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梅人偶_江户川乱步《矮子》

　　午夜二点，一位年轻的店员正和一个小伙计一起在百货商店四楼西服柜台处四下查看。
　　这家商店规定，每晚都要由店员、伙计、警务和顺手牵羊的扒手等数十人组成的值班员，在商店内的每个角落整夜巡逻。
　　白天因为人多拥挤还说得过去，到了夜晚，空无一人的宽大的柜台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有的灯全都关闭了，只有楼梯上、拐角处的微弱光线模糊地照着通道。
　　柜台中的陈列台用白布盖着，大小髙低不一，展示着各式各样白色的姿态，像无数个棺材一样排列着。
　　年轻店员一边走过黑暗的通道，一边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取出挂在各个重要位置的小箱钥匙，对着手里的值班表，做着记号。
　　店内到处都竖着粗大的圆柱，让人觉得像是活着的大个子男人。
　　小伙计打着手电筒，走在店员的前面。他为了壮胆，又是跺脚又是吹口哨。然而，这些声音回响在各个角落，却更增添了几分恐怖。
　　最可怕的是位于友禅丝绸柜台中央的、和真人一样大小的人偶。三个女人分别穿着流行的春装，站立在一棵大樱花树下。店里的人给人偶取名为松、竹、梅，像对待活人一样，写着“阿梅之腰带”、“阿梅之披肩”什么的。在三个偶人中间，数阿梅最漂亮。
　　关于装饰偶人，还有许多插曲。常常有年轻店员与某偶人恋爱的传言。有的男人深夜悄悄地潜入店中，与偶人谈笑戏谑。阿梅又是那样一个大美人，说不定真的有谁在爱恋着她呢。
　　正因为有了这些传言，人们似乎并不把这些偶人当作人造的。人们怀疑这些偶人白天佯装不知，一副被人工制作出来的面孔，一到夜里就会忽然动起来。事实上，夜巡时，站在偶人的跟前，紧紧地盯着她们的脸，会突然有一种偶人就要笑起来的感觉。
　　现在，就在店员走过去的方向，三个偶人在远处昏暗的光线映照下，显得黑乎乎的。
　　“你看，你看，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儿童偶人在那儿，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小伙计突然停下了脚步，拉住店员的衣袖说道。
　　“你说什么？儿童偶人？不会吧？”年轻店员很生气地打断了小伙计的话。他感到有点害怕。
　　“可是，您瞧，阿松、阿竹难道不是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吗？”
　　说着，小伙计将手电筒朝偶人的方向照过去。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但是偶人阿梅的阴影里的确站着一个儿童偶人。
　　店员左思右想，觉得那里不应该有一个儿童偶人。他感到诧异极了，同时有一种特别的恐惧感也油然而生。
　　“喂，拧一下开关，把上面的枝形吊灯打开。”年轻店员吓得直想逃跑，急忙催促小伙计道。
　　小伙计去按开关，可是因为仓皇失措，突然不知道开关在哪儿。店员急不可待地从小伙计手中夺下手电简，一边照着奇怪的偶人，一点一点地靠近。
　　绕过长长的陈列台，有一小片空地，三个偶人站在空地中间。手电简圆弧状的光线摇晃着，顺着地面向前延伸。环绕在偶人周围的木栅栏、人造草坪、阿松的脚、阿梅的脚、阿竹的脚，一个接一个地收人到圆形光柱中。
　　一会儿，圆形光柱稍稍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害怕弄淸事实似的，打了一个哆嗦。可是，突然，一束光线坚硬地划破夜空，在光线停顿处，一个非常奇怪的身影展现在他们面前。
　　那人戴着鸭舌帽，身穿黑色衣服，正如刚才小伙计所说，板着面孔，被阿松、阿竹牵着手。可是，一看就知道那并不是孩子。一张大脸上长着硕大的眼睛和鼻子，脸上刻着很粗的皱纹，俗称一寸法师。虽然是大人，长得却只有孩子那么高。在手电简的光柱中，一寸法师胸部以上被照成了一个大特写，一副老子就是偶人的神情，像活人画似的，连眼暗都不眨一下，正儿八经的样子。
　　要是在大白天见到这种情景，美丽的偶人与畸形儿的搭配，因为过于离奇，谁都会忍俊不禁的。可是在夜晚，浮现在手电简昏黄的光线中的畸形儿的一张呆板的脸，正因为呆板，越发显得像个疯子，实在让人觉得恐怖。
　　“喂，谁在那里？”年轻店员壮着胆子喊道。
　　但是对方并没有答话。非但没有回答，圆光柱中的半身像，就像电影胶片断了一样，反倒突然不见了。就是说，对方跑掉了。
　　小伙计好不容易找到开关，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然而此时，畸形儿早已跨过大栅栏穿过陈列台，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的陈列台纵横摆放着。比台子还要低的一寸法师，早就逃走了，根本没有办法追赶。
　　一会儿，听到店员的紧急情况信号，所有的值宿人员都聚集到三楼。而且，打开了所有的电灯，开始了非常严格的搜査。陈列台的白布被一一拿开，台下、门里，一处不漏地进行检査。发现并未有人藏在三楼，全体人员又分两组，一组对四楼以上，另一组对四楼以下进行搜査。然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物品堆放在狭小的空间里，要找出一个小个子的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大规模的搜索一直持续到天亮。结果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被盗，窗户以及人可以出入的其它场所，全部关得严严实实的，绝无外人潜入的痕迹。没有被盗物品，就说明值班人员并未失职，所以上司也就没有申斥他们。
　　“那家伙是个胆小鬼，一定是看错人了。”大家似乎全部认定小伙计是胆小鬼，搜査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告一段落。
　　到了次日规定的时间，百货商店的所有门窗又都被打开，商店里又开始了往日的喧闹。
　　上司先把负责出入口的管理人员叫过来，询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矮子顾客。然而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没有一个人发现过那个残疾人。结果，大家一致认为昨晚的吵闹只不过是小伙计和年轻店员的幻觉罢了。
　　既没有发现被盗物品，也没有发现小偷潜人的痕迹。而且，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有残疾人在昨天商店关门之前进入，又在今天离开的迹像。因此，年轻店员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幻觉，抑或是小伙计搞的恶作剧，吓唬他的胆小，故意装扮成偶人。结果，目击者遭到了同事们的百般嘲笑，事情也就告一段落。
　　可是，当天中午时分，在三楼西服柜台，却又发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吵闹。
　　人造樱花下的三位美人人偶，因为刚刚装饰起来，最受青睐，周围人山人海的。可是奇怪的是，竟无人察觉其中隐藏着什么恐怖的事情。对于大人们来说，恐怕这种构思过于奇特吧。首先发现问题的是两个小学生。
　　他们身穿藏青色哔叽学生制服，站在围栏的最前面，抬头望着偶人。
　　“哥哥，你看，这个偶人好奇怪。左右手的颜色截然不同。这位制作者的水平真赖。”其中一个小学生数落着偶人的制作者。
　　“你别信口开河了。”哥哥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群责备道，“你看，拿着手提包的那只手虽然颜色差一些，可是做工不是非常精细吗？这位制作者一点也不差。”
　　“可是，左右手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也太没有品味了，虽然做工精细……但是仍让人觉得奇怪。右手就连一根皱纹都没有，太呆板了……而且右手长满了汗毛……唉呀，哥哥，那是真人的手呢，胖乎乎的，戒指勒进肉里很深，一定是一只死人的手。”他被自己意想不到的发现吓得气喘吁吁，大声喊道。
　　一句“死人的手”，将只专注于偶人的衣服和容貌的观众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了偶人的手腕子上。只见这只可怕的手，从最年轻的偶人阿梅的右手袖子里伸出来。
　　仔细一看，无论是颜色、细小的皱纹还是汗毛，与死人的手腕几乎毫无二致。但是，富有常识的大人们还是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们坚信不可能会有这样荒唐的亊情发生。
　　“喂。阿姨，那是真人的手。”小学生竞然缠住一位妇女，想让她证明自己的发现。
　　“你也太烦人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呢？”妇女满不在乎地否定了他的话。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只手腕子看起来确实像勒进了什么东西。
　　“真是典名其妙。你要是想证实一下，可以到围栏里摸摸看。”另外一位妇女有点嘲笑地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小学生越过围栏跑到阿梅跟前，哥哥想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看啦。”
　　小学生抽出阿梅的右手，向人群高高地举起。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哇哇的叫喊声。刚才被衣袖盖住的手腕根部，原来是从肘部胡乱割下来的，刀口上还粘着红黑色的血糊。
　　在百货商店发生偶人阿梅骚乱的同一天下午，明智小五郎去了山野家。山野夫人正好在家，急忙把他带到客厅。寒暄之后，明智也不管是不是有点唐突，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要三千子的指纹，能不能让我再看一下她的房间？”
　　“好，您请便。”
　　夫人在前面带路，进人三千子的房间。
　　与上次见到的相比，那里仿佛是换了一个房间似的。书房、化妆室都整理得干干净净。明智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三千子的指纹，首先在书桌上有一张使用过的吸取纸，上面有-个黑黑的右手大拇指的指纹。化妆室里的梳妆台和书信擦拭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指纹。可是在梳妆台抽屉里的化妆品瓶子上，每一个都留下了若干个淸晰的指纹。
　　“能否暂借一下这个瓶子？”
　　“啊，请便，如果有用的话。”
　　明智从口袋里掏出麻布手帕，将挑选出来的几个化妆品容器小心地包了起来。
　　回到客厅，明智将化妆品容器、吸取纸，还有一枚纸片放在桌子上。纸片上可以淸晰地看见按过指纹的痕迹。
　　此时，明智突然扔掉了放大镜说道。
　　“夫人，您把纸片上的五个指纹和您女儿房间里吸取纸及化妆品上的指纹比较一下看。用放大镜放大后，就连外行也一目了然。”
　　“哎呀，”夫人的脸都吓得白了，不由得缩紧了身体，“请您为我调査。我感到害怕……”
　　“您误会了。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两边的指纹一样，只是我认为还是让夫人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如果您看是一样的话，不是足够了吗？我就是看了，反正也不明白。”
　　“是吗？……那我就如实相告了。夫人，您可不要害怕。您女儿是被人杀死的，这是从尸体的一只手上取下的指纹。”
　　山野夫人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摇摇晃晃就要跌倒的身体，睁大眼睛瞪着明智，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尸体究竞在哪里？”
　　“就在银座一家百货商店的西服柜台。实际上，这个案件非常奇怪，超出常轨。昨天晚上，西服柜的装饰偶人被真正死人的手腕替代了。我有一个搞警务工作的熟人，提前告诉了我。我顺便让他取了指纹。后来，指纹和手腕一起被拿到警察那里。听说，手腕上带了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大概这也是一个线索。”
　　“啊，带红宝石戒指倒是确有其事。可是，说什么三千子的手腕在百货商店的柜台里，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没有一点真实感。”
　　“虽然你说的没错，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亊实。不久，在今天的晚报上，就会有关于该事件的详细报道。警方大概也会把它和您女儿的失踪事件结合起来考虑吧。对于您府上来说，非但要忍受失女的悲痈，说不定还有许多的麻烦事。”
　　“啊，明智，该怎么办呢？”山野夫人眼含泪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表情缠着明智问道。
　　“只有尽快找到罪犯，取回您女儿的尸体。这样的话，警方也会尽力搜索，说不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您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唉，我已经拍了电报，让他前天回来。我丈夫是个特别溺爱孩子的人，我一向他说起钢琴的事，他简直就不想活下去了，情绪低落，像个病人，也不愿意见人，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所以，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您刚才的话告诉我丈夫。”
　　“也真是的。不过，您先生也太有点萎靡不振了。我今天能见他一面吗？”
　　“啊，”夫人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他您想见他，他说今天不行。”
　　“那么，我就告辞了。离开之前，我把到今天为止的调査结果向您通报一下。”明智沉思片段，继续说道，“首先，是清洁工的去向。那个淸洁工有可能把您女儿藏在垃圾中运到外面去。第二天，我调査了一整天。一直到吾妻桥最东侧，根据很多人的回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行踪。但是再往前，是过了桥还是沿河岸向厩桥方向去了，抑或是向左拐朝业平桥方向去了，我想尽了办法，还是一无所获。现在，我手下的一个人仍然在那里搜索，至今也还没有什么好消息0
　　“还有，贵府的司机莳屋。”明智冷笑着看着夫人的脸。“夫人好像在隐瞒什么，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可是，有些事，越是隐瞒，越是会让人想探个究竟。我早就开始调査莳屋了。而且，我知道的恐怕比夫人您还要多。您女儿和莳屋的关系，他们双方都是很认真的。可是相比较而言，可能您女儿要更热心些。我想，这您大概也知道。然而，莳屋在此之前，就和女佣小松（那天早上，发现三千子的床上空空如也的那个女孩〉关系密切。也就是说，他们是一种三角恋爱关系。
　　“就在您女儿失踪前后，莳屋告假回了老家。正如您先生所料，这其中必有什么名堂。我和您丈夫沿着同一条路追踪莳屋，我査淸了他四月二日之后的所有行踪。可是，三号傍晚，他突然向您丈夫请假，乘当晚的火车回老家大阪去了。有许多目击者一致证明，他当时是单身一人，并没有女性同伴。
　　“您先生在大阪与葙屋见面，可是遗憾的是，见到他之后并没有能打听到什么情况。恐怕麄屋与您女儿这起亊件没有什么关系，或许他只是知道一些情况而已。”
　　明智说着，眼睛一直盯着山野夫人。只见夫人脸色苍白，泪水涟涟，一直低头不语。从她的表情，明智不能读出任何东西。
　　“光从表面现象看，现在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女佣小松。”明智压低声音说道。“对于她来说，您女儿是她的情敌。而且，作为一个女佣，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不遭任何怀疑地出入您女儿的房间。第一个发现您女儿不在的也是那个女子。而且，后来就说自己有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不能不说有点奇怪。”
　　“不会的，只是因为那件事，她不可能就要下如此毒手。”夫人慌忙打断明智的话。“小松是个非常不幸的姑娘，父母双亡，差一点被她那个狠心的伯父卖到妓院。我丈夫听说此事才将她救出来。四年来，我们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抚养。她本人也知恩图报，常说为了主人，她可以不借生命。她干活非常卖力，而性格也非常温柔。不管有什么事，她也绝不会把三千子怎么样的。”
　　“是的，我也不认为小松是那样的坏女人。”明智一边用手指搔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边继续说道，“我只是从表面情况分析，说她值得怀疑。可是我很清楚小松是无罪的。即使无罪，或许她知道些什么内情。但是我上次去她的房间打听情况，不管问什么，她都说不知道，连头都不抬一下。再问她，她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那个女人，确实有什么秘密。”
　　明智紧紧地盯着山野夫人苍白的脸，以免错过她表情的细微变化。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认为这次事件，有一个奇怪的残疾人与此案有关，就是那个俗称矮子的家伙。说不定会找出点线索。大概您也听说过吧？据说前天夜里，小林君曾经亲眼见过那个矮子，好像这次百货商店的事件也和这个矮子有关。昨天深夜，听说店员看见那家伙在偶人阿梅旁边徘徊。”
　　“是吗？”山野夫人说着，不由打了个寒嗛，“小林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看错了人。唉，大概确实有这么一个残疾人吧。不不，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除了小时侯看马戏团的杂耍时，见过小矮子之外，后来就从没有见过。”
　　“是吧。”明智一直观察山野夫人的眼神。
　　“关于这一点，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小林君的确看见矮子进了养源寺，可寺庙里的人说并没有这样的人，周围的人也说从来没有见过。
　　“这一次又是故伎重演。虽然店员夜里看见了矮子，可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前一天或者第二天那个残疾人离开大门一步。而且，也没发现破窗而入的痕迹。好像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我想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对于其中的奥妙，明智当然略有所知，但是他仍然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许他早已制定出了一套计划，并按照计划导演一出戏。
　　“而且，我想夫人您也早已察觉到了吧。这次事件最让人费解的是，罪犯竭力想把自己的犯罪行为暴露在公众的面前。无论是小林君的所见所闻，发生在千住的一条腿事件）当然或许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还是这次百货商店发生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罪犯竭力想让世人知道这件可怕的杀人案。特别昨晚，罪犯竞然给断臂戴上了戒指。这不是在肆意宣传那就是三千子的手臂吗？罪犯为自己的犯罪行为做广告，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如果不是傻子或者疯子，不，即使是傻子或者疯子，也不会如此地胡作非为。而且，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就把死人的手腕安装在百货商店的装饰偶人身上，这种勾当就是傻子或者疯子也干不出来。可是，在这种看似荒唐的事情背后，其中一定有巨大的阴谋。”
　　明智突然中断了自己的谈话，望着山野夫人苍白的脸，长时间极不自然地盯着她看。
　　山野夫人意识到明智锐利的目光，低下头，浑身不住地颤抖。她显然被巨大的恐惧吓得神魂颠倒，连话也说不出了。
　　“如果这件事是按照周密的计划进行的话，那只有一层含意，就是说还有其它的罪犯。把您女儿尸体暴露在世人面前的那个家伙并不是罪犯，他是用这种惊人的举动戚胁别的真正的罪犯。他以为采用这种非常手段就可以达到目的，你说能不能这样推断呢？”
　　此时，山野夫人突然抬起脸来，看着明智。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可怕的目光似乎要洞穿对方的内心深处。可是，转眼之间，山野夫人把脸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虽然竭力地抑制，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还是穿过衣袖传向远处。她窄小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露在外面的白晰的脖颈上，拢不上去的短发胡乱地纠缠在一起，颤动时一副娇艳的姿态。
　　此时，学生开了门走了进来。他看到当时非同一般的场景，想转身离开。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又继续朝桌子方向走去。学生的表情看起来因为什么事而兴奋不已。
　　“夫人，”学生提心吊胆地叫道。“不得了啦。”
　　夫人好不容易止住哭泣抬起脸。
　　“刚才寄来了一个包裹。”
　　学生将一个细长木箱放到桌子上，朝明智瞅了一眼。包裹是一个粗劣的木箱，原先用钉子牢牢地钉住，不知是不是学生硬将它打开的缘故，盖子已大半开裂，里面的东西用油纸包着。
　　细长木箱夹杂在下午第一批的邮包中，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姓名，但是学生山木想，反正是什么地方寄过来的，便不经意地将它打开了。可是，一看里面的东西，山木便吓得面如土色。他不知该如何处置，又不敢惊动正在生病的主人，可又不敢隐瞒不报。他突然想起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就在客厅里，于是决定把东西拿到夫人和明智处。明智一边听着学生的解释，一边从箱子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物品，小心地将包打开。包里有一只已经变成柿漆色的人的胳膊，从肘部齐整地割下来，切口上的黑血已经凝固，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哦，你马上将夫人带到外边去。她还是不看为好。”明智迅速地将包裹放回箱内，大声叫道。
　　然而，山野夫人看得一淸二楚。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死死盯住一处，脸色惨白。
　　“你，快过来。”
　　明智和学生同时扶着夫人。夫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默默无语地被学生抱着去了日式房间。
　　待夫人离开，明智再次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如果不小心的话，胳膊上的皮肤就会拖拖拉拉地打卷儿。一只年轻女子的手腕，与百货商店里的那只正好是一对。
　　明智取下书架上的砚台、磨好墨，在笔记本上小心地取下五个手指头的指纹。然后，又将手腕重新包好装回到箱子里，放在房间不显眼的一角。不用说，木箱、包装纸、写在箱子表面上收件人的姓名，他都一个不漏地进行了调査。
　　后来，明智打开手帕，取出三千子的化妆品盒，用放大镜将留在化妆盒上的指纹与刚才印在笔记本上的指纹仔细地核对了一下。
　　“指纹一模一样。”他一边叹息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箱子里的手腕的确是三千子的。
　　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到三千子的房间，在里面不知干了些什么。待到下楼后，发现学生山木正在等他。
　　“夫人让我对您说，调査完之后，麻烦您先离开一下。而且，也请您仔细考虑一下向警方提供的调査报告。”
　　“啊，是吗？告诉她，请她放心。嗯，我能不能见一见她丈夫？”
　　“非常抱歉，不可以。我家主人因为女儿的事非常神经过敏。夫人说尽量不让他听到什么风声，凡事都瞒着他。夫人说，如果可能的话，此时最好不要见他。”
　　“是吗？那我就回去了。请你把箱子保存好，不久警方就会派人来。在此之前，尽量不要动它。”
　　明智小心地拿着装化妆品的手绢包，起身离去。学生山木和女佣小雪送至大门处。在走廊的暗处，小雪突然递给明智一张小纸条，走在前面的山木丝毫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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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梅人偶

第03章　梅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