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假腿犯罪学家_江户川乱步《蜘蛛人》

　　这里稍微改变一下话题的方向，说一说本故事的另一重要人物畔柳博士，这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叙述怪人稻垣、小恶魔平田以及那五个推销员后来的事。
　　却说自从稻垣不再在关东大厦13号房间露面以后，大约又过了一周的某一天，在麹町区Ｇ街畔柳博士宅邸的书房，主人畔柳友助和他的助手野崎三郎偶然地谈论起稻垣美术品商店的事来。
　　畔柳博士堪称为日本的福尔摩斯，是一位民间犯罪学家兼业余侦探。和福尔摩斯一样，他不是什么案子都接受的半营业性的侦探，纯粹从兴趣出发，仅限于对那些极难对付的大案子提出一些建议，所以，在法律界和警察系统都知道他，但在社会上并不太出名。不是他特别感兴趣的案子，他是不接受的，也不接受来访。但是，一旦接受了，他就一定给以圆满解决。加之他的奇人般的为人，可以说他和小说中的福尔摩斯完全一样。
　　说他是奇人，是指他尽管是法医学家，兼学术界知名的犯罪学泰斗，但是他既不登讲坛执教，又不进入仕途，毫不顾及名利，终日深居书斋，不与人交往，只顾专心读书，就是说他生性孤僻，不愿与人交际。但是，如果发生了什么稀奇的犯罪案件，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充满朝气，不仅进行一般的推理，有时还不顾身体有残疾，冒着危险，投人到犯罪侦探中去。
　　博士是只有一条腿的残疾者。几年前在一次出游中，由于铁路事故，从大腿根失去了一条腿，平时总是装着假腿，不柱拐杖，仅用一根手杖倒是可以行走，但是跛足跛得很厉害。说不定博士的深居简出的孤独生活，就是因为羞于让人看到他的丑陋姿态。博士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拆下过他的假腿，洗澡也只在自家的密闭的浴室里洗。一定只是腿上的伤口太难看了。
　　说起形象，他高髙的个头，除了腿有残疾之外，好像和福尔摩斯很相像。头发虽有点谢顶，但不太厉害，长长的头发就让它随意地蓬乱着，脸是瘦长脸，没留胡须，颦蹙的双眉下有一对炯炯射人的大眼睛，长长的鼻子，紧闭的嘴，薄薄的嘴唇，这一切活脱脱地就跟那个英国名侦探一样，显示出水一样的冷静和明敏果敢的睿智。年纪嘛，他自己说是36岁，不过看起来好像要更老些。
　　和博士对坐的助手野崎三郎是个24岁的青年美男子，读外国侦探小说入了迷，终于下决心要当业余侦探，因仰慕博士的声望，遂于三个月前拜其为师，而现在对于孤独的博士来说，已成为他不可或缺的谈话伙伴。虽有点诗人性格，但具有敏锐的智慧，有时甚至发表一些连博士也感到震惊的高论。
　　书房是按博士的喜好布置的，带有古朴风格的西式房间，天花板很高，木雕装饰显得非常庄重，但整个房间有点阴森森的感觉。一转圈的书架直达天花板，架上摆满了古色古香、书脊上印有金色书名的图书。房间中央摆了一张雕花的大写字台。现在博士正身着西装，双肘置于光洁如镜、闪闪发光的桌面上，刮得非常干净的双颊清晰地映照其中。博士一边翻看着摊开在面前的剪报本，一边说着话。
　　“报纸上的新闻报导大多是胡说八道不堪信任，这一点谁都知道。但是我却认真剪贴保存，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新闻报导这东西，就看你怎么读了，它还是很有用的。尤其在犯罪方面，可以说世上所有的秘密，全都隐藏于新闻报导的字里行间。我的阅读方法有点与众不同，我掌握着各报社的采访记者的一些写作风格、习惯。所以，哪家的报纸的哪篇报导是哪个记者写的，我基本上都心中有数。于是，这个记者是这样写的。那么，事实则应该是这样的，这些字面上没有反映出来的傲妙之点，我也可以推断出来。现在假设发生了一个案子。各报分别发表了某些地方并不相同的报导，甚至出现一家说是黑、一家说是白、完全相反的情况，而这正是我最感兴趣和最重要之处。因此，我就将执笔记者平日的性格——经常对怎样的事情、作怎样的错误报导等等——和同―消息与其他报纸的报导不同的部分加以比较（此方法可应用于任何报纸〉、分析、综合和类推，经过这一步步严格的加工锤炼，最后提炼出事件的真相。我呀，就这样仅凭在桌上对各种新闻报导进行比较研究，就抓住了重大案件的重要线索，可不是一次两次哟。我让你剪贴报纸就是这个道理，绝不是我喝醉了酒耍酒疯。这可是我搞侦探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工作哟。”
　　畔柳博士像一个诲人不倦的教师在对自己的爱徒传授堪称侦探秘诀的种种注意事项。这种态度，除了对野崎之外，性格刁钻古怪的博士过去从来未曾有过。
　　“另外，我对报纸的广告也很有兴趣。特别是招聘等栏内的那些短广告，有时就隐藏着意想不到的犯罪。至少每天有五六则广告令人感到是有问题的。从仅仅三行宇的广告词里，联想出复杂的社会问题、恋爱问题、犯罪事件等等，分门别类地整理成文宇记录，即使当成单纯的消闲游戏也是很有趣的。不，咱们别光谈空的，我给你举个实际的例子。你看，这是那些简短广告的剪贴本，这里有最近的一则，非常有意思，你读读看。”
　　博士说着，用手指了指剪报本的一个地方。野崎伸头去看，只见那广告是这样的：
　　出租办公室
　　有空房
　　一层
　　12平方米
　　一间租金60元
　　趟町区Ｙ街
　　关东大厦
　　电话银座：1171、1172、1173
　　旁边还注明：
　　《朝日新闻〉
　　6月15日
　　“不过是一则极普通的大楼出租房屋广告。”博士看见野崎疑惑的表情说道。
　　“但是呀，这需要一点预备知识。第一，这个关东大厦，它的惯例是，只要有一间空房，马上就登这种招租广告。因为出广告费要比闲置空房来得有利。第二，这个60元一间的出租房屋广告是每天都登的，但是到了6月15日以后，一下子就没有了。这两件事，因为我读报读到了它的字里行间，所以我非常清楚。就是说，6月，也就是本月，从16日起，有人把这个租金60元的房子租下来了。你说是不是？那么，你再看这一则广告。”
　　博士接着指的是下面的广告，报纸还是《朝日新闻》，日期是6月16日。
　　招聘女办事员，限十六七岁有魅力者，工作为美术品商店客人接待，工资高，有意者下午3-5时来店面谈。
　　V街关东大厦美术品店
　　多么令人吃惊呀，这分明是那个自称稻垣的绅士，为诱骗里见芳枝而登的广告！难道说畔柳博士巳经觉察到了这一事件了？抑或纯粹地偶然巧合？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奇妙了。
　　“我查了査本月初的报纸刊登的关东大厦内客商号的联合广告，那上面既无美术品商店，也无稻垣商号。这就是说，从16号起租了这间空房的就是稻垣美术品店。你将这一信息放在脑袋里，现在再看这则广告。”
　　博士指的第三则广告，日期是6月19日。
　　诚聘推销员，对口才、能力和学历均不作要求。只望是正直、稳重的独身青年。月薪百元，外付差旅费。有意者面谈。
　　Ｙ街关东大厦稻垣美术品店
　　这则奇怪广告读者们当然记忆犹新，就是以平田为首的六名应聘者被稻垣蒙骗了一场的那则广告。果不其然，这位目光锐利的犯罪学家，没出书斋一步，一眼就看破了怪人稻垣的罪恶行径。
　　博士向野崎说明了这则广告之所以异常的理由之后，又指了第四则广告。
　　出租办公室
　　有空房
　　一层
　　12平方米一间
　　租金60元
　　翅町区Ｙ街关东大厦
　　电话银座1171、1172、1173
　　旁边注明的日期是6月22日。
　　“就是说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叫稻垣的店本月16日租了关东大厦的一间房子，21日就搬走了。一周都不到。这不有点怪吗？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登了二次招聘广告。其中的一个，如刚才所说，其招聘条件完全和社会上的惯例相反，最低限度这不是一家负责任的商店的作法嘛。我感到关东大厦可能是被利用了，有人在那里布置了一个骗局。”
　　博士看着野崎的脸，独自地笑了笑。
　　“我看报就是这么个看法，给你做了个示范。这种程度的怪事：用我这种读报方法，每天可以发现五六件，这一阵子你一直说想接触一下实际的案子，怎么样，你就去摸一摸这个稻垣美术品店的真面目吧。也可能是个极其平常、毫无意义的小事一桩，但也说不定是个意想不到的大案，不管是大是小，对于你来说都会感到兴趣的。”
　　于是，按照博士的指示，野崎就往关东大厦打电话进行了询问，结果是搞清了以下事实：那个自称稻垣的人，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还对房间装潢了一番，但他只到店里来了两天，因为情况太不寻常，就给稻垣的住处发了一封信，但信又给退回来了，上面附了一张“査无此人”的条子。那些通过招聘广告被雇用的店员们，天天来闹，大厦管理部门也感到不安，就决定取消和稻垣的契约，处理了这间房子，其商品和家具等物由管理部门保管，如果稻垣再来大厦，将它们和剩余的租金一起交还于他。
　　果然博士的猜想没有错。
　　“这家伙想不到变得更有意思了。”博士一边让他那穿着拖鞋的假腿嗒嗒地在地上发出响声，一边兴奋地说，“我也一起去看看，你去让他们把汽车准备好。”
　　然而，正当野崎助手站起来要司机去准备汽车时，外边有人敲门，博士的书童进来报告说：“一位叫里见绢枝的年轻女士想见先生。这儿有介绍信。”
　　博士从书童手里接过介绍信，迅速地看过，稍作考虑，说：“就这么让她回去也不好，你告诉她，我们马上要出门，要是10分钟能行的话，我就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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