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杀人景观图_江户川乱步《巴诺拉玛岛奇谈》

　　完全变成了菰田源三郎的人见广介和他那所谓的妻子千代子两人的旅行，完全是命运的恶作剧。两人徜徉在广介创作出的他的所谓梦之国、地上乐园。
　　两个人一面心怀无限的爱恋，而同时广介处心积虑要干掉千代子，千代子又对广介怀有恐惧和疑虑，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心情。但这样做，并没有让他们互生敌意，反而奇怪地诱发了甜蜜眷恋的感情。
　　广介动辄就想放弃已经决定了的杀人意图，甚至想将身心都献给与千代子的异常的爱恋，常为此犹豫不决。
　　“千代子，你不感到寂寞吗？就我们两人走在这海底。……你害不害怕？”他突然这样问千代子。
　　“不，一点儿也不害怕。虽然玻璃对面的海底的景色令人害怕。但一想到有您在身边，我就一点儿不害怕。”
　　千代子带几分撒娇，靠近广介，这样回答。也许不知何时，她已经忘掉了恐怖和疑虑，只陶醉于眼前的快乐。
　　玻璃隧道，弯成奇怪的曲线，像蛇一样伸得很长。虽然有几百个电灯照明，但海底沉淀的黑暗使人什么也做不成。逼人的、凉嗖嗖的空气、远处涌来的波浪在头顶发出的轰鸣、隔着玻璃在灰暗的海底蠕动的生物，这是不同于人世间的另外的世界。
　　随着不断地前行，千代子最初的盲目的战栗渐渐变成了惊异。一点点习惯后，对这如梦如幻的海底的魅力，开始感到一种奇异的陶醉。
　　电灯光照不到的远方的鱼群，眼珠像在夏夜的河面上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拖着慧星样的尾巴，放着奇怪的磷光，游来游去。鱼儿们循着灯光游近玻璃板，越过黑暗与光明的界线，慢慢地在灯下展现着千姿百态和斑斓色彩。那奇异的情景真是无法形容。
　　鱼张着大嘴正面游来，尾鳍不动，像潜水艇那样刷地冲开水，水雾中模糊不清的形状，眼见着变大，不久，就像电影里看到的火车一样，直向你逼近，几乎要撞到你的脸。
　　或上或下，或左拐或右弯，玻璃隧道顺着岛的沿岸延续了数十米。
　　爬到顶点时，海面和玻璃的天花板几乎接近，不用借助电灯的光亮，也能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而下到最低点时，即使几百瓦的电灯也只能稍微照亮一二尺，而前方是无涯无际的地狱的黑暗。
　　千代子虽然在海边长大，耳闻目睹习惯了大海。但亲身在海底旅行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尽管那是奇怪的、狠毒的、可恶的，但她觉得那里有一种异样的引人入胜的世外挑源的美。鲜艳得有些可怕的海底世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诱惑。她有这种感觉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在陆地上看到干枯变硬的各种各样的海萆，人们不会有丝毫的感动。现在她亲眼目睹了这些海草在海水里呼吸、生育、互相爱抚、间或互相争斗，以它们独有的语言互相倾谈。它们那不断生育的异样的形态，不禁使她打了个寒战。
　　褐色的海带的大森林，雾蒙蒙中森林的树梢好像纠缠在一起，随着海水的波动沙沙作响。叶上有窟窿的孔叶藻像麻疯病人的脸，渍烂得千疮百孔，令人作呕。虾夷裙带菜哆嗦着滑溜溜的肌肤，笨手笨脚地挣扎着，像只大蜘蛛。揭藻类的海草像是海底的仙人掌。大叶藻可以和大椰子树相比拟，绳藻像令人讨厌的蝈虫。肠浒苔像燃烧着的绿色火焰。还有大片的水松。这些海草几乎覆盖了整个海底，只露出了极少数的岩石。它们的根部是什么样的呢？是什么样恐怖的生物在那里筑巢呢？只有顶部的叶尖像无数的蛇头纠缠在一起，互相拽扯、撕咬。千代子的眼穿过墨绿的海水，借助朦胧的灯光，观看着这些海草。
　　有的地方让人觉得这里似乎刚发生过血腥的大屠杀，生长着繁茂的染成乌黑血色的甘紫菜。还有像红发女人披散着的头发样的红毛菜，状如鸡爪的海百合，看上去好像巨大的红蜈蚣的蜈蚣藻。其中最使人惊惧的是一丛红藻，仿佛是鸡冠花的花坛沉到了海底。在漆黑一团的海底，看到红色时的可怕感觉，在陆地上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繁茂的海草丛粘粘糊糊的、怪模怪样像无数的红黄蓝颜色的蛇信子纠缠在一起，拨开进人电灯的光域，这里像有成百上千的萤火虫在飞舞，各自奇怪的形态，就像幻灯画一样显现出来。
　　相貌凶猛的虎鲨和猫鲨，露出失去血色的白色粘膜的腹部，像神出鬼没的歹徒一样，迅速地从眼前穿过，有时怒瞪着仇恨的眼睛，朝玻璃墙壁猛冲，似乎要把墙壁咬碎。这时候，紧贴在玻璃墙另一侧的它们那贪婪的厚嘴唇，像胁迫妇女的流氓无赖的嘴一样，歪斜着，淌着航脏的涎水。这个联想让千代子不禁浑身颤抖了一下。
　　如果把小鲨鱼类比作海底的猛兽，那么作为出现在玻璃隧道里的鱼类、对虾等，可以比喻成栖息于水中的猛禽，康吉鳗、海鳝类可看作是毒蛇。
　　陆地上的人们，就是那些一提起鱼，只是在水族馆的玻璃箱中见过的陆地上的人们，也许会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夸大其辞。但是，那好像温顺的大虾在海中又是一副怎样的嘴脸，还有那属于海蛇近亲的康吉鳗，在海藻间穿行时，作出的曲线运动是多么的可怕，如果不是实际进人海中见过的人，是想像不出来的。
　　如果美带有恐怖的色彩时更显美的话，那么，这世上没有比海底景色更美丽的了。至少，通过这第一次的体验，千代子感觉接触到了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梦幻世界的美。黑暗的远处，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两束磷光渐弱的同时，身上条纹鲜艳的马夫鱼徐徐地在灯光中露出了它的雄姿。那一刹那，千代子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叹声，过于恐怖和軎悦，竟使她抓住了丈夫的衣袖。
　　闪着蓝白光，丰满的菱形躯体上的线条像太阳旗一样，粗的横线再加两刷子的鲜艳的黑褐色条纹，在电灯的映照下，放射出近乎金色的光辉。勾的脸谱像妖妇一样：大眼睛，突嘴唇，一根背鳍像战国时代武将盔甲上的饰物一样，明显伸出。它大幅度地翻腾着身躯，靠近玻璃板，又改变方向，顺着并贴近玻璃板，在千代子眼前游过。这时，她又禁不住发出感叹声。那不是画家在画板上创作的图案，而是一条活生生的鱼，这太叫她惊叹不已了。
　　但是，越往前走，她已经来不及为一条鱼惊叹了。玻璃板外，无数的鱼络绎不绝地穿梭往来，是那样的艳丽，是那样的可怕。斑光鲷、天狗鲷、花尾鹰斑鲷，数不胜数。有的鱼身上条纹泛着紫金色的光，有的鱼身上的斑纹像是用绘画的颜料染出来的。如果容许我来这样形容的话，那是噩梦的美，的的确确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的美。
　　“我想让你看的，还在前面。对所有的忠告我一概充耳不闻，要抛进全部财产、耗费一生从事这项工作。我所创造的艺术品是多么的漂亮，虽然还没完全做好。我想请你先来看一下，而且还想听听你的评价。我想你大概会明白我工作的价值……来，望望这里，这里看到的海又不一样哟。”广介怀着某种热情，这样低语。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玻璃板的下部，直径只有3寸左右，形状奇怪地胀起，好像要将别的玻璃镶嵌进去。千代子听从了广介的劝说，弯下腰去，提心吊胆地朝那边看去。
　　最初好像有一团云雾在眼前升腾，什么也看不清楚。随着不断地变换眼的距离，不久终于彻底地看淸了，在对面，有一个可怕的东西在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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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杀人景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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