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_江户川乱步《灰尘》

　　突然间，对方就像泥做的偶人坍塌了一样，倒在了桌子上。脸上鼻梁像断了似的，跟桌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接着，像山茶花一样殷红的液体，从脸上黄色的皮肤和蓝色的桌布间汩汩流出。
　　由于刚才的震动，铁水壶翻了，从巨大的泡桐四角火盆中像火山爆发一般升起了烟雾，它与手枪的烟雾一同浓浓地笼罩了整个房间。
　　刹那间世界改变了。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满不在乎地说到。
　　可是，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右手有些沉重。发现，手里握着奥村一郎闪闪发光的手枪。“我杀了他。”他觉得喉咙堵得难受。内心被掏空了似的，心脏跳到了胸口，下巴的肌肉不听使唤，牙根开始嘎嗒嘎嗒地动起来。
　　恢复意识的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枪声”。除了感到手奇怪的震动之外他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但是既然开了枪，就不会没有枪声，他担心有人听到了会过来。
　　他突然站起来，在房间里惊慌地走来走去。有时停下来仔细听。
　　下楼梯口在旁边的房间里。可是庄太郎没有勇气接近那里。他觉得那里马上就有人突然出现。他一走到台阶那边就又返回去。
　　但是这样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同时，随着时间的经过，庄太郎恢复了意识。“怕什么？下面一个人也没有。”奥村的夫人回了乡下；老妈子在他来之前就被派到了很远的地方了。
　　“可是，要是附近的人……”
　　终于，庄太郎恢复了冷静，从死人前面大敞四开的窗户露出半边脸向外张望。隔着宽阔的庭院左右可以看见二楼的邻居。一家紧关着窗户好像人不在。另一家开着窗户的房间里连人影也没有。正面是茂密的树丛，院墙对面有个广场，可以隐约地看见几个年青人在投球。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玩得正起劲。秋日的晴空下，回响着清脆的击球声。
　　他对竟然没察觉如此重大事件的面孔和依旧安静的世界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或许我在做梦？”他这样想到。但是回过头来，被鲜血染红的死人像偶人一样沉默不语。这情景很明显并非是梦。
　　终于他突然想起来，现在正是收稻子的时候，附近的麦田里到处响起赶鸟的空炮声。刚才同奥村激烈争吵的时候还听到了那种声音。远方的人们一定很难将他杀奥村的枪声与赶鸟的空炮声区分开来。房子里谁也没有，不会被怀疑是枪声。这样一来，顺利的话他可能会得救呢！
　　“快点、快点、快点。”
　　他的耳朵里面嗡嗡地响了起来，像敲警钟一样。
　　他把那时还握在手里的手枪扔到死人旁边，匆忙地朝台阶方向走去。刚踏出一步的时候。院子里吧嗒地响了一下，树枝轻轻摇动。
　　“谁？”
　　他感到要吐，回头朝那里望去。可是并没如他所料，那里没有人。刚才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与其说他难以判断，到不如说他不想判断，一下子站在那呆住了。
　　“在院子里呢！”
　　接着，从外边的广场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在里面吗？那我去拿回来吧！”
　　这是曾经听过的奥村中学生的弟弟的声音。
　　他想起来，刚才朝广场望去的时候，奥村二郎正挥舞着球棒。
　　一会儿，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和吧嗒的开门声，接着二郎在树丛中走来走去的样子，甚至他那剧烈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可能庄太郎会更加这样觉得。找球相当花时间。
　　二郎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找了很久。
　　“找到了！”
　　过了一会儿，庄太郎被二郎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然后，他朝二楼看也没看就跑向了广场。
　　“他一定是知道了！他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特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假装找球，实际是来打探二楼的消息。”
　　庄太郎突然这样想到。
　　“可是，他即使怀疑枪声，但也不会知道我到这里来了。
　　我来之前他就在那儿玩了。因为有杉树丛挡着，从广场那边看不清楚房间的情况。假设即使看到了，离那么远，也不会看清我的脸。”
　　他这样认为。接着，为了确实怀疑，他从拉门中露出半边脸向广场张望。透过树丛缝隙可以看到二郎边舞着球棒边跑过去的背影。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开始打球。
　　“没事儿，没事儿，那家伙什么也不知道！”
　　庄太郎不仅嘲笑自己刚才愚蠢的推测，而且自慰自心似地反复说没事儿、没事儿。
　　可是再也不能松懈了。第二个难关等待着他。怎能断定在他平安地离开这里之前，被派到外边的老妈子会回来，或是碰上什么其他的客人。他好像发现了一样，惊慌失措地下了楼梯。中途听不到脚步声，声音响亮地走下了楼梯，可他几乎没有意识到。接着像故意似地咣啷地发出声响，好容易来到了门前。
　　刚要出门，他突然停住了。他发现了某个重大的线索。
　　那时竟能想到这些，后来他经常会不可思议地想起来。
　　他平时通过社会新闻知道指纹的重要性。当然他想得比实际要夸张。刚才他握着的手枪一定留着他的指纹。其它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根据指纹犯罪就暴露无遗。想到这些，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离开。再返回二楼，对当时的他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实，可是他使足了力气拼命返回了二楼。
　　两条腿像假肢一样毫无知觉，每走一步膝盖都颤抖。
　　怎样上二楼的、怎样把手枪擦干净的、然后怎样来到门口的，后来想起来一点也不记得了。
　　门外幸好没有人。这一带是郊外，稀稀落落地坐落着几家庭院宽阔的住宅，白天街上经常没人。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庄太郎沿着这条田间小路蹒跚地走着。快点、快点、快点的声音像钟表的秒针一样不断地传到耳边。尽管如此，他的步伐一点也不快。看上去像是在郊外散步的人一样。实际上，他像梦游患者一样连自己正在走路都意识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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