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恭子抬头望了望窗外:虽说是寒冷的冬天,却还天气晴朗,阳光明亮。然而,在这座建筑物内,不知是否因为心理作用,总使人感到忧郁和苦闷。
西原火葬场的等候室,有二十人左右。人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以此来打发这送殡的时间。冢本义宏就要变成骨灰,被装进白木的小盒子里了……
恭子凄哀地叹息着,张望着周围的人们。冢本悦子被父母夹在中间,石雕似地一动不动,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她那哭肿的通红的眼睛毫无神采。
恭子又想起了三十分钟前,当棺材就要装进烧炉里时的情景。
悦子泪流满面,最后一次手扶着棺材,颤动着嘴唇,不作声地嗫嚅着。即使不懂得读唇术,也可以知道,悦子正对着灵柩向义宏说着,“永别了,你!”这样百感交集的诀别的语言。
离悦子不远的地方坐着信正和小池祥一。
没有参加结婚仪式的信正,这回因弟弟死了,不得不挣扎着来了。他左腕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拐杖放在椅子的扶手旁,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他还在发烧,脸色十分难看。嘴上蒙着口罩,不时痛苦地咳嗽着。恭子想,他大概被来势凶猛的流感所折磨,他的外表是一种和悦子不一样的、但却令人感到凄惨的样子。
小池祥一律师显得疲惫不堪。他刚帮助主持结婚仪式,一口气也没歇;如今,许多事又使他忙得团团转。
他今天照料信正,应接吊客,抬棺材,一刻也没停歇。现在,在这稍微闲下来的喘息之间,他或许开始为了密友的死而感到心里难过了。
如果说到律师,还有通口哲也。不用说这个地点,就连冢本家他过去也没去过。他和义宏没什么交往;今天当然不会来了。再说在这样的时刻见到悦子,对双方来说是会分外尴尬的。
不过,在昨晚守夜时,通口哲也倒给悦子打来了唁电。当时,恭子正坐在悦子身旁。当接过黑框电报、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时,悦子浑身颤抖,急忙把脸转开……
角落里坐着,在结婚宴会见到的,大学有关方面的人士。荒木教授,川路副教授,和担当媒仪人的桑岛教授,桑岛说,有一个约会非去不可,留下太太,先走了。
今天,除了悦子和信正外,外表精悍但性情温和的川路达夫,似乎是最悲伤的人了。刚才他向悦子说了许多发自内心的安慰的话语,现在正悲痛地望着悦子。他的旁边坐着荒本教授,表情显得生硬而气冲冲的样子,难受地吸着烟,和别人相比,是一个奇妙的对照。
“恭子!”
不知什么时候,尾形卓藏离开座位,走到后面,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低声唤着。好象有什么话不好在这里说。于是恭子站起来,和他一起来到走廊。
“最近,许多方面得你关照了……”
卓藏这几天骤然衰老了。恭子想,悦子的这位老父亲因为难过,恐怕已经生病了吧!
“将骨灰放进墓里,大概要过四十九天以后吧。信正身体那个样子,也不可勉强。悦子说,要多保存一段时间骨灰,女儿的心情我理解,只是……”
卓藏苦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作为父母,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赞成悦子所说的,要到世田谷宿舍去住。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一想到这里,我们实在坐立不安。”
“悦子还没有改变这种想法?”
“不仅没有,还越来越固执呢……怎么也不听我们的话。还说,她从明天开始就去住……请你好好劝她一下,你们是好朋友,说不定她会听你的话。”
“我知道了……”
卓藏的话,也使恭子十分难过,他的心情,她完全理解;她自己也是坚决反对悦子一个人住到世田谷宿舍去的。
回到等候室,恭子坐到刚才卓藏坐的椅子上。
“悦子!”
听到恭子小声的叫唤,她以男子似的严厉的表情,瞪着恭子。悦子的这种表情,恭子迄今可从未见过。
“恭子,你过来要说什么,我知道了。是我父亲托你……”
“嗯,你听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也很明白,你和父母担心我,我很感谢。但是,只这一件事,希望你们无论如何依了我……我想,至少在这四十九天之内,在那个家,冥想着那个人,独自静静地住一段时间。我的想法,绝没错的,作为妻子,这是应当的。”
“不过,你……”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自杀什么的?”
虽然声音很小,却表达出了她的不可动摇的意志。
“我几次对父母说,那种担心是无谓的。我在没有亲眼看到杀害他的凶手被抓住,并得到惩罚之前,无论天翻地覆,我是决不愿死的……”
“但是,悦子……”
“我向你保证,过了四十九天一定回家……在这之前,希望你对我的所作所为装作视而不见。从现在起到抓住凶手,对他作第一审的判决,岂止四十九天,恐怕需要半年多时间,所以……在我一个人生活期间,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恭子听了这话,反而从心头掠过一种新的不安。这期间她也许不会自杀。但是,悦子是不是有一种可怕的念头,想单靠自己一个人追踪和发现凶手,以命相拼?
正当人生之花含苞欲放时,花蕾却被人揪去,这样的年轻姑娘怎能不豁出命为夫复仇?
“悦子,我希望你还要认真考虑啊……”
如果能够的话,恭子真想掏出整个心说服她。
“我的丈夫也很担心,他决心要尽早逮住凶手。但是,现在凶手在想什么,全然不知,你未必就不是他狙击的目标,可你一个人住到那儿,这不是给凶手以可乘之机吗?”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得罪过谁,我也不知道,杀了我,谁又能得到什么利益。假如说,义宏有巨大的财产,我继承了,要是我死了,这些遗产也只能归我父母所有,这样的事,我是知道的。恭子,难道你认为我的父母为了金钱,会杀死他和我吗?”
悦子歇斯底里地说着,话题竟转到令人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恭子惊讶得流下了冷汗。
“悦子,说这些干吗呢……如果这次的凶手,是一个无知的疯狂的暴徒呢?”
“这么说就不着边际了。如果是一个无知的暴徒,即使我回到父母家,他也可能放火或干别的,把我们一家都杀死,甚至会袭击你这个毫无关系的人!”
恭子至此无计可施了。悦子说的虽近似疯话,但使人惊奇的是,她的话并非毫无根据。难怪连父母都拿她没有办法。
恭子望着悦子旁边的母亲泰子那不知所措的神情,下决心再作一次努力:“悦子……义宏的佛事,不一定要在世田谷的宿舍作,这次事件中,受打击的不止你一个人,还有你父母呢?你也要想想他们的心情……”
“恭子!”
悦子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你是个幸福的妻子,你不理解我的内心……”
恭子无言可答了。仿佛被人揍了一个耳光。但是悦子的激情好象刹时间被风暴刮走了,她用手捂着脸,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对不起……我说了不好的话……我并不是妒嫉你……恭子,请你原谅我,原谅我……”
忽然,悦子抬起头,拉着恭子的手说:“以后,我们一定还是好朋友……请你经常到世田谷家里来玩吧……”
当天午后,三郎吃完午饭,回到检察厅。平时,三郎的午饭是在所内地下食堂吃一些廉价的简单的食物。今天,因为有一个研修生,有私事找他商谈,为了避开所内地下食堂的拥挤和熟人多,就到日比谷公园的“杉木楼”,在那里结束了谈话,返回来了。
当他走到地方裁判所房子旁边的入口处时,.看到从对面律师会馆出来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向自己走来。
“失礼了,是雾岛检事吗?”
“是的,你是?”
从对方别在西服领子上闪闪发亮的证章看来,知道他是律师。但是,东京有三个律师会,即使是活动在第一线上的检事,也不会记住所有律师的。
“我叫通口哲也,名字你大概已经听过了。”
对方堂堂正正地自报了姓名。
“检事,你也许认识我,你在公判部时,我见过你几次。”
“那,实在失礼了,您有什么事?”
“倒是检事您有我的什么事吧?”
通口哲也以挑战的口气说,脸色却没什么变化。
“我们方面和您,现在还没有什么联系吧?”
“但是,我总归要受到一次调查的。我也是律师,当然能预料到,如果这样,倒不如预先直接见检事先生为好——我讨厌警察的搅乱,再说,这两三天之内我有事要去关西,担心会被人说成逃走,所以我只好预先报案了。”
通口哲也嘴边泛着莫测高深的微笑。预先报案,这多有意思,这句话对三郎来说,很具有讽刺意味。
“那么您辛苦了。您特地来了,请到我的办公室谈好吗?”
是不是这个人想在搜查的有关名单还未到齐的时候,突然袭击以争取主动?要是这样,事已至此也无法回避了。如果他的确要出去旅行,在临行之前听听他的话,那也不无好处。在现阶段,是不能对他下禁止外出之令的。
进到三楼三郎的办公室,通口哲也又拿出名片,坐在三郎对面的椅子上,接着以满不在乎的语调开始谈话。
“对于这次事件,我觉得是非常遗憾和非常不愉快的。说句公道话,对我产生一定程度的怀疑,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和被杀害的冢本副教授,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见过一次面。但是,围绕着悦子,我和他是竞争者的关系,这是事实。不可否认,在这次竞争中我失败了。对于他,我承认,我是怀着‘嗯,这个畜牲’——这样的一种恶感的。”
三郎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方这最初的态度,看来是坦率的。但只是干脆地承认了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以后,也许就会来了耍滑头的手段。
“检事先生,我从内心希望的是悦子能够得到幸福。这些,你相信不相信,我不知道!我之所以向悦子求婚,正因为我相信我能使她幸福,同时也确信,这是多少能报答尾形先生恩情的途径。因此,我是决不会去干那造成悦子和尾形先生一家痛苦的伤天害理之事的——第一,这点请您理解。”
通口哲也仿佛站在法庭的辩护席上,挺着胸,据理力争。
“照这样说来你是为了所说的恩情,而不是为了爱情去向悦子求婚的罗?”
三郎以故意使之为难的语气问。
“我并不是讲浪花节①的人。我觉得悦子能够作我的妻子,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对她有感情,只是,这不是那种火一般的热恋,是不是可以说,是一种理性的、静静的爱情……我想,活到二十九岁而为了恋爱,失去判断力,成为盲目的人是不多的。”
三郎想,的确的,这个人即使犯了错,也不是那种因一时的兴奋和激情而去杀人的那类人。这种人似乎理性很强,甚至给人以冷酷的感觉。如果他犯罪,那也是事先经过周密的盘算,而觉得十拿九稳,绝不会露马脚时才行动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觉察到冢本义宏的存在呢?”
三郎转向提问了。
“我虽然有所感触,悦子和我以外的男人有联系,但最初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的,是在去年年底的时候。那一天,是在赤坂的叫‘香华园’的中国菜馆里,我偶然发现他们俩在一起。”
“那你问了悦子没有——‘你旁边的人是谁?’”
“不,我不会在人前做出如此不礼貌的事。悦子从对面主动给我介绍了。不过,他们显然有点局促不安……”
“当时,你从两人的神情仔细看出他们不是一般的朋友吗?”
“嗯,那……”
通口哲也显然不安起来。
“当时,你是否毅然地下决心以后不追求悦子了?”
“不,第二天,我见到悦子,并且宣布要斗到底。这件事,你可能从她本人那里听到了。”
“斗?具体地说,想做什么?”
“我想,要是知道,他作为结婚对象是不合适的话,悦子是会觉悟过来的。我一点也不想歪曲事实,贬低对方,如果那样,那与费厄泼赖的精神是相违背的。而且万一让悦子识破了,我自己这方面首先就失去起码的人格了。”
“说冢本是不合适的人物,你有什么根据呢?”
“这是因为,我偶然得知他和被认为是右翼头面人物的熊谷总吾有着特殊的关系。我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在得到尾形先生的同意之后,进行了他的身世和经历的调查。”
“那么,结果向尾形先生报告了没有?”
“报告了。根据我的调查,我的第一个印象没有错。我只是更加感到,他不适合做悦子的丈夫。并且,舍去个人的感情,如实地向尾形先生报告了,我觉得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不过,在什么地方总会掺有个人感情吧。”
“这方面,您愿意如何考虑就如何考虑。检事先生,我虽然作了‘宣战’,但是要是悦子和冢本结婚能够得到幸福的话,我是决不想妨碍的。而我认为,一位在过去的经历中,笼罩着那种阴影的人,能够建立一个长期幸福的家庭是不可思议的。”
通口哲也从提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从‘帝国秘密侦探社’送到我这里的调查报告。因为我认为,光我个人的调查是不够的。作为调查,不能片面,所以把调查委托给专门的人了……等到这个调查报告送来时,已经是事件发生的时候,我的努力落空了……不过,这次,从另一角度,也许这报告能起什么作用,请您接受吧!”
“这,太好了……得您帮助了。“
“这里所写的有些事情,大概检事先生以前就知道了吧?……虽然有些财产,但他还不能使女方得到幸福。”
“有些财产?”
对于三郎,这句话是意外的。
“有这样的事?据我们的调查,他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财产的东西啊……”
“托私立侦探,没调查出银行方面有多少存款。但是,那个住宅是用三百万元买的,后改为义宏的名字——这件事简单地调查出来了。”
“那个住宅不是借的?!”
“最近,有很多采用分让、赁贷两种形式的住宅。最初,义宏交纳权利金,借了那个住宅,每个月又交房租,后来他筹够了权利金的余款,于去年十月订立了分让合同。这笔钱从何而来,我不知道,可是报告清楚地记载了这个事实。”
三郎翻到报告的有关那部分。
新的疑惑又在三郎胸中开始翻卷,要是一百万元,通过一点一点积攒业余收入或者版税什么的,是可以得到的。但是,作为普通的学者,一年积蓄达四百万元高额,这是出人意外的。
这笔钱从哪儿来呢?
三郎正想着这个问题时,通口哲也又以挑战的语气说:“检事先生,我并不因刚才的解释而乐观地认为,你对我的嫌疑已经解除了,我能再为自己辩护一下吗?”
“请,什么都可以讲。”
“如果假定我是凶手,我犯罪的目的当然在于夺回悦子了,结局如何,姑且不谈,至少心里是这样期待的吧!”
“就是说肯定不会有别的动机了!”
“当然不会有别的动机,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和冢本仅见过一次面,在这里,我可以根据两种心理活动作假设。第一,假如我不让悦子跑进他的怀抱,我理应在他们结婚的很早之前,就结束他的生命,这样,对悦子就不怎么会造成大的创伤,她所受的打击也比现在要小得多。”
“话虽这么说,可是,如果冢本在这很早之前被杀的话,你的处境至少要比现在不妙吧?”
三郎反击,但通口哲也毫不示弱。
“对,你的话是严峻的。那么,我说第二种,冢本教授要是被杀害,或多或少我是免不了被怀疑的,而现状就是这样。我这么说,不过分吧?!那么,悦子对于被嫌疑是杀害她丈夫的我会信任吗?
“至少在真正凶手被逮捕、并供出所有罪行之前,她一定有意识地本能地避开我。就算我有充足的旁证证明当时我不在现场,当局也予以承认,但她是决不会满意的。她甚至还会考虑,有委托杀人的手段,她一定会怀疑我是幕后操纵者。所以,我若用杀人的办法,是无论如何不能将悦子弄到手的。也就是说,杀死冢本义宏,对我只能有百害而无一利。”
三郎心里感到惊讶。通口哲也的律师才能,无论如何苛刻地评价,也不得不承认是相当杰出的。一旦把他作为对手,那是多么不易对付。
“对,你言之成理。如果按照你的推理,就不会有杀死情敌的事件了。而现实中,这样的实例又何尝不是屡见不鲜哪!”
“俗话说,‘看人讲法’。我作为律师,这一点很清楚。但是,检事先生,你能认为我是一个因吃醋发狂而失去理性的人吗?”
通口哲也冷笑着反驳。
“我们是初次相识,对于这一点,我还无可奉告。不过,你特地来到这里,我很想问一些有关的具体问题。为慎重起见,希望谈谈十五日夜你的行踪。”
“可以——
“那天晚上,我心里确实很不平静。从千叶裁判所回来,一想到悦子现正在结婚宴会中,我懊恼极了,结果想看看电影什么的来消磨时间。”
“是的,你的心情我理解。电影是……”
“在银座的‘行幸座’,看了苏联拍的著名影片《哈姆莱特》,那一天,应该是放映这部影片的最后一天吧。”
“有没有同伴?”
“没有……从电影院出来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可能十点之前不久吧。”
“之后呢?”
“还是感到象哈姆莱特那样的忧郁苦闷,要是不喝一点酒什么的,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样一想,我开车到六本木尽头的叫‘黑蔷薇’的酒吧间。”
“是开自己的车去的?”
“对。”
“那是你常去的店吗?”
“是的。一个小酒吧店,十分寂静,倒适合我的性情。我本来不甚好酒,从哪一方面看,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喜欢寂静气氛的人,挺讨厌那种咔咔咔、哇哇哇的噪音。”
“那么,你在那个店坐到什么时候呢?”
“那……”
通口哲也苦笑道:“真不想说,不过没有办法……我到那里,老板娘正要关店门,据她说,店里的女招待正感冒发烧,客人一个都没有。而她自己心情也不太好,想早一点睡。”
“那么?”
“因为我是那个店的常客、老顾客,老板娘就让我进去了。喝了三十分钟的酒……这期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气氛。店里就我和老板娘两个人……她也有所察觉出我的情绪,大概是同情我吧……”
“那个老板娘的名字?”
“叫吉村靖子,年纪和我差不多。我快一点说吧。我用车送她回宿舍,就这样,走进了她的房间,我自己也觉得这很不雅……”
独身者一个晚上不检点,也并非可耻的事。但是可能通口哲也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他用同刚才异样的似乎忸怩羞涩的语调说。
“老板娘的宿舍在什么地方?”
“从四谷三丁目的地铁走五分钟左右就到,准确的地名和番号不清楚。因为我是第一次去。要有什么事,以后可以问她……”
“那么,你和这个叫吉村靖子的女人在一起到早上吗?”
“是的……”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对通口哲也就有了证明当时不在现场的旁证了。他自动来报案,当然希望尽早解除对自身的怀疑。三郎这样想着。
“捡事先生……”
通口哲也变得惊慌不定,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希望你们,在得出我和这个事件没有关系的结论时,不要将我那个晚上的事公开。因为,我比别人更加倍爱惜自己的名誉……”
“当然。我是不会将职业上所能知道的私事转告第三者。我想,你也是很知道检事职责理论的吧?”
“是的,在这方面,我是相信雾岛检事先生的。希望你理解,我的话是针对雾岛三郎先生的。”
三郎此时才开始理解哲也的话的真实含意。那就是他非常担心,他的艳事通过恭子传到悦子的耳朵里……他没有对悦子绝望……
在同一时间,在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调查室里,吉冈警部正和熊谷总吾对峙中。老人照例穿着礼服,紧握着一把扇子。
“很荣幸!经常得到搜查四课和公安部警察先生们的关照。但是和搜查一课的先生们却是初次见面。”
总吾目光炯炯地望着吉冈。
“究竟什么事?”
“您还没听说过这次事件吗?”
“义宏的事?”
老人一下子显出奇特的表情。
“实在不幸……我没有被邀请参加结婚宴会,不过,我正在考虑该怎样祝贺他们的婚礼时……突然传来这个消息,现在只能祈祷他的冥福了。遗憾得很,对于这件事,我不能起任何作用,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愿意协助你们的。只有这一次!”
“您有什么线索吗?”
“是不是共产党那些家伙干的?经营学是资本主义的学问吧?”
吉冈警部不由得摇头叹气。
“你和故人是什么关系?”
“义宏是我恩人的儿子。”
“恩人?”
“冢本晋之助先生,是开通我心灵的恩师。先生的《世界神统论》等著作,我熟读得能倒背如流。适合一般读者的《吾等赤子》,虽然过于简略,但《亡国思想论》即使现在读起来也是优秀之作啊。尤其可以说,共产主义亡国论,民主主义亡国论,这些理论,已经预言了日本社会现在的病因。”
“思想问题就谈到这里吧。那么,他和你仅仅是师生关系吗?或者,你和他在终战前夕所搞的暴动有关系吗?”
熊谷总吾毫不回避地点点头:“现在说来,这已经是从前的事了。其实,我也参加了那次起义……先生在事情失败之后,很快就逃走了,觉悟到谋求东山再起是赤子之道。比如,纳粹运动的慕尼黑暴动时,受到正规军的炮击,据说最初逃出来的正是希特勒本人。为了最后的决定性胜利,一时的耻辱算不了什么,无为的犬死是最大的罪恶,这是当时先生的主张。”
“嗯,所以人们才说,冢本晋之助视同伴切腹之死于不顾,到处逃匿,而你也始终到处奔跑才安然无恙。”
“从表面上观察,似乎是这样,只是我们,是以尼子家复兴②作为一生的宿愿,战国武将山神鹿之助为自己的榜样。”
警部终于明白了这位老人的精神构造。总之,这是一个单纯地、原原本本地保特了昭和十六年到二十年间狂热的爱国思想的少有的信徒。这样说一点也不过分。
“思想问题就谈到这里。你和被害者义宏有亲密的交情吗?”
“不能说有亲密交情。晋之助先生去世之后,我暗中多少关照过他。但是时代变了,象我这样的人,表面上关照他,反而给遗族们添了麻烦……义宏成了学者之后,我便回避了。”
虽然到处宣扬反时代的狂热的纳粹主义,但熊谷总吾毕竟还有懂得人情的一面。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到义宏的?”
“是在去年年末,是一个想不到的偶然机会见到他,我们只站着说了几句话。”
“在这之前呢?”
“这之前记得是昭和三十七年。”
如果这些是真实的话,熊谷总吾确实和本案无关,警部觉得有点失望,继续询问道:“那么你和冢本忠昭是什么关系呢?”
“忠昭?”
“被害者的弟弟呀?他学生时代好象跟右翼有关系,当然,他也去过你住的地方罗。”
“噢,安田忠昭。因为那个人小时候就改姓了母方的姓……所以我听错了。要是你认为,是我使忠昭堕落了,这是毫无根据的。”
总吾用扇子敲了敲桌子。
“我的确想把他父亲的伟大思想传给他,但他是不肖之子,他避开我,走上了邪道。当然,没能挽救他,我有责任。现在,只能请他死去的父亲宽恕。不过,再重提他的罪过,也没意思了……”
吉冈警部当然不会相信老人的全部证言,坦率地说,他和忠昭之间是否还有更微妙的问题呢?但是,现在还没有一点能追究的材料。
“那么,为慎重起见,请您谈谈十五日晚上你的行踪。”
“难道你认为我会杀死自己恩人的儿子吗?”
一时表情放松的总吾,又严峻地板起脸,激烈地说:“夜七时至十二时,和年轻人边喝酒边讨论问题。如果以为撒谎,请问我的门徒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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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本大坂一带的一种曲艺。
②尼子家是日本古代的诸侯,曾被人打败过,后来复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