水域的原田高保,原田老人曾说过有人到那里去了解过同样的问题。那个人大概是佩克手下的人吧?
“中央情报局的情报系统里有警察方面的人,通过这个途径他们了解到你父亲有三个老朋友——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死了。也从家属嘴里了解到四人曾在科罗拉多的收容所里待过。至此,佩克对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他认定是我们雇了职业杀手干掉了这四个人,便一方面打探我们的动静,一方面向国内通报。中冈是在执政党内身居要职的人物,没有上级部门的指示,靠自己是无济于事的。按到这项报告的中央情报司总部也觉得单靠自己不好办。结果,只好与总统商议对策……”
岛中的声音显得很沉重。
“美国总统命令中央情报局不得走漏风声,立即停止调査。另一方面,派出密使会见中冈。这大约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总统这时也无可奈何,要是佩克调査的内容披露出去,这件耸人听闻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轰动,人们就会翻出二次世界大战的旧帐,舆论将会一边倒。议会甚至可能通过谴责日本决议案。这么一来,战后以来建立的日美友好关系将急剧恶化。总统迫切需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中冈说出来了吗?”
“在某种程度上,中冈不得不承认。如果他矢口否认,佩克将不得不让野麦凉子出来作证,那样新闻界将大肆报道有关‘库拉西’的事情,有关问题的背景便会突然变得引人注目。你父亲等三名同伴的死将会被怀疑,于是,一切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难以收拾。”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正如你所知道的,进行了政府级的秘密交易。总统命令中央情报局停止搜査,将报告永久搁置。中冈迫不得已说出的那些事情,取得了谅解。同时,日方警察的调査也要适可而止,双方就掩盖这件事情取得了一致……”
“等一等。野麦凉子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听说佩克用军用飞机把她带到美国去了。就这些。”
“美国的什么地方?”
“他们没有告诉我。我只从中冈那里听说了这么一点情况。”
“你不想活了?”
“也许是吧。”岛中松了一口气似地说道,“我已经把真情都说出来了。我犯下了弥天大罪,现在终于觉醒了。我要把刚才说过的话去向警察局原原本本地自首。就这么说定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情牵挂着。”
“什么亊情?”
“恐怕我是活不成了。”
“活不成?谁要杀你?”
“我去警察局自首。警察局遇上如此重大的事情肯定会慌了手脚,因而与中冈干事长联系,这个结果是明摆着的。我会被放出来,说是改天听取实情。在这一天之前我便会被杀掉。杀掉我的恐怕不会是根来组,百分之九十九是由中央情报局出马,他们会周密地计划好,以便巧妙地把我的死掩盖起来。”
岛中一口气说完了他的想法。
“也许会这样吧。”
显然,不仅是中央情报局,连日本警察局也已经制定了一套就应变计划了吧。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公开了。岛中要去自首的话,无疑是送死。被押送到美国去的野麦凉子也会因此活不成。知道内情的人将一个个地消失。最终,将捏造出来的犯人横田洋——以涉嫌杀害原田光政、秀美判罪,处以绞刑而收扬。“要杀掉你的也不单是我,”岛中平静地说道,就好像事情与自己无关,“我看你不久也将横尸街头。迄今为止你的对手只是根来组,而根来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以后的敌人将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警方也不会庇护你。除掉你的默契已经达成了。无论你逃到哪里,你的命运都是不可改变的。把这些都告诉你是太残酷了,本过,我看你是逃不掉的。”
“我并没有打算往哪儿逃。”原田把目光移向黑暗的洋面,叼上一根香烟。
海面上只有零星的渔火。
岛中没有说谎。从事情的前因后果来分析,也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造成父亲和三名同伴回国后冒名顶替、入死人户籍、抛弃故乡生活的原因,正是把盟军士兵和平民用于活体试验加以残杀这个沉重的历史包袱。父亲他们对于作为战争罪犯被押上绞刑架比对死亡本身还害怕。而事实上,作为下级土兵对此是没有责任的。这一点很显然。
他们当时所处的地位,不得不执行一切来自上级的命令。而且,对于当时仅仅20来岁的青年来说,他们并不具备像今天的年轻人的见识。他们被灌输的都是军国主义教育,鼓舞他们对帝国必胜的信念,而美英在他们眼里都是魔鬼和畜生。对付魔鬼和畜生般的敌国,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根本无须烦恼。
強 奸魔鬼和畜生的白种女人。自然也不必扪心自问。总之,原田义之此刻没有心思去痛恨父亲过去的一切。背井离乡,入死人户籍,战战兢兢地生活了30多年,即使有罪也洗刷得差不多了吧。
不可饶恕的是岛中和中冈。这两个人都是医科毕业的大学生,所受的教育与普通士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他们还是大佐。岛中和中冈在研究所拥有绝对的权力,却率先強 奸白种女人,玩厌之后扔给士兵,这一点违军队纪律也是不允许的。至于活体试验,则是来自上级的命令,岛中也好中冈也好,可以算是受害者。
然而,他们两人在撤退时残忍地杀害了其他工作人员。甚至认为不杀掉逃脱的4名士兵便不足以保证自身的荣华富贵,所以一直追寻这4人。以为只有杀了这4人灭口,才能拿到保命的免罪符。从中冈和岛中两人身上,原田看到了执掌大权的权贵们生杀予夺无以复加的残忍和狡诈。为了保住自己。杀害了近20人之后,还要除掉4个幸存者,他们是多么执着地护卫他们自己!
原田扔掉手里的香烟。他想,中央情报局要除掉他是显而易见的,这样的话,整个事件便完全被掩盖起来了。
——就这样让他们杀掉了事吗?不,不能沉沦在政治的峡谷里毁灭。政治是无情的,原田见得多了,为了政治的目的,美国政府可以把136人被用于活体试验、然后移植细菌加以杀害这样的大事遮掩起来,而杀人魔王中冈则仍可借助中央情报局的力量去掩盖事实真相,为此,父亲和妹妹以及野麦凉子等6人,便像臭虫被踩死那样,给人家夺去了性命,与事件毫无关系的横田洋——将要被推上绞刑架!‘
这种行径岂可饶恕!敌人确实太强大了。从理论上可以说,原田所面对的敌人是日美两国政府,而他自己则是孤身一人,且赤手空拳。他即使被根来组或中央情报局追杀,也不能指望警察局救助,正如岛中所说的。去找警察局,只能是自投罗网。然而,原田下了决心,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把这个岛中怎么办呢?原田想。他没有直接参与杀害父亲、妹妹以及野麦凉子。但是,整个事件的发生是由他造成的。他即使发现了武川惠吉,只要不采取行动,这件事本来很可能就此了结,或者也许可以通过协商解决。然而,他不给忠者治病的机会,杀害了武川惠吉。原田是抱着干掉岛中报仇雪恨的念头,追踪到这里的。岛中这个可僧的败类依然死有余辜。
不过,岛中终于悔罪了,即使死到临头的忏悔,毕竟是悔罪,而且供出了骇人听闻的真俯。原田有点犹豫不决。岛中表示要向警察局自首,但他逃过眼前一关之后肯定不会认帐。医学系的教授不可能甘当一名杀人犯。
那么,就此结果了他,还是放掉他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此刻的心思,是如何去找中冈干事长讨还血债。突然,他的肌肉冷不丁抽动了一下,感到背后一阵杀气。
糟糕!原田的脊梁一下子冰凉。他背向岛中站着,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远处的渔火。而背后的岛中突然萌生了袭击的念头:原田站在离悬崖数米的地方,只要岛中庞大的身躯一撞击,他便会跌下悬崖。崖壁上没有可以攀附的灌木。
岛中脑子里闪过这一念头,便付诸行动。
原田猛地扑倒在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瞬间,他被强烈的悔恨抓住了:为什么竞没有想到岛中会反扑呢!
岛中庞大的身躯立刻压在扑倒的原田身上。
“我要你的命!”岛中嚷道。
原田的手指死死地抠住地面。这里的地势倾斜,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停住不动。岛中狠狠地踢他的脸,他感到脸颊像裂开了一样,但顾不上了,死亡的寒气包围着他。他猛地抓住岛中踢在他脸上的脚,使尽力气一拉。
岛中惊叫一声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救命!”岛中摔倒在原田身旁,绝望地呼喊起来。原田立即翻身坐起,向身边的岛中猛力用脚燈去。
“岛中号叫着向下滚去,沉重的身躯立刻消失在断崖下面,他的喊叫声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