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野芳夫作为杀害康造、健作两位老人的凶犯,被警察带走后的第三天,森川律师为了庆祝自己尊敬的友人筱警司的成功,特意在银座的花笼餐厅,请筱警司吃中饭。他们要了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单间,悠闲地进餐。菜单上的菜看起来个个美味,两人将侍者一盘接一盘端上来的菜一扫而光。饭后,森川抚摸着吃得饱饱的肚皮,点上一只香烟,美美地喝着咖啡。筱警司今天穿了一身新的带条纹的西装,依旧抽着烟斗,眼前迷漫着浓浓的烟雾,回答着森川的问题。他向森川详细讲解了三角公馆双重杀人案的奇异动机,以及案犯想出的那个不可思议的障眼法。
“这件案子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上亿财产继承的问题,动机似乎只是缘于两户蛭峰家的某一方想要独占财产的欲望。
大家都只注意到这一方面,因而忘记了其背后隐藏着的另外一个更大的动机。而这正是案犯的着眼点。
“鸠野芳夫对老婆桂子有着不同寻常的爱恋之情。他对老婆的疼爱,就连初次访问他家的人都能立刻看出来。鸠野清楚地知道,桂子并不是真正爱着他,现在能够维系他们两人关系的只有金钱而已。在两户蛭峰家里,拥有自己的事业、挣到的钱足够维持相当舒适的生活水准的,只有鸠野一人。无论老婆问他要什么,他都会买给她。甚至于连丈二送给桂子礼物的费用,最后都出自鸠野的腰包。到目前为止,他凭借金钱的力量,好容易才拉拢住了桂子。这些鸠野本人非常清楚。但是,他即使忍受着那样的屈辱,还是无法离开桂子。
“桂子呢,她只不过是受鸠野的金钱吸引,等她一旦拥有了自己的财产,那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丈夫,和丈二在一起的。
“然而,说起丈二,吸引他的也不是桂子本人,而是她将要继承的财产,照最初的情况看,桂子的父亲康造老人将会继承全部财产,照理桂子将来可以得到二分之一。因此,对于即将身无分文的丈二来说,抓住桂子的心是比什么事都重要的了。康造老人被害之前,他俩的感情有多么浓厚,你也是知道的。可是,出了第一桩杀人案后,情况发生了逆转。全部财产将由丈二的父亲健作老人继承,这样一来,丈二就将成为有钱人,而桂子则将会身无分文。因为丈二并不是爱着桂子本人,因此,他翻脸不认人,决定离开桂子。这事你也听到了,所以想必都知道。
“鸠野芳夫从一开始就知道桂子和丈二的暧昧关系。如果向桂子提出这件事,他害怕桂子立刻会离自己而去。所以虽知道,也一直没有说什么。他这是一种溺爱者的心理。觉得哪怕妻子有情人,至少比断绝和自己的夫妇关系要强吧。
所以,想想看,鸠野也是个可怜的家伙啊!
“深爱着桂子的鸠野,出于对爱的敏感,对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明白。丈二是为了钱才接近桂子一事,鸠野比桂子本人还清楚。所以,作为鸠野,让桂子身无分文,那样她就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让丈二成为有钱人,那样他就会离开桂子。这些是鸠野最为盼望的事。就是说,在这场争夺财产的长寿竞赛中,鸠野希望丈二的父亲健作老人一方获胜。
然而,健作老人由于患有心脏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为了让健作老人取胜,只有杀掉另一方的康造老人了。
“那么,再说第二桩杀人案是为何发生的。健作老人临死前,让律师制作了一份将已经属于自己的财产分一半给康造老人遗属的文件,并盖了章。由此,桂子将得到四分之一的财产。桂子一旦有了钱,明摆着会离鸠野而去,鸠野为了阻止她得到钱,就设法偷窃文件,最终还不得不将健作老人杀害了。
“这才是动机啊!真是痴情至极啊!如果知道,疼爱自己、但自己一向瞧不起的丈夫,为了不让自己离开他而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桂子一定会因为恐怖而浑身发抖吧。鸠野真是个可怜的男人啊!
“我从刚开始接触到这一案子,就怀疑鸠野了。要说为什么,因为康造老人被害时,鸠野在现场发呆,所以我估计他是第一嫌疑人。就是说,一方面他给人的感觉是,他中了真正凶手的圈套。然而,另一方面,又有一个穿大衣、戴礼帽的怪物出现。从案犯的立场考虑的话,就好像是特意准备了两个嫌疑人一样。总有一方是没有用的。这种奇特的重复引起了我的怀疑。为什么一定要有双重嫌疑人呢?那只能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就在现场,而他为了逃避嫌疑,故意假装成自己中了他人圈套、成了他人可怜的牺牲品的假象。这事成为我怀疑他的根本原因。
“后来,我从你那里听说了丈二和桂子的艳闻。于是了解了这么一桩爱情和利害关系相互纠缠在一起的复杂的三角关系。察觉了鸠野对桂子非常痴情一事,并充分考虑了此事与财产继承问题之间存在着的不可分割的关系。结果,我做了如下的思考。
“鸠野为了让丈二所属的健作老人一家获得财产,只能杀死康造老人。于是,他实施了这一行动。他这第一桩杀人行动,确实准备得相当充分。他策划了这么一个即使失败了也不会留下任何危险的、狡猾的阴谋。从健作老人被医生宣告了死期之时,鸠野就认为只能果断地实施计划了。于是,他在实施犯罪当天的白天,就在后院的雪地上印上了假脚印,制造了案犯是从外部进入的假证据。他还想出了使用礼帽和大衣这种最简单的伪装方式,等到深夜来临,实施了计划。即使当天夜里没有杀害康造老人的合适机会,假脚印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危险。只要再重新干一次就是了。对于他所做的伪装也可以这么说。他在那天夜里戴着礼帽、穿着大衣站在正门口时,就已经想好了,即使被管家猿田识破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说自己外出刚回来就可以了。
“那么,他是采用什么顺序来杀害康造老人的呢?我早就想出了他使用的方法。而且,事实证明我想对了。
“根据鸠野的坦白,证实我考虑的没错。
“请你回忆一下康造老人被人用手枪击毙当晚的事情。
老人吩咐自己信赖的鸠野一人留在饭厅,他们两人相向而坐。老人将健作老人的提议,即不管那一方先死、在世的一方将财产给另一方的遗属分割一半这样一个议案告诉鸠野,并说自己不打算同意。之后,又谈起了手提保险箱失窃之事。老人让鸠野将手提保险箱从二楼自己的房间拿到这里来。对于鸠野来说,这是个意想不到的绝好机会。他立刻开动脑筋,决定抓住这个好机会。
“他出了饭厅,没有直接上二楼,而是换上事先藏在走廊某处用于伪装的礼帽和大衣,出到正门外,然后从外面按响了门铃。猿田管家像平时一样去应门,将他领进了客厅。
等管家离开后,鸠野立刻脱下礼帽和大衣,放进正门旁边的衣帽间里。然后,跑上楼梯,拿着手提保险箱,返回原来的饭厅。玩了一个实际上危险万分的、手急眼快的把戏。因为中途可能会被人看见。不过,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要推迟杀人计划就行。如果那样,别人也只会认为鸠野在那天夜里玩了个特别的游戏而已。
“他拿着手提保险箱返回饭厅时,猿田第二次露面,告知他有一个戴礼帽、穿大衣的男人来访。他去客厅看了一下,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回来说:“那里谁都不在啊。”
至此,他计划的第一部分已经完成。他已经制造出了有一个奇怪的人物进到住宅里然后又消失了这样一个事实。
“接着,他又和康造老人相向说了一阵话。然后,瞅准时机,他又离开了座位。他只要编造出,客厅里好像有奇怪的声音,我去看一下就回来,这样的借口就行。因为刚有一个奇怪的人物消失在住宅内,康造老人又总是担心有什么声音,所以他的行动就显得很自然了。
“接着,他离开座位,进了客厅,跑进衣帽间,换上伪装,站在客厅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猿田进来。猿田那天晚上,一直为怪人进来的事担心,所以正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不断挨个看呢。呆会儿肯定会进客厅。等猿田进来了,鸠野就向他扑过去,在猿田的下巴上狠狠给了一拳,把猿田打倒了。接着,他从帘子的接缝处,用手枪击毙康造老人,逃往走廊,将礼帽、大衣和手枪从配膳室的窗户扔出去,再飞跑着返回客厅,装出一副吃惊的神色,站在康造老人的尸体旁边。这时,听到枪响大吃一惊的良助从三楼下来了。大致就是这样一个顺序。简直就像是杂技的空中表演,鸠野演出了这么一场,既需要沉着、机敏、紧张,又要准确到不允许犯任何错误之程度的大戏啊!
“良助当然会怀疑鸠野。鸠野装出一副被突发事件吓呆了的样子,过了好半天才告诉良助,自己从帘子的缝隙看见手枪的枪筒一事。这时警察赶来了,查验了帘子,发现上面确实有烧焦的痕迹。而且,倒在客厅里的猿田,亲眼目睹了怪人用手枪向老人射击的场面。所有事情似乎都合乎情理。
院子里的雪地上,又扔着大衣及手枪之类的东西,脚印一直延续到后院门口。所有这些都不能不让人认为,那个古怪的畸形人是从外面闯入后实施犯罪的。
“然而,就连这个考虑问题如此周到的案犯,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点你可能已经明白了。就是在那个手提保险箱里的每一张钞票的一角,都写着一个小小的K字记号一事。做这事的只能是康造老人。老人按着鸠野的建议,用钢笔在钞票上做了记号。往三四十张钞票上写上K字,不需要太多时间,只要有五六分钟就行了。那么,老人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写的呢?
“鸠野的证词说,他拿来保险箱后一次都没有离开老人身边……实际上,正像我刚才讲过的,鸠野借口说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因而离席了,但在老人死后,这事谁都不会知道。所以,作为鸠野,他以为说自己一次都没有离席,即做出这种与实际相反的断言是有利的。虽然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这其实是一个大的失误。
“鸠野劝老人做记号,但他断言老人还没来得及写就被害了,而且说他自己一次都没有离开座位,这里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矛盾。解开这个矛盾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鸠野虽然否定他离开过座位,但实际上他确实离开过座位。只能认为老人是在此期间做完了记号。正是这一点,成为我怀疑鸠野最大的要素。可以认为,正是在他换了装,在客厅等待猿田来的五分钟或是十分钟时间内,老人做完了记号的。我当时几乎确信这一点。
“第一桩杀人计划就此完成了。第二桩杀人计谋又已经制定好了。健作老人如果不是发善心想出这么一个分割财产的主意,他本来不会被害的。作为鸠野,他是为了防止桂子继承财产,才实施杀人行动的。如果桂子分得四分之一财产,那他前面的事情就等于白干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这一点。那么他只能设法偷窃文件了。
“健一曾翻动过你放在大厅桌子上的公文包,黄色的花粉说明了这点。鸠野从某处看到了健一的这一举动。所以,后来他自己翻你的包,没有找到文件时,他必然认为那又是健一所为。对于健一来说,如果文件生效,自己原本可以分得的财产份额就要减半,所以一旦盗走文件,必然会将其毁掉。鸠野这么一想就放心了。
“健作老人得知文件被盗后,以一个老年人的固执脾气,坚持要在文件副本上签名、盖章。这确实很危险。因为案犯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他的。一不小心,可能会关系到老人的性命。所以,我才说服老人推迟盖章的。因为老人同意了,我就放心地回家了。谁知我不在期间,事情发生了变化。老人最终还是决定要在副本上盖章。于是,就像我所担心的那样,老人被害了。
“这样一来,我们剩下的手段就只有一个了。就是只能让你宣布,当时认为文件被盗一事是你估计错了,文件实际上还在,然后看鸠野的反应。结果鸠野上钩了。他预料到猿田会让我们看信,所以给猿田送去了恐吓信,计划通过恐吓信,把我们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地下室,他好趁机打开保险柜、盗走文件。
“我装作上了他的当,把全体人员都集中在地下室,并让警察也都避开,就是为了让他能够自由行动。他当时若是想到了我计划背后的计划,那他应该再考虑出另外一个计划才行。但他没有想到。
“他从地下室里他所负责的那个煮饭的房间悄悄溜出来,换了装,顺着院墙旁边的灌木丛走到后门附近,等到了十二点,他就从那儿在院子里现形。不过,他并没有进入我们埋伏着人的左侧地下室,而是进了没人的右侧地下室。因为通往院子的出入口是两家共通的。接着,他是从那里跑上二楼办公室的。我当时之所以那么着急,就是要赶在对方前头先到达办公室。
“这大概就是你想了解的全部事情的梗概了。问题在于,这两户蛭峰家里,从一开始就有这么一个人,他有着一种绝望的动机,迫使他不惜犯下杀人罪行。金钱当然也是一个极其诱惑人的动机。然而,在鸠野这个铤而走险的计划中,隐藏着极不寻常的东西。让人感觉到了金钱以外的因素。要问那是什么,只能说那是痴情了。鸠野表面上看,是一位深明事理的绅士,其实在他心中燃烧着一种用常理无法估量的、能令其沉湎于其中的巨大热情。他那薄情的妻子越是冷淡他,他反而越是无法抑制自己对她的爱欲。他最终因为爱欲而变得疯狂。想想看,他可真是个可怜的男人啊!”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