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生手_江户川乱步《矮子》

　　小林纹三醉醮醮地走出安来节的御园馆。舞台上女人们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和观众席上的恰到好处的狂吼，汇合成奇怪的合唱，使他的大脑都快麻木了。出了小屋之后，纹三还有一种醉船的感觉，脚下踉踉跄跄的，就好像附近一宇排开的夜排档一下子都向自己涌来。纹三走在明亮的大街上，尽量不去看别人的脸，把下巴靠在胸前急匆匆地向公园方向走去。一想起要是被附近的朋友看到自己是偷偷从安来节的固定席位上出来的，他就有点心神不定，不禁加快了脚步。
　　走了半条街，便是黑暗的公园入口。以那里宽大的十宇路口为界，地上的脚印逐渐变得稀疏。杂货铺子的红灯笼挂在池边的铁栅栏上，纹三借着灯笼的光亮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点钟了。
　　“还是回去吧，可回去之后又干什么呢？”
　　一想到借住的那个家里，连空气都是那么寂静，纹三便不想回去。而且，春夜中的浅草公园对他也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纹三沿着与回家的路相反的方向，走进了公园。
　　越往里走，公园里越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奇魅力。纹三总觉得会在公园的某个角落，突然碰上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惊奇的发现。
　　纹三沿着一条横贯公园的大路走去。右边是环抱着广场的几处森林，左侧是小池塘，池塘里不时传出鲤鱼跳跃的扑通声。水泥小桥顶部挂满了藤架，在夜色中泛着白光。
　　“老板，老扳。”
　　仔细一听，纹三发现右边黑暗处有人在喊他，对方似乎尽量屏住呼吸。纹三惊恐万状，以为自己遇到了拦路抢劫的，不由摆开了架式准备应对。
　　“老板，请，请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一定要保密。这个，真的很有意思，请你豁出五十两锒子。”
　　男子穿着带格子的衣服，头带鸭舌帽，约摸三十岁的光景，吃吃地笑着走了过来。
　　“那是什么？”
　　“嘿嘿嘿嘿嘿，你明明知道。我绝不会糊弄你的，放心好了。”
　　男子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就着远处的常明灯看一张纸片。
　　“那我就收下了。”
　　纹三并不是想要那张纸片，可是由于天生好奇，还是让他拘出了五十两银子。他接着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个吉兆。”
　　纹三生性胆小，却偏偏喜欢冒险，他在心里盘算着。
　　有四五个人从吉原回来，暍得酩酊大醉，个个都是店员模样的打扮，勾肩搭背，吼着跑调的都都逸（一种俗曲，用口语由七、七、七、五格律组成，主要歌唱男女爱情）从身旁走过。
　　纹三沿着公厕向右拐，走到文场上。放置于角落里的公用条凳上，常常有流浪汉在那里睡觉。凳子旁到处是被踩烂了的香蕉皮，那便是流浪汉们的晚饭。其中有两三个人正在分食从附近餐馆里讨来的剩饭，在常明灯的照耀下，他们的面孔显得异常的灰白。
　　纹三正欲通过，便向前跨了两三步，忽然觉得路边的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淸究竞是什么，但是总觉得是什么不寻常的奇怪的东西站在那里。
　　纹三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是，随着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地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原来是一个可怜的矮子站在那里。
　　矮子的身体只有十岁左右的儿童的身体那么大，但却长着一张很不错的大人的脸，就好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似的。这张脸就像活偶人一样，装模作样地看着自己，给人一种滑稽而怪异的感觉。纹三感到非常不舒服，而且带有几分恐惧，不由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连头都不敢回。
　　后来，他像往常一样，往来于文场之间。因为天气很好，每张凳子上都被人占着。一般说来，一张凳子上有一个人，穿着已经褪色的号衣，横卧着。有的鼾声如雷，酣睡如泥。另外一些涉世未深的流浪汉，因为害怕被巡警发现，便避开条凳，睡在棚栏中黑暗的萆地上。
　　其间还夹杂一些奇怪的散步者以及寻找睡床的流浪汉，另外还有每隔三十分钟巡回一圈的穿制服的巡警，刑警随身携带的佩刀发出喀嚓喀嚓的碰撞声。还有其它一些怪人，都是些像纹三一样的猎奇者。他们刚坐在附近的凳子上，便又立刻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沿着相同的路来回走动。而且，在树丛间的黑暗的小道上，每每碰到其它散步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对方看。明明自己有火柴，却要向对方借。这些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也光光滑滑的。他们大多在格子衣服上系上方形的腰带。
　　纹三过去一直就对这帮人感兴趣。他想方设法要弄淸这些人的究竞。从他们走路的姿态看，总让人觉得这帮人神秘兮兮的。而且，奇怪的是，他们尽是些三四十岁左右、穿着航脏的中年人。
　　经过带屋檐的亭子式的共享板発旁，只听到黑暗处传来不知什么人的吵架声。公园里的流浪汉都是些窝囊废，纹三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听到吵架声，他感到很意外。纹三想要逃避，但仔细一看，并不是吵架，只见一身西装打扮的男子被警察强按在地上。男子喊了两三声，便被反绑了起来。两个人默默无语，很友好地向派出所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男子不好意思地用外套盖住绳子。在漆黑的公园里，并没有尾随他们起哄的人。在同一个凳子还有一个工人模样的男子，一脸的若无其事，呆呆地沉思着。
　　纹三爬上不规则的台阶，来到一个山岗上。在一片被稀疏树林环抱的十坪（一坪约3.3平方米〉左右大小的平地上，摆着几条三条腿或四条腿的凳子，零星的有二三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休息，宛若铜像般。偶尔看见香烟红色的火光。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纹三壮起胆子坐到一张凳子上。
　　电影早已散场，华丽的灯饰早已熄灭，偌大的公园里只亮着星星点点的常明灯。全盛时，木马馆中古式的乐队演奏的音乐几乎传遍公园各处，可现在，音乐声与电影街上人们的喧嚣都已归于沉寂。越是地处热闹的场所，越是衬托出公园黑夜的冷落，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手表已指向深夜十二点，他坐下来不经意地打量着刚才那几位不速之客。其中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位西装打扮的男子，蓄着胡子，一脸正儿八经的表情。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的那一位，没带帽子，似乎是酒馆老板，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刚才看见的那个奇怪的矮子，正呆呆地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这混蛋，大概刚才就像影子似地一直跟在我后面。”
　　纹三突然意识到，非常害怕。而且不巧的是，常明灯正好位于纹三的背后，光线透过树枝，只照在矮子的周围，将这个畸形儿的全身照得一淸二楚。
　　只见他的头发长而且浓密，前额异常宽大。满脸的土灰色，嘴巴和眼睛的比例失调，明显要大得多。这几个部位似乎都还有些大人的模样。可是不知何故，满脸肌肉隆起，像突然痉挛似的，面部表情严肃，似乎因为不高兴而眉头紧皱，甚至让人觉得他是在苦笑。当时，他整个脸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伸腿的络新妇。
　　矮子穿一身粗布衣服，抱着胳膊。他肩膀很宽而手却短得出奇，两只手够不到胳膊上部，好像两把交锋的刀一样呆呆地搭在胸前。整个人只有头和躯干，似乎看不见腿的存在，穿着厚朴木屐的脚在离地面二三寸的高度晃荡着。
　　幸好纹三在暗处，他像看什么稀罕物似地望着对方。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心有不快，看着看着，他对这个怪物渐渐地产生了兴趣。矮子大概在马戏团工作吧，在他头盖骨都未能合好的硕大的头脑中，究竞在想些什么呢？想到这里，纹三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矮子刚才就一直贼溜溜地盯着一个方向看，顺着他的目光，可知他正在观看坐在暗处凳子上的两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西装打扮的男子与一副游手好闲模样的男子已并排坐在同一张凳子上，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实在是太暖和了。”西装男子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嘴里嘟哝着。
　　“唉，这两三天非常暖和。”另一位小声答道。
　　这两个人似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摸样，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两个人看起来约摸有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个一脸正儿八经的样子，像个小官员。另一个是地道的浅草人。在就连电车也将停开的深夜里，两个人却悠闲地谈论着天气，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他们一定有什么企图，纹三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不太景气吧？”西装男子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对方肥胖的身体，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
　　胖男人把两肘支在膝盖上，然后垂下头，坐卧不安地答道。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纹三和矮子-样，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两个人。
　　一会儿，西装男子“啊”地伸了一下懒腰，站了起来，眼睛直盯着纹三的方向。奇怪的是，他又坐回到凳子上，几乎与胖子男人紧挨着。胖男人有所察觉，便看着西装男子，并且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头发稀疏的四十岁男子，害羞地露出一副媚态。
　　西装男子突然伸出长臂拉住胖男人的手。
　　他们又叽叽咕咕地耳语了一会儿，显得非常投机，从凳子上站起来时，几乎是手拉手地下了山。
　　纹三感到一阵寒意。这种寒意，打个比方，就像一次在卫生博览会上看到蜡像工人雕刻人体摸特时的感觉。不舒服还是恐怖，一时也难以说清楚。而且更为可怕的是，就在他们面前的黑暗处，矮子一边目送他们下山，一边吃吃地笑了起来（在后来很长时间里，纹三一直不能忘记这异样的笑脸）。畸形儿像小姑娘一样用手捂着嘴，身体稍稍扭曲，一直吃吃地笑着。纹三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噩梦般的世界里，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耳边似乎听见远处的海潮声。
　　过了一会儿，矮子以非常滑稽的姿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轻轻地朝纹三的方向走来。纹三以为矮子要和自己搭讪，不禁缩紧身体。幸好他坐的地方在大树的阴影面，对方并没有发现他，而是径直朝出口方向走了过去。
　　但是，经过他的面前，走了两三步，矮子从怀中掏出一件黑色的物体。该物体用包袱皮包着，一尺左右，细长形状。包袱皮一面已解幵，里面的东西稍稍地露了出来。很明显，是人的手，煞白煞白的，五根手指抓向空中，就像临死前的人手一样。
　　残疾人大概是以为没有其它人看见，一点也不慌张，捡起包揪，塞进怀里，急匆匆地离开了。
　　纹三一时不知所措。他觉得，矮子拥有常人的能耐也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亊情。
　　“这混蛋，竟然把死人的胳膊宝贝似地揣在怀里。”这总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但是接下去的瞬间，纹三异常兴奋。残疾人奇怪的胳膊与死人胳膊的组合，不禁使人联想到血腥的场面。纹三猛然站起身，朝矮子追过去。下台阶时，注意尽量不发出声响，畸形儿的背影就在眼前。为了不让对方发觉，他尽量保持适当的间隔，悄悄尾随其后。
　　纹三一边尾随，一边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担心在黑暗处，矮子会突然转过身来，对自己大喊一声。但是，一种奇怪的力量牵引着他。不知为什么，他无法将视线从矮子的背影上移开。
　　矮子迈着小步急速地朝前走。漆黑中，拐了几条小路，横穿观音堂，沿着后面的小路朝吾妻桥走去。因为矮子选择僻静的地方走，所以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矮子一个人走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那模样看起来简直像个妖怪。
　　他们很快来到吾妻桥。白天的嘈杂已归于平静，桥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只见长长的铁栏杆横卧在那里，桥上不时有汽车通过。
　　残疾人一直目不斜视急速地赶路，可到了桥中心，却一下子停了下来，而且突然回头看。尾随在后面的纹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惶失措。因为是在一览无余的桥上，无法隐藏起来，便只好装着普通的过路人，继续向前走。但是很明显，矮子已经察觉到他在跟踪。矮子当时把手伸向怀里，正要把包裹拿出来，一看见纹三，又慌忙把手缩回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前走。
　　“这家伙，大概想把断胳膊扔进河里。”纹三越发觉得事情非同一般。
　　他曾经看过有关尸体藏匿方法的报道。其中写道，杀人犯往往将尸体切割。为了便于一个人携带，最好是将尸体分成六到七块。报道还引述了很多犯罪的例子，如将头埋在什么地方的石板下，躯干扔到什么地方的闸门里，腿扔到水沟里等等。据说，杀人犯尽量将尸块隐藏在不同的地方。
　　纹三害怕被对方察觉，便不再继续尾随下去。相比先前，与对方拉开更远的距离，只是提心吊胆远远地跟在矮子后面。
　　过了吾妻桥，是派出所。在红色的电灯下，一个穿制服的巡警正在站岗，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看见巡警，纹三真想一下子跑过去，但是突然又刹住了脚步--现在就报警，未免太可惜了，他跟踪绝非是出于什么正义感，只不过是寻求一种非同寻常的东西，是被一种强烈的冒险精神驱使而已。现在，他想更进一步，想看一下血淋淋的场面。为了这一切，他甚至不顾会被卷人犯罪事件的漩涡之中。虽然纹三谨小慎微，但是性格中也有不要命、破罐子破摔的一面。
　　他朝派出所瞟了一眼，便很得意地继续跟踪。此时，矮子已抄近路进人一条满是垃圾的小路，这种小路只有乡间才能看得到。小路就像迷宫一样复杂，让人不敢相信东京竟会有这样的地方。矮子连续拐了几个弯，使跟踪变得越来越困难。纹三从派出所没走几步，就开始后悔了。
　　一边是大门紧闭的漆黑的人家，一边是杉树篱色墙环抱的墓地，只有一盏五瓦的街灯照在坍倒的墓碑上。其间，一个大头怪物轻轻地向前蹦跳着，真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今夜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就像是在做梦。似乎眼看就要有人喊着“喂，纹三，纹三”，将他摇醒似的。
　　不知是不是矮子已经意识到有人跟踪，在很长时间里没有回头看。纹三这一次非常小心，在对方拐弯之前，尽量不暴露身影，顺着屋檐向前走。
　　在墓地拐了个弯，便是寺庙的小门。矮子停下来向前看了一眼，确认后面确实没有人，便吱地一声打开小门，隐入其中。纹三从隐藏的地方出来，急忙跟到门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动静，又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却是一动不动的，像是从里面上了门闩。从刚才门没有上闩、现在已经闩上可以看出，矮子大概就住在这座寺庙里。但是也未必如此，或许那家伙偷偷从后面的基地里逃出去了。
　　纹三急忙折回原路，从杉树篱墙的破口处窥探寺庙的背后。墓地对面有一座建筑物，好像是寺僧的睡房。门正好开着，有一个人刚要进去。此时，门缝透出的光亮照出的人影无疑就是笨手笨脚的矮子。人影在睡房一消失，纹三便隐约听见关门时金属物的碰撞声。
　　毫无疑问，矮子就住在寺庙里。为了弄个究竟，纹三钻进杉墙的破口处，靠近睡房，做了一次临时的看守。屋里巳经关了灯，没有一丝光亮，竖起耳朵听，也没有任何声响。
　　第二天，小林纹三一直睡到十点钟，附近学校运动场上的喧闹声把他吵醒。睁眼一看，刺眼的阳光透过雨帘的缝隙照在他油亮的鼻头上。他躺在床上，伸手把窗户打开一半，趴在被窝里吸起烟来。
　　“昨晚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安来节就这样过去了吗？”纹三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道。
　　―切都像是梦。昨夜纹三站在寺庙漆黑的睡房前，看着室内的情形，越来越清醒起来。深夜里，寒气袭人。在远处街灯的逆光照射下，林立的大小石塔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魔鬼。一种异样的恐惧向他袭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令人讨厌的鸡叫声，就像鸡被什么东西压坏了似的。听到这声音，纹三实在受不了了，便逃了起来。经过墓地的时候，感觉后面有人在追他。恍若在梦中的街道，毎去一个地方都没有出口，像一个复杂的迷宫。纹三好不容易才跑到电车道的大马路上，叫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回到了住处。司机不耐烦地问他去哪里，纹三突然想说去游乐场，可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告诉了司机自己所居住的街道。纹三感到很累。
　　“莫非那只是我的错觉？裹着人胳膊的包袱，总觉得有点太荒唐了似的。”
　　洒满屋内的阳光，使纹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昨夜那种奇怪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纹三伸了一个懒腰，打开房东放在他枕边的报纸。纹三首先开始浏览社会新闻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报道。跳过二三段内容，只见几个大标题几乎都是与血淋淋的犯罪有关。看这些铅字，纹三仿佛觉得这些都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上的事，永远也不会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但是，当他打开另一个版面的时候，其中一个报道却吸引了他的注意，纹三不禁吓了一跳。
　　那篇报道的题目是“水沟中一条女人的腿--奇怪的杀人案”，具体内容如下：
　　昨日下午，在疏浚府管区千住町中组XX号前面的水沟时，从民工木田三次郎挖出的泥土中，发现了一条活生生的人腿。人腿用小石头压住，裹在格子棉的包袱里，引起了很大的恐慌。据医学博士户山鉴定，该人腿被分割后约有三天时间，是二十岁左右的一个健康女子的右脚，自膝关节割下。从切口乱七八糟的样子可以判断，并非外科医生所为。附近没有与该案相关的杀人案，也没有妇女失踪的报案。究竟是谁的尸体，至今不明。XX警署怀疑，这可能是一宗非常蹊跷的杀人案。目前，警方正在严加搜索。
　　报纸上并没有把它当作重大案件加以报道，遣词造句也很简单，但是在纹三的眼里，这篇报道却像一团火一样。纹三腾地从垫子上坐起来，几乎是无意识地把这个报道来回看了五六遍。
　　“大概只是偶然吧，或者只是我昨晚的错觉？”纹三虽然竭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可矮子那张怪异的嘴脸还是不时浮现在他的眼前--站在偏僻荒凉的沟边，正欲把包袱投进去，一副可憎的面容。
　　纹三感觉一阵茫然，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急急忙忙地换上衣服。
　　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见纹三从衣橱里取出新做的一套西装便服及春外套穿在身上。对于毕业后还没有工作的他来说，这是唯一的一套穿得出去的好衣脤，也是他最得意的一套衣服。上下两件套，时髦的天蓝色与他的相貌正好吻合。
　　“喂，打扮得这么帅，要去哪里？”经过下面的客厅时，夫人从后面问道。
　　“不，稍微……”他奇怪地回答道，慌忙将高腰皮鞋的带子扣上。
　　可是出了格子门，纹三仍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想先去报警，可又没有足够的自信，而且他只想让自己知道这个秘密。那么，就像昨晚那样，去寺庙刺探一下情况吧，这种做法就最好。纹三怀疑昨晚发生的事只是他的幻觉，如果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再确认一下，他不会安心的。纹三决心再到寺庙看一下。
　　纹三在雷门站下了电车，过吾妻桥，走进记得不甚淸楚的后街。让人纳闷的是，这一带夜间与白天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在同一后街上转了好几个来回，才来到记忆中的寿门前。寺庙门前一带被一条堆满垃圾的街道包围着，有一块闲置的空地，显得出奇的荒凉。门前有一家很土气的粗点心店，一位老太太昏昏欲睡地坐在店门前晒太阳。
　　纹三的皮鞋发出淸脆的响声，跨进寺门，走到昨晚曾经来过的睡房门口，桄榔一下打开了门。
　　“请问有人吗？”
　　“是哪位？”
　　有十张草席大小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室内一片漆黑，只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一袭白衣的和尚端坐其中。
　　“请问，是否有一位身体有些残疾的人住在这里？”
　　“唉，你说什么？身体残疾的人？”和尚不停地眨着眼反问道。
　　“那个人个子很矮，我想他昨天晚上确实很晚才回来。”
　　纹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更加前言不搭后语。在来的路上想好的对策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里不接受任何外人，也从没有见过什么矮个子的残疾人。”
　　“我记得很淸楚是这个寺庙。附近是不是还有别的寺庙？”
　　纹三疑心重重地盯着睡房里，四处张望。
　　“附近没有别的寺庙，也没有你说的那个残疾人。”和尚几乎要下逐客令了，盯着纹三不客气地答道。
　　纹三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想就此回去算了，可又有点不甘心，于是，鼓起勇气继续问道。
　　“说实话，昨晚我在贵处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冒昧地走了进去，坐在门口的横框上。
　　“就像经常出现在演出节目中的小矮人，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进入睡房。他是从对面的杉墙外进人寺庙的，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纹三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他感到越来越奇怪。
　　“唉，有这回事吗？”和尚一副轻蔑的口吻，“我一点不知道，一定是你的判断有误，不可能有这样的荒唐事。哈哈哈。”
　　接着，两个人一问一答，持续了好长时间，和尚终于被惹怒了。
　　“你是不是在做梦？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也看到了，这么小的寺庙，不可能隐藏什么人的。你若是再怀疑，可以自己去搜查，也可以问问附近的人，看看那个残废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住在这个寺庙里。”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你。”纹三已经语无伦次了。“我本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怪物昨晚潜入寺庙，我是来提醒你的。这就怪了，我确实看见了。”
　　“你看到了，就看到好了。我现在很忙。”
　　和尚阴沉着脸，似乎在表示自己没有时间与疯子纠缠。
　　“真是打扰了。”纹三无奈地站了起来，接着一口气走到了门外。
　　“我确实有点不正常，简直就像是疯子的拜访，被和尚嘞笑也是应该的。不过看和尚那副德行，倒也不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真是莫名其妙。”
　　很长时间里，纹三一直呆呆地站在门前。后来又突然想起了那位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便走到粗点心店里。
　　“老婆婆，老婆婆，请给我一袋煎饼。”其实他并不想买东西。
　　买完之后，纹三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老婆婆，你知道附近有没有一个像小孩子一样身体残疾的小矮人？”
　　“我长年住在这里，你说的那个矮子我既没有看到过，也没有听说过。”老婆婆诧异地回答道。
　　“前面那座寺庙，除了和尚之外，还有其它人住在那里吗？”
　　“啊，你是说养源寺吧。那座寺庙有点奇怪，只有一位住持。就在前几天，来了一个小和尚，现在也请假回去了，连个人影见不到。小和尚性格乖巧，他还说要找个时间让他的同伴来帮我的忙呢。”
　　老婆婆看起来很健谈，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可是，纹三仍然一无所获。他适时地结束了谈话，拿着累赘的煎饼袋，朝电车道方向走去。
　　―路上，纹三问遍了酒馆及汽车付款处，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矮子。他感到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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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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