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教育局长的出版纪念会的人员有150人之多。当主宾——市议会议长内山荣三致辞后,议员和教委的领导也纷纷发表祝辞。内三是个戴着玳瑁框眼镜,脸色红润的50岁左右的人,一看便知是非常有个性、善于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教育局长写的好像是南河内的地域史,反正内容肯定特无聊。
“那个就是桥本。”
佐野手指着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小个子男人。他端了整整一盘子的寿司、烤牛肉往内山桌子前送,又殷勤地把筷子和又子摆好。
“桥本比内山岁数大吧,应该有五十五六了。即使当选为议员,他的政治生命也不会太长。”
“上届的市议员竞选他属哪派?”
“他不属于任何派别,尽管观念上倾向于保守。因违反选举法有七个人被检举了。”
“围着那张桌子的是……”
“内山,梅本,南原,神田,加藤,桥本。”
据说梅本和南原是市议会议员,加藤是天濑加见泽谷地区的水利工会会长。
“神田是一个叫做神荣土砂的工业垃圾处理场的老板,市废品再生研究会的负责人。”
瘦白发的神田和内山很亲密地谈着话。华丽的格子纹夹克衫十分显眼。
这时,佐野的熟人走过来,让他也讲两句,于是佐野登上了讲台。二宫一边喝着兑水威士忌,一边观察桥本。
“我这个人宁可倒着走出去,也不会给人家当马前卒。”
祝辞发表告一段落后,到处是一片谈笑声。佐野没有回到二宫身边。
过了7点,桥本和南原同内山点点头离开了桌子。看样子不像是去洗手间。二宫放下酒杯,跟在他俩后面追了出去。
桥本和南原退场后,从门厅走向停车场。二人在喷水池边四下看了看,南原一招手,墙角旁的车子便亮了车灯。一辆深蓝色的银灵车缓缓开了过来。二宫赶紧发动自己的皇冠车。
这时,从银灵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和南原说了几句话后,便打开了后车门。桥木和南原坐上车走了。二宫赶紧发动皇冠车的引擎,紧跟上去。
银灵车沿着外环线北上,经过富田林、羽曳野,从藤井寺的高速公路入口开上阪神高速公路。因为并不是有意复杂地变换行车路线,而是随车流前行,所以很便于追踪。
在松原线的惠比寿下了高速公路,再从元町向道顿堀开,在御堂前面他们把车开进了立体停车场。二宫犹豫了一下,然后绕过停车场从御堂筋胡同向右拐,把车停在道顿堀桥人行道的旁边。当然,他也想到,这样会被贴上“违反停车法”的标签的。
桥本等三人走过御堂筋胡同王宫稍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从宗右卫门町到叠屋町,刚喝完酒的会社职员大声谈笑着走在路上。因为天刚黑,还见不到步履蹒跚的醉汉。
到了笠屋町,一个穿黑西装的人叫住了桥本和南原。那人似乎在说:“就是这里”,并引导二人到大楼门前,手指着去往地下的楼梯。地下层是一家叫做“兰岸”的俱乐部,看样子相当大而且十分豪华。三人沿着白瓷砖楼梯走了下去——
妈的,侦探所的侦探大概总干这种倒霉事吧,二宫想。他在“兰岸”旁边的一家花店前点上根香烟。事到如今,只好跟踪到底了。
两小时之后。
桥本和南原从“兰岸”出来,手里提着糕点箱,里面装的可能是礼物。刚才那个黑西服的则没露面。
由笠屋町向西走过一条街来到十字路口,两个人站住了。桥本向南原行了一礼后,目送他朝心斋桥方向走去,然后桥本突然一转身快步向这边走来。二宫赶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从玉屋时到了千年町,桥本走进一栋装有反光镜的崭新的大楼。这栋楼大概建于泡沫经济最鼎盛时期,叫做“日笙会馆”。看到电梯门关上后,二宫走进楼里,辨清了桥本是在七楼下的。七楼有“吉乃”和“SPOON”两家俱乐部,不知桥本会进哪一家。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二宫暗自琢磨。桥本和南原分手后,独自一人来到千年町,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家店。如果是这样的话,桥本的目的恐怕是找女人。这样推测是顺理成章的。但又觉得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桥本带着女人出来,即使跟踪又有什么用呢?假如这是侦探所的例行调查,拍张照片加在报告书中就行了,但那样做就能抓到桥本的把柄吗?
想到这里,二宫突然想起刚才忘记了抄下那辆银灵车的号码。
混蛋!我是做不成刑警或侦探了——靠在墙上,二宫看了眼楼层显示。他打定主意,乘上了电梯。
七楼狭窄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门,上面都贴着“会员制”。
正好,“SPOON”的门开了。客人和小组走了出来。
“请问桥本先生来了吗?”二宫向小姐打听说,“富南的桥本先生。”
“来了。”果不出所料。
二宫并没有进“SROON”,而是在走廊等小姐送完客人回来。电梯从一楼升上来,门开了。
“呀,怎么不进去呢?”
“在等你呢。我想要你陪我。”
“真的,太高兴了!”那位小姐冷不防挎上了二宫说,“我叫香奈。”
香奈的前发高卷,身着桔黄色的连衣裙,颇显妖艳。但仔细一瞧,岁数也不小了。虽然好像还不到30岁,却让人觉得干这一行已足有20年了似的。
“我可跟你说好,桥本和我不是一伙的。我的事你可别乱说。”
“嗯,知道了。”
“因为有点小事。”
两人进了“SPOON”。店内比想像得要宽阔明亮。浅蓝色的墙壁,白色人工石的地面,铺着黑色皮革的座椅,全是用单纯的色调统一,尤如10年前迪士高舞厅的装修。桥本靠在钢琴边包厢的座椅上。
二宫坐在吧台附近的椅子上,用热毛巾擦着手。香奈坐在一旁。
“喝什么酒?”
“巴本威士忌。”
“喂,再来只火鸡。”香奈自作主张地向服务生要了吃的。
“桥本常来这里吗?”
“最近呀,每周两次吧。”
“是谁的客人?”
“亚美。就是那个穿粉红色套装的女孩。”
在桥本旁边有个梳短发的标致女孩。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二宫。”有点拿不定主意,但还是告诉香奈真名了。
“您是干哪一行的?”
“你看呢?”
“看样不是一般的上班族。”
真是不痛不痒的交谈。二宫决定一边喝威士忌,一边静观其变。
一曲钢琴曲过后,有几个客人一起唱歌。
香奈在座位上坐着不动,趁着服务小姐都离开的机会,二宫问她:
“香奈,你和亚美关系不错吧。”
“嗯,也谈不上亲密。”
“亚美是真名吗?”
“大概是吧。我们店里用艺名的女孩很少。”
“亚美姓什么?”
“可能是西村吧。”
“桥本是个什么样的客人?”
“你真的不认识桥本?”
“不认识,所以才向你打听。”
“那个人可是议员啊!”
“噢,就是那个小老头……”二宫没有提桥本落选的事。
“烦死人的老爷子。有时我们都坐过去,他好像把我们当丑八怪似的,理也不理。可要是见到亚美,马上就嬉皮笑脸地往前凑,人家说啥他听啥。议员的工作他也能干好?”
听说桥本总是要喝到打烊,之后带着亚美去旅馆或是酒吧。
“他们俩关系不一般吧。”
“前阵子,亚美搬到了浪速区。好幸福哟!十五层的公寓楼。听说是今年春天刚建成的,所以房租一定不便宜。”
“桥本出钱赞助的吧。”
“那个女孩,的确挺有手腕的。”
看来香奈挺讨厌亚美的。
“呀,我胡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你一个劲地问桥本的事呢?”
“啊,因为快要选举了。”
“明白了。其实二宫是议员的秘书吧。”
“……”真是个绝好的解释。
“这些人之间都是明争暗斗嘛。”
香奈点点头,理了理短裙边,说:“嗯,店里打烊后一起去吃饭,好吗?”
“什么?”
“不好吗,我们痛饮到天亮吧!”
看来,小姐的工作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仅仅坐了一小时,就花了5万日元。二宫走出了“SPOON”。今天已经没必要再跟踪桥本了。
嘈杂的环境,喝醉的酒鬼,慢吞吞的出租车,单行线上的违法停车,所有这些使二宫不得不开开停停,绕行过去。这一带的管理究竟是怎么搞的,太左卫门桥的交警只站在桥下左顾右盼。
在饮食店门前,二宫往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发现没有留言。
挂上电话想取出电话卡时,后面的汽车喇叭响了。蓝鸟车的司机向前边的出租车连喊带叫地说着什么。就在这时,二宫发现有人在盯梢他。
蓝鸟车对面的自动售货机的阴影中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人穿着花哨的深蓝色休闲夹克配白色裤子,另一个穿着粉红色的针织衬衣。两个都是烫着短鬈发,一看就是黑社会的人。这样看来,刚才从“SPOON”出来时,就好像看见了那个穿休闲夹克的人。
是不是我多疑了?——二宫走了几步,那两个人也跟上来几步。二宫站下点了一支烟,那两个人也放慢了脚步。二宫再走了几步,从宗右卫门町往麒麟会馆左转,过了戎渡桥后稍微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还紧跟在后面。看来,二宫从“兰岸”就被这帮家伙盯上了。
难道有人跟踪我?不至于吧……二宫想。他从道顿堀向右拐,朝御堂筋胡同走去。那两个人过了戎桥,在戎桥商店街的拱形棚下径直走去。
从南街到大正区千岛町开了15分钟的车,二宫并没发现有车跟上来。他停住车后,观察一会周围情况才下车。可能是刚从浴池出来吧,有对年轻夫妇拿着脸盆走在栏杆的对面。
上二楼进房间一闻,又馊又臭的霉味充满房间。他赶紧脱掉外衣,只穿一件裤衩打开换气扇。水池旁的窗户上趴着一只壁虎,腹部还有两个白色斑点。这家伙从去年夏天就一直住在这里,以捕捉扑向室内灯光而碰落在玻璃外面的飞蛾为食,所以,从春季到秋天,二宫总是整夜地开着厨房里的萤光灯。不过,二宫一次也没看见过壁虎的后背。
刚才也许是自己多疑吧!二宫打开一罐啤酒,盘腿坐在空调下面,自己问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正在跟踪别人,所以就神经过敏,误以为自己又被别人跟踪了。为什么那两个人走上商店街以后对自己连看也不看一眼呢?
“不对劲儿?”二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电视。12点的新闻,正在转播一个火灾现场。
“富田林市山野边町锦田堆积的轮胎起火,火势还在蔓延,消防人员正全力以赴地救火,但火势仍不见减弱,浓烟笼罩着伏原山。”
一听到锦田,二宫立刻被吸引住了。
“据小田总业的工作人员说,大约在11日下午6点10分左右……”
二宫立刻跳起来,穿上刚刚脱下的衣服,只换了双袜子便跑出房间。他飞快地跑下楼梯,发动了汽车。
开出西名阪公路藤井寺出口时,开始下起了小雨,从羽曳野到富田林时雨下大了。若是在晴天,可以眺望到右侧远方小山上新教教会和平祈祷塔的灯光。雨越下越大,仅仅四五十米之外就看不清了。
过了新家町、锦织,看了看交通地图,从锦田的十字路口向右折。车在大大小小的水洼中穿行,然后爬上一个弯弯曲曲的山坡。穿过锦田自然公园后,已经没有住宅区了。狭窄的小路到锦山中部便到头了,所以这一带几乎没有车辆通行。小路向左急转弯后便是个三叉路口,正面竖着一块“小田总业”的招牌。前面是沙石路,大卡车驶过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使二宫的车深陷其中。中间的沙石擦着车底,车子难以行进。
好容易出了树丛,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灯光。在废料仓库对面的预制板办公室前方,停着五辆消防车和三辆警车,周围有几十人在看热闹。有一辆写着“OBS”的大型采访车,一看就知道是电视台的。
二宫把车开进卡车车库,停在铲车旁边。燃烧的车胎散发出的硫磺臭味直呛鼻子。他下了车,绕过水坑,朝堆轮胎的地方走去。
火灾现场一片惨状,犹如火山在喷发一样。灼人的热气,滚滚的黑烟,刺鼻的瓦斯,还有烧化了的轮胎形成的一条条稀泥般的火龙。水从四面呈弧状喷过来,握着橡皮管的消防人员的身影在水气中隐约可见。地面满是油,石棉瓦的工场(大概是加工石棉瓦的场地吧)周围的护栏、木桩都已经被煤烟熏得漆黑。
旁边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浑身都湿透了,从头到脚都是油烟。
二宫上前搭话:“烧得真厉害呀!”
“是啊,真厉害。”
“怎么会烧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真搞不清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好像是小田总业的工作人员。他看了二宫一眼,一副怀疑的表情,问:“你是……”
“我是小田的朋友二宫。看到新闻后就急忙赶来了。”
“呀真是……”
“火是什么时候着起来的?”
“6点刚过。”——
轮胎铣床出点故障,我们四个人便聚到那边去修理。好容易修好了往外走时,突然从调度站传来一股呛人的烟味。赶忙拿灭火器过去,谁知这下可是火上浇油,火势一下扩大起来。一看不行了,赶紧给119打电话。火势最猛的时候,我们怕连周围的树林也全烧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终于一辆辆消防车及时赶来,把上面蓄水池的水放了。幸好这时下了场大雨,现在火势总算是减弱了。如果能在天亮前把火扑灭,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男人一口气说完后,擦了擦脖子。擦完的毛巾上也粘满了黏乎乎的油泥。
“社长在哪里?”二宫递给他一条手帕。
“在办公室。警察正在向他调查有关事项。”
没等听完他的回答,二宫一转身直奔办公室。他推开预制板平房的门,走了进去。窗口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他用斥责的眼光瞅着二宫。
“对不起,请问您是……”
“二宫,是这里的人。”
二宫径直走到最里面的由印花胶合板隔开的接待室门前,抬手敲敲门。
小田坐在沙发上,玻璃桌对面坐着两个男人。
见二宫进来,小田抬起头问:
“呀,你有事吗?”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吗?”
“没事,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好,我等一会儿再进来。”
“不用,你就坐在这里吧。”
小田赶紧介绍说:“他是建筑咨询所的二宫所长。这位是锦织警察署的川田股长和安井主任。”
二宫行过礼后靠在了墙上。
“刚才我们讲到哪儿了?”小田问刑警署的人。
“轮胎的数量,在现场露天堆着的。”安井回答。他那绿格花纹的高尔夫衬衫一直敞到胸口。
“当时库存的有200吨。”小田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说,“数量大概不到3万吧。”
“一共堆了几层?”
“差不多30层吧。再往上升降机就够不到了。”
“把轮胎加工后,做什么用?”
“拿到水泥工厂,做燃料。”
“加工费呢?”
“不收钱。是我们请他们工厂替我们烧掉的。”
据说没加工的轮胎在锅炉里很难燃烧,所以水泥厂不予收购。
“那么你们从哪儿挣钱呢?”
“从轮胎销售者以及销毁旧汽车部门收取处理费。一个轮胎300日元。其中包括运输费,所以利润是微乎其微的。”
“这么说,这场火对小田总业来讲是不痛不痒的了。”川田自言自语地说,“3万个都化为灰烬,岂不是正好?”
“什么呀!”小田提高了声音,“这可不是玩笑。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捣乱!”
“我可没那么说。”川田面不改色地讲,“由于火灾,您给附近居民带来的麻烦,可是不容否认的。另外,那些堆着的轮胎,里边一积水就成为小飞虫的滋生地,我不知听到多少次别人的报怨了!”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半个月彻底消毒一次。要是连池塘、田地里的蚊虫都记到我们账上的话,那我们可受不了。”
“行了,不是苍蝇蚊子的问题,问题是这场火灾。”
“故意放火,一定是。”小田呻吟般地说,“轮胎的存放场地只有四盏照明灯,不但没有机械设备,连电线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有什么能引起火灾的东西。如果不是有人泼了汽油,不可能起火。”
“啊,说了这么多吓人的话,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这个嘛……”
“你一直强调是有人放火,但露天堆放的轮胎自身起火现象也不少见。像室外照明的电线断了掉下来,由于漏电能引发火灾啦,碎屑中的电线湿了以后氧化产生高热啦。昨天和前天不都下了场雨吗?”
“请彻底调查一下。如果搞不清失火原因的话,也就无法找出今后的对策。”
“不用你说也会调查的,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好像已经很疲惫的);旧看了看表,说:“1点钟了,肚子饿了。”
安井问:“去吃碗汤面吧。”
“好,休息一会儿。”
川田用双手按着膝盖站起来,催促安井走出了接待室。
“混蛋!目中无人的家伙。”小田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们失火,理亏,所以才和他这么客气。”
“调查时间很长吗?”二宫坐在沙发上说。
“差不多两个来小时。从工作人员的履历和品行,连我当时是否在现场都问了。”
“社长不在现场吗?”
“起火时我正在尼崎,是接到汇报才跑来的。”小田眨了眨充血的眼睛说,“这下可麻烦了。要接受废品处理指导科的传讯,又要深入调查,又要处理善后……正常业务只好停止一周两周的,这么一来,天濑计划的落实恐怕就危险了。”
小田边叹着气边介绍说,府保健环保局对有过事故经历和违法经历的废料处理单位的审查特别严格,现在以小田总业名义申请建造天濑垃圾最后处理场,是很难得到营业许可的。
“把申请单位换成另外一个名字呢?”
“唉,无名之辈是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需要资格和业绩。”
据小田解释说,按新改订的废料处理法规定,要申请处理工业垃圾的营业执照,申请者必须毕业于厚生大臣认定的业务讲习班,还要拥有达标并连续处理业务的设备,以及该方面的经营基础和经验。二宫昨天虽然也读了《工业垃圾处理法》,但什么也没记住。
“天濑垃圾处理场计划已施行10个月了,从测量、地质调查、工程计划、施工计划、管理计划、同意书及其合同,光资料、文件堆起来就有50多厘米,所有这些都是以小田总业名义申请的,事到如今再变更申请人,哪有那么容易的。”
“……”
“再说,签订买土地的临时合同需要3000万,测量与钻探用3500万,付给町委会及附近居民2500万,付给水利工会3000万,这些钱的利息每年就得负担1000万。这还不算,把土地买到手,改变水路、修堤坝、现场施工、租借重型机械等等,还需要4亿日元左右。说实在的,在资金方面我已到了极限。到了这种地步,若放弃原来的计划,一切再从头做起,重新申请,银行是绝对不会再合作的。那样,就连我们会社倒闭也是难免的。要是给其他出资人股的人带来麻烦,我只能以剖腹自杀来解决后事了。”
小田在接受银行第一次贷款时,投了3亿日元的生命保险。“混蛋!偏偏在这个时候……”
“火熄灭后,消防队和警察将检查现场,起火原因会查清楚吧。”
“不可能。要是市内的轮胎经销商店,也许会查清。野外露天堆积的轮胎起火,到目前为止火团还从来没有查清过。”
小田补充道:两年前,吹田市废旧汽车销毁场地起火烧毁了800只轮胎。去年秋天,三重县名张轮胎回收站起火烧毁了2万只轮胎。结论都是因漏电引起的。尽管有很大的纵火嫌疑,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刚才警察说,有人提抗议了?”
“就是这座山下的那些居民。居民自治会的会长来这里,说我们的轮胎里长年积水生了很多蚊子。我大发脾气,训斥他说,凭什么说蚊子是在我们这生的,你拿蚊子的出生证给我看看……其实,这里蚊子成群成堆,3万只轮胎谁顾得过来撒药。不过,在锦田一带我们会社比他们自治会资格老。”
“是不是他们因此而怀恨在心呢?”
“那帮乡下佬,恐怕没胆量放火。”
小田冷笑一声,突然又很严肃地说:“好像是上月30号,我遭到恐吓。”
“恐吓?”
“深夜1点钟,突然接到电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没说是谁,只是说:你从天濑工程退出来!问他理由他没说,只是说你不退出来就要你的命。那种低沉的声音和特殊的语调,一听就知道是黑社会的人。我说,那种无聊的恐吓要好使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不过我再也睡不着了。”
“恐吓电话就那一次?”
“嗯,就一次。”
“为什么没对警察说呢?”
“说了又有什么用?要说出天濑工程的事,又得刨根问底儿地问个没完。”
“水利工会倒戈,恐吓电话,轮胎起火,你不觉得这几件事情相互有关连吗?”
“嗯。”
“关于天濑垃圾处理场的情况,你再详细地给我介绍一下。”
“问它做什么?”
“我已经调查了桥本,他是个比我们想像的还庸俗的家伙。我认为有人在背后操纵桥本。”
“好吧,”小田点了点头,探了探身说,“那是去年10月份……”
去年的10月中旬,有个叫仓石政彦的不动产中间商来找小田,劝小田在富南市天濑峡谷建造一座建筑垃圾处理场地。小田询问具体情况,仓石说该峡谷有9000坪,容量估计在50万立方米以上,已征得七名土地持有者的一致同意将其出售。每坪单价为3.3万日元,虽然比目前行情稍高一些,但是已征得同意这一条件吸引了小田,他决定去现场视察一番。在第二周的周日,小田领着经理土屋由仓石引路来到了天濑。
被当地人习惯称做三泽谷的峡谷,位于金刚葛城山脉的下部,从三○九国道与水越州交叉的中津桥开始,沿着水越川支流芹川向南向里面延伸3公里左右。仓石把车停在木场,在前面开路走进树林。拨开藤蔓,踏着落叶,沿楼梯状的林阴小道向上攀登到尽头时,三泽谷全貌就尽收眼底了。
“怎么样,理想吧?”
10月的山峦枫叶正红,陡峭的悬崖笔直地向下切入,下面是芹川河的源头。河面宽5米,河床东侧稍高一点的地方是果林,种着百余株柑桔。谷底很宽,呈碗状,在小田站着地方的下游300米左右处,山脚从左右两侧向河床逼近,形成一个天然的防护壁。利用这个防护壁在中央建起堤坝,费用只需通常建一个垃圾场的三分之二,就可以把峡谷变成一个长长的大垃圾箱。三泽谷果然如仓石所说,是个理想的垃圾处理场。
“峡谷平均深度为25米,别说50万,55万立方米恐怕也能装得下。把刚才那家贮木场改成卡车调度站,再把林中小道拓宽,马上就可以营业。”
“土地持有者共七个人吧。”小田脱掉粗花呢的夹克说,“七个人都同意卖掉,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写成书面材料了吗?”
“社长,现在还不到那个阶段。要等双方都同意签约并给了价之后才行。”
“贮木场和这片树林归谁所有?”
“一个叫大西善昭的六十多岁的隐士。”仓石指着河床上的树林说,“三泽谷上游一带,共3600坪也归大西所有。”
“哦,3600坪……”小田随声附和。
填峡谷肯定先从入口开始。首先要保证卡车出入的道路,然后再与下游的人交涉。即使下游有人不想卖,但上游堆起了建筑垃圾的小山,下游的地变成了被挡住阳光的洼地,几乎没有利用价值,结果会主动拜托开发者买他们的土地。
“土地持有者为什么会同意在这里建垃圾处理场呢?”
以前在中间商的鼓动下,曾看过河南町啦、桥本市的峡谷,和以往相比这次未免过于顺利。
“那当然是我百般恳求的结果。”仓石十分得意地说,“这一带的地主并不全靠农业吃饭,一些老头老太太在河床那贫瘠土地上种些蔬菜也卖不了多少钱。所以我诚心诚意地说服他们说,不如于脆把土地卖了,把钱存人银行定期,老后生活才有保障……唉,说实在的,自从泡沫经济崩溃后,不动产的买卖都快消失了,这也是现实。不过我很早就注意到废料处理这一行了。从日本的产业构造看,垃圾只会增多不会减少,而且埋垃圾的场地哪儿都满满的。所以嘛,我说社长,今后您就是处理工业垃圾的大商人喽。”
小田暗忖:不用你口若悬河的演讲,这种事我比你清楚。
“水利工会的会员共有多少人?”土屋问。
“12个人。会长叫桥本健夫,也是土地持有者之一。”
“今天能和大西、桥本见面吗?”
“嗯,今天嘛……”仓石挠了挠头。
“怎么,不想见面?为什么?”
“社长和土屋先生如果相中这个峡谷,希望谈一谈的话,改日我一定联系。”
“可是,每坪3.3万日元太贵了些。”
“亲眼看过这个峡谷后,您就不觉贵了。”仓石以一种强加于人的口气说。
“还有,这件事你对多少个垃圾处理商说过呢?不会只有我们一家吧!”
“那当然啦,我是干这行的嘛。”
“在富南市还有一个很大的处理场,是桐尾的神荣杰土砂会社的。你是不是也去过神荣会社?”
“是去过……不过,神荣会社两年前才建完桐尾处理场,连10万立方米的废料还没装进去呢,要插手天濑工程目前好像还没那么多的资金吧。”
“所以,你就来找我们了。”
“正是这样。”
“好吧,等我10天左右,现在我不能马上答复你。”小田说完,开始沿林阴道回返。
让仓石用车送到富田林,然后小田和土屋进了一家西餐馆。天还亮,吃晚饭未免有点早。于是,他们要了杯啤酒和小菜,先润润嗓子。
“怎么样,那个峡谷?”
“不错,空间和形状都是无可挑剔的。”
“挺合算的吧。”
“我想是的。”
土屋从公文包里拿出计算器和圆珠笔,打开了记事本。
用地——9000坪×3.3万元=2.97亿元。
土地规化——2000万
水利工会——2000万补偿金
改修水路——3000万
测量——1000万
堤堰工程——1.2亿
现场设施——2000万(临时办公室,调度站,停车场,轮胎清洗)
申请费——2000万(行政秘书)
“嗯,投入资金就这些,5.37亿万,再多估计一点也就5.5亿万。另外,重型机械的租金和燃料费、洒水车,常驻工作人员的人头费和管理费,加在一起一个月要用1000万。”
“那么,和支出相比收入能有多少呢?”
“一卡车清除11吨就是2.5万元。按照一车占五六立方米来算,倒满50万立方米能埋7.7万车的量。2.5万元乘以7.7万车是……”土屋麻利地计算着,“合计19.25亿元。从大阪两个小时之内就能到天濑,一天有望能拉来40车。”
“一天能有100万人账吧。”
“一年营业300天的话,就会有1.2万台车。要是六年乃至七年能倒满的话,经费投入总计8亿元,加上最初投入的5.5亿元,再从19亿里扣除这个数之后,能有5.5亿的利润。从其中再抽掉1亿的利息,1.5亿元的税金后,净剩3亿元。”
由于以前埋河内长野的鹰田峡谷时,工程是让土屋负责的,所以土屋对这一切很内行。
“怎么样,能定下来吗?”
“你看呢?”
“我赞成。万一预算出现问题,最起码不至于赔本。”
“好。明天我就去找税务律师商量,你去调查一下仓石这个人的信誉。”
一周以后,土屋汇报了信誉调查所提供的关于仓石情况的调查报告。该人33岁,独身。以前在泉佐野的叶山不动产会社上班,负责买卖山林和建造住宅。1985年辞职,独自做起土地仲介之类的中间商来。他不骗人,还算正经,没有触犯过刑法。虽不能完全信赖,但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来。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小田清楚了。三天后,仓石皮包里装着三洋谷的登记簿复印件和图表,来到小田总业。图表上盖着七个土地持有者的图章,仓石说,它可以证实这七家已经同意了。
“好,那么,我们也开始作计划。请把七名土地所有者召集来,地点可以设在天濑也可以设在锦田,哪边都行。”
土地交涉签合同必须七家在一起进行。若单独交涉他们七人之间会疑心生鬼。那峡谷越是靠下游越宽阔,上游两侧向中间突出的部分多,所以空间小。单独交涉的话,下游的人可能会提高地价,这么一来,本来一揽子能办成的事反而办不成了。
“明白了,不知您哪一天方便?”
“11月中旬吧。我们作计划也需要一段时间。”
他们最后决定,与土地持有者的交涉日期为11月16日下午6时,地点在中津桥的一家叫“春濑”的饭店。
“我已全力办了这件事。去邻近的町委会、水利工会、农业委员会一一拜访交涉,找地方议员、当地有影响的人物挨个地见面谈话。每周至少有三天去天濑,大约用了一个月,建造废料处理场的计划终于有可能实施了。在11月16日,向七名土地持有者出示了我们的施工计划,并签了临时合同,每坪土地的价格为3.3万日元。
小田终于结束了长长的解释,疲惫不堪地靠在沙发上。
“原来如此,知道了。建一个垃圾处理场竟然还这么费事!”
“各种文件、申请书堆起来足有50厘米高,真是烦透了。”
“一定有不法分子在投机吧。”
“所以,像我们这种正经的营业部门也遭到鄙视。”
“关于恐吓电话,您心里有目标吗?”
“没有。”
“天濑垃圾场一旦开始营业,都有哪些人受害呢?”
“太多了。三泽谷的附近居民、卡车道路两侧的住宅、自然保护团体,谁能欢迎建垃圾场呢?”
小田自嘲似的又说:“处理废料的同行都是事业上的对头。特别是对于离天濑更远些的千早赤坂村和桥本市附近的经营者来说,简直是眼中钉。”
“具体有哪些公司妨碍工程?”
“刚才提到的桐尾的神荣土砂会社等公司,购买了富南以及河南町峡谷的最佳部位,虽然只有二三百坪,但他们的目的是以此来阻止其他同行插手。”
“为什么神荣土砂会社不收购三泽谷的一部分呢?”
“三泽谷土地所有者每个人手里都占有相当大的份额。大概对于神荣土砂会社来讲,没有能买得起千坪单位土地的流动资金吧。”
小田翘起二郎腿。油污弄脏了白色网眼鞋。
“是社长交涉,土屋经理整理的材料吗?”
“哼,要是土屋在的话,还用请你调查水利工会的事?”
“哦”
“今年春天土屋因为心肌梗塞病倒,已经不能工作了。”
“是嘛。”
“土屋也是天濑工程的投资者,他也想方设法要建成这个垃圾场。”小田用手拢了拢稀少的头发说,“你说调查过桥本的事了,把那家伙的事讲给我听听。”
“他在外面有女人。是‘SPOON’俱乐部的女招待,名叫西村亚美。听说在浪速区的幸町租了公寓。”
“那是桥本的把柄吗?”
“我认为能成为谈判的资料。”
“只有这一条信息吗?”
“当然不能只满足于此。”已花掉5万日元经费了,却……
“听说有人在背后操纵桥本?”
“桥本是市议会议长内山荣三手下的人。”
“就这些?”
“这件事……”
“很有用,继续努力。”
小田仿佛对此不感兴趣,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
“火灭了。”小田轻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